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那清亮微冷的声音却是回道:“没有那个必要。”只听那少年声音一提,喝叫起来,“尔等不是说我荆县无人吗?再来!”
这却是挑战了!
众异乡人闻言冷笑起来,一人朝着一个年长儒生瞟了眼。
那儒生站了出来,他知道主家的意思,这不露面的少年光听声音便知年少,既然年纪还小,那就一切好说了。
咳嗽一声后,儒生抚着长须,缓缓说道:“乐器之道某不在行,既然小郎如此了得,那在下想请教小郎一个儒家的问题,《礼记·祭义》云:〃如欲色然。”这句经义,郑公玄是如何注释,王公肃又是如何注释的?”
儒生这话一出,众少年都大眼瞪起小眼来,不说这个时代儒学地位已然没落,学者日少,便是有名的儒生,怕也不能读尽天下经义吧?这人开口便向一个少年询问东汉末年大儒郑玄和王肃对《礼记》中某一句话的注释,已可以算得上偏颇和为难了。
岂料,就在那儒生的问话声落下后,那清亮微冷的少年声再次传来,“郑注日:〃如欲色者,以时人于色厚假以喻之。〃而王肃《圣证论》则说:〃如欲见父母之颜色,郑何得比父母于女色?〃”
万万没有想到少年居然真答出来了,那儒生一时目瞪口呆。
而郑况庄十三等人,再次发出了一阵狂笑声和欢呼声。他们实在太得意太快乐了,尤其是看到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几个世族少年那难看的脸色时,那种快乐更是加了倍,如郑况,已经吹起口哨来了。
众人的笑声稍歇,楼梯处那清冷的少年声又起,“说起弹筝鼓瑟,在下也学过一二月,不知可否向诸君请教一二?”
清亮冰冷的讥讽声中,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袍,如玉如画的少年,负着双手,缓缓从楼梯间走了上来。
第八章 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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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手段
那少年一走出来,郑况便腾地一声站在起来,倒是他身侧的庄十三表现得很镇定,只是举着酒樽的手僵了会。
姬姒没有看向他们,她负着双手,缓步走到一个抚琴的乐伎面前,挑了挑眉,她五指微微一抬,示意那乐伎让开。
这些乐伎,不管人前如何风光,内心终是自卑的,她见姬姒贵气凛然,哪里还敢迟疑?忙不迭地低头佝腰退下。
姬姒把琴抱到了膝上,左手一按,右手连抹带勾,瞬时,一阵悠扬到了极点的乐音,便飘渺而来。
琴为乐中君子,最得士大夫的喜欢,也因此,世人对琴乐的欣赏水平很高。
有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世间少年人奏琴,常会流于技巧之华丽,而失感情之深重,可眼前这个如玉般的少年郎,却是极为熟稔地融合了二者,琴声一出,便把众人带入一个华光万里,沧海桑田的奇丽幻景,偏偏,那般的花开花落,那般的春月秋实,那般美丽到了极点的一切,却生生透着种临近死亡的靡艳浓丽,透着种于无声处的,藏得极深极淡的悲伤……这已是极高的琴技了!
就在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有一些个造诣高深者,还隐有泪光透出时,姬姒手指一拂,把琴潇洒朝前一推。
“怎么不奏了?”一个听得入痴的世家子叫了起来。声音一出,他对上庄十三等人嘲讽的笑脸,马上清醒过来。
另一个世家子也站了起来,只见他朝着姬姒持手一礼,感慨地说道:“是我等眼界狭小,竟不知荆县藏龙卧虎,小郎小小年纪,却已如此博学多才,实是让人叹服。”另外几个世家子也站了起来,朝着姬姒说道:“小郎才高,我等惭愧。”“我等不如小郎也。”
见到他们终于认输了,郑况站了起来,他骄傲地说道:“算你们还有自知之明。”另几个早就闷了一肚子火的荆县少年更是叫道:“既然你们知道自己不行,那就滚吧!”
