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要回越州了,安梓萱心里才宽松了,些,遂止了眼泪,点了点头,同玲珑红豆一起收拾起了回宫的物什。
皇家和官家的仪仗依然浩浩荡荡,绵延十里,惹得盛安的百姓们侧目倾羡,大抵这便是大楚富贵繁华的缩影。
只是来的时候,自己尚还是洛衍书的皇姐,一个整日里无所事事的长公主,归的时候,自己前朝遗孤的身份已经是水面的浮木了,众人费尽心思想要摁下去,可是一不留神便又会露出棱角。
天下没有藏得住的事儿,只有不想知道的人。
洛衍琨,苏珩,洛衍书。
是敌,是友,是敌友难测。
自己不过是一个生活简单的现代宅女,就因为写文时那么点恶趣味,莫名地卷进了这汹涌繁杂的权势之争。
自己现在所倚仗的不过是洛衍书对自己的依恋和兴趣而已,然后借以对局势和未来的一些了解而勉强自保,自己若长此在洛衍书和洛衍琨的眼皮子底下夹缝求生,是没有活路的。
是以这盛安,待不得了。
她不是薄情之人,却更为惜命,她不能放心去拥有的东西,她都愿选择放弃。
一回宫,因着操持皇上和长公主的盛宴,宫里便开始忙碌了起来。内务府早早备好了各项事宜,只可惜宫里没个主子,拿定不了主意。
这主子们一回了宫,内务府便急急忙忙地捧出了各个账本等着决策。
只是这安太妃病得却巧,前些日子病得随时都要仙去了一般,口口声声只道自己时日不多,急忙召回了安南王。
这一回宫,病却竟似好了大半,不过也只是好了大半,依然缠绵病榻体弱气虚的模样,偏偏又还够着一口气能握紧那中宫令,大小事务一应由她裁决。
自己总归也不会常年待在宫里,也就懒得管她了,回头洛衍书娶了媳妇儿,自会和她去争这中宫令的,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
大楚女子十五而及笄,男子二十而弱冠,十八而宜婚嫁。
如今既不是十五,也不是二十,三年里又不采选嫁娶。
是以这一年的生辰算不得大生,繁文缛节和规模形式也就不那么盛大了。
但是对于摇光而言,在她心里却不一样了,按自己以前生活的世界的标准,这洛衍书好歹算是成年了。
他每日里撩拨自己时自己总有种被未成年少年调戏的感觉,自己要在安南王面前假意引。诱他,也总下不去手。
如今好歹十八了,十八了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八月十四这一日,盛安的官民奴伶都很忙碌,说是不那么盛大,却也只比国之盛典差了那么些许。毕竟是当今大楚最尊贵的男子和最尊贵的女子的生辰,是大楚的千秋节,承恩赦的承恩赦,忙奉承的忙奉承,有谁敢忽视了去?
一大早起来,安梓萱便捧着一碗长寿面送到了摇光床头。
摇光一睁眼便看得三个小姑娘笑盈盈地守在床头:“贺长公主千秋之喜,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摇光上一世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这是头一遭一醒来便有人祝贺还有长寿面,心里也是真真高兴,便笑了笑:“赏,都有赏。”
不得不说,梓萱的手艺当真也是巧,这长寿面做得极地道,满满一小碗当真只有一根面,还盯着摇光不许她咬断。
甚是筋道可口,摇光一口气把这长寿面嗦了进去,也顾不得形象,嗦完后问道:“陛下那儿可送去了?”
安梓萱笑了笑:“陛下那边自有御膳房备着,我可不敢送去,回头吃出了问题,我这脑袋可就保不住啦。”
自打上次中毒事件后,安梓萱行事便小心了许多,每每做吃食,一点也不假他人之手,而且只做给渡夏殿的人吃。
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殿下,各宫各府的贺礼都已经送来了,可要一一过目?”玲珑捧着册子问道。
“不用了,左右不过是些俗物,捡要紧的说一说。”
玲珑是个心思剔透的人,自然明白摇光说的要紧的是指哪些,于是一一道来:“温小姐献上琴谱残卷三卷,安絮然小姐献上双面佛经刺绣屏风一折,李文佑大人献上纯金镶玉叶子牌一副,林榭堂大人献上前朝汝窑白瓷美人樽一对,晏清毓大人献上白玉猫儿一只。”
“嗯?”摇光挑了挑眉,“李淄羡小姐的贺礼未曾和李大人一起送到?”
