《含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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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苞-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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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苏黎就在眼前,何况还有她没出世的孩子!
    何知渺没得选,他必须放空自私的毒血,做最明智的选择——先去医院,苏黎的病不该搭给他们兄弟俩。
    这不是道义,是道理。
    没有牵扯到苏黎的道理!
    何知渺飙车赶去医院,心里乱成一锅粥。
    跟紧急召集的医生、护士们一起抬着苏黎进手术室,在门外满心愧疚地给李洲打电话。
    也要给前两年才爆过血管的陈父,编织谎言。
    。
    “你到底要绑架我去哪里?!”
    “你开这么快是想跟我同归于尽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些犯法的事呢!”
    “……”
    夏秋失声骂了一路,嗓子哑了,血还没清。
    黑夜无尽,可是夏秋并不觉得害怕。
    马季沉默了一路,他收敛起之前的凶神恶煞,只是一味地飙车寻求刺激,让毛孔叫嚣的冷漠。
    夏秋的喊叫声碎在风里,极速刷着巴掌的夜风里。
    夏秋实在忍不住了,她身子往后一撤,使劲抽回自己被马季锁在前面的胳膊,作势要跳车。
    “你跳下去这只胳膊就没了!”马季阴沉沉地说。
    车速慢了些,夏秋脸上没了知觉,“我不信。”
    马季扬声一笑,“你不信什么?”
    “我不信你会真的不松手!”
    马季不出声,可夏秋却只敢打心理战,不敢真赌一把。
    “你不松手我就扯一只胳膊给你!”
    马季的脚踩快挡,机车又一次轰鸣起来,一啸而过。
    一个巧妙地倾身离地,夏秋整个人都快倒下去,避开前路的绊脚石,马季扶正车头,夏秋又撞到他身上去。
    “人都是一条命,你不敢!”
    被马季说中了,夏秋讪讪闭了嘴。
    但他说得没错,人人都不过是一条命。
    贵贱、贫富又如何,自当赤。条条地来,闭着眼走。
    谁还抵不过这一把恐惧?
    夏秋咬破自己的唇,眼见马季要带她去琴湖最北的荒凉之地,所幸没到乱葬岗就先跳了车!
    马季果真松了手,可车速太快,就算夏秋是滚在了琴湖墓地北侧的泥土地上,也吃不住这样的痛。
    夏秋还有意识,但却睁不开眼。
    她摸了摸自己的肋骨,感觉是断了,痛得像是千万把小刀在剔骨,刮上去还不忘刀子一扭,放了血。
    “你他妈真有种!比何知渺更有种!”
    马季反脚一个急刹车,机车不稳,差点撞上杂草丛生的无主墓地,但这个人还是结结实实脱了把。
    “我操!老子飙车还没输过!”马季坐起来,伤得没那么重,舌头在嘴里抡了一圈,吐了两口痰血。
    “哼……”夏秋拼命睁眼,手抓在树皮上。
    回头看了看波光粼粼的琴湖,想起何知渺跟她表白时的那棵榕树,也是这样的好光景。
    “马季,我要是死了……全他妈是你作的!”
    马季靠在字迹不清的墓碑上,凄凉地笑。
    “你说你当年入室抢劫被陈若愚看到,能跑了不就算了,非得再去找陈若愚麻烦,差点打死人……”
    夏秋像个快油尽灯枯的老太太,说话格外清晰,“好啊,当年年少轻狂不懂事!那现在呢?好不容易出来了,明明就是你的错,还非得一张慈父的脸去报仇!”
    “全他妈是借口!你就是恨你自己没过上好日子,苏黎姐嫁人了,孩子就这么没了,钱也没有……”
    马季笑出声,“没想到最后是你看懂了。”
    夏秋却哭了,“可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不想死。”
    “谁让你自己把苏黎搅进来……”
    夏秋咳嗽几声,“我没想拉她垫背。”
    马季起身拍了拍腿,走过去扶起夏秋,按了按她的小腹和腿,说:“死不了,一看就是人精。”
    “……我不是人精,我就是活得不蠢而已。”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夏秋喘着粗气白他一眼。
    马季也靠着树坐下,说得惆怅:“我是不学好,从小就没人管我,不骗你,这辈子就苏黎对我最好。”
    “我没本事,我也念过什么书,但我也不比别人低贱啊,他们凭什么从小就觉得我是孬种?!就因为我没好的家世背景,就因为我小时候调皮捣蛋?!”
