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只有灶房是暖洋洋的,就在昨天晚上,他家的三间厢房,都被积雪压塌了。当时他们一家人正挤在炭火旁,一个个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房屋倒塌声,以及随着寒风吹来的凄厉哭声。那哭声是如此煎熬人,直让这一家子谁也不想说话。而就在这时,突然间,他们旁边传来“叭”的一声巨响,转眼间,王镇便发现,自家的三间厢房被积雪压塌了!
发现厢房被压塌时,王镇的家人先是一惊,转眼一个个露出凄然和庆幸之色,那种感觉实在太复杂太难受,整整一晚,一家人都一言不发,直到这个时候,王镇的父亲才哑声说道:“镇儿,那个告诉你购置炭火的高人,救了我全家的性命啊。”
事实上,姬姒救的并不止他们一家,当时购置炭火时,王镇的父亲还告诉了左右乡邻。而这个时代,百姓们对于读书人特别敬重,那些乡邻早就知道王镇聪明过人,听到是他得来的消息,当时大多数人都信了,前阵子天晴,正处于冬闲时的乡邻便人人砍树晒柴,修葺房屋,现在想来,那些时日的举动,至少可以让他们村子的人少死一半。
听到父亲这话,王镇的脸色颇有点复杂,他走了几步,就着破旧的房门看着外面那厚厚的积雪,过了一会,王镇低声说道:“居然真被他料中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刘愆和檀争几人的家里,同样。他们也通过自己的影响力,令得自己那个村的乡邻,早早有了准备。
而这时,文都驸马也在自家宅院里,看着外面的雪景一言不发。见他负着手,表情严肃,一个仆人来到他身后。说道:“驸马是在担心那些百姓吧?今冬会有暴雪的事。你不是告诉了陛下吗?虽然陛下和众臣都不信,可驸马爷你前阵子四处散布消息,警告各地百姓。按说也应该起到作用了。既然尽了力,您又何必再多忧思?”
文都没有说话,只是过了许久后,他才低声说道:“那个姬小郎。却是有点神异。”
转眼他又问道:“现在外面的炭价什么样了?”
那仆人回道:“比平素涨了三倍了。”
文都说道:“通知下去,咱家的炭火从今天起放开售卖。”
那仆人连忙问道:“什么价格?”
文都回道:“就按市价。别人涨了三倍,咱们也涨三倍售出。”
“是!”
……
这一场酷寒,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酷寒,令得建康的大小河流全部冻起了厚厚的冰层。冰层上面可以行车,也令得各处的房屋倒塌了无数,建康的大街小巷。又添了许多乞丐。
不过,总体而言。这一场暴雪导致的灾难,却比前世轻多了。前一世时,这场暴雪的到来让整个建康人都猝不及防,当时便是各大士族,也有因炭火不足而冻出病的。在暴雪后的半个月后,建康城里的炭火,价格足足涨了七倍有余。这一世,因为文都大肆收购炭火的行为,引起了许多人的警惕,虽然他们不至于效仿,可出于有备无患的原理,许多人家开始修葺房屋准备炭火,于是当暴雪来临时,这些人家也都平安渡过。而接着文都发售炭火的行为,更是令得那些炭火准备不足的人家缓了燃眉之急。
在文都发售炭火时,姬姒也令部曲们把自家多余的炭火柴木,送到一户户房屋倒塌的邻居家里。
过了年后,连续五六天都是大好晴日。
可这样的晴好天气,整个建康街上,那是无一人行走。因为溶雪的日子,那是比下雪还要冷的。
建康的气侯,一直到了元宵节前一天,才算是积雪尽去,才称得上天高气爽,春暖风轻。
元宵节到了。
便是呆在庄园里,姬姒也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被禁锢在宅子里四十几天的建康人,看到这阳光明媚,春风送暖的,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家门。
