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身孕之后阮慕阳睡得比以前多了。往常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现在却几乎日日都要睡倒快巳时才醒。昨晚尹济离开后没多久,合月便回来了。想知道金陵的情形,阮慕阳忍着困意听他禀报完才睡。
她对现在的金陵终于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不仅如此,合月还提醒说让阮慕阳不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唯恐裘家对她不利。
尹济到了快午时才来找她。
他们的计策还未商量过。
可谁知尹济刚刚坐下来,他身边的小厮就前来说,裘家的小姐找上门来了。
只不过来的不是昨日跟尹济一起去听戏的七小姐,而是六小姐。
“看来尹大人惹了不少桃花债。”阮慕阳笑着打趣。
“公子,裘六小姐已经朝这里来了,要不要拦住她?”
尹济满脸轻佻地说:“怎么能拦着人家小姐?况且她来恐怕不仅仅是来找我的。”说着,他看向阮慕阳。
尹济从客栈中抱回了一个女人的事情早就在金陵的几个官员之中传遍。阮慕阳醒过来之后便让合月安排了人手看管着,不让任何其他的下人靠近,显得很神秘。
阮慕阳会意,对珐琅说道:“将我的面纱拿来。”
昨日跟尹济去听戏的裘七小姐是嫡出的小姐,也是太后的亲妹妹,而这个裘六小姐,则是庶出。
第八十章 语出惊人
大户人家的正经小姐哪有独自来男子的住处的?
这裘六小姐是裘家的庶出,叫裘茵。
进门,裘茵先是看了看尹济,随后目光在阮慕阳身上扫了一圈,然后收了回来,笑道:“尹大人可还记得我?”江南的女子个个水灵,裘家的小姐更是个个模样出众。
“自然,六小姐请。”尹济起身迎着她,礼数周到,彬彬有礼,那与生俱来,隐隐的轻佻使得他透着一股江南才俊的风流之感,简直像是两个人,看得阮慕阳有些惊讶。
裘茵坐下后,打量着阮慕阳,见她一身妇人装扮,问道:“这位是”
这大约就是她的来意了。面纱之下,阮慕阳勾了勾唇。
“这位是我”
就在尹济思考着以何种方式介绍阮慕阳的时候,阮慕阳开口道:“我是尹济的姐姐。”
尹济下意识地对着阮慕阳挑眉,随后笑了笑道:“是,确实是我的姐姐。”
裘茵笑道:“这位原来是尹大人的姐姐,失礼了。”
“六小姐客气了。”
裘茵问道。“尹姐姐怎么独自一人来金陵?”
“去走亲戚,没想到回来遇到了大水,被困在了金陵城。又病了,正好遇上尹济,便决定现在金陵养几日病。”阮慕阳答得滴水不漏,根本不用尹济去编借口和说辞。
阮慕阳这些年在京城看得多,经历的也多,对于如何应付后宅的小姐和夫人,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裘茵与阮慕阳你来我往聊了几句之后,对尹济道:“尹大人。我此番正好路过,替父亲传个话。后日父亲要宴请尹大人,还请尹大人赏光。还有尹姐姐,我们家姐妹众多,尹姐姐来了也能有人陪着说话。”
尹济笑了笑道:“裘大人的一番心意,本官自然却之不恭。至于家姐,身子不适,大夫说不能出门。”
“这样啊。那尹姐姐还是好好调养身子。早日康复。”
阮慕阳笑了笑:“借六小姐吉言。”
话传到了,裘茵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看着下人将裘茵送出去后,尹济转身看向阮慕阳,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下官一下子多了张夫人这样一个姐姐,受宠若惊。”
尹济比阮慕阳要小上几岁,当初在扬州城外遇到他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听出他语气之中的郁结,阮慕阳笑道:“尹大人客气了。尹大人应该是有姐姐的吧?若是裘家派人去查,我应该没有穿帮?”
