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他是如此地顾念这个家,二十几年来从未和老夫吵过架,身为人妇人母十几年来尽心尽力,她怎么会背叛老夫!你诬陷,你陷害,你欲间离我与江氏的感情!你定是看你母亲十几年来都当个怨妇,心里也恨极了才想着这么一个方式打击报复我们!你真当老夫好欺骗好戏弄?你当真……你当真……你……”骂道后头林琅却再也开不了口,最终狠狠地摔落那几分信笺,“这些都是假的!”说完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扶着脑袋。
整个禅房安静下来,连门外守候的奴仆都一动不动了,只投进来一道剪影。没多久,林大人双肩开始抖动起来,并传来压抑的声音,似乎在0极力隐忍什么。
李持玉盯着他,笑了一下,继续在他伤口上撒盐:“你当江氏是单纯善良的女子,她不过是个虚情假意的细作!当初嫁与王公子时便这般恨你了,怎么可能回京后又与你情深似海、至死不渝?这些年江氏可没少做对不起林大人的事情呢,她的三个孩儿都是别人的,当然要为别人着想。你可知道你考绩总是垫底,毫无建树,甚至投奔了太子、国舅这棵大树也毫无起色是为什么么?可不就是内部出了问题!再则江氏为何搬来泼辣的表弟媳帮忙处理生意?早年江氏太投奔林家时,便于江姐几乎断绝关系了,而且那泼辣的表弟媳王翠红也不是好像与的,江氏何必与她相处?只不过寻个借口让家人帮她敛财,好帮助她的阿朗实现宏图伟业罢了。江氏对你可真是真心,一心一意眷顾这个家呢!哈哈哈哈哈……”
林琅双肩抖动得更厉害。李持玉又道:“可怜我母亲,当年嫁过门时却是真正爱你的,张姥姥说那会儿母亲常常给你做刺绣,仔细挑着布匹为你量身做衣裳,你不上朝时她便站在廊下等着你回来,刮风下雨之时更是不顾风寒举着雨伞迎接你,从不懈怠。本来江氏远嫁后你心死,可以对我母亲存着几分温情的,可江氏出现你又变了一个人,甚至我母亲怀孕未生,你便急吼吼地领江氏进门,从此不再看林玉兰一眼。这林玉兰可是你的亲生女儿,而且恐怕是你唯一的亲生女儿,你却连抱都没抱过,从小到大,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后来……”
后来还有更伤心的,林玉兰死了,被林敏筝给害死的。就这么一个可怜的小丫头,活了十七年,没有得到父亲的一句好言好语,甚至没有得到父亲的一个拥抱,便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然而这话李持玉边不说了,免得林琅把她当妖怪。
此时林琅已是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不管他信不信,反正李持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琳琅痛不欲生!假如事后林琅欲回头认她这个女儿,她是不会答应的,即便她不做主,当初的林玉兰也已经死了,林琅忏悔,林玉兰也听不到看不到,更别说原谅他的错!
珠儿忽然在门外敲门:“小姐,小姐,京兆尹大人来了。”
李持玉道:“进来!”
林琅在珠儿推门进来前迅速抬头擦了擦双眼,收敛气息,李持玉发现他那一双眼睛可都红了,老男人的眼泪呀,还是林渣的眼泪,可真难得!
珠儿进来之后又关起门,看了林大人一眼,才禀报:“小姐,江氏等人在后山。”
李持玉奇了,道怎么在武鸣寺没见着江氏,原来是往后山去了。武鸣寺重修之后不仅修了庙宇,更在后山之中设了几处景点,上下有石阶相连,方便容纳如此多的香客,因此规模才比当年的慈恩寺扩大两倍。
林琅闻声便要往后山走,李持玉道:“林大人不必着急,你这般贸然前去必然打草惊蛇,何不随民女走捷径?”
林琅此时完全没了气势了,李持玉说什么便是什么。
珠儿疑惑地瞧了林大人一眼,这一瞧可发现大问题了,便没忍住一直盯着红眼睛的林大人看。
林琅气愤地瞪着她:“不知礼数的丫头!”
