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了句:“活着回来了就行。”
而后又继续翻看着手上那本书。
那本书有些残破,纸张已呈暗黄,年岁有些久远的样子。
“活着回来看到你还活着,也挺好。”摇光笑了笑,问道,“看什么呢?”
“西南古籍。”
“古籍这么新?”
“。。。。。。拓本。而且你问的重点应该不是这个,你应该问我为什么要看西南古籍。”
“这还用问,你看西南古籍肯定是为了研究蛊兵呗。”摇光回答得理所当然。
苏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憋了半天只说出两个字:“不错。”
“所以你研究出啥了?”
“蛊虫喜阴湿,有水则生,越潮湿,蛊虫越活跃。”
喜阴湿,有水则生。
摇光反复揣摩着这两句,总觉得这两句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事情就藏在她脑海里,钝钝的,想挖又挖不出来。
苏珩注意到她神色有些焦灼,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摇光皱着眉:“肯定有哪里有问题,应该就是这两日的事儿,可是我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着急,你好好想一想,这两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这两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嗯。。。。。。自己先是和洛衍书酱酱了,然后又和洛衍书酿酿了,然后和洛衍书酱酱酿酿的时候,杨沥闯进来了,杨沥闯进来后说了一下军队部署,然后洛衍书不满意做出了调整,把中州口的军队调到了温阳府,但是杨沥觉得温阳府外是清江上游,正常人根本过不来,很安全。。。。。。
等等,军队部署,温阳府,清江。
“不好!”摇光惊呼出声。
苏珩忙问道:“怎么了?”
“你可知道越州西南处是和渝州还有平南州接壤的。”
“自是知道。”
“但是素来打仗,越州的军队部署从来不会着重防守温阳府。”
“因为温阳府外是清江上游,格外湍急,船只无法通行,军队无法横渡,是天险,自然不用防守。”苏珩说着也突然想到了,“但是洛衍琨手上是蛊兵。。。。。。”
蛊兵,无感无知无畏,不会疲倦,不会感到疼痛,而蛊虫喜阴湿,遇水则生,那么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完全不用船只,凭借肉身横渡而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温阳府危矣,即使洛衍书调遣的两万军队及时赶到,也不足以和十万蛊兵抗衡,更遑论这些军队最快也要四五日才能到达温阳府。
李淄羡说洛衍琨的军队离渝州还有几日的行程,但是如此想来,怕只是他故意布的障眼法,明面上是用从渝州强攻,实际上是掩人耳目,暗中调遣蛊兵,打算从越州西南开始包抄。
届时越州失守,与中州并无天险相隔,那直取盛安指日可待。
摇光猛地站起身子:“我先去温阳府,你立马写信给洛衍书,给他说明情况,让他把所有能调动的人全调来,越快越好!”
然后走出房间:“梓萱,跟我走!”
“去哪儿?”
“去你家找你爹,很重要的事。会骑马吗?”
“会。”
“那就行,来人!牵两匹最快的马来,然后去找到左公子,让他即刻带人赶往温阳府!”
两个女子急匆匆地出了门,跨上马,就往温阳府飞奔而去。
安梓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看摇光这样子,必然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于是克服着骑快马的恐惧,紧紧跟在摇光身后。
好几百里的路程,两人不过花了大半日的光景便到了,入了温阳府便直直奔往温阳府府衙。
安府尹已经两个多月没瞧见过自家女儿了,没想到自家女儿突然回来了,还带了一个身穿轻甲的女子。
他稍稍转了转脑子,便上前迎道:“下官参见越州王殿下,不知殿下莅临鄙府,有何事指教?”
“急事,你立马召集温阳府上下你觉得信得过的人,便说本王有十万火急的要事找他们相商。”
摇光神色严肃,语气急厉,安府尹见状片刻也不敢耽误,忙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儿,府衙会客厅就挤满了一屋子人,皆屏息凝神等着越州王殿下发话。
摇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洁明了地告诉了他们,又把自己和苏珩的猜测说了出来。
在场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殿下说的可是真的?当真有蛊兵这么玄乎的东西?”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幕僚小心地问道。
摇光皱了皱眉:“如此情况,本王莫非还有心情与你玩笑?”
安府尹也点了点头:“昔年确实听我丈人说过,西南确实有这些玩意儿,自古时便传了下来。况且,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容不得半点闪失。”
“是这么个理,如果洛衍琨没有这个打算便也罢了,如果他当真有这个打算,到时候整个温阳府,整个越州,乃至整个大楚都可能沦陷,所以这一战至关重要。”
摇光已然全没了平时不正经的样子,冷静而又带有威压,在场众人皆觉得她说得有理。
“可是殿下,如若真是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办呀?现在温阳府也就只有三千守军,那洛衍琨可有十万啊。”
“不急,本王已传信军中,援兵已在路上。但是在援兵翻来之前,我们要先自救。”摇光脑袋飞速盘算着,吩咐道,“除去原有守军,府衙上下所有差吏府兵,诸位大人府上的家丁,还有城中自愿的青壮年男子,全部集结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是。”
“然后准备火石,投石机,干草等物,囤于西南城门。”
“是。”
“全民备战。”
“是。”
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后,已经入了夜,摇光正和安府尹研究着温阳府的城防图,突然就有士兵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
“殿下!大人!不好了!”
