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瘐施儿也因把事情闹大,也有过错,所以她被罚闭门思过半年,并于半年后,会嫁到远离建康的蜀地去。
朱张氏匆匆从苏州赶来时,一切已尘埃落定,她看到的,是消瘦许多,眼中再无神采的亲姐。
姐妹见面,当下抱头痛哭。哽咽声中,朱张氏泣道:“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张氏这时也是悔不当初,她紧紧抓着自家亲妹的手,哑声道:“小妹,我不甘心呐!”
她重重闭上眼睛,又道:“那副屏风。明明已被剪毁,可我千防万防,就没有想到在这建康,居然还有一个擅长回纹绣的高手!”
说到这里,张氏睁开了眼,她紧紧所着妹妹的手,因握得太紧。直令得朱张氏蹙起了眉。
盯着朱张氏。张氏说道:“妹妹,瘐施儿辱我如此,半年后她就会远嫁蜀地。你要心疼我,一定要在这半年里让那贱婢记住些什么!还有那个替瘐施儿补绣屏风的,也一定不能放过!”
朱张氏低下了头。她小心地从亲姐手中抽回手,沉思起来。
“妹妹!”张氏声音一提。在令得朱张氏抬头看来后,张氏轻声说道:“妹妹尽管放心。那个女子,不过是个寒门孤女,五哥的人探查了一下,这阵子颍川陈氏的十三娘不是被人说殴打救命恩人了吗?她的那个救命恩人。就是我那仇人!而且那一家,除了四五十号仆役,连个当家做主的男丁都没有。”张氏又说道:“听说。瘐施儿为了感谢,还把自己位于乌衣巷的那套二进院子给那孤女了。也是五哥一直盯着那套院子,才知道那孤女就是害我落此地步的贱婢!”
张氏唇角浮起一个狠毒的弧线,又道:“妹妹,你那侄儿,我那九郎虽然也号称嫡子,可他却是没有多少继续权的,你一定要帮我把那套院子进来,我要留给我家九郎以后交际应酬用。那可是位于乌衣巷的院子啊!”
接着,张氏又说道:“至于那孤女的一手回纹绣绝技,妹妹自可拿了去,以后妹妹的女儿只要不是嫁到建康,都可以凭着这门技艺撑起门面。”至于建康这里,路太后和众贵夫人已经知道回纹绣的主人另有其人,这些好面子的士族,还是不太好意思明目张胆当成自家技艺的。
朱张氏看着张氏,心里对她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贪图人家的家财技艺有点不以为然。只是一对上她憔悴消瘦的面容,对着她不见雍容只余戾气的眼眸,终是低声应道:“好!”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张氏便笑了起来。
朱张氏离开庵堂时,便接到了自家五哥递上来的,有关姬姒的各种资料。
朱张氏只是看了一眼,便轻轻笑了起来。
听到她笑声与平时不同,一侧的婢妇凑近来,小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朱张氏把那页纸抖了抖,轻声笑道:“我姐姐还以为这只是个寒门孤女呢!可你看看这上面记载的?精通算术,博得兰陵萧奕另眼相看,因此导致咱们的建康第一美人都恨上了。对了,这里还提到了一点,近几日,谢家琳琅身边的亲信谢广,也与她有走动……啧啧啧,不过才来建康多久?这小孤女便弄出了这么多事,看来还真是个不可小看的。”
就在这时,又是一个婢妇走了过来,那婢妇来到朱张氏面前后,朝她行了一礼,恭敬的又递上了一张纸。
朱张氏拿到手中看了起来。
见那么少少几个字,自家夫人看得这么专注,这么凝神,一侧的婢妇不解地问道:“夫人,这上面又说什么了?”
朱张氏抬起头来,她看了婢妇一眼,说道:“很凑巧……大哥身边的扶陵女恰好目睹过那孤女,给她相了骨。”
扶陵女?
