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来晚了。”李沐清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秦铮扭回头向外看。
谢芳华也向窗外看去,只见李沐清走在前面,三个人跟在后面。两个人抱了个包裹,一个人抱了个托盘。包裹很大,两个小厮拿得费力,托盘也不小,装满了东西,用锦绸盖着。
喜顺还没离开,眼睛不由得又睁大了几分。
“也不是太晚,你这么闲吗?亲自过来了?”秦铮扬眉。
李沐清挑帘子进屋,温和地道,“今日左右无事儿,不如就过来一趟。”说着,见到屋中堆了几乎半个屋子的东西,不由笑了,“我们和子归兄比不了,漠北距离雪山近,皮毛产得多些是当然。”顿了顿,又道,“这么多皮毛,就算做十件斗篷也够了。怎么穿得完?”
“武卫将军只有一个妹妹,妹妹早年亡了,多照顾外甥外甥女是应该。”秦铮道,“一年穿不完两年穿,两年穿不完慢慢穿。”
李沐清眸光闪了闪,扫了谢芳华一眼,又道,“我只带来了六块皮子,倒是赶上我娘回府,知道打赌的事情后,在府里的库房里挑选了两套头面首饰,说送给你的听音姑娘。另外还从她的藏书中拿来了一本奇闻趣事的孤本,说闲余时间聊以解闷,我便一同带来了。”
秦铮看着他,“你娘回府了?这么快?左相府的事情你可问了?”
李沐清笑了,“自然问了。”
秦铮眼皮翘起,“怎么说?”
“你对自己出手难道还没自信?”李沐清看着他,见他不屑地扯动嘴角,他坐下身,缓缓道,“我娘说,她们刚到左相府没多久,皇后娘娘便派人下了赐婚的懿旨。倒是省了说媒的事儿了。”
秦铮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等着他继续说。
李沐清品了一口茶,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既然先一步下了懿旨,你大哥就算跑进宫见皇上,皇上得到消息晚了,也不能再下旨驳回皇后的懿旨,皇后的嫡亲四皇子本来就被贬黜去了漠北,如今皇上若是下旨驳了她的懿旨,传扬出去,就是帝后失和,于朝纲宫闱都不利。皇上对皇后还是有着很重的情谊,哪怕宫里两宫的宠妃分担去了一半宠爱,但她还是皇后。皇上只要不想废后,自然不会那么做,只能驳了你大哥的请求。”
“他请求什么?总不会是见了皇上请求别让他娶左相府的小姐。”秦铮问。
“自然不是,他还不傻,就算他出身英亲王府,但总归是庶长子,一个庶长子去御前秉承不想娶左相府的嫡出小姐,岂不是打左相的脸面?就算左相不乐意将女儿嫁给他,也不会不恼。”李沐清如闲话家常一般地道,“他是去求娶忠勇侯府的小姐,请皇上赐婚。”
秦铮眸光骤然一冷,“忠勇侯府只有一位小姐,他想求娶谁?”
李沐清看了他一眼,“既然忠勇侯府只有一位小姐,他求娶的自然就是那一位。谢氏虽然是大族,但是能称之为忠勇侯府的也就是那一家一门一户而已。旁支族亲的府邸笼统地被称呼个谢府。他求娶的可不是谢小姐,而是忠勇侯府的小姐。”
谁都知道谢府的小姐多了去了,而忠勇侯府的小姐就一个。
秦铮声音攸地沉暗,冷叱道,“他一个庶子也配!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李沐清打量他的神色,温和地分析,“虽然他的庶出身份配不上忠勇侯府的小姐,但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常年缠绵病榻,多病多灾,多年来,足不出户,据说甚至连她的闺阁院落都不怎么踏出,也只每月去给忠勇侯请一次安,每次请安还要蒙上厚厚的面纱,恐防受风。日日院中弥漫着药味,别说这京中无人见过她,就是忠勇侯府见过她脸面的人怕是都少。很多人甚至都忘记了忠勇侯府还有一个小姐的事儿。如今她已经及笄,却无人上门提亲。你说,这样的忠勇侯府小姐,体弱至此,如今有人求娶,就算身份差些,又如何配不上?他虽然是庶子,但如今也是朝中官员,有英亲王扶持,就算求皇上赐婚有点儿逾越,但也不算矿外。若不是有皇后先一步派人去左相府下了懿旨,给他赐了婚,这事儿没准还真成了。”
秦铮冷笑一声,“他倒是好打算,不得罪左相,还拖上忠勇侯,让左相府对上忠勇侯府。成了他就避开了左相府,不成的话,也落不到错处,忠勇侯府的小姐不是谁都能娶到的,左右都是高门贵女。”
李沐清点头,诚恳地道,“这些年你一直与英亲王作对,如今可知道对你没好处了?”