    “都他妈是放屁!其实我明白,我就是穷的。”
    夏秋忍不住插话,“穷人那么多,也没见着谁跟你似的!”
    “是啊,可我心气儿高啊!我想给苏黎好的生活,我不要她跟我一样被人看不起,所以我试过去好好工作,什么苦活儿累活儿我都能扛!”
    马季摇头,“可是没用的,我是孤儿,靠着吃百家饭长大的,活得还不如一条狗,你让我怎么学好?”
    夏秋倔强地撇开脸,冷冷地说:“那你就去当混混。”
    马季笑得憨厚,夏秋不由得一怔。
    “当混混不是为钱,是为了在苏黎面前显摆。”
    “幼稚,不过这句我信了。”
    “不止这句,苏黎那几句我也信了。”
    夏秋点头,“苏黎姐当年……就没想过要跟你一起混。”
    “不是,我信她后来真爱过何知渺。”
    “不然今天,她也不会挺着肚子就来了。”
    马季点烟猛吸了一口,“但她前面讲的孩子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信,她救陈若愚绝对不是因为她想就此跟我撇清关系,好送我去坐牢。她不是那样的人,绝不是,她撒谎了。”
    “那她何必替陈若愚挡那一棍子?她明明知道你只是想教训他,根本不可能惹出什么人命的事来!”
    “谁知道?”马季丢了根烟到夏秋身上。
    “抽吧,趁何知渺不在。”
    夏秋接过打火机,觉得今晚的夜色没那么沉了。
    “苏黎没你聪明,也没你幸福,她就是那样。”
    “哪样?”
    “傻。”
    没理由的。
    她那一下子就是替陈若愚挡了。
    马季知道,她从来冲动、孤勇,却善良。
    马季指了指不远处的孤坟,突然说:“我以后就死在那。”
    “就是可惜了点,到最后还是我一个人。”
    夏秋心里空落,“别这样,死不了的。”
    马季眯着眼看那座墓碑,“其实也好,就算我活得还不如一只狗又怎么样,死了也还是一样入土。”
    何知渺的车连同警车渐渐开过来。
    灯光刺眼,马季却不慌不忙地丢了烟屁股。
    跨开双腿,扶正机车龙头。
    “小姑娘,我走了。”
    “你想干什么?”夏秋大惊失色。
    马季笑得一派荒凉。
    撞上无字碑头破血流的那一刻,只留下一句——
    “小姑娘,别跟何知渺交心。”

☆、第42章 漩涡(04)

41
    苏黎生了,母子平安,大胖小子八斤四两。
    南枝镇上的人都来了个遍,突然就蹭起了件大事。
    兴许是日子过得太淡。出了正月,就没热闹看了。
    李洲冷着面送老邻居们离开,除了几篮果盆,稍微上点价的燕麦、奶米分,李洲都给他们捎了回去。
    陈父殿后,看人散了,拉李洲出了病房。
    何知渺没瞒住事,但到底嘴上紧。
    听他的话意,陈父以为陈若愚和夏秋他们借了何知渺的车,跟马季这样的混混斗狠,咽不下那口少年气。
    加上陈若愚小腿骨裂,也算不上严重。
    看起来无波无但陈,父心里不踏实。
    他低声问李洲:“到底是怎么闹的?”
