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伊也跟着翻看。
秦钰在一旁,随意地翻弄着,心下感慨,多年来,几代南秦皇上的先祖帝王一直想方设法费尽心机,想拔出谢氏暗探,除去谢氏,可是都不得其法,他们可否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的子孙,就坐在这里,堂堂正正地看着谢氏暗探这些卷宗和整个谢氏暗探的秘辛锁链。谢氏和皇室联手,对抗北齐多年的筹谋?
他们怕是从来都没想过。
若是谢氏完,南秦皇上也完,所以,世事多变,匪夷所思,南秦和谢氏必须联手一致对外。
因为谢氏暗探秘密的丝网太大,足足交接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谢芳华看完了最后一卷暗宗,对谢伊道,“你记下了几分?”
谢伊看着谢芳华,想了想,“五六分。”
谢芳华点点头,“五六分也够了,不需要你都记下。”话落,她对明夫人道,“六婶母,您拿火盆来,我将这些案卷和卷宗都烧掉。”
明夫人一怔,骇然道,“芳华,这可是我们谢氏暗探所有的暗综,承上启下,几百年呢,你如今都烧毁,那以后再想查,可怎么办……”
“我既然接手谢氏暗探,就会重新整顿。”谢芳华道,“几百年来,北齐顺着丝线,没摸清十分,也摸清了七八分,否则不可能十日之内,接连悄无声息地除去我们两批人。我如今要做的就是打乱一切暗桩,重新将谢氏暗探洗牌,然后,一举对背后之人和北齐的暗桩出手,让他们再不能再南秦作恶。”
“好,那烧吧。”明夫人咬牙,亲自去搬来了火盆,将卷宗放到了里面。
谢芳华拿出火石,点燃了火盆里的卷宗,泛黄被保存得完好的多年的卷宗顿时都烧着了。
明夫人沉默地看着,保存了这么多年的被她视为比性命还珍贵的东西,一朝就这样轻易地烧了。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也只能是谢芳华能做出来且会做出来的事儿。只有她这样的魄力,才能如此果决果敢果断地这样打乱谢氏隐卫多少年多少代的暗桩布置,重新洗牌。
看着燃烧得旺旺的火光,她似乎看到了谢氏未来的希望。
这希望凝聚在谢芳华这个纤细柔婉的女子身上,明明是这样的清瘦柔弱,可是肩上却担着整个谢氏生死存亡的重担。
可是谢氏生死存亡的重担,都重不过她的命。
她的命,担负着英亲王府小王爷秦铮的命。他们加在一起,就是南秦半壁江山基业。
还有皇上……
谢芳华坐在火盆旁,一本一本地将卷宗扔进去,脸色被火光映照,明明灭灭。
谢伊悄悄地靠近谢芳华,挽住她的手臂,轻声说,“芳华姐姐,你一定会活下去的,我们谢氏也一定会继续延续下去的。”
谢芳华偏头,见谢伊少女的容色纯净,一双眸子明亮坚定,她点了点头。
秦钰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目光似乎蒙上了浓浓的雾霭。秦氏就没有一个女子,能如谢氏的女儿一般,素手能搅动乾坤,肩上能担起天下。
两盏茶后,所有的卷宗全部烧毁,只余下满室的草灰味和一盆的灰烬。
谢芳华站起身,对明夫人道,“六婶母,许大夫的尸体,我决定让皇上挂去城门示众。”
明夫人一惊,看着谢芳华,“这样的话,背后的人一定会大怒,也许会疯狂出手。”
谢芳华道,“就是让背后之人疯狂出手,只有他们出手,我们就除之后快。”顿了顿,她道,“这里是南秦京城,是世代秦氏皇朝盘踞的地盘,也是谢氏盘踞的地盘,难道还怕了区区背后扎根的北齐暗桩和背后算计之人?就算他们再厉害?能在重重围困下,做什么?”