珠儿撇撇嘴翻白眼收回目光。
李持玉走下来,对珠儿吩咐:“走,咱们去见一见京兆尹大人。”
林琅是不便出行的,因此任由李持玉出去周旋,也不知那丫头跟京兆尹说了什么,连京兆尹都听她的了。林琅忍不住又想莫非之前婢子说的她手中有皇帝的令牌是真的?
李持玉与京兆尹告别后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捕快,对林琅道:“林大人,我们可是准备入后山见江氏呢,您还想不想亲眼证实?”
林琅甩袖哼地一声,顿了一下又道:“京兆尹来此地作甚?”
因林琅是微服出行的,那两个捕快也不认得他。
李持玉道:“给您做公证呢。”
“你……胡说八道,哼!”林琅举起了手,又甩袖。
李持玉只带着珠儿、林琅,两个捕快和一个领路的随从入后山,张姥姥想去她都不让去,因为张姥姥情绪不稳极易闹事。至于京兆尹大人和其他捕快,便等着两个捕快回话了,届时一声令下一网打尽。
林琅仍是不清楚李持玉做什么,他们入山走的是寻常人不轻易知晓的狭小窄道,周围树丛茂密,据说非正道,乃是猎户才走的。
在临近目的地时,他们看到了一所猎户的草房子,而林敏筝居然站在外头,李持玉顿时停住了脚步。
第50章
李持玉的眸光动了一下,纵使再面无表情听闻这句话心情还是波动了一下。她以为李盈绣只是呆傻愚笨;遇事只会哭;并无分析的能力,却不想她的心思还是玲珑剔透的;看得出来已经变换的人。
不过一个母亲;如何不清楚自己的女儿变样了呢?这些日子与李盈绣相处,她觉得李盈绣与她有些疏离;她在外面做了什么李盈绣并不多加过问;可穿越之时接受到的记忆告诉她李盈绣爱女儿胜过一切,对林玉兰也十分地维护和宠爱;怎么忽然会对她疏离了呢?之前以为李盈绣看到她转变;放心了才不多担虑,如今看来,不是。
“母亲……你想说什么?”母亲这个词也让李持玉也涩于开口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林玉兰,之前顶着这个身体她还多加愧疚,就想着对李盈绣等人好一些也不至于亏欠林玉兰,可是如今李盈绣已经看出来她的变化,再唤母亲,有些难以启齿。
李盈绣郁郁沉思了一阵,擦了擦眼泪才道:“你落水之后,外人都说你转了性子,比以前更争气了,不会再让我们吃苦。看得出来张姥姥和珠儿也非常喜欢你,也敬重你,胜过以前的玉兰。可我毕竟是一个母亲,”她抬起眸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眼眸看起来有几分控诉,“我的女儿变化了如何不清楚?”
李持玉的手抓了抓裙裾,又暗暗松开。
李盈绣道:“玉兰是我怀胎十月,经历难产之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幼年她体弱多病,几次才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林琅对我也不宠爱,下人也见风使舵欺辱踩踏,可无论遭受多大的苦我都忍下了,因为我还有玉兰,她就是我的命。玉兰性子随我,软弱好欺辱,这些年唯有张姥姥和珠儿还能真心对待,可再真心对待也只是把我们当内里人来维护吧,并未真正把我们母女两当成主子,谁叫我们软弱,毫无主子仪态呢。我们也从来不去争这些,因为我们确实没用,张姥姥和珠儿能定夺的事不过问我们也无所谓了,只要她们真心待我们就足够了。可是自从玉兰落水了以后……我感觉到下人们,甚至整个园邸的巨大变化,他们不再看着我,而只看着你,什么事都只听从你的,我沦落为你的附属品。”
李盈绣停顿了一下,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眼泪如珍珠般滚落下来,语气也有些强忍不住地颤抖,“如果你还是玉兰也就罢了,可我清楚地知道,你不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或者说玉兰怎么了,到底……是真的转化成不同的人格,还是……真的已经遭遇什么不测……可在我心里,玉兰从小到大,十几年来都是那个软弱、唯唯诺诺的样子,纵使再不争气她也是我怀胎十月,一点一滴教导出来的女儿,我只承认,那样子的才是我的女儿,你这样子的我多么努力地劝服自己都无法相信,即便你替我羞辱了林琅和江姨娘,打击了林敏筝,拿回了我娘亲的遗产,并且让我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可我也认为那是你的功劳,而不是我女儿的。我女儿到底去了哪里,这个世上我只剩下她了,只与她相依为命,若有一天忽然发现她不在了,你让我怎么办?”
