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实是好奇,便跟着走了出去。当她来到船尾时,一眼便看到,后面的江面上,出现了六只中型船只。那些船只整齐而来,飘扬的风帆,给人一种强而有力的感觉。
就在姬姒仔细打量那些船时,一个被救的小姑娇软的声音传来,“郎君们不也是前往襄阳吗?为什么一定要另外调船来送我们?”她的声音一落,另外一个士族郎君感激地开口了,“我们只有几百人,诸位用这么多船相送,实是太客气了。”
这时,谢二十九开口了,他淡淡地说道:“这是应该的。”转眼,他又说道:“这些船只速度很快,按航程算,今天晚上你们就可以与北魏众使的队伍会合了。”
谢二十九又说了几句话,然后,那六条船已经驶了过来。接下来是一阵忙碌,在帮助这些或能移动或不能移动的客人搬上来船后,谢氏部曲们便与姬姒一道,目送着那些人离去。
那六条中型船,据说是当年赤壁之战用过的。此后这一二百年间,又被工匠改进了不少,可以说是每一条船都结实可靠,不但耐远航,也对水浪有极强的抗撞之力。那些被救起来的人坐上这样的船,一个个心下大安,直到驶出老远,他们还在向着谢氏部曲们挥手致谢。
望着那六条船渐渐远去,姬姒向谢广问道:“你们特意调来这六条船护送北魏众使,难道说,是有什么人要对他们动手?”转眼她想起被昨日被撞沉的那船,又道:“还是说,昨天的沉船之事,也不是意外?”
一侧,谢二十九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了一抹赞赏。至于谢广。他向来知道自家郎君对待姬姒的态度,便点头解释道:“是,我们也是从昨日询问沉船情况时,发现可能不是意外。”
谢广没说的是,正如柔然人混进北魏使者中,想挑起南北之战一样,南人中有些野心勃勃的宗室。想趁此挑起南北之战。再从混乱中得利。说起来,他们也是从昨天救起这些沉船时,无意中搜逮到几个奸细才知道了此事。当时。谢琅让人发出飞鸽传书调船前来。而明明只需要一条船,却调来六条,就是生怕众使的船也出了问题,有备无患着。
……
当天晚上。姬姒再次听到了悠扬的琴声,看到了那个位于甲板上的灯火中。奏琴自乐的白衣郎君。
她急急走了过去,来到谢琅身侧,等他的琴声告一段落后,姬姒低声埋怨道:“你才病好一点。怎么就出来吹风了?”
这一次,谢琅还没有开口,谢广已在一侧笑着解释道:“小姑不用担心。今儿来的船中,一并带来了诸多药物。也来了一个大夫。我家郎君经大夫诊断,已经无碍了。”他忍着笑看了一眼谢琅,又多了一句嘴,“再说,我家郎君这次可真是闷坏了。恩,也捂坏了……”
姬姒没有注意到谢广那音调古怪的“捂坏了”三字,她红光满面地说道:“大夫说他无碍了?太好了。”
她跑到谢琅面前,靠着他膝头坐下,仰头看了谢琅的眉眼一会,姬姒又高兴又眷恋地说道:“阿郎弹琴吧。此时江景明媚,再有阿郎的琴声相合,真是大好。”
谢琅看了她一眼,垂下眸,还真的特意为她奏起琴来。
就在琴声悠悠荡荡,飘转而来时,谢二十九走了出来。
他远远看到那一对虽然不曾偎在一起,却形影相依,仿佛契合无比的儿女,忍不住转向一侧的谢净,蹙眉问道:“你家郎君经常与这小姑如此相处?”
