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我的兄长,我的好友,全在战场上。”
王元微微一愣,片刻后,他慢慢笑了:“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选择三殿下吗?”
听到这个许久没有人提起的人,蔚岚不由得微微一愣,王元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月明星稀,王元慢慢道:“因为当年三殿下同我说,总有一日,他会带着大楚回到北方。”
“我是信的。”
“所以哪怕我明知道他心思狭隘、明知道他多疑善变、明知道他暴戾难消,可在我心里,”他抬起手来,指着自己心口,认真道:“他仍旧,是我唯一的君主。”
“三公子,”蔚岚叹息出声:“你醉了。”
“我没有,”王元闭上眼睛,沙哑出声:“这么多年了,蔚岚,他死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若当年是他登基,我大楚今日,自应有血性男儿在!怎会如此窝囊?!”
“窝囊?”蔚岚不由得笑了:“我弟弟不满十七岁,在战场身为主帅,身负重伤;我义兄林华,刚回盛京,就要离开妻子再奔赴战场;我夫君谢子臣,身为一代文臣,也要要去战场之上,我大楚从未怕过,何谈窝囊?!”
谢子臣与她的关系,众人早就心知肚明,蔚岚如此说,倒也没有人说什么。
然而听到这些话,王元却是笑了,他笑容中带着嘲讽和冷意,直接道:“可我大楚如今朝中唯一的武将、传说中独身一人取狄杰主将首级、在塞外有赫赫威名的魏世子却窝在盛京,逼着一介文臣远奔战场,这难道不是窝囊?!”
王元最后一声是吼出来的,话音刚落,全场就静了。所有人朝着蔚岚看过来,蔚岚面色不动。
王曦皱起眉头,叱喝出声:“三哥,退下!”
“难道不是?!”王元提高了声音,指着蔚岚:“她,以武将出身,如今我大楚国难当头,明知我大楚武将,她却可以眼睁睁看着一个文臣、还是她情郎的文臣千里奔赴战场无动于衷,与我等在此笑谈饮酒,如此男儿,怎的不是窝囊?!”
蔚岚没说话,王曦霍然起身,指着门道:“你给我滚出去!”
“我为何要滚出去?!”王元满身酒气回身,冷笑道:“该滚出去,应是这鼠辈才是!她幼弟在前线,她爱人在前线,不该在前线的都在前线,却就她躲在盛京,苟且偷生,怕了那百万精兵!王曦你吼什么吼,在场诸位,难道不都是这么想的吗?!你没让人将我直接拖出去,不也是想让我将这些话说出来吗?!”
“蔚岚,”王元豁然转身,拔出剑来,指着她道:“我今日来,便是来求你。若真当大楚好男儿,”说着,他将剑一翻,双手奉上,跪在蔚岚身前,颤抖道:“请往青州去!”
全场一片安静,蔚岚看着奉在身前的剑,然后慢慢抬头,扫向众人。
“诸位……也是如此做想吗?”
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那些个平日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一个个单膝跪了下来。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王元沙哑开口,满是恳求:“明日我等,都将追随谢大人往青州去,可我等却都清楚,谢大人不过文臣,若有人能救大楚,必当魏丞相!丞相!”
蔚岚没有说话,王曦看着跪着的满堂,闭上眼睛,再也不管了。
而蔚岚看着眼前寒光灼灼的剑,慢慢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说着,她慢慢起身,温和道:“可是……承蒙诸位错爱,蔚岚如今身体破败,怕是上不了战场了。但我大楚有诸位,又何愁不兴!”
说完,她转过身,慢慢离开。
她的心里有着锐利的疼痛,王元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剑一样挥砍在她心上。
她蔚岚从来没被什么事情击倒,可唯独这一次,当她所有珍爱的人都在战场上,可她却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如此软弱、如此无能,仿佛一只困兽被困在牢笼之中,拼命嘶吼,满是绝望。
她没有坐马车,慢慢走回去。
她想平复自己的心情,想再送别的那一刻,至少平静,至少从容,让谢子臣能够放心离开。于是她一路收拾着心情走回家,然而才走了一半,她就看见等候在那里的那个人。
一身黑衣长袍,身披白色狐皮大氅,提着灯笼,静静站在那里。
蔚岚顿住脚步,不由得愣了愣,谢子臣温和一笑,声音飘散在夜风里,如春花,似烛火,让整个夜晚都带了温暖的气息。
“你还不回来,我怕你出什么事,就来接你了。”
他开口出声,一如既往。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他开口的瞬间,她突然跑了过去,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死死抱住了他。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在遇到这个人的这一瞬间,谢子臣微微一愣,随后察觉她竟是哭了,不由得瞬间慌了神,忙道:“怎么了?谁欺负了你了?阿岚,你怎的哭了?”
