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面变红,接着是流血,最后是一道锋利的伤口显现。
一分半钟后,通天塔停止转动,时正身上所有发生异况的地方都恢复了原样。
实验室外,整个世界都在沉睡,只有陪在他身边的司机和工程师俩人亲眼目睹了这神奇的一幕。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不过是个最平常的夜晚,清醒的、睡梦中的、在外悠荡的……不觉这一分半钟有什么变化。
但是时正知道,他的时间轴开始动了。
通天塔自从来到时正身边后,一共动了两次。
今天是第三次,时正连忙赶到实验室。
任何人都感觉不到空气中有什么异动,除了时正。
他察觉到了有一丝清凉的风吹拂在脸上。
这次又会出什么状况?
他专注地看着通天塔缓缓升起三层楼宇,直到第三层塔尖小亭冒出来,巍巍屹立在空气里,然后静止,没有任何动作。
时正猛然间像是得到了启示一样,匆匆朝实验室外走去。
跟上去的司机好奇地问:“怎么了,时先生?”
时正答:“古钟先升起再不动,是在等着。”
“等什么呢?”
“能影响它的,只有小法了——小法这时肯定要出事,赶紧跟我去看看。”
通天塔从五百年前,就有护钟人给它校对时间。
护钟人死于战乱中,其后代慢慢繁衍下来,直到现在。
最早的护钟人,是宫里的钦天监臣,姓邢,有家规铁律:无论所生男丁女丁,必须习得机械调校,奉通天塔为宝物。
通天塔几经流徙,辗转到时正手中,邢家早就失了祖传古董钟,根本不知道有这则典故。
现代社会的科学精神,也容不下这种怪力乱神的祖训。
时正在自家府邸研究着消除邢可头痛的方法,没提防住,邢可还会受到外力伤害。
晚上九点半,就像储光光猜中的那样,邢可下了晚自习后,步行回家。
周转特意调了班,来接邢可。
俩人走在榆林路上,一辆小轿车直接朝着他们冲过来,黑灯瞎火的,不带刹车。
周转出于本能,用力把邢可推开。
邢可跌倒在花坛里,脸上被花刺树枝划伤了两道口子。她根本没在意这些,回头就喊:“周转!”
可是周转结结实实被撞倒,身子在空中翻滚两下,重重落在地上。
他竭力抬起头,去看邢可那边。
只要邢可没受伤,他就放心了。
邢可哭着跑过来,将周转放平,准备止血急救。
小轿车剐蹭着地面停下,车主迟迟没有下来。
邢可看着周转嘴里冒出的越来越多的血,心惊胆战。她擦去泪,用外套捂住周转的伤口,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喊道:“有人吗?帮忙打下急救电话!”
小轿车迟疑一下,突然又发动,朝蹲着的邢可冲过来。
邢可回头,发现了险情,却又不能放开周转,无处可躲避。她干脆张开手挡在周转的身前,也是出自于一种本能,几近绝望地喊了句:“不准——!”
车子疾驰过来,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邢可大汗淋漓睁开眼睛,看看床头闹钟,2017年10月10日早上六点。
她不自然地摸摸脸,对昨晚做的那场怪梦,心有余悸。
在梦里,丁一薇为了报复她,雇人开车来撞她,周转为了保护她,一下子把她推开,自己还受了重伤……
想到这里,邢可不管周转醒没醒,先发个短信问他做什么。
周转秒回,值班呢,昨天为了接你,跟老沈换了,七点交班。
邢可问,你还好吧?
周转回,好得很,怎么了?
'没什么,等会儿一起吃个早饭吧?'
'好,百年面道见。'
洗漱的时候,邢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才发现脸边不知在哪里划了两道浅口子。她仔细想了想,昨晚下自习后,周转送她回家,她也没磕到哪儿,就直接上床睡了,一觉睡到大天光。
难道是她做梦时抓伤了自己?
邢可无奈叹口气,给自己脸上抹了护肤品和药膏后,穿着风衣出门。
与此同时,周转走向百年面道赴早餐之约。
时正疲劳地躺在沙发里,听着科技馆传来的消息:“时先生昨晚出门后,通天塔逆时运行一刻度,就停了下来。”
那个时间段里,他和司机赶赴榆林路,很及时地出现在邢可的身前。
昨晚九点四十分,时正看清了路面上的变故,也猜得出来,下面会发生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对司机说:“下车。”
司机小伙子还没摸到北,时正预料的情况开始出现了。
科技馆里的通天塔缓缓逆时运行,其距离应该是一个刻度左右。
时正的时间轴随之发生改变,身边的事务呈倒退生长状态。
他所乘坐的奔驰突然缓缓朝后退去,离邢可越来越远。
司机着急,可又无计可施。
时正抽开司机的安全带,将他推下了车。他换到主驾驶位,用尽全力打转方向盘,让车尾对着街道出事故的那边。
司机明白了什么,吓得脸色大变,“正哥!”