明夫人点头,“芳华,你要小心身体,我到不担心背后之人出手,只是担心再伤了你。”
“六婶母放心吧。”谢芳华看向秦钰,“秦铮离开京城,铲除的是京城外遍布各州郡县的暗桩,刻意避开了京城没惊动。我们先把南秦京城守死了,防死了,来个全盘彻查。先铲除京城内的暗桩。”
秦钰点头,“好。”
“西山大营三十万兵马,全调出来,将整个皇城围住。”谢芳华想了想道,“既然我们要出手,就要除个干净,杀个彻底,铲个不留余地。就先将南秦京城的水搅起来,我安排谢氏暗探,你安排月落带着隐卫,一个为引,一个助杀,来个瓮中捉鳖。看看能抓几条鱼,现在立刻动手,不给他们喘息之机。”
“好。”秦钰颔首。
谢芳华走出暗室,拿出玉萧,放在唇边,吹了一支曲子。
她曲音落,有十八人从暗中现身,齐齐见礼,“拜见小姐。”
谢芳华点点头,看向秦钰。
秦钰捻了个响指,轻喊,“月落。”
“皇上。”月落应声而出。
“这是虎符,你去调西山大营的三十万兵马,围住皇城。”秦钰将虎符扔给月落,“调完兵马后,你带着所有隐卫,尾随这十八人出府,他们引出背后之人,你们予以保护,凡是有暗中出手之人,必杀。”
“是。”月落看向那十八人,只见人人面上罩着面纱,他点了点头,“皇上放心,属下定不遗余力,护他们周全,若是有人出手,定合力击杀,不予放过。”
秦钰点头,摆摆手。
月落立即去了。
谢芳华看向那十八人,“倾所有谢氏隐卫,先除京城所有北齐暗桩。”顿了顿,道,“若遇到困难,放信号弹,我去应援你们。”
“是,小姐。”十八人齐齐垂首。
谢芳华摆摆手,“去吧。”
十八人齐齐退了下去。
谢芳华转头看向明夫人,“六婶母,为了使得谢氏六房安全无虞,一万御林军先在府外护着你们。待将京城脏污肃清了,再扯掉御林军吧,你们委屈了,用不了几日。”
“这有什么委屈?这是对谢氏六房的保护,我阖府上下,都该谢皇上安排御林军来相护。”明夫人道。
谢芳华点点头,对秦钰道,“将许大夫挂去城门,我们去城楼上。”
秦钰颔首,吩咐小泉子,“将这个乱臣贼子挂去城门,张贴告示,北齐暗人,迫害谢氏六房明夫人和小王妃,其罪当诛,示众三日,扔去乱葬岗。”
“是。”小泉子立即招手,有人来拖了许大夫向外走去。
秦钰看向谢芳华,谢芳华对他点头,二人一起抬步出了谢氏六房。
二人出了府,向城楼而去。
谢伊待二人身影离开后,小声对明夫人说,“娘,我觉得芳华姐姐和皇上好般配啊。”
明夫人一怔,训斥道,“不准胡说。”
谢伊吐吐舌头,“我知道铮小王爷与芳华姐姐更般配啦。我看着皇上和芳华姐姐这样冷静,几句言谈,就使得南秦京城翻云覆雨,就是觉得,我怕是一生,也追不上芳华姐姐的本事。也企及不到让皇上回头看我的地步。”
“既然知道,你就干脆放弃。”明夫人道,“你是女儿家,年纪小,就算赏花会上大放阙词,也没有人真正去揪着你不放,说你言而无信,你还是能找个真心待你之人。”
谢伊摇摇头,“娘,即便如此,我已经说了,也要一直等着,即便等不到,这一生,我能和芳华姐姐一样,有朝一日,肩上能挑起谢氏,我也不枉此生。”
明夫人看着谢伊,已经说了多少遍,她执意不改,她这个当娘的也无可奈何。她险些被许大夫害了这条命,如今想来才有些后怕,人生短短几十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沉船了。既然她女儿已经长大了,要执意走她想走的路,也就由她去吧。
