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看着他,“荥阳郑氏的二公子,一入京城,便将京城搅了个天翻地覆,金燕郡主以女儿身,当堂求婚,自愿下嫁,如今你是大长公主府的郡马,谁敢瞧不起你?”
郑孝扬鼻眼朝天,哼了一声。
秦铮将那碗阳春面放下,对他问,“除了要你的家族光明正大地屹立世间,你还想要什么?”
“让咱们皇上给我一个史官坐坐。”郑孝扬道。
秦铮嗤笑,“你所说的大买卖,就是想要做一届史官?由你做史官,怕是后世人都不相信历史了。”
郑孝扬气得一噎,“小爷读书千万卷,下笔如神龙。”
秦铮转身就走。
郑孝扬“喂”了一声,立即错身拦住他,“你到底什么意思?又瞧不起我?”
秦铮看着他道,“史官的官阶不大,你为了什么?”
郑孝扬放下阳春面,拍拍秦铮肩膀,哥俩好地说,“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史官的官阶虽然不大,但是除了帝王,有人敢得罪吗?换句话说,帝王也不敢得罪吧?得罪的话,我给他写个遗臭万年的骂名。”
秦铮拂开他的胳膊。
郑孝扬见秦铮不为所动,他嘎嘎嘴,“好吧,跟你实话实说,南秦和北齐,早晚要打一仗,对不对?风起云涌,江山变色,我也想掺和掺和这一段历史。”
秦铮认真地看着他,“有些人躲都来不及,你确定你想掺和?”
“反正荥阳郑氏也躲不了掺和,我是荥阳郑氏的子孙,再不想承认,我也姓郑。”郑孝扬道,“我不能选择出身,但是能选择家族因为我而改写历史吧。”
“好!”秦铮颔首,“明日我向皇上请旨,给你一个史官做。”
“多谢小王爷!”郑孝扬拱手正儿八经地乐呵呵地给秦铮鞠了一躬。
秦铮坦然地受了,对他说,“不过,你要听我的。”
郑孝扬眼皮上挑,“好说。”
秦铮转身走出了大厨房,不再逗留。
郑孝扬转身去端起面,继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两碗阳春面下肚,郑孝扬摸摸肚皮,对胖婶道谢,“这面可真好吃,辛苦胖婶了。”
“二公子别客气。”胖婶笑呵呵地说,“您住在王府这些时日,若是想吃,随时来找我。”
“好咧。不止住在王府这些时日,以后我怕是长住京城了呢。”郑孝扬转身走出了大厨房。
胖婶笑呵呵地收拾碗筷。
郑孝扬出了大厨房,打了个饱嗝,对小厮问,“你困不困?”
小厮摇摇头,“二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昨天来得匆忙,还没逛逛南秦京城的大街,你带我出去逛逛。”郑孝扬道。
小厮看了一眼天色,东方虽然刚有些露出鱼肚白,但距离彻底天亮还早,他立即道,“二公子,这个时辰上街,商铺什么的都没开门呢,街上无人啊。”
“正因为无人我才要去逛逛,免得再冲撞了谁家的车谁家的马,或者再打了谁家的人。”郑孝扬道。
小厮一呆,“二公子,您……真想这个时候上街去逛?”
“你若是不想去,我自己去也行。”郑孝扬道。
“想去,我陪您去。”小厮连忙带路。
二人出了府门,在门口,恰巧遇到林七。
小厮立即对林七打招呼,“林七哥,你这是出去采买?”
“嗯,小王爷刚刚说要我炖野鸡汤,给小王妃补补身子。我赶早去等着集市,看看今早有人打猎来卖没有。”林七说着,给郑孝扬见礼,“二公子好。”
郑孝扬弯起了嘴角,“你就是胖婶口中的林七?铮小王爷落梅居的小厨房由你管?”
