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被朱张氏的子弟亲迎而来的黄公,已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了。
就在这时,一个做护卫打扮的青年郎君朝着黄公的驴车大步走来。这青年郎君虽然面目普通,也只是做护卫打扮,可那一身气派,那目光扫视之处,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自然张扬,还是让朱氏的众人楞了楞,自然而然的,他们让了开来,让那青年郎君来到了黄公的驴车旁。
这个青年郎君,就是那个谢氏部曲了。
只见他掀开车帘,朝着驴车里面的黄公低语了几句后,便向着众人微一颌首,转身大步离去。
那青年郎君离去后,驴车还在前进,就在朱张氏等人走上一步,迎黄公下车时,突然的,驴车里的黄公开口了,他沉声问道:“谁是朱张氏?”
朱张氏对上亲人们同样不解的目光,先是一楞后,转眼她满脸笑容地下得台阶,朝着驴车里的黄公雍容一礼,说道:“妾身便是朱张氏。”
驴车中,黄公的声音传来,“还请转告朱老太公,便说,他的儿媳朱张氏做恶多端,我深恶之!你们朱氏的这个门,我是不想进了!”
转眼,黄公声音一提,喝道:“走啊!马上离开这个肮脏的妇人!真是让老夫看一眼都甚恶心!”
黄公显然是真愤怒,他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厌唾。
跟在黄公身边的,既有他这些年收服的奇人,也有他的弟子,因此黄公这话一出,驴车立刻转向,在朱氏一门众人的愕然不解中,转眼,黄公的驴车已去得远了!
直到黄公的驴车消失了,众人才猛然反应过来,当下,一双双目光嗖嗖地看向了朱张氏。特别是朱张氏的丈夫,这么一会,那双眼中竟是红丝密布,看向朱张氏时,竟透出几分狰狞来!
朱张氏的丈夫,双眼狠狠地瞪着朱张氏,他忍着无边愤怒,低低喝:“你这毒妇!到底又做了什么?”
朱张氏脸色惨白,她哪里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遭了黄公的厌?一时之间,她给吓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郎君在门内沉声叫道:“还站在外面做什么?嫌脸丢得还不够?”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入内。
当朱张氏跟在那中年郎君的后面进入大堂时,一眼看到的,是包括她病倒在榻的公公在内,整个朱氏一族的五位族老之中的三位。
本来,这三位族老之所以在此,还是听到黄公的神医之名,特意前来拜见的,毕竟人老了总会有些病痛,而像黄公这样的神医,那是遇到了就是缘份。
看到三位族老在此,包括朱张氏的丈夫在内,一个个按辈份按嫡庶坐起位子来。
这时大堂里的气氛非常严肃,众人坐好后都不敢说话。直到所有人都各坐各位后,一个族老开口了,他浑浊的声音在大堂里无力的飘开,“黄公是当世大名士,又是世人皆知的神医。这样一个人说话,那是在一个县说话,那个县里的人便凝神倾听,在一个郡说话,那个郡里的人便安静了三分的。现今,黄公指责朱张氏做恶多端。这句话,别人说来,也许没有几个人相信,可黄公这样的大名士说来,便无人不敢相信。”
说到这里,那族老转向脸色煞白,眼泪汪汪的朱张氏,徐徐又道:“张氏,你嫁入我吴郡朱氏也有二十余载,这些年里,你的为人如何,我们是知道的。”顿了顿,那族长说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黄公之言,必定有因!”
朱张氏听到这里,急急站了起来,她哽咽道:“三叔公,妾是真的委屈啊……”
那族长手一伸,打断了她的自诉,他只是说道:“老夫所说的有因,是相信黄公所言,你这妇人,青年时跋扈,中年后狠毒,你做过的几件事,我们虽然不说,可心里都清楚。以往,看在吴郡张氏的面上,我们也暂且忍了下去。不过现在,既然黄公都当众说了你做恶多端,那我们吴郡朱氏是不敢留你了!”