现在本就湿热,面纱带着闷人。她低头解着面纱。
“有倒是有。”尹济调侃地说道,“不过我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个都想我死。”
阮慕阳的手顿了顿。尹济早年的经历确实坎坷。不过若是没有那一段经历,恐怕也成就不了现在的他。
“这裘六小姐对我无意,这次恐怕就是来打探你的身份的。”尹济说道,“裘然存着对我拉拢的意思,却也有所防备,是一只老狐狸。”
阮慕阳看向外面阴沉沉的天,站起来走到了门口:“毕竟裘家盘踞金陵这么久。这天似乎又阴沉的厉害。我心里有些不安,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尹济走到了她身边,看着淅淅沥沥下着的雨,轻佻之下是凝重的神色:“我在两江两淮一带巡查,金陵一带的水势和灾情都是最严重的。找个让裘然明面上没有办法的借口拿下金陵知府郑碌,然后我亲自坐镇,安置灾民,监督河工。”
金陵毕竟是裘家的地盘,公然对抗裘家他们肯定是吃亏的,而且贸然拿下郑碌,恐怕他会狗急跳墙。
如今他们处处受制约是因为带的人少,调不到官差。
阮慕阳心中沉重,皱着眉道:“即便能将郑碌拿下,恐怕裘然发现了你的目的还是会对你不利。”
“前几日我去了平江,平江的河道四通八达,情况要比金陵好上许多。平江知府是我的养父。我已经同他说好,从平江调集官差。”尹济勾了勾唇看向天上一朵看不见边的乌云道,“现在需要的就是找个时机,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阮慕阳松了口气:“险些忘了平江知府是你的养父。”
“其实我也觉得有些不安,一切要越快越好才行。”
尹济和阮慕阳在波谲云诡的权势之争下都练就了对危险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直觉。这次他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不安。
“后日如何?”阮慕阳忽然说道。
尹济的眼睛动了动。
在雨声的衬托之下,阮慕阳的声音显得有些凝重:“后日裘然请你去赴宴,趁这个时候,我让合月他们煽动灾民罢工。合月他们被抓去过堤坝上,与一些灾民认识。灾民人数众多,官差定然压制不住。消息必然会传到裘府,到时候你同裘然一起过去,假意为了平息灾民的愤怒不得不将郑碌抓起来。裘然即便不满,也没办法阻止。”
其实在尹济说要想办法拿下郑碌亲自坐镇的时候,阮慕阳便隐隐有了这个想法,可是担心裘然反应过来后会对他们不利,可是既然尹济能借用平江府的官差,那便不怕了。
阮慕阳这个想法十分大胆。尹济惊讶地看着她。就如同当时她出主意拿下谢昭的时候一样。每回都是在这样神色平静的状态下。
“张夫人当真经常语出惊人。下官还是第一次见到张夫人这样头脑清晰的孕妇。”
不过这的确不失为一个上上的计策。
阮慕阳语塞。不过她怀有身孕到现在,除了身子虚弱了一些、嗜睡了一些,并未有其他不适。
从武帝时期金榜题名后在翰林院蛰伏了这么久直到灵帝继位,能够看出尹济是个做事十分稳妥,十分能隐忍、擅长暗中观察大局寻找时机的人。而阮慕阳最擅长的制造时机,险中求胜,比起尹济来更加激进大胆。
是以他们两人共同谋划可以互补。
在稳妥之中制造时机,使得胜算更高。
他们二人联手。就算放眼朝廷也鲜少有人能与他们抗衡,当然,除了风格不定、高深得让人捉摸不透的张安夷。
尹济忽然心中有些感慨,感慨若是阮慕阳是男子,与他一起,那如今的朝堂或许又是另一番格局了。但随即他又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能是男子呢?那他岂不是要成断袖了?
“你觉得如何?”
尹济在心中估量了一下风险,道:“就照你说的办。”话音落下。他心绪异常地激动,明明外面还下着雨,自己却由内而外热了起来。这种激动与灵帝驾崩那时十分不一样,因为所有的计谋都是为了权势,传出去他们就是罪大恶极,当时的激动之中带着几分隐晦和压抑,而现在的激动却是能见得了光的。
午后,尹济带着亲信小厮打着伞去巡查江边。阮慕阳则叫来了合月,将需要他带人做的说了一番。
合月听得惊讶。
跟了阮慕阳这么久,他不得不再次重新打量她。
阮慕阳已经将细节和其中的变数想过许多遍,提醒道:“煽动灾民的时候记得要将民愤引向郑碌,将所有矛头都指向郑碌。”只有让灾民的愤怒都对着郑碌,才有借口当即拿下郑碌。
半天听不到合月的回复,阮慕阳收回盯着台面的目光,不解地看向他:“合月?”
合月立即点头道:“是,夫人放心。”
阮慕阳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问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这计划有什么不妥?”
合月想了想道:“夫人,您如今怀有身孕一切还是要仔细小心才是,若是您出了差池,属下即便万死也难以向二爷交代。”
怀有身孕的妇人不应当是养尊处优、心情平和的吗?有谁家夫人怀了身孕还这般整日思虑筹谋的。
这将来生出的孩子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
阮慕阳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隔着肚子,她似乎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她自然是十分珍视小心的。大夫开的药她从未忘记喝过,珐琅给她炖的汤,她即便一开始胃口不好有时候喝不下,也会努力喝下去。
虽是这么说,但是合月依旧不放心。他想了想道:“夫人,前几日我已经修书派合木送去京城给二爷了。只是这路上难走,沧州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知什么时候二爷才能收到。”刚刚从堤坝上回来,他便私自让合木想办法去送信了。
提起张安夷,阮慕阳的眼睛垂了垂。
“好,我知道了。在这之前,我会小心的。”
合月离开后,阮慕阳独自一人坐着,手依然抚摸着小腹,努力平复着早上半日与尹济谋划之后心中隐隐的沉重和紧张。
这段时间经历的艰险让她十分珍惜偶尔的宁静。心更是比以往要坚强很多。
在乌云压境、暗潮涌动、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下,把后日即将到来的一切抛在脑后,她正在想象着将来十月怀胎一过,孩子生下来之后的情景。
她和张安夷的孩子,不管男女,一定是长得极漂亮的。
一日后的傍晚,尹济在雨中去金陵织造府赴宴。
金陵城已经许久不见太阳,傍晚之时天色已经很沉了。许多人家和商铺都点上了灯。昏黄的光照的白日里在雨中一片粉墙黛瓦的金陵有了些秦淮河的香艳。自从秦淮河涨水之后,河畔的画舫都听不见歌舞之声了。
阮慕阳端庄地站在门外的廊下,看着细雨在灯下如同银丝一般,目光悠远。一身素雅的浅色衣衫让她看起来十分温柔。
有风吹过,将细雨吹进了廊下,珐琅拿来了伞替她挡在外侧,静静地陪着。
而二水年纪小好动,并不知道阮慕阳这样站在廊中是为了看什么。脸上露出不解,时不时要动一动。
她做小动作时衣服摩擦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十分清晰。阮慕阳看向她笑了笑,眼中还带着没有褪下去悠远说道:“二水,我曾经答应过你的事,从今晚开始就要履行了。”
二水一脸莫名:“夫人,您答应过我什么了?”
