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不语。
谢芳华伸手学着他刚刚戮她的模样,戮他心口,“你说啊,如今你对我只要说个不字,我就信你。”
秦铮伸手握住她手指,忽然又气又笑,“学我学的可真快。”
谢芳华板着脸看着他。
秦铮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手顺势将她拉进怀里,抱住她纤细的身子,软了声音道,“上一世,一步错,步步错,我以为,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而南秦江山只需要几年,却不成想,最后,我不但没有挽回南秦江山败势,还弄丢了你。所以,我悔了,师傅逆天改命,我对他说,只要能换回你,要我做什么都在所不惜,哪怕南秦江山倾覆。师傅最终用抹平你对我的记忆和他的性命,逆天改命,重写了你的命盘。”
谢芳华任他抱住,熟悉的怀抱,让她心神恍惚。
秦铮又道,“因为是逆天改命,一切有诸多不可抗力,师傅再不能预算出南秦的命运,更不能预算出你我的最终命运。所以,我知道你前去无名山,才想你出了侯府不做千金小姐也好,免得步前世后尘,养在深闺,不喑世事。但是你刚去无名山后,我就后悔了。万一你回不来怎么办?等你回京的那八年里,你可以想象我等得有多辛苦?八年,无数个日夜,我一大半时间都在后悔,悔不该当初不拦你,我想去铲平无名山找回你,奈何幼齿年纪,哪有能力铲除无名山?需要慢慢筹谋。”
谢芳华不语。
秦铮又道,“你重生后,眼里、心里,都是忠勇侯府,就连片点关于我的记忆都没有。我于是只能先困着你,绑着你,亲近你,让你重新爱上我,不是想你变回前世的样子,而是想你找回对我的心,我没有把握,才一贯强势,怕你拒绝,便不给你拒绝的余地……”
谢芳华依旧不语。
秦铮又道,“让我出乎意料的是,谢云澜竟然也有前世的记忆,大约是因为魅族王族血脉与你牵扯的原因。当我在皇宫里养伤时得知,他暗中筹谋,引你出宫,本不是焚心复发之日,他却迫使焚心发作,想要趁机带你离开,我便坐不住了,情急之下,想了对策,狠心假意与你绝情断情,料你会去落梅居,狠心出手伤你,使得谢云澜看清楚你对我的心,同时也是为了拖延住他带你走的计划,毕竟我那时身受重伤,他若是带你走,我拦不住……”
谢芳华闭上了眼睛。
秦铮抱着她的身子紧了紧,“让我出手伤你,比我对自己出手伤我自己要难受千万倍,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我历尽千辛万苦,做了这么多年,无非是想与你想好一辈子,娶你回府,不可能将你让给任何人,哪怕是与你有着魅族姻缘揪扯性命攸关的谢云澜,他也不行。”
谢芳华静静地听着。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因那三箭,之后,你关于我的记忆竟然慢慢苏醒。”秦铮低声道,“好的,坏的,悉数涌来,让我一时无所适从。”
谢芳华终于开口,“玉灼使用了驭狼术,让我隐约开封了记忆,想起了些东西。后来,你给玉灼的驭狼术绢布,被我看到了,我才猜测,你应该是有前世的记忆。”
秦铮点点头,“前世,你曾亲眼见过我用驭狼术,由玉灼用来,你想起些画面,也是正常。至于我给玉灼的驭狼术绢布,本来前世是给你的,你血尽而死时,手里就攥着它。我收起来,请师傅用魅术保留了她,是见证前世唯一的事物,以提醒我,这一世,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能重蹈覆辙。但是,后来每当看到,便痛彻心扉,去平阳城时,玉灼对驭狼术有兴趣,我挣扎之下,便当随手之物给了它。看不到它,便当你死的那一幕不曾发生,我们只是这一世,重新认识,重新来过。”
谢芳华闭着的眼睛滴下两行泪。
秦铮静静地抱住她,“前一世,英亲王府的秦铮,只不过是被宠坏的小王爷,被皇祖父和皇祖母悉心教导,守护南秦江山为己任,父王当初因为体残无力继承南秦江山,皇祖母一直引以为憾。她怎么会甘心将江山给皇叔?甚至给皇叔的儿子?她真正要培养的是我,拨庶正嫡,她要我有朝一日,承袭江山帝业。”
谢芳华低声道,“其实,大婚之前,林太妃拿出德慈太后给我的贺礼,其实不是留给我的,是本来就是留给你的,你不要,林太妃聪颖,转手给了我。兵符、先太皇封你继位的遗诏。”