时正踩下油门,猛地朝小桥车侧面撞去。
冷风穿过车厢,吹不动时正岿然的眉眼。由于他努力抗争时间轴的转动,看不见的力量在他身体内外激荡,迫使他的嘴角和耳朵都泅出了血。
他什么都没想,就径直撞上了小轿车,打算用命来换邢可的安全。
俩车剧烈相撞,发出一声巨响。
邢可转身护着周旋,大喊了一声:“不准!”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时正坐在车里,看着车窗碎玻璃飞蹿起来,像冰棱一样凝固在空气中。
他的胸腔痛得厉害,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时间似乎停止了。
他用尽余力转头,去看邢可那边。
邢可蹲在周转身前,背影显得那样的孤单和坚定。
时正想,她为了周转,能做到不回头看其他男人一眼。
什么时候,她才能发现他的存在。
就像他等了五年、十年……二十二年,只是在等她的一个转头似的。
时正在极为缓慢转动的时间轴里,清晰地感受着自身遭遇到的痛苦。
时间一旦缓慢起来,他的痛苦就是成倍的增长。
他痛了很长时间,终于捱到通天塔转完了一个刻度。
黑暗的世界终结了,时间唰的一下,来到2017年10月10日早上六点。
时正还活着,可是浑身上下的感觉,和死了没什么俩样。
除了他,这个世界里的人都是正常的醒来,依然把昨晚当成数以万计个平常的夜晚。
司机冲到时正的庭院里“请安”,才发现他的正哥满身是伤从门外回来的。
司机吓了一跳:“您昨晚出去了?”
家里人竟然一个都不知道?
时正看着生龙活虎的司机,不难猜出昨晚的历史已经被改写。
新的时间空间覆盖了昨晚的那个,估计连当事人邢可都不知道。
时正简短地说:“别惊动管家,我去疗浴一下。”
他去浴室处理伤口,再回卧室休息。
时间正常运行。
第10章 扎心
时宅。
管家加派了两队保安在主院外,确保时正不会随意外出,又离奇的受伤回来。不用多说,助理、司机、医师等随扈,都成了管家这半月来的口诛对象。
时正留在自己的府宅里恢复身体。
他外出一趟,造成身体多处损伤,但是康复起来也比较快,是正常人的两三倍。
尽管这样,时宅上下还是不敢有任何差池。
时正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站在实验室里,看着封闭仪里的通天塔盒。
集团上下对时正都是恭恭敬敬的,只有司机这些小年轻字辈,在时正面前稍稍放得开。
司机陪伴时正的时间较多,了解的情况也是第一手的。
他问时正:“老看着这个钟做什么呢?要不您带我去打打壁球?”
时正答:“它转动了两次。”
司机等了会儿,又没听到后面的发落,问:“如果离它远点,能消除对您的影响吗?”
“不能。”
“我觉得吧,影响您最大的因素,应该是可老师。”
时正没答话。
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恐怕以司机为首的这一批家里人,都不明白,小法的存在,对他来说,有什么重大意义。
——他的时间冻结了,从来没有向前流逝过;通天塔的转动,能改变他的时间,让他或身边的事物呈逆生长状态;而能影响通天塔的,又是护钟人的后代,邢可。
通天塔的第一次转动,当时在9月28日凌晨,彼时邢可在自己的老公寓里,应该是处于睡眠状态。
时正不知邢可做了什么梦,让她的情绪起伏那么大,以致引得通天塔起了反应,开始逆时转动。
第二次转动时,时正倒是亲眼目睹了邢可的反应——她处在极度惊慌和愤怒的情绪中,又让遥远的古钟起了应和。
所以说,能影响他时正的最大因素,不是邢可本人那么简单,而是她的极度情绪。
这半月来,时正一直在推演较为稳妥的方法,让邢可见了他就不逃跑,还能让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他。
他派出很多的眼线,放在她的周围,一点点聚集起有关她的消息,还问询了同是心理咨询师出身的司景,来揣摩邢可的心理变化。
邢可两次恋爱均是失败,最惨重的是她的初恋,据悉,受到凌母和储光光的干预后,凌到就放弃了邢可。
这场打击对邢可很大,时正常常怀疑,邢可变得这样沉郁,应是凌到第一推手促成的。
至于李荇……
时正曾考虑,能让邢可很快就放手的男人,不值得一谈。
那么从眼下情况来看,有必要移除凌到对邢可的后继影响,让他时正取代凌到,是最稳妥的方法。
时正还没等到实验室研究出给邢可消磁的方法,眼线就来报告,邢可去了医院。
“她病了?”