第103章 (二合一)
“殿下; 前方哨兵在城郊外三十里处发现了大批的军队; 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但是官道和山路都毫无动静;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前来的士兵气喘吁吁; 脑门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语气惶恐而焦急。
摇光放下城防图,叹了一口气。
果然,该来的; 还是来了。
“传令下去; 东门; 北门,各留三百守兵,其余所有的兵力集中在西南门。”
“可是殿下。。。。。。”士兵欲言又止。
“说。”
“如今温阳府所有兵力加起来不过三千; 再加上各府家丁和自愿前来的青壮年男子; 总数也不过四千左右,可是来敌怕是十倍不止啊。”士兵的声音有些发抖。
摇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冷冷道:“所以呢?”
士兵横了横心,说道:“所以; 这温阳城可能守不住了。”
“守不住了?”摇光冷笑一声; “守不住了你当如何?弃城而去?往哪里去?本王告诉你,今日这温阳城,守得住得守,守不住也得守,只要本王不死; 这温阳城就必须守!”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众人不由得对这位自立为王的女子侧目以示。
如今天子还不知生死几何,那越州能够仰仗的也只有她了,既然她如此说了,那便如此办吧。
摇光理了理身上的轻甲,命人取来一把剑,说道:“安府尹,你带领文官们,一批安抚好城里的妇孺百姓,组织到安全的地方准备撤退,另一批继续征用能够燃火的物资和愿意御敌的战斗力。”
“是。”安府尹恭敬地答道,“那殿下您。。。。。。”
“本王前去城门处。”
“殿下,万万不可,太危险了。。。。。。”
不待安府尹规劝完,摇光就抬手制止了他,冷声说道:“本王身为越州之王,自当立于城墙之上,带领我越州军队,护我越州儿女周全。只要今日本王不死,那群玩意儿就休想踏入温阳城门一步。”
说完出门,跨上马,径直就往城门处奔去。
到了西南门,发现左言已经带人赶到了。
摇光下了马,问道:“情况如何?”
左言拱了拱手:“目前共五千兵力,一千弓箭手常驻,剩下四千分为两批,一批前,一批后。”
摇光点点头,手持剑,往城墙上走去。
左言紧紧跟在身后:“殿下没有作战经验,亦没有功夫傍身,还是回去吧,一切交给属下即可,属下定不会让城门失守。”
摇光笑了笑,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登上了城墙,这是她第一次走上城墙俯瞰这片土地。
夜色浓重,还有薄薄的秋雾,前方一片迷茫,而身后,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摇曳不安。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得第一个夜晚,她站在角楼上,像个傻子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地喊着她要谋反。
她现在回想起来,只庆幸洛衍书是洛衍书,不然她可能早死了一百回了。
她初来那一天,觉得这个世界上虚拟的,冰冷的,没有感情的,而一年多过去了,她发现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可爱的,有血有肉的。
而这个世界也是她愿意留下来生活一辈子的世界。
这个世界有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的爱人,她的子民,她在这个世界拥有了爱和尊崇,那么今时今日,她就要守护好这个世界。
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没有所谓的系统外挂,只有一副血肉之躯,纵使她可能什么也不会,纵使她一无是处,可是她也要站在这儿,拼尽全力,去守护好这寸土地。
为了洛衍书,为了无辜百姓,也为了赎罪。
“左言。”
“属下在。”
“人这一生绝大部分事情都是没有经验的,比如第一次来到世上,比如第一次为人父母,比如第一次爱一个人,比如第一次死去。可是我们依然会做得很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属下不知。”
“因为别无选择。”
因为别无选择,所以我们不得不无师自通。
摇光掂了掂手上的剑,回头看了看一脸沉思的少年,笑了笑:“所以不必再劝了。你去检查一下各方部署可都安排妥当了,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是。”
城墙上,摇光负手而立,直直看向前方,身旁是一排排整齐的弓箭手,屏息凝神,蓄势待发。
他们都在等待着那些可怕的怪物出现。
几千对阵几万,血肉之躯对抗异变蛊兵,是一场以卵击石的战争。
摇光却觉得也没有那么怕,她就是有些后悔,后悔离开营帐之前没来得及好好抱一抱洛衍书。
万一往后没有机会再抱他了,那多遗憾啊。
终于,他们感受到了大地的微微颤抖,远处渐渐传来了步伐喧嚣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来势汹汹,仿佛饕餮蚕食掠夺的声音。
摇光举起剑,高声下令:“备战!”