蔚岚没有说话,她怕被他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埋头在他胸口,死死抱紧了他。
“对不起……”
她沙哑出声:“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妻子,在最关键的时候,却不能保护你。
她第一次知道,有些事是她注定无法克服的,有些路真的太难走,她不知道怎么走。
谢子臣抱紧了她,温和道:“阿岚,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是我局限了你,是我束缚了你。是我逼着你去面对太多,生下这个孩子是我强求的,我去了战场,我知道会有很多流言蜚语,可是阿岚……”
他慢慢道:“为人父母,自然有许多阻拦,等我赢了第一场,流言蜚语就会止住。到时候,就没有谁能说什么了。”
“谢子臣……”蔚岚摇了摇头:“我不怕流言蜚语。”
可她怕的是,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
她真的是个懦夫,她真的在她最重要的人拼杀时,自己安坐于室。
什么灯他死后替他报仇,最好的难道不是,在战场上护着他,如果他死,那至少先从她的尸体上踩过去。
看着她的神情,谢子臣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他握住她的手,温柔出声:“阿岚,走,我们回家。”
“等明年,你来城门口接我,带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等等,你们别走!!今晚还有!!!!10点再来一波!!!!
☆、第128章
蔚岚回到家里时; 林夏正在收拾行李。
蔚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林夏瞧见她,直起身来道:“世子来了?找阿华的吗?”
林夏如今已经在家里都是妇人发髻; 说话的时候; 带了几许温柔,这个样子; 全然想不起来当年她那个闹腾腾的样子。
蔚岚张了张口,终于叫出声来:“嫂子。”
“世子你别这么叫我,”林夏赶紧摆手:“吓人,你就叫我林夏就好了,和以前一样。”
“林夏。”蔚岚点了点头,被林夏带着进了屋; 终于想起来意:“哥哥呢?”
“他啊?去找人喝酒了。”
林夏笑了笑:“明天就去青州,他怕见不着了。”
蔚岚应了一声,便道:“你呢?也去吗?”
“去啊; ”林夏指着收拾好的行李道:“我是随行的医官; 就他那个样子,让他单独去,我怕我就当寡妇了。”
“林夏,”蔚岚不由得笑了:“没让你当上太医署令,真是不好意思。”
还记得当年林夏来盛京; 就是为了光复林家。但如今她成天天南海北跟着魏华跑,早就成了个军医,太医署也就是看在蔚岚的面子上; 给她挂个名字罢了,要是真的去当太医署令,怕是做不了几天,就要被人拉下来。
听到蔚岚的话,林夏眼里有了怀念:“一转眼,已经快十年了啊。那时候年纪小,一心就想着如何帮着林家光复,等后来遇见阿华,这才明白,人生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
“你怨过吗?”
为了一个男人,放弃最初的理想。
林夏笑了笑,眼里带了温柔:“有什么怨的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无非是想着,我为了阿华放弃了人生志向,到底值不值得。可是世子,不是每个人都有理想的,也不是每一份理想,不去实现都觉得可悲。我没觉得我不当太医署令有什么不好,当年的理想,也不过只是不懂事罢了?”
“一开始跟着魏华去北方,其实我心里是有怨过的,那时候我多少有些不甘心。可是在北方见多了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将士,我这才发现,比起富贵的盛京,那里更需要我。”
“去哪里行医不是行医,去哪里救人不是救人?区区一个太医署令,就算光复林家了吗?不过是我狭隘而已。”
“对于一个医者来说,光复林家不算重要,重要的是,能够竭尽全力,去帮助所有我能帮助的人。如今我跟着阿华,一来是怕他出事的时候我赶不及,抱憾终身;二来,也是想多救点人。三来,如今国难当头,我能帮一点,就是一点吧。”
“真好。”蔚岚笑了笑:“我也怕,抱憾终身。”
“不会的。”林夏摇了摇头,认真道:“你们可是主角!”
蔚岚微微一愣,忍不住笑了。
两人说话间魏华走了回来,看见蔚岚,有些诧异道:“阿岚?”
“哥哥。”
蔚岚站起来,魏华立刻将目光落到蔚岚肚子上,林夏在旁边道:“别看了,现在看不出来。”
“等我回来……”魏华忍不住道:“我小外甥就该有了吧?”
说着,魏华叹了口气:“我外甥都有了,我儿子却不见踪影。”
“马上就有了,”林夏白他一眼:“等这场仗打完,咱们安定下来,我就把药停了。”
“说不定呢?”魏华瞧着她肚子,又看了一眼蔚岚,有些羡慕道:“万一像阿岚一样……喝着药也有了……”
“不可能!”一听这个林夏就黑了脸:“她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谢子臣给她叫的大夫开的方子刚好把我开的药的药效给冲没了!这事儿绝对是谢子臣谋划的!有预谋!”
“好了,”魏华轻咳出声,转头看向蔚岚道:“阿岚找我何事?”
“没事儿,”蔚岚笑了笑,看着高出她一个头的魏华,片刻后,她上前去,抱了抱他,而后便道:“就是想来看看你,如今看过了,也就够了。”
说着,蔚岚摇了摇手:“我走了。”
回去后,谢子臣已经准备歇下了。
蔚岚回来,因她有着身孕,谢子臣不敢做什么。可是或许是因为别离,蔚岚突然觉得特别需要他。于是谢子臣只能克制着自己,在门口出入,就怕太深了伤着。
一夜到快要天明,两人这才歇下,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谢子臣要出发的时候了。两人梳洗起来,蔚岚送谢子臣到了城门,来到城门前,队伍都已经准备好了,朝臣们也已经列队站好,蔚岚给谢子臣敬了酒,含笑道:“祝谢大人凯旋归来。”
谢子臣点了点头,将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碗砸到地上,朝众人道:“今日狄杰犯我国土,欺我百姓,我等北上而去,诸君可知是为何?”
