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太子不是干干净净的么?”苏城冷笑出声:“又怎会遭到父皇厌弃?”
“殿下可知,我是如何得到夏三娘的?”
蔚岚走到苏城身边来,抬手撩开苏城额前的碎发,弯下腰来,认真看着苏城的伤口。她的呼吸喷涂在苏城脸上,和苏城气息缠绕在一起,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却凭空让室温升了上来,苏城心跳突然快了起来,面前人容貌精致,没有半分瑕疵,苏城有些口干舌燥,听着对方道:“太子出手要杀夏三娘,想嫁祸张御史杀人;殿下出手杀夏三娘,想嫁祸殿下杀人;而张御史,则就真的杀了人。此事为陛下悉知,在下奉陛下之命,前去救人。”
“那今日你救我,是陛下的意思?”苏城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智,但明显,有点困难。
蔚岚假作不知他的怪异之处,认真看着伤口道:“不,是在下的意思。”
“为什么?”苏城抬起眼来,眼中一片冰冷:“你既然不愿投靠我,为何又还要帮我?”
“我不愿投靠陛下,这是蔚岚的忠,”蔚岚温和笑起来,手停留在苏城脸颊边上,眼中全是脉脉柔情:“可我见不得殿下受苦,这是蔚岚的情。”
“少说这种混账话!”苏城暴跳如雷,怒喝出声:“给本王说实话!”
蔚岚面上有些无奈,她正还要说什么,就看见面前人眼中隐忍的焦躁。
他的心乱了。
蔚岚愣了愣,她并不指望苏城回应她的言语,对她而言,以爱慕的身份靠近苏城,正是因为知道苏城是一个不折手段的人,他如果相信这份爱慕,就会利用这份爱慕,因此她才会用感情这种谎言靠近苏城。
但如果苏城想回应这一份感情,那就是不太妙的事了。
蔚岚是个风流的人,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刻意去辜负谁,玩弄谁,践踏谁的真心和感情,因此只要她发现对方真心实意,她都会好好控制着这个度,翩然退出。
苏城眼里的火焰虽然微小,却足以让蔚岚注意,她端详着对方,对方倔强瞧着她,少年眼中似乎是死撑着什么,只要她再说一句,就溃不成军。
蔚岚收了笑容,好久后,叹了口气。
“殿下,在下只是不敢投靠殿下,而不是不愿投靠殿下。”蔚岚给了一个让人更能相信的理由,淡道:“蔚岚已经被陛下视为利剑,殿下以为,陛下会放任在下归顺除了君主之外的任何人吗?在下敢归顺殿下,殿下也不敢要吧?殿下是太低估陛下的能力,然而在下却十分清楚,所以,在下不敢。”
苏城静静听着,这话让他松懈下来,眼底却始终划过了一丝失望。他点点头道:“这个理由,本王姑且一信。”
蔚岚点点头,行了个大礼道:“还望日后,若殿下荣登宝座,能记得蔚岚今日之援手。”
苏城没说话,许久后,外面传来了太医的声音,苏城终于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太医们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也就没了蔚岚什么事了。蔚岚恭敬告退,临行前,苏城突然叫住她:“魏世子,”,蔚岚顿住步子,看见苏城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他目光淡淡的,却是问:“魏世子打算娶妻吗?”
——你真的喜欢男人吗?
蔚岚听出了苏城的意思,不免有些好笑。
这个看上去阅尽风尘的男人,倒的确是有几分天真。她会娶妻,就代表不喜欢男人了吗?
然而如今她打定主意不乱招惹对方,自然不会给对方什么误会,含笑道:“娶妻生子,天理伦常,在下自然是会娶的。”
“这样。”苏城点点头,却是笑了:“那过几日我让人给长信侯府送几个歌姬去,给魏世子先知道一下女人的味道,免得新婚之夜手忙脚乱才好。”
说着,苏城看蔚岚的眼中有了几分偷掖。蔚岚漫不经心一笑,那笑容风流肆意,若放到街上去,不知又能收多少香罗手帕。旁边服侍着苏城的宫女脸色微红,心里暗暗啐道——若魏世子新婚之夜都手忙脚乱,这天下怕是没几个男人不乱的。
不过宫女们都没说出来,只是偷瞄着蔚岚,看蔚岚行礼走远后,这才收回了目光。蔚岚刚刚踏出殿门,苏城就冷笑出声来。
“魏世子好看?”