李盈绣说着,逐渐转为控诉,哭得越来越厉害,甚至浑身颤抖。她拿手绢擦着,可还是湿透,欲再寻另一张,身上可没带这么多手绢。李持玉不忍心,上前递给她自己的,她却摇摇头拒绝了。
李盈绣止了止抽泣声,又道:“每每看到你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展露出王者的气息,替我狠狠羞辱林琅他们,我只会想到这不是我女儿,我女儿已经不在了,更加伤心难过。我想要感激你的,可是我太难过了,我只想要我的女儿,真的只想要我的女儿啊,不知道你能不能把她还回来!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了,或者真的是经历什么,从哪里来的,魔鬼神仙也好,可是你能不能理解……作为一名母亲的痛苦?”
她双手点着自己心口的时候,两颗豆大的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沿着下巴直接滴落到地上,双眼已是哭得红肿泡胀。
李持玉终于明白这些日子李盈绣为何哭,为何对她疏离,原来不仅仅是因为林琅的关系,而是……因为林玉兰。
她占据林玉兰的身体不是有意的,她也不清楚是林玉兰死了她才穿越过来,还是她穿越过来林玉兰被排挤出去才死的。她真的很愧疚,也极力地想要补偿,对林琅和江姨娘才这般大打出手为李盈绣讨回公道正基于此。她知道她做的这些还不够,鸠占鹊巢本就不好,她也想要穿越回去,一直寻找各种法子,可是不得其解,她不知道她怎么穿越过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回去。
李持玉的喉咙有些干涩,迟疑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母亲……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称呼你为母亲,我会想办法……让林玉兰回来,毕竟……我也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我也想要回去。”即便回去她就面临死亡,那也是她的宿命了,在这样的地方借着别人的身体活着,本就不太好不是么?她不喜欢欠着别人的,因此会想办法让林玉兰回来!
见李盈绣低垂着头不愿看她,也不再说话,李持玉说完轻轻点了点头,便走出去了。临出门时又回头说了句:“对不起!”
李盈绣见此又忍不住叫住她:“我女儿不在时我还是把你当成女儿看待的,毕竟……你还占着她的身体,我也不知道……以前的玉兰还能不能回来,但请你……珍爱她的身体,不要伤害自己!”
李持玉点点头,见她不再有话说,便走出去了。
…………
繁华如梦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世间可悲之人何其多,她却是最可悲的一个。
无论前世夺得多大的权利,或是今生替李盈绣争回了多大的荣耀,她也总还是孤独一人,李盈绣不认可她,前一世世人不认可她,她唯有的只是那一手的权利而已。可是繁华终会落尽,届时她还剩什么?每每清明祭祀,可还有人记得她,在她坟前烧上一炷香?