秦铮点头,“林太妃聪明,那些东西留在手中,始终是烫手山芋,但是她却不敢拿出去给皇叔和秦钰。只能趁我们大婚,将东西给了你。”
“兵符和先太皇遗诏,相当于我手中攥了一壁江山。”谢芳华嘲讽地笑了笑,伸手推他,“你虽然不想要南秦的江山,但是始终对你的皇祖父和皇祖母抱有尊敬爱护之心,永远也不会忍心他们守护下的南秦江山变成片瓦无存,是以,你一直筹谋,为的就是护住南秦江山。”
秦钰抱紧她,不让她推开,点头,“是,我是不忍心看着南秦江山有朝一日分崩瓦解,更不想看到北齐的铁骑有朝一日踏破南秦河山。但是我更不想你成为别人的皇后,最最不想你为了我的所想而去与秦钰达成交易,做他的皇后。”
谢芳华沉默。
秦铮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无论是谢云澜,还是秦钰,无论是焚心咒术,还是同心咒,无论是皇室隐山隐卫,还是北齐野心筹谋,无论是忠勇侯府,还是南秦江山,无论是帝王宝座,还是低到尘埃。我秦铮对自己的心清楚明白的很,若是没有谢芳华,都没意义。”
谢芳华抿起嘴角。
秦铮道,“师傅临终前对我说,所求不要太多,大千世界,人心无止境,需求便无止境。我这一世,能抓住一样,便不错了。”
谢芳华不语。
秦铮慢慢地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道,“这一世,我要抓住的,就是你。南秦江山帝业,我能守住就守住,守不住就随它去,让它有应该有的命运,哪怕是大厦倾塌,山河破碎。但是唯独你,我不能放手,你的轨迹,必须有我。生有我,死亦有我。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要有我。别的任何轨迹变化,我都能允许,唯独你,不能,你只能是我的。”
谢芳华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心口扎得疼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捂住心口,咳嗽起来。
秦铮看着她,见她似乎想压制,可是总也压制不住,半响后,她终于推开他,背过身去,拿出娟帕,捂住嘴。
秦铮上前一步,伸手将她身子板正过来,见她脸色苍白,他伸手去扯她捂着嘴的娟帕。
谢芳华死死地攥住,不让他扯。
秦铮猛地用力,一把将她娟帕扯掉,只见上面点点殷红血迹,如盛开的梅花,很像她上一世血尽而亡遗留在手中的那块写有驭狼术的绢布。他眼底涌上青黑色,却并无意外,将娟帕扔了,拦腰将她抱起,向房间走去。
谢芳华伸手打他。
秦铮不放手,走到屋内,将她放在床上,绷着脸道,“今日,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我的心了?”顿了顿,看着她道,“也许,你不是不明白我的心,而是怕你自己时日无多了,不想牵累我,让我心痛。可是谢芳华,你如今懂了?你已经牵累我两世了,我不在乎被你牵累得再多一些。就算死,我陪你一起死就是了,总之,你不能再弃我而去。”
☆、第三章生死相许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许。
谢芳华闭上眼睛,任眼泪簇簇流下,她上一世,没有爱错人,这一世,依旧没有爱错。
两世都是秦铮。
只是,人与天斗,与命运斗,与缘分斗,斗得过吗?她的爹娘不是没有抗争过,最后还是死了。只不过,最后求一个无悔罢了。
秦铮看着她,见她眼泪簇簇滚下,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接,眼泪流到他的手心,他手心顿时如放了烧开的滚热的水,一直烫到他的心里,他的手颤了颤,见她眼泪流的更凶了,转眼便将他手心流湿一片,他面色染上心疼,心口揪起,但还是克制着情绪开口,“眼泪这么多,再流下去,都够拿去炖山鸡了。”
谢芳华伸手打他。
秦铮向前凑了凑身子,笑着说,“只求你别哭了,也别不理我了,更别再口口声声说与我没关系了,更不准去做秦钰的皇后了,只要能做到这些,我就随便让你打。”
谢芳华本来想发狠打人,但听到他的话,却怎么也打不下去了,撤回手。
秦铮看着她,仰着笑脸问,“舍不得打了?”