他抬头看向旁边给她包扎的一个宫女。听到这么一问,宫女微微一愣,随后立刻跪了下来,拼命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有罪!”
他们都是知道这三殿下喜怒不理性格乖张是出了名的,只是他平日掩藏的极好,这些事儿一般不会传到宫外去。可宫外不知道,不代表他们这些奴才不知道。宫女整个人都在发抖,苏城却只是温柔笑了笑。
“这么点事儿,哪里就到了死不死的程度?”
他的声音让众人放下心来,正准备舒气,就听对方又道:“把她眼睛挖下来,喜欢看,那本王就把她眼睛送给魏世子,让她天天看!”
话音刚落,那宫女便吓晕了过去。侍卫们将晕了的人拖下去,服侍惯了苏城的汪国良识趣上来:“殿下,这双眼睛要用什么盒子装了送过去?”
“骗她的,”苏城冷笑出声:“难道本王还真把这双贱眼送过去给魏世子不成?!她倒是想得美!”
“是是,”汪国良连着点头,心里大概知道了苏城对蔚岚的态度,小心翼翼道:“那送一对玉吧,算是给魏世子的谢礼。”
听到这话,苏城终于觉得舒心。他点了点头,满意道:“你瞧着办吧。”
苏城这样说,就代表这事儿得办好,办得上心,汪国良识趣,连连应了下来。
蔚岚回了屋子的时候,谢子臣已经醒了。宫人一抬一抬往屋子里抬着衣服,谢子臣跪坐在镜前,等候着谢铜进来帮他梳头。
“谢铜呢?”蔚岚办完了事,心情很好。谢子臣凉凉扫了她一眼,语气平淡道:“去做事了。”
谢铜去做事,那一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了。
蔚岚走到谢子臣身后去,看着镜中那个面色淡漠的面人,温和了声音道:“那谢铜不在,在下为谢四公子梳发可好?”
谢子臣点点头,应声:“可。”
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谢子臣微微泛红的耳尖。
蔚岚没有注意到谢子臣那微小的不同,执起木梳来,温柔而熟练的为谢子臣梳发。
她本是五谷不分的世家女,但是在画眉梳发这些闺房之乐上,还是极其精通的。她也没想着要去撩谢子臣,就觉着谢子臣需要人帮忙梳个头发,她就来帮个忙,所以动作干净利落,不带半分缱绻。
她一面梳发,一面道:“这些衣服都是我让人定的,子臣等一会儿可以试试。”
“嗯。”
“子臣今日的话似乎格外的少?”
“今日的事还算顺利?”谢子臣说话声有些飘忽,蔚岚点头道:“顺利,三殿下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
“那是当然,”谢子臣带了丝冷笑:“让你去救人,你就直接把对方从大殿上抱了出来,蔚岚,你对三殿下,怕是贼心不死吧?”
话还没说完,蔚岚手一抖,就扯住了谢子臣的头皮。谢子臣凉凉看了过来:“怎么,说中心事后,你是打算用梳子杀人灭口,还是单纯打击报复?”