“回殿下,送来了,但是被陛下发现后斥责一顿便拦住了。”玲珑恭敬地回道。
摇光有些疑惑:“送了什么被陛下拦住了?”
“两位俊美的少年。”
……
摇光汗颜,自己在李淄羡心里到底是怎么个好色的形象?竟让她敢顶着洛衍书的小心眼送两个美少年来?
不过真是可惜,自己还没看见那两个美少年呢,不知是否真的俊美。
红豆见状,只嘻嘻一笑:“不过没事儿,再俊美能俊美过我们晏大人吗?我们晏大人才是真真的貌胜潘安才比子建,旁人我们殿下还看不上眼呢。是殿下?”
摇光拧了拧红豆,嗔道:“是不是本宫平日里待你们太客气了些,竟敢开这些不三不四的玩笑,本宫也是你能编排的?”
红豆知晓自家公主一向心软,最近更是平易和善好说话,心里也不怕,只笑道:“那还不是因为殿下日日戴着那木簪子,瞧,今个儿骰子送贺礼来时可是说了,这白玉猫儿是晏大人比着咱们糯米的样子亲手雕刻的呢。”
说着便捧了那白玉猫儿上来,白玉莹润温和,同那人气质如出一辙,雕刻得极为细致生动,每一处弯折都极为精细柔和,摇光伸手轻轻抚了抚,触感温润,仿佛看到了那人在烛光下认真镌刻的温柔深情。
不禁也笑了笑:“晏大人自是有心的。”
糯米“喵呜”一声,满意地用肉垫抚摸着自己的雕像。
帽帽在头顶上乱扑棱,边扑棱边喊到:“晏大人!有心!晏大人!有心!晏大人!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李淄羡垂头丧气。
李文佑甚是担心:老妹儿,咋滴了
李淄羡:不知道为啥,皇上又扣了我俸禄
李文佑:咋滴了,你干啥啦?
李淄羡:我没干啥呀,为了讨好他们,我还给长公主送了两个贼好看的小少年去
林榭堂路过,默默留下钱袋,回去写了奏折:
陛下,臣以为李淄羡小姐有些不懂事,你把她早点嫁给臣,这样就不会让她带着长公主为非作歹了
洛衍书觉得林榭堂可以升职。
(还有一更)
第51章 (三更)
前来送礼的小橙子在门外听得了一阵女孩子们的哄笑和几声清锐的叫声“有心晏大人!有心晏大人!”
噤了声; 心里暗叹敌方形势大好,自己得帮自家陛下扳回一城才行。
于是理了理衣裳,端正了姿态,扬声禀道:“奴才小橙子; 奉陛下旨意,特来送上寿礼,恭贺殿下千秋。”
屋内一行嬉笑打闹的人闻声忙出门,恭恭敬敬礼迎接。
摇光也福了福身子:“摇光恭谢天恩。”
小橙子清了清嗓子; 拿出礼册念道:“天枢长公主懿行懿止; 端淑慧嘉,今双九之岁,正逢吉日; 朕感念长公主之仁厚良善; 特赐千秋之礼。”
“扶桑国锦十八匹,云锦百匹,鲛绡百匹,东海珍珠十八斛; 南海珍珠十八斛,如意金碗十八只,象牙玉簟十八张,翡翠白玉耳环十八对,西玉琉璃樽十八套。再赐丹凤宫裙一套,名琴‘空山’一张。钦此。”
贺礼一抬一抬地往渡夏殿里送着,足足十八抬; 堆满了渡夏殿的院子。
真是财大气粗啊,这就是传说中被霸道总裁用钱砸的感觉吗,大楚国库竟如此丰盈?