“回二公子,正是。”林七点头。
“改天尝尝你的手艺。”郑孝扬笑着说。
林七点点头。
三人一起出了府门,林七向早集市走去,郑孝扬吃多了消化神,随意地沿着大街溜达,东看看,西瞅瞅,漫无目的。
天刚亮,朝臣们有的骑马,有的坐轿,开始上早朝。
英亲王从正院走出来,对喜顺问,“昨日铮儿和华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过了子时了。”喜顺道。
英亲王点点头,继续往外走。
他来到门口,刚要上马车,玉灼从内院跑了出来,大喊,“王爷,等等。”
英亲王回转头,见是玉灼,基于德慈太后和王卿媚都出身王家的关系,他面色温和地问,“什么事儿?”
“信。”玉灼呼哧呼哧地大喘着跑到近前,将一个随意折着的纸条递给英亲王,“小王爷给皇上的信,让您捎进宫去。”
英亲王板下脸,“他都回来了,不去上早朝?”
玉灼摇摇头,“小王爷说累得狠,不去了,今日要在府中陪小王妃,让您将这封信给皇上就行。”
英亲王接了纸条,点点头,上了马车。
英亲王往日都进宫比较早,今日也是赶着上朝的时辰提前了,没如往日一般去早朝候着,而是径直去上朝的路上迎秦钰。
秦钰见到英亲王,有些意外,“大伯父,您有急事儿?”
英亲王见了礼,将秦铮随意折着的纸条递给秦钰,“铮儿交给皇上的,让臣捎进宫来。”
秦钰挑眉,伸手接过,看了一眼,微微蹙眉。
英亲王没看纸条,看向秦钰。
秦钰将纸条展开,递回给英亲王看。
英亲王接过后,看了一眼,愣住,“他说……要您封郑孝扬做史官?”
“是他的字迹没错。”秦钰道。
英亲王咳嗽了一声,“他没写错吧?是郑孝扬?不是郑孝纯?”
秦钰笑了笑,“他是秦铮,怎么会写错人名。”话落,抬步向前继续走。
“这里什么原因也没写,就举荐人。”英亲王有些担心,对秦铮说,“皇上,要不然,臣派人回府去问问,他是何意?”
“罢了。”秦钰摆手,“必有他的道理,依他所谏就是。”
英亲王住了口,暗暗想着,二人自小互相看不顺眼,明里暗里做对,如今握手言和后,到是这么多年彼此了解的好处显现了出来,不猜不疑。
来到金銮殿,秦钰坐去上首,文武百官齐齐叩拜。
秦钰摆摆手,说了句免礼,询问哪位爱卿有本要奏。
右相看了众人一眼,出列高声道,“臣已经年老,近来因为家事,愈发觉得力不从心。请皇上恩准臣告老返乡。”
右相此言一出,群臣哗然,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边境暂且平静,国内筹备粮草兵马备战,右相乃相爷百官之首。怎么事前没听到半点儿风声,竟然说告老就要告老。
尤其是左相、英亲王、永康侯等于他来往甚密的几人,都惊疑听错了。
秦钰也怔了一下,温和地说,“朕没听错吧?右相怎么突然要告老?”
右相叩首,“回皇上,您没听错,臣确实被家事所累,力不从心了。”
英亲王立即出列,对右相道,“右相要三思,你是百官之首,告老之事不可轻说,谁家都有家事,你右相府那点儿事儿也算不得什么。”
右相摇摇头,“不止家事,近日来,愈发觉得早朝中无用。不如告老。”
英亲王看着他,“你若是无用,我们这一帮子老家伙,岂不是都无用了?”
右相摇头,“王爷不必多说了,本相主意已定。”
英亲王一噎,看向秦钰。
秦钰看着右相,对他温声询问,“朝中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知右相可有在你退下之后能够担当的举荐人选?”