“子臣,我觉得,你对我有点误会。”蔚岚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我不是一个玩弄感情的人。”
“我知道。”谢子臣抬手拉开她握着梳子的手,防止她再扯一次他的头发后,淡道:“你每一段感情都很真诚,只是来的特别快,去得也特别快而已。”
蔚岚:“……”
好久没体会到被怼的感觉,她都快忘记谢子臣的实力了。
看着跑回来的谢铜,蔚岚觉得,她似乎有一个不太美好的未来,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近日事情还没弄完,不能保持日更,下一章更新是在4月26日晚。大家可以先养肥,等确认可以日更后,我会在文案挂牌,文内说明的。
☆、第49章
谢铜匆匆忙忙赶了进来; 看见屋子里一抬抬衣服,吓了一跳; 有些迟疑道:“公子; 这些衣服是……”
“我送的。”蔚岚起身来,将梳子交到谢铜手里,舒了口气道:“替你家公子梳洗罢。”
说着,蔚岚便到了另外一边桌上; 将书拿了出来; 准备明日的功课。谢铜跪在一边,一面替谢子臣梳头; 一面道:“公子; 陛下把张御史收监了。”
“嗯。”谢子臣点点头; 这个结局不出他所料。
两个儿子都不是什么省心的,皇帝也不可能真把两个儿子都罚了; 自然是要将张怀盛拖出来抵罪; 更何况; 还确实是他派人去杀人的。
“谁审?”谢子臣关注点在这里; 谢铜一旁瞟了瞟; 说了个名字; 谢子臣眼中终于有了波澜,却是道:“这样的案子,不会如此容易放个没什么资历的人来的。”
“所以两边就僵着了,”谢铜低声道:“陛下似乎很生气,半路就下朝了; 但是把左相、尚书仆射、尚书令、刑部尚书全部叫到了御书房去。”
谢子臣点了点头,又道:“张怀盛的位置呢?”
“由御史中丞王楠顶上了。”
王楠是个正直的人,从来不参与这些派系斗争,因出身高贵,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如果他没记错,过几年王楠就要病去了,如果王曦能进御史台,倒刚好让王楠把位置让给他。
这些年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帮着太子别出什么岔子,安安稳稳等到皇帝驾崩,一切就安稳了。如今张怀盛没了,给太子穿小鞋泼污水的第一大助力没了,太子这边倒也能松一口气来。
不过有一点,倒是让谢子臣颇为在意。
“阿岚,”谢铜给他戴上玉冠,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淡然出声:“陛下想要你主审此案,你可意外?”
听到这话,蔚岚微微一愣,颇有兴致摸了摸下巴道:“看来,陛下是真的无人可用了。”
这个案子牵扯着他两个儿子,不想让太多人知晓这种事自然是他用蔚岚的理由。然而仅凭这一个理由,就要扶着蔚岚一个还在上学年龄的稚儿主审此案,未免太过了。
两人思索着皇帝之所以想要启用蔚岚的理由时,一个着急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
“阿岚,阿岚!”说着,桓衡便冲了进来,一把扶住蔚岚的肩,打量着道:“我听闻你在大殿上受伤了,可是真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碰的你,老子杀了他!”
“冷静一点,”谢子臣冷冷瞟了一眼桓衡的手,见蔚岚含笑没有反应,便直接上手将桓衡扯到一边,冷声道:“她肩上有伤。”
桓衡微微一愣,随后跳了起来:“你果然受伤了?!就为了那个苏城?!”
听闻这话,谢子臣深深皱起眉头,蔚岚漫不经心抿了口茶,轻描淡写道:“阿衡无需担忧,这点伤没什么。”
“放屁!”桓衡怒骂出声:“他苏城比得上你一根头发丝吗?为他受伤,他算个什么东西!”
“桓公子,慎言。”桓衡刚刚说完,一个冷淡的太监音就从外面传来,三人抬头看去,发现是苏城的内侍汪国良,谢子臣眯了眯眼,汪国良含着笑,眼里却不见笑意,手里捧着一枚玉佩,站得恭敬,他躬身行礼,却是朝着蔚岚道:“魏世子,殿下让奴才给世子送这枚暖玉过来,作为殿下对世子一片心意,还望殿下笑纳。”
说着,汪国良就将玉佩转给了染墨。染墨将玉佩送到蔚岚手边,蔚岚拿手掂了掂,眼里带着笑意道:“那,烦请公公替在下向殿下道谢了。”
“公子喜欢就好。”汪国良行了个礼:“奴才这就告退了。”
说完,汪国良仍旧恭敬跪着,直到蔚岚挥了挥手,汪国良这才起身离开。蔚岚握着手中带着暖意的玉佩,瞧着汪国良的背影,勾了勾嘴角:“倒是个懂规矩的。”
“当然。”谢子臣注视着汪国良的背影,出乎所有人意料,接下了对这个太监评价的话语。蔚岚有些意外瞧向谢子臣,谢子臣垂下眼眸,看不出任何表情。
等汪国良走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人,谢子臣看了看桓衡委屈的模样,起身道:“我先去太子那里看看。”,随后便离开了屋中,等谢子臣走后,蔚岚本以为桓衡会说什么,于是静静等等,不曾想等了许久,都没听到桓衡开口,便抬头道:“阿衡?”