众人一脸茫然,谢子臣广袖一展,扬声道:“我等此去,不仅保家卫国,驱逐敌贼,还要一鼓作气,北上伐敌,复我汉室河山!诸君,可惧之!”
“无惧!”
一个声音扬声而来,众人回头,便见一行少年郎做轻骑打扮,跟在王元身后,驾马而来,许多朝臣瞬间变了脸色,王元驾马来到谢子臣面前,带着众人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谢元帅,我等乃盛京子弟,结成一只轻骑军,欲跟随元帅,北上伐敌,复汉室河山!”
谢子臣抬眼望去,人数算不上多,却都是贵族子弟,有些甚至还是嫡子。他们都在最好的年纪,正式风流意气时候,此刻却都跪在他脚下,仰头满是期望看着他。
“你们知道,你们去了,将面临什么吗?你们可能永远回不来,可能就此葬送在那里。但你们留在盛京,可以依旧过你们以前的逍遥日子。”
谢子臣淡然开口,想要劝阻他们。这几百个人算不上重要,但他们的身份却牵绊着各大世家。
听到谢子臣的话,这些少年的父亲们脸色才好看了一些,然而一个少年却慷然出声:“可是,谢元帅,如今国危如累卵,我等又怎能在盛京安然度日?身为贵族子弟,我等既然生来比他人过得更好,自然也要承担更多责任,如今国难当头,自然是我等该站出来的时候。”
这话让在场人都愣了愣,蔚岚上前一步,直接道:“你们去吧。”
“蔚岚!”
王元的父亲猛地冲了出来:“你这是胡闹!”
“放肆!”蔚岚猛地回身,怒道:“本相说话岂容得你置喙?!这些少年尚知国家危难,愿远赴战场,尔等却还想强加阻拦,是还当我大楚强大鼎盛,盛世安康吗?!
蔚岚声音很大,众人都能听见。
越来越多百姓汇集在道路两边,蔚岚上前去,扶住王元,认真道:“诸君今日忠义,蔚岚莫不敢忘,大楚国土,因诸君而兴,蔚岚自当粉身碎骨,为诸君铺好路途。”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哪怕是不大瞧得起她的王元也愣了,觉得面前这人仿佛是真的愿意拆下骨头,来做众人的桥梁。
蔚岚话说到这里,谁再说什么,面子上就挂不去了,谢子臣宣布启程,百姓们一路跟随,唱着大楚的民谣,送着人离开。
许多朝臣都去送了,因为他们的孩子都去了。而蔚岚就站在城门口,一眼不发。染墨盯着那远行的队伍,不敢眨眼。
“你跟着去吧。”
蔚岚突然开口,染墨有些疑惑:“唉?”
“既然挂念着谢铜,你就跟着去。我去不了,但是你是可以的。”
“我不去。”染墨低下头:“如今也就剩我跟在世子身边了,世子需要我。”
“傻孩子,”蔚岚忍不住笑了:“我在盛京,能有什么事?”
“可是……您还怀着孩子……”
“只是孩子而已。”蔚岚温和道:“他们在战场更危险,你去吧,帮我守着子臣。”
两人说话时,一个青年突然夹着马冲了回来,染墨远远听见马声,刚刚抬头,就惊呼出声,黑衣青年一路纵马来到她身前,喘着粗气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等我回来娶你,或者现在跟我走,你选!”
染墨愣了愣,也就是那一刻,她感觉身后一轻,就听蔚岚果断道:“她跟你走。”
说完,她就落在了马背上,谢铜看着蔚岚,认真道:“谢谢夫人。”
“世子……”
“帮我保护好子臣。”
蔚岚开口,算是给了命令。染墨抿了抿唇,谢铜果断驾马往队伍方向赶去,惊得染墨一把抱住了他,怒道:“你做什么?!”
“带媳妇儿私奔啊。”谢铜嘴贱开口,染墨气得红了眼眶,目光一直停在那城门前紫蟒金冠的青年消瘦的身影身上。
蔚岚看着众人都走了,王曦走到她身边来,温和道:“如今盛京,也就剩我们撑着了。”
说着,他抬眼看着蔚岚:“会不会不习惯?”
“人这辈子,”蔚岚摇了摇头,有些苦涩道:“哪能总惯着自己的习惯?”
两人并肩回去,商议了一下之后的安排。
而谢子臣同王元驾马往前,谢子臣询问王元:“为何要来?”
“我们来了,”王元笑了笑:“朝廷才能上下一心。”
他们这些世家嫡子的命绑在战场上,他们的父母才不会在朝廷里勾心斗角。
“你的意思?”谢子臣颇为意外,王元摇了摇头:“不,是他们的意思。”
“我也不过,就是个领头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