战鼓敲响,是远胜于世间一切乐器的悲壮。
“弓箭手已就位!”
“火焰矢已就位!”
“投石机已就位!”
“火石,烈油,干草,皆已就位!”
将领们的声音此起彼伏,铿锵有力。
“将士们!”
“在!”
“今日是场恶战,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我们也没有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我们只有我们自己,而你们身后,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妻子儿女,也只有我们,我们但凡退一步,她们便无处可退,所以我们一步也不能退!”
“不退!”
“我,天枢长公主,越州王,今日在此立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管他是什么怪物,休想在我面前踏入城门半步!”
女子的声音清冽而高贵,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压和悲悯,经由夜风传入了城门每一个将士的耳里。
那些因为担心没有好的将领而感到不安的兵士们突然感到了安心,他们不是群龙无首,他们有一个最可靠的领袖。
他们觉得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她不退,那他们也不会退,即便是化为尸骨,也会横亘于战场,阻挠想要入侵他们家园的怪物。
当第一个人影出现在视野里时,摇光高声下令:“开战!远程弓箭手,射!”
密密麻麻的白羽挟裹着非生即死的决绝飞向敌人的方向,依稀可以听见箭头刺入肉里后怦然倒地的声音。
然而对方人实在太多了,箭矢射杀了前排冲锋兵,后面的蛊兵依然丝毫没有畏惧地蜂拥而上。
他们根本不怕死,箭雨根本没有办法阻挡他们的步伐,他们麻木地不管不顾地踩踏着同伴的尸体往前方冲着。
一直前进,杀死所有敌人,永不后退。
这是他们收到的指令,再无其他。
庞大的怪物军团就这样顶着箭矢往前移动着,到了离城门大概两三里的地方。
摇光再次下令:“远程弓箭手后退,换火焰箭头!”
“是!”
于是很快城墙上分为两批,一批装上火焰箭矢,一批负责射击。
一团一团火箭直直地坠入了敌方军队。
摇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她不确定火烧有没有用,她靠的全是猜测,如果说蛊虫喜阴湿,遇水则生,那么很有可能蛊虫也畏高温,遇火则亡。
她相信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没有任何事物会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它必然会有弱点,而摇光也只能凭借常理去推测蛊虫畏火,所以她命人备下了许多火种,以图火攻。
这是她最大的后手,也是一次惊世豪赌。
成,则温阳城还有救,或许能撑到援兵赶来,不成,那恐怕今日自己只能死在这里。
所幸她是个好运气的姑娘,她赌对了。
那些燃烧着火焰的箭矢坠入人群里,点燃了他们的发梢和衣物,一寸一寸地蚕食着他们的皮肤,炙烤着他们的五脏六腑。
蛊兵是活死人,他们皆已死过一回,他们依靠着蛊虫活着,他们没有感知。
可是当火焰灼烧着他们时,他们体内的蛊虫在高温下一点一点死去,然后他们失去了力量,重新拥有了感知,剧烈地灼伤的疼痛一下袭来,然而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久违的痛苦,他们就再一次死去了。
摇光站在城墙上,看着大批大批的蛊兵在凄厉的哀嚎惨叫中倒下,她没有一丝愉悦,因为这太残忍了,可是她也没有一丝犹疑,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世道。
还是那句话,有人的战争是为了掠夺,而有人的战争是为了守护,而无论是因为什么,都意味着死亡和牺牲。
她不是神,她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庇护她所能庇护的一切。
火焰箭一批一批射了过去,蛊兵一批又一批倒下。
然而蛊兵实在太多了,十万蛊兵,刚刚被清江之水滋润过,正生龙活虎,贪婪地等待着吮吸鲜血,一千个弓箭手的箭矢并不能使其溃败,中箭倒下的是少数,更多的蛊兵红着眼加快了步伐往城门冲着。
眼看就要逼近了,摇光当机立断:“投石机!”
立时大块大块的石头跨越过城门往城外砸去,投石机投的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绑着火石和干草淋着油的石头,点燃后再通过投石机抛掷出去。
火石的火源比火焰箭头更大,造成的伤害面积也更广,再加上油,大片大片的蛊兵在这样的攻击下倒下了。
距离更近,死伤更多,惨叫更凄厉,传到守城之人的耳朵里,只觉得心惊胆战。
战争这种事情,即使你取得了优势,你也不会觉得快乐。
然而当摇光看着天际密密麻麻不断涌现的蛊兵时,她还是感到了一丝无力。
在这个没有热武器和科技的年代,很大程度上人力决定了一切,而在人力上他们实在差了太多太多。
四千敌十万,一个人要干掉二十五个人,实在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