这个时候,姬姒正伏在书房里,她的面前,是厚厚一叠《伤寒杂病论》的手稿。
这手稿,她其实早就写完了,可她一直没有给谢琅送去。下意识中,姬姒总想着,这送手稿也是一次见面机会……
傍晚时,姬道从外面跑了进来,他朝着姬姒叫道:“姐姐姐姐,咱们出去玩吧。我刚才瞅了一下,外面的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灯笼,可好看呢。”
在姬道的身后,秦小草等人也跑了进来,她们眼巴巴地看着姬姒,一脸的期待。
姬姒站了起来,她说道:“行。告诉大伙,今天放假,所有人都可以去看灯火。”
她这话一出,姬道一蹦而起,他欢喜地叫道:“看灯啰!看灯啰!”混在姬道的大叫声中的,还有众婢仆的欢笑声。
转眼,傍晚到了。
仔细梳妆打扮,又变得花儿一样美丽的小姑姬姒,戴着纱帽,牵着姬道的手,带着秦小木秦小草等人,慢慢走出了街道。
这一天,所有的建康人都没有骑马,大街小巷,到处扫得干干净净,一个个店铺前,更是张灯结彩,姬姒注意了下,街道上连个乞丐也没有。
姬姒的庄园位于边郊,当她们走到正街时,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而这时,最后一缕残霞也从天边消失了。
看到挤挤攘攘的人群,以及街道两边络续点燃的各色灯笼和一些孔明灯,姬道快乐地叫道:“姐,建康可真美,咱们在荆州也过了元宵节,可荆州的元宵,就远没有这么热闹。”
岂料。他的声音一落,一个年轻的妇人便在旁边笑道:“小郎君是从荆州来的啊?这你可不知道了,今晚的建康,最热闹美丽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这些街道,而是乌衣巷。”
“乌衣巷?”
一听到这妇人如此说来,姬姒等人都转过头。一脸期待地等着她说下去。
那妇人轻快地说道:“正是乌衣巷。乌衣巷那是天下间顶顶尖的士族居住的地方。便是战乱时节,每到了元宵节,住在乌衣巷的各大士族。也会挂上各具特色的灯火以供众人赏阅。有所谓王谢子弟,衣履风流,元宵节的乌衣巷,可是建康的一大景观呢。”
她冲着姬姒等人眨了眨眼。笑道:“至于具体是怎么样的景观,等会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
妇人这样一说。姬道等人更是兴奋起来,姬道乐得嗷嗷直叫,要不是姬姒紧紧握着,他已一溜烟冲到前面去了。
越是靠近乌衣巷。姬姒便越是被这富丽辉煌给震住了,这时刻,她们的头顶。是大大小小的,数以千计的孔明灯。街道的两侧,挂上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灯笼,现在,佛家倡盛,道教鼎兴,儒家和玄门,也各占主流。于是这街道两侧那密密麻麻的灯火中,信佛的挂的是莲花灯笼,信道的挂的是麻姑等仙女形状的灯笼,儒家的举着孔子牌匾招摇过市,那牌匾上下挂着的灯笼,做成了董仲舒等儒家先贤的模样,而玄门的灯笼最有意思,那人物灯笼不但有竹林七贤的,甚至还有谢琅的,呃,应该说,做成谢琅模样的灯笼最多。
伴着这种大大小小的灯火的,还有各种楼阁传来的音乐声。仿佛商量过了一样,每处的楼阁前,会有士族把自家的歌伎琴师派出来,让他们就在灯火通明的楼阁上演奏。于是众人一路走来,时而听到琴声悠扬,时而听到歌声飘渺。
就在这种极致的热闹繁华中,姬姒一行人来到了乌衣巷。
与姬姒意想中不同的是,乌衣巷远没有别的街道那么喧哗。
明明挤挤攘攘一街的人,可这个时候,街道上却安静得很。
姬道一怔,他转向身后一人,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大家在等什么?”