那婢妇一惊,暗暗想道:不过一寒门孤女,竟引起了扶陵女的注意,看来确是不凡。
西汉时,吕后的父亲一口咬定刘邦和自家女儿吕后,都是大富大贵之相,其所谓凤目细颈之说,便是相骨。
而相骨一术发展到今天,有的学派,便把它与阴阳双修相结识了。何谓阴阳双修?就是通过男女间的事达到长寿或成仙目的的修练方法。这阴阳双修流行极广,到如今已经成了一门专门的学说。不管是今时今世的权贵,便是后面的千多年间,历代帝王和权贵信中都信仰者众多。
扶陵女的相骨走的就是阴阳双修的一脉。在这个享乐主义扩张到了极致的时代,所有无所事事的士族,都在极力的推崇一切能让自己感官获得最大快乐的人和物。
有所谓上有所求,下有行焉,因此出现了一大批和扶陵女一样的相骨者,他们通过对民间众多女子的观察,来判断她以后长相如何,身材如何,有没有福气,能不能诞下优秀出众的子女,能不能进宫,或者适不适合当玩物。
朱张氏拿起那张纸,说道:“扶陵女以为,那孤女虽是年幼,却容色天成,其人肌白肤香,眉尾上扬,眼尾处略呈桃红色,再加上根骨内媚,分别应该是骄纵轻浮之女。可她偏生了一双凤眼,那凤眼黑白分明,有凛冽之光,再加上此女气定神闲,步履雍容,使得轻浮尽去,如此一来,她整个人的骨相都上了一个档次,料来再过二年,她就会成为一个可艳可雅的倾城绝色。”念到这里,朱张氏讥笑道:“就凭着这张纸,那姬姓孤女就可以买个好价钱了。”
说到这里,朱张氏闭上了双眼,她喃喃念道:“既然陈郡谢氏,兰陵萧氏的人都注意到了她,那就不能用太粗暴直接的手段。”那婢妇自是知道,自家夫人所谓的粗暴直接手段,莫过是打和杀二字而已。
过了一会,朱张氏又喃喃念道:“同样,有了陈郡谢氏和兰陵萧氏的郎君对她上心,这孤女正值豆蔻年华,对一般郎君,只怕也看不上,让我儿子纳她为妾的话,只怕她也不会愿意。”
又过了一会,朱张氏继续自言自语道:“罢了,夫君向来不喜我手段粗暴,这事还是迂回一番吧。”转眼她又说道:“姐姐败就败在太贪了,毁一个人就手段干脆点,这样又想毁人家又想得其家财,最是容易出事。
说到这里,朱张氏睁开眼来。
她看着那婢妇,伸出白嫩纤长的手指,把指甲扣在扶陵女的那张相骨书上。朱张氏细声细气地说道:“罗妈,你把这张纸送给张氏贺之。你问问他,对这个姬氏女有没有想法,如果他不想动手的话,我就会把这页纸送给刘义康了。毕竟这还没有长大的容色天成,根骨内媚之女,那是极其罕见的。更何况,这姬小姑精通算学,又能写得一手好行书,是个才女。”
那婢妇连忙躬身应了,接过那张相骨书,转身急步离去。
目送着婢妇离去,朱张氏的唇角噙起了一朵冷笑。
却原来,那张贺之,便是那日秦小草介绍的,建康五大美男之一。
只是,相比起别的美男,这个张贺之在世人中的评价,一直毁誉参半。因为,一方面他确实才高绝世,一手美人图天下无双,再加上他于琴棋,特别是道家阴阳学上,都造诣颇深,甚至可以说,在道学阴阳学上,他是当世宗师。
可这样一个大才子,大美男,却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他喜欢征服不可能征服的女人。在世间的传言中,当朝几位公主,甚至前朝还遗留下的嫔妃,他都是入幕之宾,听说还有一些大士族的族长夫人也倾情于他,当然,这后面一说,纯粹是流言。
至于小姑,他一般不招惹,张贺之自己说过,在室女太过青涩,温驯的守规矩讲贞洁的玩起来太麻烦,而他只想征服世间最难征服的女人。
不过在朱张氏看来,那个张贺之就算对姬姒不感兴趣,他看到了扶陵女这么一个批语,也会心动的。再说,就算他不下手,只要他为姬姒画一副美人图,那姬氏女的艳名,便会上一些性好猎色的大人物的名单?L
☆、第五十二章 铩羽而归的美男
姬姒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感到头还有点痛,又窝在榻上晕晕睡去。
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看到安静地用着餐,姿态优美,神情餍足的姬姒,秦小草犹豫了一会后,试探地问道:“小姑,你昨晚喝那么多酒,现在还舒服吗?”