转眼,那族老在朱张氏的放声大哭中,转向朱张氏的丈夫,沉声说道:“四郎,你写一份休书送她出门吧。不要耽搁太久,休了这个恶妇后,你还要上门向黄公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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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中原正朔
朱张氏一听到自己要被休,吓得脸色煞白,泪水更是流个不停,她的一儿一女,更是扑通跪了下来,向着几个族老不住的求情。
可在座的所有吴郡朱氏的男人,丝毫不为所动。要知道,黄公这一生活人无数,他的宽宏大量,仁善无双是举世闻名的,他这样的人都忍无可忍的斥责朱张氏做恶多端,他们吴郡朱氏要是还留着这个恶妇,那家族的门面何在?天下人又该如何谈论他们吴郡朱氏?
于是,在在座的人纹丝不动中,朱张氏被拖了出去。而朱张氏本人,直到一张休书扔到脸上,直到收拾好东西,与同样哭个不停的婢妇上了驴车时,她还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恶事,竟至惹怒了黄公?明明这些年来她都收敛了不少,都已经行事不再“直接”了啊!
这一边,姬姒自是不知道朱张氏那里的变故,她放出那番话后,心里痛快了不少。就在这时,姬姒一眼便看到,姬道朝这边跑来了。
姬姒连忙迎了上去,她扶住幼弟的肩膀,笑道:“怎么样,拜在了哪位先生门下?”姬道神采飞扬地叫道:“姐姐,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能拜在一位先生门下?”这时的四大学馆,虽然大开门坎,允许各路学子前去学习,可实际上是很看重天赋和才学的,而其中天赋特别出众者,更是可拜在某位先生门下,成为其人弟子。
姬道笑嘻嘻地说道:“我那先生姓周……”他刚说到这里,陡然的,前方的河堤下,一阵优美铿锵的胡琵琶声飘转而来。
胡琵琶。是北方人追捧的乐器,在这南方却是不受欢迎的,而眼下这琵琶声一出,姬姒便听出演奏者技艺极高,几乎可以称得上美妙绝伦,不由转了注意力。
这时,姬道叫道:“大哥。我那些同窗都去看了。你也看看吧。你不知道这弹奏胡琵琶的人是谁吧?前阵子不是从中原迁来了一些大族吗?有一个大族子弟,还是出了名的名士,他不服气这建康士族们骂他们是“荒伧”。正在那里向人挑战呢。”
姬姒还待再听,姬道已扯开她的手,一溜烟跑到了他的同窗那里了。
望着小少年那神采飞扬,快乐无比的模样。姬姒暗暗想道:我还真是因噎废食,竟然因为阿道是个惹祸的麻烦体。就把他关在家里读书,像他现在这样子,那是多么快活!
这时,秦小木在她身后说道:“大郎。我们也去看看吧。对了大郎你还不知道吧,那个名士,就是谢十八郎从扬州迎回来的那位好友。”
姬姒一怔。说道:“原来是那个人。”
姬姒几人赶去时,一路上驴车纷纷。举目所及之处,一个个前来看热闹的,除了士族郎君寒门子弟外,居然还有不少是建康有名的名士。
望着这些衣袖翩翩,风度不凡的名士们,姬姒想道,也不知谢十八的那个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汉一朝,相人时喜欢相骨,而魏晋以来,时人相人,喜欢相风神,也就是相气质风姿。这些号称名士的,其中多数都长相一般,可他们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风度,让人一见便为之仰望,便为之心折。
就在姬姒东张西望间,她渐渐发现,后面赶来看热闹的人中,还真有不少俊彥,如后方那辆驴车里端坐着的忧郁美男子,便是与姬姒有过一面之缘的建康五美男之一的文都,再看前方不远处,更有萧奕的驴车在驶过。
街道越来越拥挤了,对着那些尖叫的,欢喜得近乎疯狂的小姑们,姬姒转头说道:“走快点,再不快走,就没位置了!”
