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英亲王妃就来到了小厨房门口,秦铮回头瞅了一眼,不理会英亲王妃眼底的新鲜劲儿,对她道,“娘,谁又气着您了?”
英亲王妃瞪了秦铮一眼,“还不是因为你个小兔崽子!否则谁敢给我气受?”
“您从宫里出来,还带着点儿龙檀香的味,这个味只有皇伯伯身上有,这么说您见着皇伯伯了,他因为我又找您麻烦了?”秦铮一手拿着铲子,挑眉。
英亲王妃哼了一声,“你知道他找我麻烦就好,以后少给我惹点儿事儿!”
“因为我的听音今日赢了银子?他国库不甚丰腴,但是他天子脚下的子民却是动辄几百万的雪花银流动,他心里不好受了?”秦铮看了跟随英亲王妃身后来小厨房的谢芳华一眼,皱眉道,“你不是累了吗?不去歇着,还乱跑什么?”
谢芳华翻了个白眼,他娘若是不来,她至于出来迎接吗?
英亲王妃回头看了谢芳华一眼,又转头看到了秦铮的臭脸,不由被气笑了,“死小子!你这么掏心掏干的护着,她还不是你的媳……”
秦铮忽然打断英亲王妃的话,“娘,干柴快要熄灭了,您进来帮帮我!”
英亲王妃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谢芳华看了英亲王妃一眼,又看了秦铮一眼,转身离开小厨房门口,回了主屋。
“进来啊,快点儿!娘,您不会连烧火都不会吧?”秦铮催促英亲王妃。
“你娘我聪明,什么事情能不会?”英亲王妃走进小厨房,提起裙摆,蹲下身,往灶膛里添干柴。
秦铮看了她娘片刻,幽幽地道,“娘,要细水长流,您一下子添这么多,给火闷死了。”
英亲王妃手顿住,看向秦铮,然后又看了一眼灶膛,默了一下道,“你说得对。”话落,撤出几根干柴,要熄灭的火苗燃了起来。
秦铮不再说话,动作利落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英亲王妃一边烧着火,一边想着事情,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盏茶时间,又有脚步进了落梅居。
秦铮扭头向外看了一眼,又立即扭回头,没理会。
英亲王妃似乎想什么太入神,没听到有人进来。
谢芳华在房内见英亲王进了落梅居,等了一会儿,没见秦铮和英亲王妃迎出去,她索性也不出去了,免得秦铮说她乱跑。
英亲王走进落梅居,便闻到了从小厨房传出的香味,他脚步顿了一下,向正屋看了一眼,正屋没动静,仿佛没人,他径直走去小厨房。
来到小厨房门口,一眼所见,母子俩一个烧火,一个做菜,他顿时怔愣在原地。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妻子,清河崔氏最尊贵的嫡女,堂堂王妃,竟然能蹲下身在灶膛烧火。
他从来也不知道他的儿子竟然能站在锅台前下厨做菜,拿着铲子翻炒,动作熟练!
他看着眼前的情形,大脑一时间有些懵怔,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可是看了半响,他们依然各做着各自的事情,不是幻想,眼前的情形没有消失。
这么多年来,他似乎第一次认识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子!
“爹,今日什么风又将您吹来落梅居了?”秦铮不回头,风风凉凉地说了一句话。
英亲王妃回过神,抬起头,便看到英亲王呆怔怔地站在门面看着她和秦铮,她愣了一下,随着秦铮的话讶异地问,“王爷,你怎么来了?”
英亲王看着母子二人,动了动嘴角,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不怪二人如此说话,这么多年,他来落梅居的次数屈指可数,且从来无事不来。
“难道是为了找我娘来商议关于大哥娶左相府小姐过府的吉日?还是为了我的听音赢了迎春日画舫绝技的二十暗注四百万两银子?”秦铮没听到英亲王回声,扭头看了一眼,挑眉。
英亲王闻言有些薄怒,“我没事儿就不能来你这里吗?”
秦铮顿时稀奇,扭头问英亲王妃,“娘,我爹什么时候没事儿来我这里过?”