这些少年的话很不客气,几个世族子弟虽然有心想与姬姒结交,这种场合上也不能开口了。
他们刚下楼梯,庄十三已扣住姬姒的手,语带命令地说道:“跟我来。”他把姬姒扯入了一个厢房。
砰的一声,厢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诸人向这里投来的目光。
庄十三把房门关上后,转头向姬姒看去,这一转头,他便对上了率先坐到榻上,表情淡淡,行止闲适的姬姒。
姬姒所坐的地方,正靠近窗边,彼时,一缕阳光从窗口透过来,照在她粉嫩的脸上,映得那精致的容颜像能发光似的,便是那脸颊处细小的茸毛,也在阳光下透着一种明媚。
庄十三不由看得呆了。
过了一会,他咳嗽一声,坐到了姬姒的对面。
一边给自己和姬姒敬酒,庄十三一边淡淡地说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挺博学多才的。”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去,在对上姬姒那水灵灵的,宛如波光荡漾的眸子时,他的心再次突突地跳了起来。
压下心中涌出的喜爱,庄十三板着一张俊秀的脸,严肃地说道:“今天你表现不错,帮了我一些忙。”说到这里,他终是忍不住声音放软,温柔地说道:“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见见我母亲罢。”
他说带她见他母亲,也就是说,想给她一个名份了?眼前这个人,不管对她有多喜欢,在他心中,没父没母的姬姒,终是不配成为他正妻的。便是在明知道她才高八斗的时候,他也始终如此认为。
姬姒压下这突如其来的思绪,抬起长长的睫毛后,徐徐说道:“我想与你做一笔生意。”
庄十三眉头一跳,他眯起了眼睛,确定自己在姬姒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因为他这难得的承诺而涌出的欢喜后,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姬姒这时自顾自地说道:“我这次从青山县回来时,遇到了一位谢氏子弟……”
庄十三打断她的话头,“哪个谢氏子弟?”在提到“谢”这个字眼时,他的语调还微微上挑,带上了几分轻佻和嘲弄。
姬姒抬头看向他,认真地说道:“陈郡谢氏的子弟。”
庄十三“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他表情一凝,皱眉问道:“你说的是真的?真是陈郡谢氏的子弟?”见姬姒点头,他说道:“你运气挺不错的。这样说来,你还与那谢氏子弟身边的婢仆搭过话了?”
姬姒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她要是强调自己曾经得到过陈郡谢氏嫡子的亲手相助,庄十三定然是不会信的,这种事,还是让他亲自调查去吧。于是她略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我们同行了一段时间,于无意中,我听到那位叫谢琅的郎君说道,北魏又有异动,有游骑出现在曲水县城外……”
庄十三本是十分聪明之人,他腾地站了起来,低声急问,“这话你是亲耳听到的?”
姬姒抬头,她认真地对上庄十三的眼,回道:“是的。”
庄十三在厢房中踱了两步,转向姬姒说道:“行了,你先回去吧。”声音一落,他已急急离了开去。
姬姒一直等着他的身影出现在外面的街道上,才慢慢一笑,她头一仰,把樽中酒一饮而尽,缓步出了酒楼。
黎叔一边驾着驴车,一边听着车厢里,自家女郎愉悦的哼唱声,笑呵呵地说道:“女郎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吗?”
驴车中,姬姒轻快的声音传来,“恩,我最恨的一个贪婪无耻的老虔婆,马上就要恨得吐血了,我甚是开怀。”
“老戾婆?”黎叔想了半天,说道:“女郎,你什么时候与人结仇了?老奴怎么不知道啊?”