幸好,河岸很近,不一会功夫,姬姒便看到了那个站在河岸边,身着一袭淡蓝色袍服,广袖在风中飘拂,正低着头,以一种悠然自得的姿势抱着胡琵琶弹奏的北地郎君。
这郎君二十七八岁,脸上总带了几分笑,他面目清美文雅,竟是个美男子!
这人,就是谢琅特地赶去迎接的好友?
此刻,正是这个美男在弹奏胡琵琶。就在他悠然自得的弹奏了一会时,人群中,一个中年士族冷笑着叫道:“博陵崔子度,这就是你所谓的挑战?胡儿玩意,没的伤了我们的耳朵!”
那美男崔子度听了这中年人的讥嘲后,不但没气着,反而乐了起来,他哈哈一笑,洋洋得意地说道:“我崔子度今日不但要伤了你们的耳朵,还要伤你们的眼睛!”
声音一落,他转头高喝道:“乐起!”
转眼间,河水中的几条画舫里,传来了一阵笙乐。
笙,是先秦之乐,此时已经不流行了,就在四周的士族们开始冷笑时,突然的,从那些画舫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个戴着纱帽的歌伎。
这些歌伎,脸上戴着纱帽,身上的衣着,却极其怪异,它既不是今世的上襦下裳,也不是汉时的深衣,它十分繁复,却带有一种古朴遥远的沧桑感,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华美。
这些歌伎,每人手中拿着一卷竹简,一边缓步朝着岸边踱来,她们一边摇头晃脑的读着竹简上的内容,可同样怪异的是,这些歌姬发出的每一个音,众人都听得一清一楚,就是无人懂得!
就在四周的士族都安静地看去时,崔子度站在土坡上,张扬的冷笑道:“号称中原正朔的君子们,是不是看不懂这些衣饰,也听不懂这些书简了?”他高声叫道:“现在向你们展示的,是先秦时的齐宫女子服,以及齐国正音!”
却原来,秦始皇统一六国时,除秦以外的诸国文字著作,通通给废去,那一次秦始皇焚书坑儒后,天下间,大量的文字和著作,以前曾经喧哗一时的宫礼宫乐,华服盛装,都已消失。
而崔子度之所以拿出齐国的东西来损这些南方士族,却是因为,六国时,秦朝并不是中原正朔,秦国历来与北方的蛮族通婚,在当时的几百年中,秦国是被排斥的,是被称为中原正朔的赵齐韩等国看不起的!
现在,崔子度把齐乐齐衣齐文字拿出来,却是在打些号称中原正朔的南方士族的脸!
就在那些歌姬上了岸,散在两侧后,画舫中,又是一阵乐音传来,这一次,那乐音却换成缶,随着那沉悦而古老的乐音响起,一个个身着晋时官服的歌伎,蒙着脸,迈着男儿才有的庄严缓慢的步履走了出来。
看到那些歌伎一进一退,一旋一转,看到那崔子度在一侧竖起一块空白屏风后,写起了一个个众人都认不出的文字,一时之间,姬姒的左右,那些不可一世的士族们,一个个都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边,崔子度还在得意洋洋地叫嚣,“整个建康,便无一个饱学之士,读得我手书的文字,看得懂我的礼乐么?”转眼他冷笑起来,“《左传》曰:“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我华夏一族自古以来,便是浩荡大国,便以文章服饰华美而自得。却不知你们这些号称华夏正朔的子弟,又是哪一点特别杰出了?”
叫到这里,他哈哈大笑,“原来这就是中原正朔,这就是衣冠之地,佩服!崔子度好生佩服!”
崔子度这个人,可也是有名的名士,上一次时,那清河崔氏之子也曾向南方的士族们发起过挑战,可那清河崔氏之子名望并不大,吸引的人并不多,他展示的,也是并不久远的九章算术,哪像这个崔子度,他向众人展示的,是遥远的先秦时期,曾在中原大地上华美流唱过,曾让这些阅读诸子百家的子弟们,从内心深处便深深向往过的东西?