英亲王妃没好气地对秦铮道,“是没有!”
秦铮啧啧了一声,不再理会英亲王。
英亲王面色有些僵硬,对二人道,“我竟不知道你们还会下厨!”
秦铮翻了个白眼。
“您只关心刘侧妃每日高不高兴,小妾有没有找你撒娇,您的大儿子有没有学业精进。这么些年,这座王府里,您除了关心这些,哪里还关心过别的。”英亲王妃凉凉地道。
英亲王扭开头,语气鲜有的涩然,“这些年是我不对,对你们母子的关心的确是少些。但也确实没让这座王府里的别人越过你们的身份去。就算秦浩和刘侧妃,也不曾欺负了你们。”
英亲王妃闻言冷笑了一声,“若是刘侧妃能欺负了我这个正牌王妃,那就是宠妾灭妻!你堂堂王爷自然受不了这个名声。”
秦铮也冷哼一声,“一个庶长子骑到了嫡子的头上,博得才学官位的好名声,步步青云,可是您的功劳!什么叫做欺负?我看您到如今还不太理解欺负的含义。”
英亲王脸一白,被二人驳斥得顿时无言以对。
“您若是有事儿来找我就痛快说,没事儿就赶紧走吧!您来了,我这落梅居的梅花都不敢往下落了。”秦铮挥手赶人。
英亲王妃低下头,继续烧火。
英亲王站在门口,没得二人好脸色,他一时觉得难堪。里面的人是他的女人和儿子。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觉得和他们总是隔了一层心。
是更早没大婚以前?
还是秦铮记事之后?
多年下来,他本是壮年,却鬓角生了华发,而他的王妃风韵犹存,不减当年。他的儿子少年隽秀,宗室里独树一帜,人人都说铮二公子钟灵隽秀,他偏偏觉得他不成气候。
从年前英亲王府门口争执那一场,似乎打破了某种平衡,让他面对他们母子时手足无措。
他在小厨房门口站了半响,那母子二人各做各的,不再理会他。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须臾,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小厨房。
虽然离开了小厨房,但是他并没有出落梅居的门,而是来到了正屋门口。
谢芳华耳目灵敏,虽然受伤,但也隐隐听到了小厨房内外的说话声,将三人说的话听了个清楚,她没想到英亲王不但不走,反而要进屋,顿时犯了难,不知道该不该迎出去。
装睡吧!如今睡不着!
不装睡吧!她实在懒得应付英亲王。
左思右想时,从窗子内瞥见了英亲王不稳的脚步和他鬓角的几根白发,忽然站起身,迎了出去。
她的父王若是活着,应该也是这般吧!
英亲王来到门口,刚要伸手挑开门帘,门帘却从里面挑开,谢芳华迎出来,挑着门帘立在门口,容色柔和,不卑不亢地见礼,“王爷!”
英亲王一怔,入目便看到了谢芳华的眼睛,脱口吐出一个字,突然醒过神,咳嗽了一声,对她质问道,“为何王妃和二公子在小厨房,你却在屋子里?”
谢芳华听清楚了他脱口吐出的那一个字,垂下头,平静地道,“奴婢身体不适,王妃和二公子怜惜,没有出去。”
英亲王点点头,倒没再说什么,似乎这一个多月以来已经熟悉了英亲王妃和秦铮宠一个婢女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了。他借着她挑开的门帘走了进去。
“爹,你既然留下来吃饭,不准欺负听音!”秦铮忽然从小厨房探出半个身子,对英亲王警告,“否则别怪儿子对您来落梅居下禁令!”
“你个臭小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他再如何不好,也是你爹!”英亲王妃不干了,训斥了秦铮一句。
秦铮哼了一声,看着正屋门口,等着英亲王回话。
英亲王转回头,看着秦铮,没有怒意,也未发作,罕见地点点头,“你放心,你和你娘护着她,我哪里敢欺负她!”