右相想了想,摇摇头,“虽然说,举内不避亲,犬子才华可担当,但还需要磨练。暂时却做不得担当。”顿了顿,他道,“我朝虽设左右相,但实则一人足矣。即便臣退了,左相依然在。废除此职位,也无不可。”
☆、第三十六章告老封官
右相话落,众人又是一惊。
尤其是左相,这么多年,他和右相时常有政见不合,为此明里暗里争斗。只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右相竟然突然告老,将丞相大权全权都推给他。
他立即出列上前道,“废除右相职位可是大事儿,右相切不可因家事儿而厌朝,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
英亲王立即道,“不错,左相言之有理。”
群臣顿时嗡嗡议论起来。
右相却不再言语,听着众人议论,却不为所动。
秦钰听着众人议论片刻,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之后,温和询问,“右相看来心意已定?”
“回皇上,臣确实心意已决,不能为我南秦江山出力之时,臣自当退下朝堂。”右相道。
秦钰颔首,“也罢,朕准了右相所请。”
“多谢皇上!”右相跪地叩首。
英亲王立即急道,“皇上,万万不可。”
左相也立即上前道,“皇上,三思啊。”
秦钰摆手,制止英亲王和左相,温声道,“朕登基以来,右相府李沐清筹备粮草军事,成效显著。虽无多少朝堂经验,但稍事磨练,便可担当。”话落,他道,“即日起,封李沐清为丞相司直,将他手中职务全权交由燕亭处理,他另外调用,协助左相参政理事。”
群臣又是一惊。
左相也是一惊,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皇上准许了右相辞官,将他的儿子李沐清调到他身边协助理政,也就是承接了右相府门第,将来便是接替右相的职位。
右相有个好儿子,可惜他左相的儿子拿不出手,承不了他的门第。
看着告老已经获得恩准的右相,他暗暗地长叹一声。突然有一种真的老了的感觉。
先皇去了,右相告老了,接下来,朝堂老一辈的人该逐一的退了,右相是第一个,下面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新的天子临朝,就该有新鲜的血液注入到朝堂之上。
秦钰扫了默不作声的群臣一眼,又道,“至于右相提议废除右相之位,暂且先不做考量。右相告老后,一应事宜皆交由左相处理。”顿了顿,他看向左相,“爱卿多辛苦些吧。”
“臣万死不辞!”左相连忙表态。
秦钰颔首,对跪着的右相道,“爱卿平身吧,李沐清才华品行能力,朕自小便熟知,有他在朝,犹如右相在朝。右相且放宽心,好生安享天年。”
“谢皇上!”右相站起身,有儿子承接他的门庭,他也甚感欣慰。
秦钰又对右相问,“荥阳郑氏的人昨夜在右相府住得可好?”
右相谨慎地回道,“郑公和大老爷睡得应是不错,大公子一夜未睡,守在小女门前。”
秦钰点了点头,“大公子也是耿实之人,不过李小姐若是不同意,也不要强求。姻缘之事,本不该强求。”
“是,臣也正是这个意思。”右相立即道。
“夫人还好吧?”秦钰又关心地问,“听说昨日夫人昏倒了,请了太医,可有大碍?”
右相连忙道,“是急火攻心,体力虚乏,并无大碍,多谢皇上挂念。”
秦钰颔首,“那就好。”
右相不再多言。
秦钰转向英亲王,“昨日荥阳郑氏二公子住在了英亲王府,可有给英亲王府添麻烦?”