未来南秦江山如何,谢氏如何,她的人生如何,都未可知。
☆、第五十六章调虎离山
上了车,谢芳华异常地沉默。
秦钰看着谢芳华,随着她的沉默而沉默。
南秦江山和谢氏都即将面临着一场硬仗,这一场硬仗如风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殒命,不管他们乐意不乐意,都会到来。
马车来到城楼,停下,秦钰对谢芳华说,“到了。”
谢芳华点点头。
二人下了马车,拾阶而上。
守城的士兵齐齐跪地见礼。
城楼的阶梯高而长,就如皇权路,得一步一步的踏上去,走得稳,才能踏得实。
秦钰从四皇子到太子到帝王,每一步路,都称得上踏得稳,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二人上了城楼,举目下望,南秦京城内一如往常,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十分之繁华热闹。
这是几千年的古城,历经几个朝代,数次繁衍,如今的南秦尤其鼎盛。只不过盛华的外衣包裹下,却早已经有蛀虫,若是不拔出,这座古城为根基的山河就完了。
“你以前对这座皇城是不是十分厌恶?”秦钰看着皇城脚下,对谢芳华询问。
谢芳华摇摇头,“我以前厌恶的不是皇城,而是皇权。”
秦钰点点头,“我一直不明白,那么小的你,怎么会有毅力去无名山?你就不怕你回不来吗?”
谢芳华目光微深,“任谁死过一次,再回首,都应是不怕了。”
秦钰偏头看她。
谢芳华对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以前我一直以为,是皇室不惜一切代价要除去谢氏,刀剑锋利,谢氏一退再退,一避再避,终是不敌。我铁了心要支撑起谢氏,哪怕不惜一切代价将南秦皇室拉下马。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背后有人推波助澜,这么多的算计,想毁的不仅是谢氏,更是南秦江山。”
秦钰面色微微动容,半响后,轻叹,“父皇一生自诩英明,也是没想到,临死才悟了。”
谢芳华想起先皇临死前与她说的话,又是一阵沉默。
一个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被有心人拿捏住利用。
南秦皇室几代来想除去谢氏,一支独大,才使得北齐有机可乘,连皇室暗卫都混入了北齐的人,暗中搅动局势,使得皇室和谢氏愈发剑拔弩张,弓弦紧绷。
先皇一生,费尽心机,到死才彻底的明白了,只是可惜也晚了。
幸好还有秦钰。
幸好秦钰悟的还不晚,否则谢氏和秦氏难保不再重蹈前一世的覆辙。
“已经挂上去了!”秦钰看向城门,沉声道。
谢芳华也看向城门,只见许大夫的尸体已经被高高的人悬挂在了上面,百姓们好奇,都跑去为观,有许多人指指点点,辨认这个人就是谢氏六房的许大夫。谢氏六房刚刚被御林军包围,许大夫的尸体就被挂在了城门上,谢氏六房犯了什么事儿?猜测着他犯了什么事儿?
南秦京城有多久没在城门人挂尸示众了?