秦铮闻言半个身子回了小厨房内。
谢芳华看了小厨房一眼,放下了帘幕,回了屋。
英亲王没立即走到椅子上坐下,反而是站着门口认真地看着画堂,画堂摆设的家具,壁画,古玩,他都逐一看了个遍,之后,缓步进了中屋。
谢芳华不明白英亲王要干什么,但是正如英亲王妃所说,他对秦铮再如何不好,也是他的父亲,有权利进自己儿子的院子,更有权利进自己儿子的住处房间。所以,她去火炉旁烧水,不再理会英亲王。
英亲王似乎在中屋停留了片刻,然后进了里屋,他在里屋呆了许久,才缓缓走了出来。
谢芳华见英亲王出来,水正烧开,她走到桌前,给他沏了一壶茶。
英亲王缓缓坐下身,看着谢芳华熟练地做着倒水沏茶的动作,对她道,“你沏茶的手法到是像极了我母后的手法。”
谢芳华手一顿。
英亲王端起茶抿了一口,肯定地道,“就是这样的手法,沏出来的茶才带着一股余韵和清香。尤其上等的清茶,最是娇气,需要先用热气将茶叶熏蒸一番,再泡。才能出这个味道。”
谢芳华不言声,默默地将水壶放去了火炉旁。
“我母后这样的沏茶手法是曾经谢氏的老祖宗传给她的,你和谢氏到底有什么关系?”英亲王盯着谢芳华问。
谢芳华眯了眯眼睛,没想到一个自小熟练根入骨髓的沏茶习惯竟然让英亲王看出了门道。尤其更不知道德慈太后竟然惯用谢氏这样的沏茶手法。她摇摇头,“我是孤女,自小由道长养大,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你是被道长养大的?”英亲王一怔。
谢芳华点头。
英亲王寻思半响,忽然恍然,“是了,谢氏曾经出现了一位出家人,将谢氏的茶艺借由佛道传了出去也不算奇怪。更何况谢氏子嗣遍布天下,这种方法也不一定你一个人会。”
谢芳华垂下眼睫,不再接话。
“我听说今日玉女河迎春六艘画舫押赌注,你押了第六号,赢了所有的赌注?”英亲王又问。
谢芳华点点头。
“你为何押第六号?”英亲王看着她,觉得这个婢女的确不像个婢女,她的确太规矩本分,可是正因为这样,却全无惧意和怯意,与她的身份面对他一个王爷时不相称。怪不得外面人人都传铮二公子看重的婢女与众不同。
“胡乱押的。”谢芳华道。
英亲王眯起眼睛,显然不信,威严地道,“胡乱押注就赢了四百万两银子?在本王面前,不准说谎话!”
谢芳华平静地摇头,陈述道,“奴婢没有说谎话,的确是胡乱押的。本来二公子今年无意玩耍,只是带着我去凑个热闹,可是怜郡主非要拉着我下注,她说英亲王府有的是钱,让我随便下,他们玩耍的可是大注,我代表我家二公子,不能小气了。所以,我就下了十注。后来二公子说再加十注,就变成二十注了。”
“这个秦怜!原来有她在搀和,真是胡闹!”英亲王见谢芳华不像说假话,不由信了。
谢芳华感觉英亲王威严的气势散去,想着到底是久居高位的王爷,尤其是德慈太后嫡子。就论这份气势,也不是寻常王爷就能有的。秦铮、秦浩的身上都有他几分影子。
“皇上有意给你提携为二公子的贵妾,可以记在宗室族谱里,你有什么想法?”英亲王忽然又问。
谢芳华面无表情,“奴婢是铮二公子的婢女,哪能有什么想法!一切我家公子做主!”