驴车里,姬姒却只是神秘的一笑,并没有回答。
姬姒回到府中还不到一个时辰,两家米铺的掌柜派来伙计,高兴地向她禀报,说是庄家收回了成令,那三家米商的掌柜还亲自上了门,说是赔礼道歉,然后,伙计前来时,庄家小郎还派人送来了三车粮,说是补偿他们主子的……
荆县庄府,主要经营粮食生意,荆县一县的粮食出入,庄府占了八成,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庄十三放出一句话,便没有粮商敢与姬姒的店铺做生意了。
只是庄家在荆县发展了这么多年,已到了必须扩张的时侯了,可从来粮食生意都事关民生,庄家想要扩展生意,又哪里是容易的事?如今,庄十三得到了姬姒给出的这个消息后,马上回到府中,下达命令,庄家所有的粮食通通发往曲水县,并找一个地方深藏起来。
庄十三是想,北魏侵城的消息一旦确实,曲水县的米价肯定会上涨,他也可趁机发一笔战争财。至于危险,他居中调度,在米价上涨到一定程度后,马上抛货出县,应该是无碍的。
果不其然,就在庄十三发了二船的粮食,送到曲水县后的第三天。曲水县中狼烟四起,有人发现了北魏的前锋营。
一夕之间,曲水县的粮价涨了一倍!
庄十三大喜过望,他想,姬姒果然是爱他能助他的。当场,他便下令把粮食批量发卖给曲水县的粮贩们,然后连夜返回。
庄十三只是庄府的嫡子之一,此番他立了大功,真是意气风发。
一下码头,庄十三便朝府中走去,在一路的奉迎中,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庄母看到庄十三喜笑颜开地走来,把茶盅朝几上重重一放后,冷笑道:“胆小如鼠!”
庄十三笑容一僵。
庄母五官长得精致,只是生着一副吊梢眉,双唇极薄,显得十分的精明刻薄。她对上儿子委屈的模样,腾地站了起来,冷声说道:“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居然赚这么一点就回来了,十三郎,母亲对你非常失望!”
庄十三低下了头。
这时,庄母挥了挥手,示意婢女端来一个木盒,从中拿出一串钥匙,庄母说道:“这是库房的钥匙,庄家祖辈积累了一百三十年的财富尽在其中。”在庄十三腾地抬头看来时,庄母说道:“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今次,正是一举把你推上家主继承人之位的大好机会。十三郎,母亲在你离去的这段时间,已把府中所有的银钱全部换成了粮食,你带着这些粮食,再向曲水县走一趟。”
庄母言道:“从来战争之事,都是时日漫长,从流言漏出,到真正发动攻城战,期间往往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你再去一趟曲水县,替我庄府挣个百万银钱回来!”
母亲竟然在这段时间里,把自家的钱银全部换成了粮食!
庄十三又是惊又是喜,他一向对自己母亲十分信服,此刻更是毫不怀疑母亲的决定。
看到儿子眼中的神采,庄母表情缓和下来,她继续说道:“那个姓姬的孤女,看来还是个有福的,等你从曲水县回来,母亲就把她送你为妾……这个消息毕竟是她透露的,你的妾室之位,就当是赏她了。”
第九章 算计和得利
更新时间2015…4…10 22:58:38 字数:3151
第九章算计和得利
庄十三持手一礼,斯斯文文地回道:“多谢母亲。”
庄十三的语气虽淡,可知子莫若母,庄母看出了,自家儿子心中很喜悦。这让她对尚未谋面的姬姒生出了几分不喜。
目送着儿子出去,庄母闭着双眼听了一会佛经,说道:“走,去见见那个孤女。”
自二个月前那场大病后,姬姒的脑子里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知识。姬姒想,她得让人觉得,她拥有这些知识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她是一有时间便埋首书堆,或者琴棋书画。
这一天,姬姒正在读书,突然间,庄园外一阵喧哗声传来。
就在姬姒不解地站了起来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自家庄园大门被人强行闯入,几个趾高气扬的婢女簇拥着一华服妇人浩浩荡荡而来。
她们来到姬姒面前,昂头说道:“你就是姬姒?”