谢芳华扭开头。
秦铮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感慨道,“这些日子被你折磨得食不下咽,寝不能安。如今我们都说开了,自此后,你不准和我再分开了。”
谢芳华止住眼泪,抬眼看他。
“好不好?”秦铮低头看着她,声音低哑,“再来一次,我真的受不住了。这一世,你在无名山就待了八年,我盼你回来,盼得心肝都疼了,后来,为了阻止谢云澜带你走,射你那三箭,我险些怀疑自己强求与你在一起是错的,毕竟若是依照魅族规矩和天意,你和谢云澜在一起才能平安顺遂,而我只能伤你。再后来,发现你渐渐有了记忆,脸上却没了笑容,心思渐沉渐深,我的心一直提着,生怕你弃我而去,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你还是决然让皇叔下了休书,这期间,又与秦钰回京,住在他的寝宫,要做他的皇后,天下纷纷盛传你们是天作之合,姻缘匹配,我听到的时候,恨不得杀了秦钰……”
谢芳华抿唇不语。
秦铮说着,又有些恼恨,“为了阻止我回京,你竟然联合秦钰,派了无数人出手半途死命拦截我……”
谢芳华终于开口,嗓音干哑,“你是怎么在无数拦截中赶回京的?”
“是谢云澜和谢云继出手帮我拦下了秦钰的人。”秦铮忽然伸手点她额头,有气有脑又无奈地道,“你可真是心狠,言宸不愧是被你引为知己,他用尽浑身解数拦我,丝毫没保留,天机阁倾全力而出。若非我提前料准,请来了齐云雪对付他,到如今我都回不来京城。”
谢芳华无言片刻,对他道,“你竟然请了齐云雪对付言宸,她是北齐公主。”
秦铮嗤笑一声,“她那个北齐公主就如言宸这个北齐小国舅一般,自小没在北齐京城繁花似锦中长大,身份对他们而言,就只是个身份而已,可有可无。”顿了顿,他失笑,“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们挺般配,趁此机会撮合一番。”
谢芳华闻言不再言语。
秦铮放开她,板正她的脸,认真地道,“答应我,哪怕效仿岳父岳母,这一世,我们依旧情深不寿,可是,也不要与我再分开,轻言放弃了好不好?这世间只有一个紫云道长,已经为了我们逆天改命折陨了。若是这一世,你我再有遗憾,不能相守,我再找不到第二个师傅来逆天改命,再重活一世了。”
谢芳华咬紧唇瓣。
秦铮又认真地道,“普天之下,我唯要谢芳华一人,南秦江山帝业,就算化成灰,我也要谢芳华一人。”
谢芳华闭上眼睛。
秦铮看着她,手臂叩紧,声音微微涩哑,隐约带着祈求,“好不好?”
谢芳华伸手捂住脸。
秦铮将她手拿开,盯着她,执着地让她表态。
谢芳华过了许久,慢慢地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声音有些颤意地答应,“好。”
秦铮顿时露出笑意,清俊的容颜霎时光彩夺目,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如失而复得的珍宝,比珍宝还珍贵的珍宝,就是他怀里的这个人。
两世里,他汲汲营营所求,不过是怀里这个人而已。
一时间喜乐喜欢要溢满胸腔,感染得整个房间都因为他的喜悦而华光异彩。
谢芳华放松了僵硬的身子,软软地任他抱在怀里,心里发出无尽的感慨与叹息,她用了多大的勇气和力气下定了决心,可是经不住见他一面,便土崩瓦解。
这就是秦铮。
前世她刻在心底的人!