姬姒仔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细声细气地说道:“已经舒服了。”转眼她又轻声责备道:“有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你也读了不少诗书,这个规矩怎么不懂得?要是在外面,可不让谢广他们腹诽了去?”
秦小草睁大眼看着姬姒,暗暗想道:你老人家倒是会教训别人,可你昨天晚上大放厥词,言辞滔滔之际,简直是连孔老夫子都不放在眼里了,现在才担心他人腹诽,岂不是事后文章?
可这番话,秦小草想了又想后,还是没敢说出。她想着,自家小姑平素最从容,那也只是一个闺阁女子,她要是知道了昨天晚上她都说了什么话,一定会羞愧难当,说不定还闹死闹活。哎,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
用过餐后,姬姒用手帕细细地拭干手,她换了一袭深衣,戴着纱帽便朝外走去。
秦小草一怔,连忙跟在她身后上了驴车。
驴车走了一会,外面传来孙浮的声音,“小姑,咱们这是往哪里去?”
姬姒说道:“去清远寺啊,你糊涂了?”
秦小草连忙说道:“是这样的小姑,昨天谢家郎君说了,以后小姑不用特意跑到清远寺,还说你在家里默写那什么就可以了。”
“什么?”
姬姒吃了一惊,她转头看向秦小草。正要问为什么时,又记起昨天谢琅那一袭胡装。那厮打扮得那么干练,定然是有要事去忙了。
于是,满心想着如何措词,如何不伤姬姒的自尊心的情况下向她解释缘由的秦小草,听到自家小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把头转回去了。
把头伸到外面。看着明艳艳的太阳。闻着空气中隐隐传来的花香和脂粉香,姬姒高兴地说道:“还是去清远寺吧。那寺院后面不是有一片湖泊吗?听说从那湖中看清远寺,青山幽静。钟声悠远,山寺如画,实是一大景观。对!就去那里,孙叔。等会你去弄一叶扁舟来,我要站在舟上看这自在山水。”
外面。孙浮响亮地应了一声,“好的小姑。”
不一会功夫,姬姒的驴车便来到了清远寺。
把驴车寄放后,姬姒带着秦小草步履悠然地朝着湖畔走去。至于孙浮。则是忙着去弄扁舟了。
四五月的建康,实在是舒服到了极点。天虽有点热,却也没有太热。举目一望,只见一个个身着褒衣博带。脚踏木履的士族男女,行走在青山中,绿树下,湖水畔。
魏晋以来,士人着装,第一个看重的就是舒服,因此,汉时必须衣着严整的,现在许多人都坦胸露腹了。汉时衣着厚重,现在薄衫一片。
舒服了,也更美观了。姬姒瞟了一会,便与秦小草站在一片柳树下。
她没有等太久,一刻钟不到,孙浮便撑着一叶扁舟晃晃悠悠过来了。
秦小草看着那扁舟,苦着脸说道:“小姑,我怕水,我不敢去。”
姬姒头也不回地说道:“无妨,整个建康的士族都不敢的,你就留在这里看看风景吧。”说罢,姬姒在众多小姑目不转睛看来时,一个箭步跳上了扁舟,并在她们嘲讽的笑声中,撑着扁舟飘入了湖泊中央。
说起来,偌大的清远湖,敢驾着一叶舟便在其上飘浮的,便只姬姒主仆了,举目一望,湖中零零落落有画舫三四只,远处的桥头石亭畔,还有垂钓者三五个。
就在姬姒亭亭玉立地站在舟头,随着水波而上下起伏,顺着风势而衣袂飘飞时,一个画舫里,传来了一个童子的叫声,“郎君,快看那叶舟!那上面的小姑,就是扶陵女批语了的那个姬姓小姑!”