英亲王忽然笑了一声,“真是个聪明的!”话落,看着她沉声道,“既然你如此聪明,就该知道,你这样的婢女如今已经超出了一个婢女的身份。虽是婢女,可是你的一举一动做的可不像是婢女做的事情。你若是想以后能平安地待在二公子身边,最好还是劝说二公子接收了皇上的好意。否则,你要明白,皇上是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婢女被他宠上了天,且藐视皇权的。”
谢芳华看着英亲王,“奴婢一条贱命,本来就是捡来的,被二公子看重,奴婢也未曾料到。二公子说如何就如何,至于皇上,天太高了,奴婢够不到,也不够资格去够。平安不平安,奴婢说了也不算,能活一日算一日,不能活了到也没什么。”
英亲王闻言认真地又将谢芳华打量了一遍,喝了一口茶,忽然道,“怪不得王妃和二公子都喜欢你,你这副脾性,竟然像极了三个人。”
谢芳华等着英亲王后话。她像极了谁?
“一个就是我母后德慈太后,一个就是王妃,还有一个,她是……已经逝去的忠勇侯府夫人崔玉婉。”英亲王语气有某种情绪,有些晦涩。
谢芳华听他提到了她娘的名字,挑起眼皮仔细地打量了英亲王一眼。当年,她是知道她娘有多出名的。她娘和英亲王妃并称天下二美,她爹和当今皇上并称双绝。当年有一段谣传流传天下,“天下二美生于崔,京都双绝冠天下,延凰勇吏凤青云,海棠东风吹落梅。”
这四句不甚搭调的诗句里包含了当时南秦最有才华和名声的男子和女子。
天下二美说的是博陵崔氏的崔玉婉,清河崔氏的崔紫菁。
天下双绝说的是当年的忠勇侯府世子谢英,先皇的七皇子秦奇,也就是当今圣上。
延凰勇吏凤青云,说的是四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四个男子分别是:如今的右相李延,如今的英亲王秦凰,如今的左相卢勇,如今的翰林大学士王吏。一个女子说的是她远嫁漠北的姑姑谢凤。
海棠东风吹落梅,说的是当年博陵崔氏的海棠和清河崔氏的落梅。
那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少男少女,繁华了天下。
记在这四句诗句里面的人如今除了她父母,都健在,唯一的姑姑,重病之下生死攸关。
谢氏这一个姓氏,得了太多荣华,也因此经年累月后,荣华成了包袱,来反噬谢氏。
门口传来动静,谢芳华打住思绪,转头去看,英亲王妃和秦铮已经端了做好的饭菜来到了门口,她立即去挑开帘幕。
英亲王妃当先进了屋,先看了谢芳华一眼,又看向英亲王,对他问,“你对这个孩子说了什么?惹了她一脸不快?”
英亲王也回过神,对英亲王道,“我还能说什么!皇上有意提携她做铮儿的贵妾,我便询问了她的意见。”
“我已经明明白白地回了皇上,铮儿要的是婢女,不是妾,皇上还不明白?”英亲王妃沉下脸,“他虽然是天子,但是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连我儿子身边的婢女都要管了。就算要管,也该先给他封个世袭的爵位,他才有资格管。否则还轮不到他管!”
秦铮走到门口,闻言脚步一顿,轻叱了一声,“娘,封了爵位我也是我,他也不能将一个人变大成为两个,又有什么不同?您也不能多个儿子,总执着爵位做什么?也不累得慌!”
“我就是要执着,世袭的爵位本来就该你的。试问这南秦京城,多少贵裔府邸,多少高门宅院,多少世家名门,多少望族门楣,哪家世袭的爵位不是七岁之前就封赐了?永康侯府的门庭比咱们英亲王府的门庭差不差?可是燕亭的小王爷位份在三岁时皇上就批了。可是你呢!他死攥着不给!却还一直提携秦浩,是不是非要让秦浩夺了你的爵位,他才满足?”英亲王妃大怒道。
秦铮撇撇嘴,“不给就不给,死攥着就死攥着,大哥若是夺了我的爵位那是他本事,您儿子无用。您操什么心?英亲王府也没什么好的,不要爵位也不是不能活了。”
“胡说!英亲王府的爵位皇上不给,那也是因为……”英亲王看了一眼英亲王妃,见她看过来,他想说什么,偏开头,有些气闷地道,“你放心,明日我再上折子,给铮儿请封爵位。”
“算了!我今日刚和皇上起了争执,明日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