时正推开管家递来的养生汤,二话不说,朝门外走。
司机跟上:“您别着急,可老师只是检查身体。”
时正直接走出门。
车库门事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邢可的生活可谓风平浪静。她曾按照玉牒片上的地址和号码寄出这张特殊名片,居然被退回了。问快递小哥,小哥说无人签收。
真是奇了怪了。
邢可去市中心医院拿脑部扫描的CT片,医生告诉她海马体体积缩小,其余的没什么异常。
“海马体缩小?”邢可有点怵。
医生说:“听视能力没有问题,可能会影响记忆力。”
复查也是这个结论。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大半年来,记忆力确实有下降的迹象,所以周转总是给她留小纸条,提醒她记得做什么事。
邢可再花了一些时间做全身检查。
除了脂肪肝和胆囊壁毛糙,她全身上下都很正常。
邢可坐在等候区里,怎么也想不通她一见时正就头痛的道理,难不成见他一次,记忆力还会受损?可是很快,她又推翻了这个结论,因为早在17年初,她被甩了后,就过得忘东忘西的,那会儿还没见过时正呢。
旁边走来一道昂藏身影,衣架子男人走到哪里都很扎眼,更不说他有英俊的五官。
邢可看了一眼,发现是凌到,想都不想,起身朝过道走去。
“站着。”身后的凌到冷冷发了话。
邢可小快步走了几下,凌到的声音冷箭一样的剐过来,“装什么呢?站住!”
邢可只好站住了,转身看着凌到。
凌到大步走过来,看见过道旁边的一间办公室是空的,揪住邢可的肩膀,将她推了进去。
后面跟上的小陈自然知道在外守着门。
邢可看着凌到的脸,又是来者不善的样子,心里沉到底,没说话。
不得不说,凌到对邢可还是有杀伤力的。
除了邢可欠了凌到五百万的人情债,更重要的是凌到是她的初恋,是她刻骨铭心的纪念。
年少轻狂的时候,遇上初恋,性子真的人,就会爱得不留余地。
也应了那句话,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凌到就是被偏爱的那个。
只是邢可不承认,她是骚动的那个,因为她觉得,后面跟李荇处上了,就至少不能算“永远”。
其实,邢可也清楚,就算跟李荇处上了对象,对李荇,对其他男人,都不能让她对凌到那样,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爱得不留余地。
她在凌到面前,可能保留不了多少尊严。
只好在,凌到好像并不知道,她以前、曾经,甚至在这一年里,都陷落在失去他的情绪里,自个儿被凌迟了千万遍,都没打扰到他一丁一点。
那些睡不着的晚上,她坐在古城边,看着江水那边的灯火,努力不回想过去,也不去想凌到。
说她傻逼,她真心认了。
她总想着,慢慢来吧,一定会走出来的。
只是没料到,今天又遇上凌到了。
凌到揪住邢可的肩膀,手劲有点大,就算邢可还顾念着过去的一点情,这个时候也清醒了。
他根本没把她当成女人来看,眼里还有些嫌恶。
邢可去掰凌到的手,语气冷淡着,“要说话就好好说,揪着女人算什么。”
凌到松开了邢可的肩膀,把手臂撑在她脸边,偾张的劲道就透过西服袖子送过来了。
“你又发短信骂了光光?”他冷冷地说,“不消停是不?”
他隔得很近,近到邢可闻得到他怀里淡淡的限量版倾世之金香水气味,那是储光光专属的味道。
她心想,储光光真是厉害啊,就算人不在,也通过各种途径宣示了凌到现在是她的男人,不遗余力向她传递负;面消息。
她知道,储光光肯定又玩了装弱装病的老把戏,让凌到出面对付她。
凌到的手臂强健有力,撑在墙上,挡住了通向右边门的去路,也顺便挡住了外面探进来的视线。
邢可抬头看着凌到,“如果我说没骂光光,你肯定不信。”
凌到像是能料到邢可会辩解似的,从西裤口袋里摸出打印好的A4纸,早就折成了四四方方的样子,直接甩在了邢可的脸上。
邢可的脸痛,心也痛。
她没捡散落的纸张,也不需要看上面的内容。
她猜得到。
中心医院有个很出名的精神科门诊,凌到经常来这里帮储光光拿药,取心理医生对储光光的评估报告,报告里包括了储光光要求自评的SDS(抑郁自评量表),分值总是居高不下,来表示她受到邢可的言行伤害后,心里的负担、痛苦又加深了。
邢可自己是心理咨询师,知道评定症状者等级时,SDS不能起主导作用。
她以前向凌到解释过,只要是心机稍微深沉一点的人,都可以反向摸清抑郁症测评的问题、流程,只要不去做MMPI,装个把抑郁症根本不成问题。
MMPI是一种权威的人格诊断量表,俗称为心理CT,会将装病而心理防御过高的人剔除出来,如同照妖镜一样,照得TA无所遁形。
邢可跟储光光叫板时,问她敢不敢做MMPI检测。
储光光的反应就是把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惊动24孝老爸去找凌到善后。
受储市长所托的凌到,即使在商务会上忙得抽不开身,也会打个电话给邢可,叫她先闭嘴消停下。
再给站在女儿房门外的储市长遥控电话:“晚上有宴会,光光你收拾下,让储伯伯送你过来。”
每到此时,储光光就会拍下自己轻蔑的笑容,给邢可发过去,还附带几字:low逼怎么跟我比。
邢可根本不想和储光光撕,她不知道储光光为什么突然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