“与他作对又如何?”秦铮不以为然。
“他对你失望,在你的刺激下,更是煞费苦心栽培秦浩这个庶长子。即便英亲王想让秦浩眼界高远,摆脱王府,闯出一番天地,但是秦浩呢?被教导这么久,侵染了很多东西,该学的不该学的,怕是都学了,都是一个爹,出身一个王府,他甘心退让?能不起心思夺以后的爵位?”李沐清叹了口气,“英亲王什么都好,就是这事儿上犯了糊涂。”
秦铮讥讽地道,“退让?本来就不是他的,注定没有,何来退?”
“就怕他不这么觉得!”李沐清又抿了一口茶,“他虽然占个庶,但也占了个长字。”
秦铮放下茶盏,“铛”地一声,茶杯磕在桌子上发出响声,他面无表情地道,“自古先嫡后长。除非他杀了我,但是他还没这个本事。”
李沐清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其实秦浩去宫里见皇上的时候并不晚,较皇后得到消息还早了一步,但是可惜赶得巧了,今日皇上不只招了英亲王、忠勇侯、永康侯、左右相,连六部的官员也都招了议事。他被挡在了宣正殿外面待了一会儿才被召见,刚出口请求,皇上还没和忠勇侯商议,便听说皇后给左相府下了懿旨,也就作罢了。”
“将这些人都叫进宫,又出了什么大事儿?”秦铮不甚关心地道。
“你可知道无名山被毁的消息?”李沐清看着他。
“知道一点儿。”秦铮颔首。
李沐清盯着他看了片刻,揉揉额头,失笑道,“我猜你也早就知道了,可是口风却紧,连我们几个人也瞒着。半个月前你要启程去漠北,是不是就因为知晓了这事儿?”
“嗯,有那么点儿原因。”秦铮不愿多说。
李沐清也不强求他多说,平和地道,“无名山被毁的消息传开了,四皇子不久前据说到了无名山,那里已经被夷平,没有地方落脚。他只能落脚在了武卫将军戍边的军中,等待皇上示下。这京中谁家府里没几个隐卫放在外面打探消息?这样一来,无名山被毁的消息自然就藏不住了。”
“无名山存在了两百八十年,也该毁了。”秦铮道。
李沐清端着茶杯的手倾了倾,“这话你若是让皇上听到,你就完了。”
秦铮勾了勾唇,想起什么,瞬间愉悦起来,笑道,“皇叔本来捂着消息,等隐卫探得情况再做定论,如今不过半个月,就被抖搂了出来。他可见识到他臣子们的强大了。不知道作何感想?”