那人同样轻声回道:“在等那些衣冠子弟。”
他的声音一落,街道中突然变得黑暗起来,却原来,那些插在道旁的火把,通通熄灭了。
就在四下一片黑暗,只有无数人眼眨动时,乌衣巷两侧的楼阁,开始一家一家亮起了灯火。
最先亮起灯火的,是琅琊王氏。转眼间,属于琅琊王氏的几处楼阁亮了起来,而让姬姒没有想到的是,那楼阁处,那朱栏玉砌之后,居然或坐或站着十几个衣履风流,长相俊美的琅琊王氏的郎君。
这个时代的衣裳,本来就极尽飘逸华美之能,这些郎君,又一个个风姿俊丽,于是灯火陡然点亮的那一瞬,姬姒竟有种看到了银河上的群星的感觉,一时之间,直是目眩神迷。
当代琅琊王氏的青年郎君,虽然没有特别出名的,以前姬姒也不怎么在意他们,可直到此时此刻她亲眼见到了,姬姒才猛然明白,何谓衣冠子弟,何谓风流都雅。
这些郎君,随随便便走出一个,便能把姬姒那天看到的皇太子比到了泥土里。
就姬姒见到的素和公主和皇太子而言,怪不得这些王谢子弟,是死也不愿意与他们缔结婚姻好了。
看到那些郎君,姬姒的身后,传来一个梦呓般的声音,“这些就是当代琅琊王氏的嫡支吗?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一个家族的人,还是那么风神秀异。”
另一个老人则是低低说道:“琅琊王氏已大不如前了,记得二十年前我来看灯时,同样的少年郎君,琅琊王氏足足有四十几个,现在只有十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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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周玉归来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来自外地的少年疑惑地问道:“这些郎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站出来让人观赏呢?”
那老人朝后面一指,道:“小郎且看看那边。”
当下,姬姒等人也转头看去。
这一转头,他们赫然发现了后面的阴暗处,居然还有着几个画士,秦小木在一侧碰了碰姬姒,小声说道:“小姑,那个张贺之也在呢。”
是的,张贺之居然也在画士当中,这些人并没有当场作画,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楼阁上的那些琅琊王氏的子弟,他们盯着这些郎君的眼神,格外的专注,有的右手还在空中虚画过,似在描绘他们的眉眼神态。
这时,那老人又道:“这些画师,都是当代最杰出的画中高手,他们出现在这里,便是准备为这些衣冠子弟做一副画。”
说到这里,那老人低低叹息起来,说道:“自南渡至今已有百余年,每逢元宵灯会,只要还太平着,这些衣冠子弟便会出现在这处楼阁,让那些画师为此情此景作一副画。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下一个元宵节到来时,同样站在这处楼阁下的衣冠子弟,一定会有变化。”
他这话一出,姬道好奇了,他脆脆地问道:“为什么?”
那老人笑了,他沙哑地说道:“为什么?这还能为什么?自秦汉以来,我汉家儿郎从来没有如这二百年一样,总有层出不穷的天灾*收割人命,总有数也数不清的磨难悲伤让人沉沦。不管你是皇室还是士族,每一年每一季,都会有许多风流儿郎变成枉死之魂!你们看现在那高台上的郎君们。任哪一个不是风华绝代?可他们中的任哪一个,也不敢说自己还能见到明年的元宵灯火!”
说到这里,老人转过身就走,他一边踉跄离去,一边放声高歌起来,“生不足欢,死不足悲。当今之世。王谢芳兰,难免刑灾……”
此刻是如此安静,这跣足老者一边放歌一边远去。看到的人只是看着,楼阁上的郎君看了听了,也只是远远望上那么一眼。
就要这时,属于琅琊王氏的那一处楼阁。灯火渐熄。
望着那盛开在黑暗中的灯火,一点一点淡下去。望着那一个个风姿秀异的郎君们,渐渐的溶入黑暗中,姬姒也不知是不是被那老者的话触动了,竟是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转眼。她又振作起来,姬姒看着那一个一个消失在黑暗深处的郎君们,暗暗想道:别的人我不管。谢十八我却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平平安安地活到老死……
姬姒知道。比起别的士族郎君,谢琅的处境要危险得多。他位置太高,声望太著,偏偏又不像别的名士一样,是真的谈玄论虚不理世事,他竟然私下里拥有一支强悍的私兵。如果说,他既然拥有这么强大的实力,想要起兵造反,自己推翻这个皇室,也许还说得过去,可偏偏,他又是个真没有野心的的,他训练那些私兵,只是为了给这个满目苍痍的大地,抚平一些疥癣之疾。所以,姬姒总觉得他就像在悬崖上行走,一不小心,也许便被哪一阵风刮得粉身碎骨!