前世身为帝女,出生于景明行宫,父皇即把大燕国最高规格的景明行宫赐予她作为公主府,并赐予她“长乐公主”的封号。长乐,取“享尽荣华、长乐安康”之意,那时候父皇还是爱着母后的,众人以为她一生一世都将是荣耀至尊的公主,却不想几年后父皇遇见了张贵妃,她的荣耀也随之而去。
母后亲族遭张贵妃诬陷谋逆,满门遭斩,母后也随之被打入冷宫,幼年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阴暗潮湿的冷宫。那年冬天飘雪,母后病情加重,冷宫里冷得像地窖,没有好的炭火她只能找出所有能盖的东西给母后盖上,可母后的脸色还是日渐苍白消瘦,并大咳不止,她焦急狂奔出去。
太后携崔景往江南避寒了,不在宫里,她也不知道找谁,只希望父皇还念着几分情意派人看顾一下母后,可是她奔到甘露殿后却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情景——
父皇把自己的龙袍和帝冠给张贵妃穿戴,他自己则办成内侍手持拂尘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坐上龙椅,意态风流,妖媚张狂地对跪拜的宫人发号施令,宛如在朝堂一般。
有几个宫人早已吓得浑身颤抖,张贵妃命人毒打,可是父皇轻飘飘地说了句:“打几下板子有何威严,他们若不听话通通拉出去斩了,爱妃,当上皇帝就要有皇帝的架子!”
张贵妃哈哈大笑,美目一张,红唇轻启:“这些胆小的宫奴,通通拉下去斩了!”
她震惊,小时候不懂事偷偷拉扯过父皇挂着架子上的龙袍都被母后轻责,“玉儿,那是帝王的龙袍,穿上它代表天下之主,万民朝拜,唯有真龙天子可以穿戴,任何人不得轻易触碰,更不能觊觎。”可父皇怎么把那件神圣的龙袍轻易地给张贵妃穿戴了,并且看着她放肆地斩杀宫人,毫无怜悯之心?这个还是她那位勤政宽和,爱民如子的父皇么?
她上前求父皇给母后治病,可是张贵妃走下来,明黄的龙袍上几只飞龙从脚底盘旋而上,衬托出瑰丽的脸,妖冷的眼眸倾国倾城,却锐得像毒针。张贵妃淡淡斜视她问:“她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有宫人弱弱地回答:“禀贵妇娘娘,她是废后的女儿——五公主,长乐公主殿下。”
张贵妃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骂:“小东西,就让废后死在冷宫吧!”
她年幼的脸,即便在冷宫里也受母后捂着、暖着,何尝受过这么多的打击,那时冬天飘雪,一巴掌甩下来冷得像刀剐,痛得像剔骨,她毕生难忘张贵妃高高在上,冷漠痛恨的眼,更不会忘记张贵妃走出去之后,父皇毫无威仪,嘴角带笑地跟上,并且负手笑呵呵地对她说了句冷漠地话:“玉儿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你的贵妃母亲了!”
那是她的父皇,也可不再是她的父皇,那是她的家国,可也不再有她的容身之所。
后来,母后死在了冷宫。那样温柔如水、宽和慈爱,连身处冷宫也从不向她抱怨父皇的任何一句不好的母后就这样寂寥地死在冷宫,连丧事也是从简,并不得葬于皇陵。
张贵妃眼里揉不得沙子,趁太后出宫之际,派人欲除掉她。她逃到宫外,那几年为了躲避追杀她辗转流浪,刮风下雨、天寒地冻皆无暖衣无吃食,落魄得像个乞丐,有几次还险些从鬼门关里拐不回来,若不是崔景及时找到,也许她就这么死在了宫外。
有时候她都要忘记了自己帝女的身份,因为大概没有哪一位公主过得像她这么狼狈,她不知如何平复心中的怒气和仇恨,哪怕为了母后她也要回宫复仇。
十四岁回宫,在东宫遇到了薛逸。那时候的薛逸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儿郎,因身世矜贵、品行端庄、文武双全被选为太子伴读。东宫李持良自小由太后抚养,与她十分亲近,她往东宫走动时西府海棠开得繁盛,春景烂漫。她踮起脚尖欲攀折高处的花枝,却怎么也够不着,后来有一人伸手采折了花枝递与她,她抬头,透过繁盛的花叶,看到一名长身玉立的少年,青衫儒雅,面容极其地俊美,一双眼睛明若动人的春水,淡淡地一望都要让人沉浸在那脉脉的余晖里。
她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