“皇上心中定然不舒服,但最让他头疼的如今怕是四皇子秦钰的问题。”李沐清道,“无名山被毁了,秦钰不可能再去那里闯什么幽冥地狱历练了,若是就这样招他回来吧。左相一众人断然不同意。”
“他们好不容易将他弄倒弄走,同意他好模好样的回来才见鬼。”秦铮冷哼一声,“你瞧着,用不了明日,怕是就会传出四皇子命硬克了无名山的言论,左相等人誓必请旨严惩他。他想回京没那么容易。”
“所以,你正是因为料到了这点儿,才拿这个说动了皇后帮忙给左相府下了懿旨?”李沐清问。
“左相一力死谏贬黜了秦钰,皇后心中对左相府早憋着气了。我不过是给她个机会报仇。”秦铮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这些年我算是知道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你。”李沐清站起身,“英亲王怕是快回来了,应该会过来找你,这出戏我可不想看,告辞了。”
“慢走!不送了。”秦铮挥挥手。
“我多给你送了几样东西,你是不是改日请我吃个饭?”李沐清扫了谢芳华一眼问。
“等她什么时候不把糖和盐再弄混,我就请你吃一顿饭。”秦铮这回倒大方了。
“原来如此!”李沐清恍然,笑道,“一言为定。”
秦铮叩了两下桌面,算做击掌。
李沐清出了屋子,外面等候的两名小厮见他出来连忙跟上,不多时,离开了落梅居。
二人说话自然没避开谢芳华,秦铮不避开她,李沐清似乎也没有意见,旁若无人地与秦铮说了半响话,谢芳华就在屋中听了个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无名山被毁,有朝一日捂不住天下皆知,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皇帝虽然是天,但是子民太多,臣子太多,有心有能力有势力的臣子更多。捂得住一时,捂不住一辈子,这也正常。
短短半个月,皇帝派去无名山打探的人骑最快的马日夜兼程恐怕也就刚到那。
若是明日外面传出四皇子秦钰命硬克了无名山的话来,大臣们煽风点火,说他如此命硬,今日克皇室的背椅无名山,明日便是克江山皇权,皇帝又该如何决断?
杀了他?
恐怕不可能!皇帝还不至于老而昏聩,他还没到那地步,也不昏庸。
让他回京?
左相为首的一众人自然反对。
“在想什么?想秦钰?”秦铮忽然盯着她问。
谢芳华瞅了他一眼,点点头。
秦铮嗤了一声,“他有什么好想的?女人性体,行事软弱婆妈,否则至于被赶出京?就算死在漠北,爷也不会为他可惜那一条命。”
谢芳华看着他,人家不就是抢了他一个会做菜的厨娘?他至于记仇到恨不得他死?
秦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十岁的时候,法佛寺的主持给我和他同时批了命。说将来我们俩人抢一个媳妇儿。你说我该不该恨不得他死?”
谢芳华呆了一下,若是夺妻之恨,到也应该恨,可也不该这么早就恨上了吧?
“所以,他最好滚得远远的,死得远远的,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秦铮咬牙道。
谢芳华对他有些无语,扭过头往火炉里添炭火,秦铮如此霸道张狂,做事毫不手软,秦钰若如他说的像个女人,行事软弱婆妈,他们两个性情可是天大的区别,怎么会同时喜欢一个女人?
不过也不关她的事儿!
“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女人了,若是将来见了秦钰,不准喜欢他,知道吗?”秦铮看着谢芳华警告,语气有些严厉。
谢芳华当没听见。
秦铮看着她的神色,冷哼一声,“就算你喜欢他也不管用,我照样将你圈在我的院子里。他若是来夺,我就砍死他,你若是想跑,我就砍断你的胳膊腿。”
谢芳华觉得这个人才是真的有失心疯的病症,该好好治治。
“记住我的话。”秦铮盯着她。
谢芳华看了他一眼,英亲王妃那么柔弱的性子,怎么生了这么个张狂霸道的儿子?
秦铮见她听进去了,蓦地笑了,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阳光射进格子窗,落下斑驳条框的窗影,打在他的脸上,棱棱角角。
谢芳华想着果然人不可貌相,这样看秦铮,他安静的模样明明就是一个锦绣堆里成长的漂亮贵公子,不禁风雨摧折的模样,但是殊不知,偏偏他内里有着人鬼共怒的邪恶。
她正撇嘴,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脚步声急促,踏得极重,显示来人极其愤怒。
李沐清料得不错,英亲王找上门来了!