    “我也才来。”李洲给陈父发烟,“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苏黎怎么也跟他们扯一块儿玩去了?“
    李洲开窗透气,说:“苏黎跟我妈回来走亲戚。”
    “这么回事……”陈父点头,“估计是几个人撞见了。”
    “可能吧。”
    闲聊了会儿,陈父念及苏黎当年对陈若愚有恩,从夹克衫口袋里又掏出一个红包,硬塞给李洲。
    两个人拉拉扯扯了好半天,李洲才松口道谢。
    陈父为人师表,从没做过给人背后塞礼包这样的事。
    就算是这样的好事也没做过,涨得满脸通红。
    半晌他才整了整衣服,说:“拿着吧,我给小孩子的。”
    李洲收了手,盘算着趁日后孩子百日宴,他再还礼给陈老师也不迟,客气地说:“那就谢谢陈老师心意了。”
    陈老师走后,李洲回到病房。
    苏黎平躺着看向窗外,她羊水破得早,到医院已经快来不及了,李洲赶来时,医生已经着手准备剖腹产。
    李洲走过去,关了窗户,又替苏黎掖了掖被角。
    苏黎掏出手来,嘟囔了句:“我热。”
    李洲又把被子往上拉了些,顺手就着床底下的脸盆,到了些热水拧干毛巾,细致地替苏黎擦脸。
    “李洲……”苏黎落泪,捏着他的手问:“你怪我么?”
    沉默良久,李洲才泄了心底生闷气的闸阀。
    “别多想,母子平安,孩子我妈正照顾着。”
    苏黎的眼泪被毛巾枕干,她拉着李洲的手不肯松开。
    苏黎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一接完电话就疯跑出去这件事,更不知道李洲在背后挨了他妈多少骂。
    但她一见到有心事的李洲,她心里就扯着疼。
    “好好休息吧,现在没事了,以后再说。”
    苏黎闻言一惊,敏感得以为他要说开,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想起身抱他,肚子上的刀口又绽开。
    “让你别乱动!”李洲心疼地掀开看,什么也看不着,心里着急,手里捏紧的毛巾近乎要挤出一盆水来。
    苏黎委屈地小声说:“这是最后一次。”
    李洲不搭话,他不是不气陈若愚这档子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他只是心疼苏黎永远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苏黎的热泪滚过耳后,她抹了抹,黏在李洲的手掌心里,喃喃道:“李洲……我嫁给你时很冲动,从小到大也都是不管不顾的性子,但是后来我替你生孩子,跟你一起生活,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苏黎晃了晃他的手,从来没像此刻这么娇嗔过。
    她微微抬起上身,手从李洲的胳膊上划过,忽而又笑吟吟地说:“我替你生了儿子,你都不亲我。”
    李洲愣完一笑,拿她游走的小情绪没办法。
    他低头亲下去,不敢压在苏黎身上,挣开手捧起苏黎的脸,在她唇上反反复复地吮吸,极度虔诚。
    苏黎手上乱摸,嘤咛了几声,被李洲蹙眉握住。
    一吻过后,李洲叹了口气说:“只要你心里以后有我和孩子就行,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但我觉得慢慢来总不坏。”
    不苛求你一定要爱我,可是总归努把力吧。
    苏黎扁着嘴轻哼,骂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当妈了不想说脏话,我真恨不得给你脑子砸出一个洞来!”
    “怎么?”李洲又俯下身,想亲她。
    苏黎躲开,捏着他的耳朵问:“该使劲的时候也没看你多忍着,该自恋的时候你倒还装大方谦虚起来了!”
    李洲不解,憨憨地笑说:“刚当了爹,脑子浑。”
    嘴上偷香,李洲故意问:“你刚刚说的啥意思啊?”
    苏黎娇俏,黏着他的耳朵问:“我说——”
    我说,我是不是得出了月子才能跟你做?
    。
    三人之中,夏秋伤得最厉害,但也不是大事。
    毕竟凡事都得有个参照物,好比你以为你出门被花盆砸到头破血流,就算倒霉到家了。
    可打开晨间新闻一看,还有中了彩票笑死的。
    再一细看,搞不好还是对错了数。
    这不白死了?