谢净应了一声,“是。”
谢二十九郎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徐徐说道:“我这个嫡兄行事,以前我总觉得他莫测高深,可这一回……”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为了一个小姑,他连装病的事也做出来了,还想讹得人家姑子与他同房,最后还没有讹成,还所有算计落到了空处,实在让人……”剩下指责嘲讽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谢净老实地低下头,也不知怎的,他突然也有点感同身受的羞愧了。
这些对话,姬姒是不知道的,谢琅虽然知道,可他向来脸皮奇厚,自认为输赢乃兵家常事,便不太萦怀。因此谢二十九才站了一会,便听到了姬姒的轻笑声伴合着他嫡兄的低语声一道随风飘来。
渐渐的,夜色来临。
姬姒这一整天都跟在谢琅身边,在发现他确实是大好之后,她已完全安下心来。
此刻,谢琅坐在榻上,就着残霞光在那里翻着一本棋谱,而姬姒则倚在榻的另一侧,用着她那带着巫腔的荆地口音,唱起了屈原的楚辞中的几句,“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
说起来,这个时代最流行的神话人物,以及出现最多的神话故事,几乎都带有浓郁的荆楚色彩,所以大多巫腔,也取自荆地口音。而姬姒这首用巫腔唱的《楚辞》,还真别有一番风味。
姬姒唱着唱着,谢琅已放下手中的棋谱,专注地欣赏起来。
就在这时,唱完一曲的姬姒头也不回地说叨起来,“十八郎,你相不相信,我长大后,会是风华绝代?”
她这话还真有够自负的。
谢琅转头朝她打量了一眼,过了一会,他含笑道:“恩,我相信。”
见他说相信,姬姒喜不自胜,她又说道:“好吧,就算不是风华绝代,那也定然是一个大美人。”她屈着自个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数道:“我跟你说哦,我姬阿姒以后会很有钱,”她屈起第一根手指。
“然后,我也会有朝堂中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她屈起第二根手指。
“我还会长得特别美,至少不会输于那什么义武王夫人。”她屈起第三根手指。
“我见过许多人,看过许多风景,能够自如的应对许多苦难和最了不起的荣华。”她屈起第四根手指。
然后,姬姒结案陈词,“我是这么优秀,我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与众不同,不说风华绝代,那也是世间少有。”
听到这里,谢琅轻而动听的声音混了进来,他含着笑,“嗯?所以呢?”
姬姒没有回头,她当没有听到他语气中的嘲笑,自顾自地说道:“所以,在我眼里,那什么琅琊王璃袁氏小姑之类的士族女,还真算不得什么,她们除了父祖了得外,不会有一丝半点胜过我。”
说到这里,姬姒声音沉了沉,她轻轻地说道:“所以,我无法承受她们站在我的头上,成为可以主宰我一生,可以随意发卖打杀我,也可以随意操纵我的儿女的主母!”
顿了顿,姬姒轻笑起来,她这轻笑声音有点冷,有点骄纵,“就她们那样子,配骑在我头上么?”
这最后一句,可以说得上是宣言了!
一时之间,四周的河风都变得安静了。
谢琅听出来了,姬姒这是在告诉自己她的心意和想法。
她在说,便是琅琊王氏的小姑,陈郡袁氏的小姑,也远远不配与她相提并论,更别提站在她的头上,成为可以主宰她人生的主母。
也就是说,她在告诉他,她不想做他之妾了?因为陈郡谢氏的郎君要娶妻,只会从这两家的女子里面挑选。
谢琅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没有说话,姬姒也沉默了起来。
直过了许久后,姬姒从一侧随手拿起一支玉笛,便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姬姒的笛音何等之美?几乎是笛声一出,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手头的动作,专注地聆听起来。
谢二十九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姬小姑的笛子吹得如此之好,他一时都给听痴了去,直到一曲终了,谢二十九喟叹一声,暗暗想道:也难怪了,确实是个有才学见识的。
转眼,天边最后的霞光都在淡去,点点星光络绎浮出星空。
这时,谢琅动了动,他朝着垂着眸,玉白的小手玩耍着玉笛的姬姒看了一眼,然后,他微微欠身。
就在谢琅站起来时,他放下了一句话,“可是怎么办呢?我已不想弃去阿姒了。”再一次,他放下这句近乎宣告的话后,广袖一甩,飘然离去。L
☆、第八十九章 旗号
姬姒目送着谢琅离开的身影,慢慢垂下眸来,然后,笛声幽幽又起。
第二天,姬姒再度起了个大早,她来到船头,伏在船舷上,看着朝霞中的淼淼春波,一时心神俱醉。
谢二十九这时也出了舱,看到满脸陶醉愉悦的姬姒,他提步走了过来。来到姬姒身后,谢二十九低沉的,天生严肃冰冷的声音响起,“你心情很好?”