谢芳华站起身,往里屋走去,她可不想看父子二人大战,以免殃及池鱼。
“走什么?好好给我坐着!”秦铮闭着眼睛不睁开,知道谢芳华的动作出声阻止她。
谢芳华顿住脚步,向外看了一眼,只见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忽然飘落下星星点点的雪花,英亲王脚步一波一波地迎着点点雪花冲进了院子,她抬手拿了小方凳放在火炉边,坐了下来。
她虽然不畏冷,但也不会挨着冻看戏,总要让自己舒服些。
不多时,英亲王便来到了门口,帘幕啪啦一声挑开,他一眼就看到了懒洋洋躺在背椅上闭目养神的秦铮,怒气腾地就爆发出来,“秦铮,你做的好事儿!”
“爹,青天白日的,我若是做什么好事儿,也该和我的听音关上门,怎么会让您这么轻易地就闯进来?”秦铮睁开眼睛。
谢芳华闻言险些吐血。他还是人不是人?荤话张口就来!
英亲王一噎,这时也看到了坐在火炉边的谢芳华,对她猛地一挥手,“你滚出去!”
谢芳华被他掌风打来,挽着青丝的珠翠簪子“啪”地一声掉到了地毯上,身上绫罗锦绣的绸缎飘了飘,就连袖子都摆了摆,而她的身子却懒散地坐着纹丝没动。
南秦皇室一脉传承下来,文治武功都是不错,历代帝王宗室子孙也都学文习武,所以,才能两百七十八年不衰。
英亲王自然是有武功的,而且还不错!所以,这一掌气怒之下带了五分劲道。
但是令他意外的是,那个看起来柔弱纤细的女子不但没被她掌风打得凳倒人摔,而且还稳稳地坐着,更难得的是,面上平静,毫无慌乱和惊惧。
英亲王气怒僵住,不由仔细打量谢芳华,这一打量,便定在她的眼睛上,有些移不开。
谢芳华微微缩了缩眼眸,想着十多日前英亲王来了落梅居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她的眼睛,如今又是这样,这其中不知道有什么隐情?她低下头,垂下眼睫,不想让他再探究。
“爹,回神了?您有一个王妃,两个侧妃,四位侍妾,三个通房。大儿子都十九了,二儿子过年就十七了。大女儿出嫁了一个,二女儿在宫里也快及笄了。三女儿十二岁,四女儿九岁,五女儿刚五岁。一把年纪了,还盯着儿子的贴身婢女看,您觉得您像话吗?”秦铮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物事儿在英亲王的眼前晃了晃。
英亲王回过神,一看眼前秦铮拿着的是打扫房间灰尘的鸡毛掸子,顿时竖眉,怒道,“说的什么话!我只是觉得她像一个人?”
谢芳华心思一动。
“谁?”秦铮扬眉。
英亲王犹豫了一下,“她……”
“算了,我懒得知道,无非是你年轻时候留下的哪段荒诞风流事儿。”秦铮放下鸡毛掸子,对他警告,“您可看清楚了,我的听音才十五,做您女儿都嫌小,不是您以为的什么人,而是一个跟随钱家班子侍候唱戏的小哑巴而已,您可别打她的主意,您若是敢打,儿子对您可不客气。”
英亲王怒意成功地又被激起来,“在你的心里,你爹我就是你以为的这么好色不堪?”
秦铮耸耸肩,“儿子也不想以为,但是您告诉我,我该怎么以为?秦楼楚馆您没去过?花街柳陌您没待过?名妓怜人您没捧过?除了王妃,您没娶一大堆侧妃小妾?”
英亲王张了张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只拿眼珠子瞪着秦铮。
“我娘大约快从左相府回来了,您还是赶快去门口迎迎她吧!她辛辛苦苦为了您,为了您的家,忙里忙外打理府中杂事儿不说,还要帮您打理您的儿女,操碎了心,够辛苦了。您没看见外面下雪了?她出门的时候穿得少,您还不赶紧拿了她爱穿的披风前去疼疼她?没准她见了您,辛苦和眼泪都咽回了肚子里,对你温存体贴一番。”秦铮挥手赶人。
英亲王向窗外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刚刚他来的时候显然没主意,如今可不就是飘了雪了?而且雪花大片大片地落。
“怎么?您不想去迎我娘?”秦铮见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