这个人还是皇上亲自下了圣旨。
有人问守城的官兵,官兵冷着脸说,“这个人是北齐的暗探,谋害小王妃,死不足惜。”
百姓们一听,顿时哗然了,没想到在谢氏六房多年的许大夫竟然是北齐的暗探,一时间本来对北齐的愤懑更是高涨,人人大骂北齐。
自从谢芳华拯救了临安城的百姓于水火后,消息传扬开,她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一直极高。如今她连番两次被人迫害,都是北齐人背后搞鬼,使得百姓们对北齐恨得牙痒痒。
有许多人骂着不解恨,开始往许大夫的尸体上开始仍鸡蛋,烂菜叶子,泼污水……
许大夫的尸体转眼便看不出人形了。
百姓们尤不解恨,有的人甚至对他泼了油,围观着,不散去。
执行秦钰此次命令的人也不予理会,任百姓们恣意施为。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除了南秦京城外三里处等候待命将京城保护得水泄不通的御林军外,其余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秦钰看着,目光又沉又冷,“若是北齐暗桩这般受侮辱,都不能使得北齐背后之人现身,那么我倒是佩服那背后之人的涵养了。”
“能使得玉兆天甘愿做引子,将注意力引去漠北边境,而留在南秦京城对付谢氏暗探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人。”谢芳华淡淡道,“不过,今日一日又算得了什么?不是还有明日后日吗?许大夫的尸体就这样的挂着,哪怕是挂成干了,背后之人还没动作的话,那么就不是有好涵养,而是冷血无情了。这样冷血无情的首领,你说埋在暗处的北齐暗桩为之效命的人,会不会寒心?只要寒心齿冷,我们就有空隙可钻,只要有空隙,我们就能查出来,一举出手。”
秦钰点头,“背后之人不管能不能看透这个局,都是个两难处境,出来的话,我们就要斩杀,不留余地,不出来的话,谢氏暗探内部人心瓦解,这许大夫可真是一个好饵,怪不得你要将他挂来城门。”
谢芳华淡漠地道,“背后之人将我们逼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自然也要让他知道知道,我们不是软柿子,即便抓住了我的软肋,我也没那么好拿捏,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秦钰颔首,抬头看天,“这天竟然阴了,已经起风了,所谓风来雨就到,怕是雨很快就要下起来,你身子刚刚好一点儿,别被淋到,我们回宫吧。”
谢芳华抬头看天,摇摇头,“吩咐人拿两把伞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话落,她眯了眯眼睛,“这雨也就两盏茶就会下起来,来得可真是时候,这样的时机,若是背后之人不利用这天气有动作的话,不太可能。”
秦钰皱眉,“怎么动作?你可猜到?”
“一是倾巢出动,全力一博。二是杀我们,乱京城,趁机搅动天下。”谢芳华道,“不论是哪一种,都很让人期待不是吗?怎么能回宫?”
秦钰看着她,“你回宫,我留下来,你身体不好。”
谢芳华偏头看他,不客气地道,“不是我打击你,你怕是对付不过背后的人。”
秦钰顿时一气,恼道,“你以为朕没这点儿本事?”
谢芳华笑了笑,“不是小看你,而是皇室和谢氏第一次联手,你我不一起在这里,怎么给你的人和我的人达成一个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共识?更何况,背后人屡次冲着我而来,我怎么能能离开,就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顿了顿,又道,“若真是有人用魅术乱人,你应付不来。”
秦钰面色一沉,“除了你流着魅族的血液,还有谢云澜是魅族王族之人外,还有什么人掺和了北齐联手,要置南秦于死地?”话落,他看着谢芳华,“难道是谢云澜?”
谢芳华面色清淡,“云澜哥哥生于谢氏,长于谢氏,他兴许不喜谢氏,不喜南秦,但……”她抿了抿唇,“总不至于与我做对,更不至于要我的命。”
“他不是一直有心想将你带走吗?”秦钰看着他,“你对他怎么如此信任?你难道忘了,当初若不是他,秦铮也不会迫于无奈射你一箭,你和秦铮也不会差点儿分开,他带不走你,没准乐意要你的命,要你陪他一起去走那黄泉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对谢云澜的心思知道几分?”
谢芳华沉默了片刻,摇摇头,“秦钰,你不懂。”
秦钰一噎,瞪着她。
谢芳华目光看向远方,从城楼上看向远处,因天气阴沉,风乍起,雨将来,远山云黛灰灰蒙蒙,她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即便陪他而死,也不会与他一起去黄泉路,他心里清楚明白,所以,断然不会如此做。”
秦钰看着她,总感觉她周遭的气息蓦地沉重如这即将下雨的天气,他一时没了话。
“不是云澜哥哥。”谢芳华肯定地道,“定然不是他。”
这时,一阵风吹来,吹起她单薄的衣衫,青丝随风飞起,她眉目如笼了一层轻烟。
秦钰对身后道,“去取一件披风来,拿两把伞。”
小泉子连忙道,“回皇上,已经派人去给您和小王妃取了,人快来了。”
秦钰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