英亲王一怔,不明白秦钰怎么在早朝上闲聊起来,想起今日秦铮拖他捎进宫的纸条,斟酌地道,“二公子大约是太累了,昨日跟随王妃回府后,王妃安排他早早地歇下了。据说醒的早,天还未亮,就出府去逛京城的大街了。”
秦钰点头,“昨日,朕给金燕郡主和他赐婚,大姑姑甚是恼怒,朕昨日思索再三,觉得郡马不该不学无术,郡马将来也代表皇亲颜面。”话落,他对小泉子吩咐,“拟一道圣旨,着郑孝扬明日起,进史馆,做一史官吧。”
群臣闻言齐齐一怔。
有一老太史出列,上前拱手,“皇上,史官虽然是小官,但是,史官所需之人,该德才兼备才是。史官担负着‘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的大事儿,怎么能让不学无术,混不吝,纨绔不通事务的人来做?皇上,此事万万不可。”
秦钰笑了一声,“正因为如此,朕才让郑孝扬做史官,矫正他的陋习,学史知史听史记史。以明事理。晓得大义。”
“这……”老太史还是觉得不妥当,又道,“史官有史官之责,史官是严朝记,肃纲常,直书其事,不掩其瑕色,方为真正的史官。他……怎么能因矫正他一人品行,而使史官清平被搅乱?史官怕是会被世人小视,传扬出去,于圣上英明用人不利啊。皇上还是要三思。”
“朕也是好生思索了一番,才有此决定。昨日我见郑孝扬,虽然纨绔不通,但所言也不无道理,另有过人之处,不妨将他放在史馆。”秦钰言罢笑道,“爱卿所言虽然也有道理,但也不该太过武断,不必多言了。若他不能矫正品行,朕自当再消了他的史官之职。”
老太史见皇上主张已定,他一番谏言,谋得个退路,也算是有收获,便作罢,退了回去。
左相等一众人见此,也都不再有异议了。
右相虽然还未离开,但已经告老恩准,自然没他的言论之地了,自然不会言语。
两件事说罢,秦钰温声询问,“众位爱卿,谁还有本启奏?”
众人都被右相辞职,郑孝扬封史官这两件大事惊得忘了别的事儿,齐齐摇摇头。
秦钰摆摆手,退了早朝。
秦钰一走,与右相交好的右相一党齐齐聚拢到右相身边,将他围住,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相爷,您怎么突然就辞官了?”
“相爷,您还年轻,再在朝堂十年也有可为。”
“相爷,您真准备告老还乡?离开京城?
“……”
右相一一拱手,告别朝堂,他也有诸多不舍,昨日一夜未眠,也是艰难地下了这个决定。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老了,儿子能接管右相府门楣了,右相府卷入风云时,他也该退了。接下来,就交给李沐清了。
他相信,他的儿子聪明有手段有魄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的夫人虽然不讨喜,但是的确给他生了一个好儿子。
一番告别后,众人叹息连连地出了宫。
宫门口,众人都走后,左相上前,拍拍右相肩膀,“老兄,你说告老就告老,实在是太突然了。让我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啊,你可真果断。”
右相一身轻松地笑道,“所谓无官一身轻,我也希望自己学学忠勇侯府的老侯爷,安享几年好日子。”
“急流勇退,是为智者。”左相佩服地感慨,“我却舍不得这权势,舍不得好不容易保的四皇子做了太子,太子做了新皇,朝局未稳,还有我发挥的余地,我还舍不得告老。”
右相哈哈大笑,“你与我不同,你虽然与我年纪相仿,但是你雄心未泯,我却苍老了,力不从心。”话落,他也拍拍左相肩膀,“老兄,犬子以后就承你多照顾了。”
左相连忙摇头,“李公子才华满腹,智勇双全,能文能武,与皇上、铮小王爷、燕小侯爷交好。我可不敢说照顾李公子,以后怕是还要李公子多照顾我。”言罢,他对右相道,“你有个好儿子啊,只叫人羡慕的份儿。”
右相叹了口气,“希望犬子,不负所望。”
英亲王走过来,拍拍右相肩膀,“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离开朝局,本王还真是舍不得。”
右相连忙道,“身居高位,家事也是朝事,不能因家误国。”
英亲王颔首,“还是你看得明白通透。”话落,询问,“以后真打算离京归故里?不在京城了?”
右相颔首,“有这个打算。”
英亲王道,“何时做准备?李小姐的伤势还需要仔细照看,切不可急。”
右相道,“待碧儿伤好,再做打算。”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