姬姒回头,看到是他,她行了一礼,笑道:“春光烂漫,朝霞满天,自是心情愉悦。”
谢二十九打量着她,过了一会,他蹙眉说道:“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应该忧虑的。”他道:“无法得到又无法放下,这种事便是我十八兄遇上了,也忧郁多过欢喜,为何你却表现得比他还要洒脱?”
他这话,姬姒不知道怎么回了。四目相对一会,姬姒低声说道:“如此良辰美景,看得一日,便是多得一日便宜,有什么烦恼还能压过这天地美景给予的愉悦?”
她这话,却是带着名士们才有的洒脱落拓,谢二十九定定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做假,便点头道:“你倒是个洒脱的。”说罢,他转身离去。
姬姒在船头欣赏了一会日出后,感到有点疲惫,便又回了舱。
她刚刚在舱中用过早餐,拿出一本书简正要翻看时,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要知道,谢琅的部曲向来纪律严明,能让他们喧哗起哄的事实在不多,当下,姬姒把书简朝几上一放。快步出了舱。
船头处站满了人。
姬姒过来时,一眼便看到,前方的河水被大片大片的染红,河面上,漂浮着许多尸体,以及一些船只残骸!
这情景,让姬姒看了大惊。
就在这时。身后脚步声响。却是谢琅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看到他过来,谢二十九连忙迎上,他严肃地说道:“十八兄。你看这情况?”
谢琅没有回答,只是向谢净说道:“弄几具尸体上来看看。”
“是。”
就在谢净等人打捞尸体时,谢二十九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唯一的女子姬姒,便向谢琅皱眉道:“此景不堪。让你那妇人躲回舱中去。”
谢琅却是头也不回,他淡然说道:“她不惧的。”
这话一出。谢二十九一怔。
不一会功夫,便有几具尸体被众部曲弄了上来。
在七具尸体一字排开放在甲板上时,谢二十九朝着姬姒看去,见到她真的脸色如常。不畏不惧,心下暗惊,不由忖道:这个寒门女如此胆色。又才学过人,只怕十八郎将来的妻室。还真压她不住。
七具尸体一色的装扮,谢净翻检了一遍,转向谢琅说道:“郎君,这些人做河匪打扮,只是从这着装上,看不出是哪支河匪。”
谢琅点头。
把那七具尸体扔下河后,谢净等人还在寻找着浮尸中衣着装扮不同的。过了一会,他们终于发现了一具,才看一眼,便有人惊叫道:“是北魏使者!郎君,一切如你所料,果然是一些河匪夹击了北魏使者!”
谢二十九表情相当严肃,他将那具尸体细细翻看了一会后,转向谢琅说道:“十八郎,这事接连被你料中,只怕下面不得不防了。”
谢琅微微颌首,他朝着远方的河道看了一会后,徐徐命令道:“上旗!上家族徽记!”
“是!”
于是,几乎是谢琅声音一落,整条船上画风大变,转眼间,谢广谢净等人便穿上华服,转眼间,这条船上的船头船尾,重新漆上了属于陈郡谢氏的标记,转眼间,一面蓝色旗帜和一面白色旗帜冉冉升起。
……
河道的下游,三条货船缓缓而来,这时刻,那些尸体和破碎的船板也流到了这些货船之侧,令得整个货船上的人都走了出来,他们对着河面指指点点,人人脸上都带着忧色。
就在这时,那船老大狂喜地叫了声,“天不亡我!当真是天不亡我!”