“阿岚,”桓衡将目光落在蔚岚身上伤口处,皱了皱眉头:“你为什么要帮苏城?”
“我自有我的道理。”蔚岚没曾想过桓衡会管起这些事来,摇头道:“阿衡,你想留在盛京,就留着玩一玩,过些时日,便回了吧。”
说着,蔚岚站起身来,看着桓衡被揉皱的衣袖,他穿不惯盛京这些广袖华服,总是把衣服弄得歪歪扭扭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她抬起手来,替他扯正衣衫,她的手上戴着淡淡的清香,那是一种独属于蔚岚的香味,有点像兰花,却更为风雅。她一直很讲究,哪怕在军营那些年,她也一直坚持泡澡沐浴,熏香保养,一双手白皙雅嫩,比一般男子的手更纤细柔软,又比一般女子的手更修长分明。
这样如玉一般的手带着香味拂过他的颈侧,为他扯上衣服,然后像抱着他一般虚抱到他身后,替他扶正腰带,最后抬起手来,双手捧在他的玉冠上,为他正冠。
有那么一瞬间,桓衡心头涌起一种微妙的感觉,他看着面前刚好到自己眼前的人,在她收手的前一瞬,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那手同他想想一般滑嫩,带着微微的凉意,蔚岚抬头看他,眼里有些不解。
“阿岚,”桓衡心跳有些快:“随我回北方吧。”
这话是他不假思索说出来的,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他只是单纯想着,让蔚岚同他回去,为他整理一辈子的衣服和发冠。
蔚岚似乎是觉得他是玩笑话,歪了歪头道:“我随你回去了,我家人怎么办?”
桓衡皱起眉头,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察觉到桓衡的认真,蔚岚也没有再逗弄他,反握住他的手,将目光落到他清澈的眼里,叹息道:“阿衡,我不会回去的,我离开时便告诉过你,盛京才是我的归宿。”
“这里有什么好!”桓衡捏紧了蔚岚的手,有些焦急:“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挂念?”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
她将手从桓衡手中抽开,桓衡想要紧握不放,却又触碰到对方的眼神。
蔚岚有蔚岚的底线,他从来明白。
他颓然松手,看面前人负手而立,转身看向远方。
“阿衡,什么样的花,就该开在什么土壤里。你不适合盛京,我也不适合北方。”
听到这话,桓衡慢慢捏紧了拳头。
“你不适合北方,那你在北方那么多年,算什么?”
他咬牙开口,然而在开口之后,又觉得不愿再听蔚岚的解释。其实还在北方的时候,他就知道,蔚岚不属于他们。无论任何时候,蔚岚都带着盛京那股世家子的风流,她能在北方活下去,她能在盛京活得更好。只是他放不开,或许正是这样的不一样,才让他的目光,长长久久留在这个人身上。
他尚年少,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他想,大概是因为这是蔚岚,如此不一样的蔚岚,陪伴他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的人,所以无论是什么感情都不重要,他想要他们一生都能携手纵马,仅此而已。
于是她同他告别,他转头就千里迢迢来了盛京。来的那天,他父亲问他:“如果你死在盛京了呢?”
“你死了,我不会去接你的尸骨,不会让你入我们桓家的祖营。”
那时候,听着这话,他没有任何畏惧。反而是坦荡荡笑开,他骑在马上,扬声道:“阿岚会为我收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