看到周围的士族们都涨红了脸,看到一个个士族气得都要吐血了,看到不远处,以诗书传家著称的陈郡袁氏的几位小郎和小姑,一个个都气得跳了起来,看到那些寒门子弟一个个正襟危坐,严肃又仰慕地看向崔子度。秦小木凑到了姬姒耳边,小声说道:“大郎,这人写的那几个字,我都识得。”转眼,他又小声说道:“这些歌伎行的晋礼,有两个小地方是错的……”略顿一顿,秦小木说道:“大郎,论中原正朔,血统高贵,谁又及得上你?大郎,要是你此刻站出去,定然会天下张目,世人仰望了!”
姬姒沉默了许久,她没有回答秦小木的话。
就在这时,场中的表演再变,竟是先秦时最流行的缶、琴、瑟、编钟、竽几种乐器合奏起来。
也不知是弹奏这些乐器的人太过了得,还是这本来就是先奏时的一支名曲,几乎是乐音一入耳,众人便完全痴了醉了,四周的士族,更是隐隐生出一种退意。
姬姒的旁边,一个名士的轻叹声传来,“这乐音巍巍然,浩浩然,充满大国盛世才有的气派,一定是周王室鼎盛时的杰作。要压下这种音乐,除非是上次我们送陈太冲出使时的那个白衣小姑前来,只有她的笛音,才称得上一时绝唱。”另一个名士则说道:“那个小姑?当日惊鸿一眼后,我也曾问过谢十八,哪知那厮总是笑而不言,明显是不想把那个小姑推到人前来!”
转眼,这名士又道:“罢了罢了,今次就由着这崔子度得意罢!”
见到姬姒低头寻思,秦小木小声说道:“大郎,你真不出去?”L
☆、第六十八章 名利双收的姬姒
这时,姬姒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没到时侯。”她也不欲多加解释,只是专注的欣赏起来。
崔子度这人张扬得很,他让歌伎们一连来了三场何谓中原正朔,何谓知识博大的表演后,便得意洋洋的带着他的歌伎们离去了。
回程时,四下议论纷纷,姬姒却转过头,目送着崔子度离开的方向暗暗忖道:崔子度这个名字,怎么也那么耳熟呢?可我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姬姒几人重新回到了史学馆,交了束修和拜师礼后,姬道强烈要求住宿。事实上,他不住宿也不行,姬姒的庄园很偏很远,离这里约有一个半小时的驴车车程,如果姬道不住宿的话,每天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就有三个时辰。每天天还没亮就得动身,天黑了才能回来,在这个举世之间,都是黑暗里罪恶无数的时代,就很容易出事。
可是,姬姒看了那朝庭和大士族们协助提供的免费宿舍,小小一间宿舍,却住了三十名学子。而且这些学子中,各种年龄层的都有,以姬道那容易招仇恨的体质,姬姒光是想想,便猛打寒颤。
可她再怕,也只能由着姬道住进了那小小的舍间。
就在姬姒心事沉沉地回到庄园时,谢氏的那个部曲来了,他告诉姬姒,黄公得到他的传信后,当场大怒,痛骂朱张氏“作恶多端”,他说,以黄公的名望,那朱张氏多半会被休弃回家。
第二天,姬姒便得到了朱张氏被休回家的消息,做为她的陪嫁,那个不可一世的婢妇。也脸色灰败地跟在朱张氏身后回了吴郡张氏。
吴郡张氏一族里,有两个女儿先后被休回家,这两个女儿还是同一个姨娘生的。一时之间,那个姨娘名声差到了极点,五十岁的老妇人了,还被女儿连累得关进了祠堂。而那姨娘这一关,倒让那个因为屡次“陷害”妾室。导致名声败坏的正室。一下子变清白了。众人突然想到,那正室本是个安份的,自从那姨娘入了府后。她的名声就越来越坏了,现在想想,当初的那些传言,只怕都不可信。
同时被连累的。还有两个张氏的亲兄长。这却是那正室的独子出的手。以前,他一直以为母亲向自己哭诉委屈。是无事找事,毕竟那个姨娘这么多年来,都是出了名的恭顺守礼,对自己也很客气。而自己母亲却总是容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