以前,姬姒的愿望,就是让自己能够活得自由,能够庇护幼弟到成年。可现在,她新添了一个心愿,那就是,不管她最终能不能与谢琅走到一起,她这一生都要护着他,她一定要他平平安安活到老死。
就在天空完全归于黑暗后,另一侧,属于陈郡谢氏的楼阁处,也一点一点地变得灯火通明。
这一次,灯火大作的那一瞬间,几百上千个女子的尖叫声陡然传了来,她们狂热地叫道:“谢琅!谢琅!”
本来,四下一直是悄然无声的,可这一刻,因为她们无法自抑的激动,乌衣巷变得喧哗起来。
做为风华江右第一,也就是俗称的江南第一美男子的谢琅,众人还不曾看到他的面容,便已为之欢呼噪动!
陈郡谢氏的年轻一代,只有*个,这*人与琅琊王氏的郎君一样,同样的衣履风流,同样的俊美优雅。
唯一不是的是,他们的身边,站了一个谢十八。
此刻,谢十八还是一袭惯常的白衣,夜风卷起他的衣袂,令得他衣姬袖飘飞宛若神仙中人。这时刻,谢十八正倚着栏杆,听到下面众人的狂呼,他举起手中的酒盅朝着众人优雅的晃了晃。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少女们像吃了补药一样,一个个越发狂热尖叫起来。
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如这个时代一样把美捧得那么高,也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如这个时代一样,有千千万万的人,会为一种风流容止,都雅衣冠,如此痴心守望。
不一会功夫,属于陈郡谢氏的灯火也开始慢慢熄灭。
望着那灯火一点一点消失在黑暗中,姬姒突然有点意兴索然,就在这时,姬道扯了扯她的手,轻声说道:“姐姐,那边有我的同窗,我过去一下可好?”
姬姒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后,说道:“你多带两个人再过去。”转眼她还不放心,又吩咐道:“今天人太多,小心挤丢了去,你们无论如何要形影不离。”
姬道脆脆地应了,他埋怨道:“姐,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呢,我都九岁了,是大人了。”
“好好,你是大人了。”姬姒一笑,忍不住在他婴儿肥的脸上掐了一把后,这才放他离去。
这时,姬姒的身后有人说道:“等一会那几大美男子都会坐着灯车从乌衣巷经过。这可是平素难得一见的,一年中也只今天能一饱眼福了。”
听到这人的话,姬姒双眼一亮。
就在这时,留下来的秦小木碰了碰她的手。
姬姒转过头去。
秦小木却在盯着右侧,他微微靠近姬姒,低声说道:“小姑。那几人不对劲!”
姬姒顺着秦小木的目光看去,对上那几个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汉子,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秦小木小声说道:“小姑,我会听唇语,刚才那几个人一直在商量要对一些士族郎君小姑下手,他们似是一个什么教的人,这次混进建康。就是想趁着这元宵节人多拥挤。弄一些士族郎君小姑去贩买什么的。”
姬姒明白了!
正如这个时代的奴隶买卖半公开化一样,一直以来,士族们横行霸道。却又衣食精美,不知惹了多少人的仇恨,所以,这个世道上。如五斗米道那样,专对世族下手。把他们也变成奴隶的邪教也有几个。
事实上,从来小盗才去抢劫穷人,真正的大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