阮慕阳勾了勾唇并没有回答,显得有些神秘。
金陵织造府。
尹济穿着一身常服前来赴宴。
裘然笑着道:“多谢尹大人赏光。”
“裘大人客气了。裘大人如此热情,本官怎么会不来?”尹济的长相与张安夷相比。五官的线条更加柔和,也更加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感,就像一个富家公子一般。
裘然,金陵织造正五品,而尹济,户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正三品。
虽然品级比尹济低,但是因为裘太后。裘然的身份似乎要更高贵一些。
入席后,裘然先是跟他问起了阮慕阳:“听茵儿说尹大人的姐姐也在金陵养病,不知病可好些了?”
尹济笑着道:“多谢裘大人关心,家姐的病比前几日好些了,不过仍需好好休养。”
席上除了裘然和尹济两人之外,还有裘然的几个儿子,也就是裘太后的兄长和弟弟,并没有裘家以外的人。看上去显得更加亲切。
这并不是官场上的应酬,那么宴请他的目的就很值得推敲了。
“太后娘娘的家书上经常提起尹大人,说尹大人一表人才,年轻有为,老夫直到真的见到了尹大人才觉得所言非虚。尹大人当真是年轻才俊,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裘然笑着道,“来,敬尹大人一杯。”
尹济的心思转了转,面上的笑意不变,客气地说道:“应该是本官敬裘大人一杯才是。”
他的酒量还是不错的。
一杯酒喝下去后,裘然道:“尹大人早就到了适婚了年纪,听闻尹大人还未成家?”
原来裘然的目的在这里。
尹济面上笑得更加和气了。“之前一直忙于朝中的事情,无心去想其他,再加上始终没有合适的时机遇上合适的人,便一直拖着,一眨眼便拖到了现在。”
他的手指在酒杯上摩挲了一下又补充道:“许久没有人关心本官的终身大事了。裘大人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帮本官做做媒。”
“既然尹大人这么说了,老夫自然是会放在心上的。”裘然笑着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满意之色。
两人心照不宣,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再次碰杯。
随后,裘然的几个儿子也一个个跟尹济敬酒。
尹济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不仅如此,他言辞风趣,妙语频出,话里还隐隐透着交好之意,让裘然更加高兴,宴席上的气氛十分和谐。
只是裘家人不知道,尹济的心中始终在估算着时辰,等待着。
酒过三巡,裘家几人脸上皆是满脸高兴。
尹济笑眯眯的,脸上亦有浅浅的红色。他模样之中与生俱来一丝轻佻或许会让阮慕阳这样端庄的女子觉得第一印象很不好,却会让裘然这样的人觉得十分和善亲切。
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尹济的笑容凝了凝,眼中瞬间恢复了清明。
来了。
“老爷,郑大人派人来传信说江边出事了,灾民闹了起来。他镇压不住,让老爷想想办法。”
裘然脸上的神情立即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眼中闪过不悦之色,下意识警惕地看了尹济一眼,见他脸上并无异色,才道:“知道了,下去吧。”
尹济站了起来,身子有几分晃悠,眼中带着一丝酒后的恍然。
“裘大人,这灾民闹起来可不是小事啊,要是有人上奏,定然会有许多人弹劾本官。本官必须去看一看才行。这酒看来得改日再喝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似乎丝毫不觉得灾民闹起来是什么严肃的大事,而是更关心自己的官位。
说完,他便要走,嘴里还嘀咕道:“这帮灾民真是不省心啊。”
裘然看了看他的背影,叫住了他说:“尹大人,老夫同你一起去。老夫毕竟是金陵织造。”
尹济回头,笑了笑道:“好,裘大人肯去帮忙自然是最好的。”
一丝丝迎面而来的雨带来的清凉让人的酒意下去了不少。
尹济和裘然一同来到江边,刚下马车,远远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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