摇光很是疑惑,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到的某处,内务府总管和户部尚书正在抱头痛哭。
我们陛下的老婆本都要被这个长公主掏空了,陛下求求你快把长公主嫁出去。
别的也就罢了,只那名琴“空山”却着实是罕见之物,传言是古商之时,一位乐师倾毕生心血所制,制成那日在山中弹奏一首后,山中千鸟万兽皆自惭声音粗鄙,羞愧遁走,而乐师终偿所愿,一曲终了也仙去了,终成绝响。
是以此山成空山,此琴亦成空山。
传说虽是传说,但这琴一千年以来皆为学琴之人梦中所求,虽摇光本不好琴,只是继承了原主的技艺方才擅琴,但想来这毕竟也是原主的生辰,她定当也会欢喜的。
于是感念洛衍书这一番苦心,盈盈一拜:“天枢拜谢圣上隆恩,祝圣上万年长安。”
小橙子侧了侧身子,受了礼,笑道:“殿下可有什么要带给陛下的?”
说来摇光确实也给洛衍书准备了生辰礼,但不过都是些敷衍准备的礼制之内的普通礼物,既没什么心意,也没什么罕见的,倒一时有些拿不出手。
玲珑取了摇光备下的一方青玉镇纸来,看出了她面上的难色,附耳低声说道:“殿下前日里不是给陛下做了个香囊吗,不若今日随这贺礼一道劳烦橙公公带去,陛下定当会高兴。”
摇光知玲珑说的是哪个香囊,不过是那些自己哑着的日子,在西苑闷着,闲来无事时试着做的,原本是想送给晏清毓感谢他的木簪和怀表的,只是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机会。
她刚想开口推辞,红豆却已经傻呵呵地寻出了那枚香囊:“便是这枚,长公主亲手做的。”
小橙子晃眼瞧见那香囊颜色清新,造型雅致,心中一喜,只道还好殿下有心,自己也有得交代了。自家陛下哪缺什么东西呢,缺的不过就是个心意罢了。
于是高高兴兴地接过镇纸和香囊便开开心心回去复命了。
摇光却冷了神色,转头对玲珑和红豆说道:“本宫真是太纵得你们了,以后什么事都你们来做主可好?”
红豆是个懵懂的,不知殿下为何突然不高兴了,玲珑心里却很明白,只跪了下来对摇光道:“是奴婢逾矩了,既然已经逾矩了,那奴婢不妨多说几句,殿下是个聪明人,自当明白如今还在盛安,还在皇宫里,什么都比不得平安二字。如今只有陛下才是殿下的倚仗,殿下应当多花些心思在陛下身上才是。且奴婢冷眼瞧着,陛下是个有心有情之人。”
摇光让红豆扶起她来,叹了口气:“你说的本宫都知晓,你自是为了本宫好,可是有些事你擅自做了主,就会做得不够妥帖,只恐往后会埋下祸根。且本宫心里都有数,你当相信本宫。”
玲珑闻言低下了头:“是,殿下,奴婢知错。”
“罢了,你也是为了本宫着想。来给本宫梳妆,晚上千秋宴上本宫可不能失了体面。”
随礼物送来的还有一套丹凤宫裙,红豆与玲珑将其铺展开来时,不由惊叹,好美的颜色。
至纯至正的红,如凤凰涅槃时燃烧的火焰。
摇光却蹙了蹙眉,这颜色也太扎眼了些,如今大楚没有皇太后,也没有皇后,她作为先帝嫡女,唯一的长公主,不是穿不得这正红,也不是自己不爱这般颜色,只是如此扎眼的颜色也太瞩目了些,自古招摇易生事。
玲珑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出声道:“殿下,这是陛下送来的,想来也是陛下的意思,既是陛下的意思,那就是最妥帖的意思,您担忧什么呢?这或许是您在盛安的最后一个生辰了,自该打扮得美一些,也好让她们瞧一瞧什么才是天家凤姿。”
她与原主不同,从来就不是个低调内敛的性子,即使如此,也就想明白了,他洛衍书送来的衣服,回头出了事他洛衍书担着就是了。
总归他负责赚钱养家,自己只负责貌美如花。
千秋宴。
千秋万代。
然而世间能见百个春秋已是至幸之事了,人间俗礼,不过图个好的寓意。
因是皇家重宴,千秋宴摆在了太和殿上,只有高品级的官员和诰命夫人才能入殿就座,其余的大都安置在殿外。
一人一案,宫娥鱼贯而出,布置着案几,引着众位达官贵人一一入座,殿侧已有乐坊司弹奏着丝竹之乐,清音袅袅,灯火通明。