姬姒站了起来,诧异地道:“我就是。”她蹙起眉头,问道:“你们又是何人?”
几婢也不回她的话,只是说道:“姬姒,我们夫人要见你,上前拜见吧。”说罢,姬姒被她们扯到了庄母面前。
看到抬着精致的下巴,总是从眼角瞟人的庄母,姬姒心中冷笑一声。
她早就想到,她们会有相见的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还来得挺早。
这时,一婢喝道:“你这小姑还楞着干什么?这位乃是庄夫人!”
我自然知道是庄夫人!姬姒冷冷地想道,那一年,她第一次见到庄夫人,话没有说两句,便被赶了出去,而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饮过茶的茶盅,被庄夫人当着她的面扔了,她坐过的榻,也在她身后就那么烧了……庄夫人说,她连做庄十三的妾室都不配!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多了这么些记忆,姬姒一个楞神,越发把庄夫人冷落了。
庄夫人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她朝姬姒上下打量了一会,淡淡说道:“你是姬姒?”
姬姒也没有行礼,说道:“是。”转眼,姬姒问道:“夫人又是何人?这般光天化日之下强闯他人府第,便不怕他人言论么?”
“言论?”庄夫人轻笑出声,她扫视了陈旧的小庄园一眼,轻蔑地说道:“连你这个人都是我儿子可要可不要的玩物,你这破宅子又算什么东西?”
庄夫人在婢女的扶持下走出几步,一边打量着小庄子,她一边继续说道:“本夫人在荆县这个地方,一向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多少年了,都没有人敢这么站在我面前。罢了罢了,看在你给十三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份上,本夫人就放过你一次。不然的话,光是你这份不敬,都值得本夫人出手,把你发卖到远处当个奴隶!”
这个时代,因为常年战乱,人口统计出现很大的漏洞,各种黑暗层出不穷,奴隶的买卖也顺之而生!有很多苛刻的小地主,给他们劳作的佃农,几乎都是奴隶。而那些奴隶,有的是自由民走投无路后变成的,有的则是被贩卖的!
姬姒的脸一下子涨得紫红,她记起来了,她身边的黎叔,就是为了维护自己多了两句嘴,得罪了这个毒妇,被她发卖成了奴隶!
见姬姒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庄夫人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傲慢地转过头,前呼后仰中上了马车。
直到庄夫人离去了,姬姒才吐出一口浊气,她突然轻笑出声,转向左右目瞪口呆的婢仆问道:“孙浮等人有消息传来吗?”
一婢连忙回道:“有的有的,刚才来信了,孙浮说,曲水县的情况果如女郎所料的那样,众大户害怕兵灾,纷纷抛甩店铺,那些铺面啊,平素里贵得让人想也不敢想的,现在一车粮就可以换到一个店面,咱们的那一船粮,共换了五个店面,他还说,最迟二十天,他们便诸事办妥,可以回来了。”
另一边。
庄十三因所谋事大,他也顾不得休息,押着十船粮食,再次朝着曲水县驶去。
曲水县的情况正如庄母所说那样,风声虽紧,可北魏一直没有兵临城下。而且这时,曲水县的粮食价格,已比平素涨了五倍。
庄十三大喜过望。
人就是这样,巨大的利润摆在面前,最清醒的人也会冲昏了头。庄十三不久前还知道收手,现在看到北魏人不见踪影,而曲水县的粮食价格还在节节攀升。他想,曲水县周围的粮食都已握在他手中,只要他不放粮,这粮食价钱还得再涨下去。
按住兴奋得狂跳的心,庄十三忖道,这一次后,整个荆州都会知道巨富庄氏了。
转眼他又想道,阿姒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回去后,我得私下给她置一些嫁妆,让她风光入我的门,以后便不是正妻,也无人敢欺她。
可就在庄十三暗自得意之时,这一天,一个让他惊骇的消息传遍了曲水县。
北魏兵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