众人一惊,齐刷刷地向他看去。
那船老大却指着前方谢琅他们的船只,激动不已地叫道:“快看那条船!快看他们的旗帜!”
才看了一会,一个青年人激动地叫了起来,“是陈郡谢氏!天啊,居然是陈郡谢氏的船只!”
“不止是陈郡谢氏,那一面高扬的白旗上的标记我却是识得,它属于陈郡谢氏的谢十八!”
“居然是谢十八!”“太好了,是谢十八!”“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一阵狂喜中,三条货船同时加速,它们一边追向谢氏的船只,一边同时打出了旗语。
这三条货船的旗语才发出一会,对面,属于陈郡谢氏的那船马上回复了,他们的旗语居然是,“允许你们跟随!”“请降下你们各自的旗帜,听我统一号令。”“船只依次而行,彼此相距一百五十步!”
于是,这一转眼间,姬姒便看到,后面那几条货船,居然一个个都降下了各自家族或商队的标志,再同时升起了一个与陈郡谢氏颜色一样的白帆,那白帆上还用墨笔新添了一个大大的,非常明显的陈郡谢氏的标记!
这还只是其次,随着时间推延,河道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货船客船,而那所有的船只,在看到陈郡谢氏的旗语后,都降下了自己的旗帜,统一地换上了陈郡谢氏的旗帜!
……
现在的北魏众使,遇到第三波劫难了!
第一波劫难,他们是昨天晚上遇到的,这些生长在北方,马术人人精通,水性几乎没有的队伍,突然发现,自己所坐的船只。居然出现了漏水现象。
虽然,船上还有不少刘宋派出相送的护卫,可不管是谁,看着船只水越浸越多,船体开始破裂,再望着浊浪涛涛,看不到底的长江水。一个个除了束手无策便是惊慌失措!
一时之间。众使都在想道:此番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就在他们万般绝望时,后面,突然出现了六条中等货运船。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六条船只搭乘的,居然是他们的同伙!
喜出望外之际,众使纷纷逃上了那些船。
可他们没有想到。凌晨时,他们遇到了第二波劫难!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河匪包围了他们的船!
这些河匪人人悍勇。他们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此番的北魏使者中,居然还有那随着六条船而来的三百个精通水性的船工!
于是,在这三百水中高手辅助。使队把河匪打了个屁滚尿流,虽然没能全歼,却也让河匪们在河面上的。留下了无数具尸体。
然后便是此刻了。
望着那些散在前方,或打渔或撑舟游走。少说也有二三千的渔民百姓,北魏众使人人脸色如灰。
一个北地高门的郎君绝望地说道:“看来刘宋皇室中,有人铁了心要把我们都沉尸长江啊!”
他这话一出,队伍中的那些同行的南方士族,人人脸色苍白。
这时,此行的正使拓拔代开口了,他先是铜铃眼一瞪,朝着那些嘤嘤哭泣的南方士族怒吼一声,“谁要敢哭一声,爷爷就砍了你脑袋!”
一句喝骂令得队伍都安静下来后,那拓拔代再转向几个北地高门的郎君,脸色沉寒,没好气地说道:“现在说这种丧气话有什么用?这个情况,你们倒是快快想想办法啊!”
他咬碎了一颗牙,朝着水中吐出一口血沫,冲着那些拦在前方,零零散散的船只和人影狠狠地骂道:“爷爷这回要是逃出生天,非杀了这满地的兔崽子不可!”
这时,另一个北地高门的郎君开口了,他沉声说道:“正如拓拔代所言,我们不能丧气,必须想个对策出来。”
一个郎君闻言,建议道:“要不,咱们回航?”
拓拔代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