左侧第一位是林榭堂的父亲,林思危,当朝丞相。紧邻着丞相的便是安大学士,安正贤。
右侧第一位则是安南王,洛衍琨。紧邻着他的却是洛衍书最小的弟弟,琅王,洛衍秀。
洛衍秀乃先帝最后一位宠妃所生,今年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因先帝驾崩,是以洛衍书即位后亲封了他为琅王,封地为渝州腹地的琅琊三府。
因年纪太小,又是老来子,身子骨弱,平日里便在亲王府里闭门不出,打算来年满了十岁再让他去封地。今夜是天子寿辰,摇光这位名义上的幼弟才第一次出了面。
酉时正,吉时到,礼乐奏,礼官唱福,百官立身。
洛衍书携着摇光的手一步一步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走向太和殿上那至高至尊的位置。
众人只见那少年天子,身着一袭华贵的玄色龙袍,身姿挺拔,面若冠玉,容颜虽生得冷艳昳丽,却因那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而不让人觉得阴柔,反而不怒自威,上位者带来的压迫感让人不由得相信,假以时日,这位天子必将成为这天下说一不二的霸主。
而在他身后落了一步的女子则是一身灼灼夭夭的红,青丝高绾,戴着九凤衔珠的金冠,眉描得细长入鬓,眉心间点缀着凤凰花钿,双目含水,一个转眸,却是高高在上的睥睨,神色间竟像是世间之人皆入她的目,肌肤白如雪,长裙红如火,行走间皆是风华。
美则美矣,却让众臣心生了疑虑。
这女子,当真是传闻中那文静端庄,低调稳重的长公主洛摇光么?
这般的招摇,这般无所顾忌。
只是这装束,倒不似一个普通公主应有的装束,说不上逾矩,却总归有些惹人遐思。
红衣凤冠,携天子之手而登殿,落座在天子左侧,只微微偏了一偏方向,这分明是皇后的待遇啊。
不过当今天子后宫空置,这唯一的同母长姐享此礼制,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众臣心里也不是没数的,知当今陛下极为重视这位长公主,也就犯不着在这大好的日子去挑错处。而安南王见此番情景,心里只有满意的,毕竟这洛衍书行事越不守礼才越好。
于是众人也都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臣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洛衍书携手摇光行至太和殿那高位之上,转身朝着众臣,满意地审视着他们,拂了衣袖,抬抬手:“众爱卿平身。唯愿今夜,你我君臣同乐,不拘俗礼。赐座。”
“臣谢陛下隆恩。”众人又行了礼,才纷纷落座。
晏清毓坐在下首的座位上,遥遥看着上首那龙章凤姿的二人,突然觉得,这世间有些东西,似乎是自己抓不住的。
摇光坐下后,却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晏清毓,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身着官服,墨绿的锦袍衬得他少了几分书卷气,却多了几分清贵,已能窥见几分日后位极人臣的风采。
又想到那只白玉猫儿,摇光笑了笑,朝他的方向举了举杯,明眸皓齿,美目流转,晏清毓一时晃了神,也冲她笑了笑,举起杯一饮而尽。
他想,又或许,这世间有些人,总值得你用尽全力去抓住。
洛衍书此间正与安南王说着话,并不曾正眼瞧向她们的方向,只是暗自握了握自己腰间的香囊。
哪怕只是一个香囊,亦是她的一分心意,只要她能多一分心意,自己便等得。
这厢安南王却将这番情景看在了眼里,斟了一杯酒敬向洛衍书:“陛下,臣今日得见两位风采,只叹我大楚有幸,承蒙上天垂怜,竟得陛下这般的君主,王妹亦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