就算到死也放不下的人!
哪怕在寻水涧听闻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英亲王府小王爷秦铮为了南秦江山如何如何,与右相府的小姐李如碧如何如何,她也恨不起来他。那时候,只是觉得,命运弄人,天意弄人。
那一世,她只恨她是忠勇侯府的小姐谢芳华,只恨她不是右相府的小姐李如碧。
只恨不能与他琴瑟和鸣,白首到老。
再睁开眼睛,不想却忘了前尘旧事,忘了恩怨情爱。
似乎前世忠勇侯府谢氏灭门,她与谢云澜在寻水涧的那几年凄苦相依,如今想起来时,也没那么难受到撕心裂肺了。
忘记的人总好过一直记着的人。
她很难去想
她很难去想象,上一世,秦铮当找到寻水涧,看到她与谢云澜死在血泊里时,他如何模样?他如何与他的师傅逆天改命,想要做到逆天改命,让乾坤掉转,星移折回,岂能容易?他又是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有记忆当做没记忆?这样的等了八九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将她等回?还要做到隐瞒他的记忆,让她无知无觉……
更很难想象,他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又怎样地去暗中筹谋,费尽千辛万苦,暗中不动声色地平衡南秦朝局,用英亲王府来平衡南秦皇室和忠勇侯府谢氏之间的关系……
秦铮,他背负了多少……
她曾经以为对他好的事情,到如今被他将事实揭开,同时也揭开了他背负的沉重,让她深深地明白,一意孤行地放弃,未必是对他真的好。
她以为的南秦江山在他的心里重若性命,重过她,也是错了。
她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秦铮。
她以为秦铮想要的是前世的自己,可是原来她错了,是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世的他身上。
前世,英亲王府的嫡出公子,皇上的亲侄子,太后的亲孙子,王妃唯一的嫡子,背后拥有王家、清河崔氏两大家族,身份高贵,凌驾于皇室宗室一众皇子公子之上,少年俊逸,红马轻裘,洒脱风流,满京城繁花似锦中,一众公子争相羡慕追随,闺中小姐争相倾慕爱慕。
那样的秦铮,集合了南秦三百年来荣华富贵锦绣华章下独一无二的丰采。
那一世,他与秦钰脾性虽然也不和,但没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知道收敛。
那一世,他虽然少年轻狂,却脾性不如现在人们所言论的不羁世俗、张狂霸道、玩世不恭。
那一世,他出入仆从随扈,动辄千人,华族贵裔,顶顶风流,处处彰显身份。
……
这一世,他八岁便把仆从侍婢赶出落梅居,清空了一切侍候的人,独留听言,他与秦钰脾性不和,弄得天下皆知,他踩着左相马车而过,嚣张轻狂,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这一世,他的锋芒细思之下,都用在了用心之处,背后却掩盖了他沉沉的重担和包袱。
这重担是南秦的江山帝业。
这包袱是她谢芳华。
都背在了他的身上。
她能体会若是南秦江山帝业崩塌,他会十分难过,但是不曾体会,若是没有她,他会痛不欲生。
这一世,秦铮给她的,都是让她看见的他的样子。
谢芳华心里难受,不知不觉,眼泪无声滚下。
秦铮感受到她几近崩溃的情绪,无奈地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怎么又哭了?用不用我去厨房拿个盆来,先接着,一会儿炖野鸡可以用,省水。”
谢芳华不言声。
秦铮叹了口气,扳过她的脸,低头去吻她的眼睛。
谢芳华感觉眼睛似乎被烫住了,泪水霎时一僵。
秦铮吻了又吻,才放开她,看着她哭红的眼泡子,好笑又轻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