    夏秋按着自己发疼的肋骨,盯着窗外的雨愣神,背靠着枕头,扯了扯嘴角:“可不就白死了。”
    “谁死了?”苏黎也不见外,推门就进。
    见夏秋醒了,关切地问:“还有哪里疼么?”
    “没事,医生说是皮外伤,不要紧。”
    苏黎也不矫情,放下水果,在床边坐了下来。
    “谁死了?刚刚听你一个人神神叨叨的。”
    夏秋抿唇,“没谁,都好着呢。”
    反倒是苏黎迟疑了,小心地问:“马季他……”
    “也挺好的,至少以后比之前都好。”
    “哦……”苏黎点点头,替夏秋削皮。
    “你现在会连水果都会削皮了?”
    夏秋问完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吐舌:“苏黎姐,我就是开你玩笑,没别的意思。”
    “哈哈你跟我瞎客气什么!”苏黎切了一小块递过去,说得颇为得意:“我好歹是嫁了人、生了孩子的女人!”
    夏秋也陪着笑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家常,无非也就是些琐事。
    苏黎看夏秋面色不错,说话吐字清晰,也没什么异常的反应,看来马季的事……没吓坏她。
    但苏黎不放心,还是随口一提:“你当时怎么逃出来的?”
    “什么?”夏秋愣神,“哦,我没逃,季哥原本也没想杀我。”
    “季哥?你倒是想得开。”
    夏秋莞尔,“到底也算跟他同生共死过。”
    苏黎闻言心里一紧,总觉得不是滋味。
    聊了一会儿伤口也不舒服,苏黎起身撑着腰,冲夏秋挑了挑眉,预备趁天色还早好回去睡上一大觉。
    手挨上把手,夏秋缥渺一问:“苏黎姐?”
    苏黎回头,迎上夏秋清冽的目光,“嗯?”
    “当年你是为了逃避责任才替若愚挨那一棍子的吧?”
    苏黎阴沉着脸,陡然想起何知渺轻描淡写的那句话。
    同样的平行时空,全然不同的心境。
    苏黎说:“像我这样没有伞的人,只能自己顾着自己。”
    夏秋苦笑,沉吟道:“懂了。”
    门合上,病房里又只剩刺鼻的消毒水味在叫嚣。
    夏秋被呛得眼泪直流,抑制不住胸口上的痛,打翻桌上的苹果,掏开抽屉,四处乱翻。
    她什么都不想找其实,可心里空了,又觉得什么都要。
    抽屉里余了一包烟,打不响的打火机好几个。
    夏秋无声地哭,咧嘴笑,心里一拧巴……
    差点全看成套套。
    这是她第一次抽烟,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
    但却不是她收到的第一支烟。
    夏秋大概永远都不会忘了——
    一个将死之人对生命的赤诚,自尊腐朽,灵魂尚好。
    好比那支没点燃的救命烟,大约是可以止痛的。
    夏秋静静地抽烟,直到何知渺进来。
    她才吓得一溜手,冒着火星子掉到地上。
    “抽烟了?”何知渺进过去,捡起烟头。
    他定定地看着夏秋,不说话。
    “别这样看我,我第一次抽烟。”
    何知渺叹气,伸手拂掉她脸上的泪,“哭了?”
    “嗯,不是害怕的,你别多想,我没事。”
    夏秋这两天太冷静,冷静得让何知渺心口一枪。
    他重新点了一根烟,含在嘴上,说:“夏秋,你知道有一种现象或群体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夏秋说:“不知道,我得了这种病?”
    “我只是觉得你对马季的死似乎很惋惜。”
    夏秋冷眼反问:“难道不是?他罪不致死。”
    “这就是了。”
    所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
    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的奇特心理现象。
    夏秋笑了笑,说:“何知渺,你把我当精神病?”
    “只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现象。”何知渺在嘴边取下烟,夹到夏秋嘴边,喂她洗了一口又挪走。
    夏秋没被呛到,可是嗓子眼不舒服,压着声音说:“我不懂什么综合征,但生死一线的时刻,我确实有种将自己和马季的生死连在一起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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