几乎是童子的声音一落,舟中便传来一个青年郎君低沉磁性的笑声,“可免了我一程路了……把画舫开过去!”
“是!”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发现,一只装饰豪华的画舫朝着轻舟驶来。
姬姒本是漫不经心瞟一眼的,可就在彼此相距不到五十步时,那画舫舱门大开,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美郎君走了出来。
姬姒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这样偶然遇上,竟然也能遇到这么一个美貌郎君。眼前这个郎君,那随风吹拂的白色广袍上,就那么用沷墨画上了一个立于牡丹丛中的美人。美人只有几笔,却把那种雍容的,骄纵的,仿佛无人放在眼里的傲慢和美丽刻画得栩栩如生。
同时,他不像现今的士族那样,用巾幅或丝笼束住头发,而是和汉时的王孙那般,以玉做冠,玉冠整起他的乌发,露出这郎君宽广的额头,和那挺拔立体的五官。
这人生得俊美无畴,他有一双薄唇,总在似笑非笑,有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含着几分情。这样的长相,在这个重视骨相的年代,原本应是轻薄的,被人看不起的,眼前这个郎君,却让人生不起丝毫的轻视之心。
为什么呢?因为他有一种流溢于外的风流和优雅,这是真正的风流和优雅,这个世间,名士们的风流,多少带着几分高远的寥落,放纵士族们的风流,又带了几分苍白的贵气和奢靡,只有眼前这个郎君,他的风流和优雅,竟是带着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安逸,和富贵到了极致后,自然流敞出来的生活品味和愉悦自在。
是的,这美男子是安逸的,愉悦的,轻松的,这种太平盛开。华美人间才能陶治出来的闲逸之气,把他的风流和优雅,装点出一种可以让女人感到宁静的庇风港。
就在姬姒朝着那郎君打量时,那郎君也在向她看来,他唇角含了几分笑,眼中光波流转带了几分情,配上他那玉面朱颜。瞬时让人心口砰砰急跳了几下。
那美貌郎君含着笑朝着姬姒打量了一眼后。有点遗撼地瞟过她那一袭深衣。深衣这种服装,自先秦流行到如今,它有一个特点。穿起来简单,穿在身上舒服,只是美观度稍欠,而且这种衣裳上襦下裳。很不显身段。
这个美貌郎君,自然就是大士族中。吴四姓里的吴郡张氏的嫡子张贺之了。
却说张贺之朝着姬姒打量一眼后,他微微侧过了头,薄唇微启,张贺之朝着身后的童子问道:“那套幽兰紫羽裳可在这里?”
童子连忙说道:“回郎君的话。在的。”
“很好,让婵儿拿出来,便说。呆会有一位贵客会穿上。恩,让婵儿把衣裳熏香。免得客人不喜。”
“是。”
“再烧点热水吧,虽是暮春之水,却也能冻人,如此佳人,可不能落了风寒去!”
“是。”
“看眉眼是不凡的,只不知骨相如何?恩,呆会打湿了正好摸一摸。这样吧,把我的画架也准备一下,等她沐浴更衣之后,更是夕阳西下之时,我要在这清远湖上,画一副夕阳美人图!”
“是!”
姬姒只是朝那美貌郎君看了一眼,便迅速地回过头来。只是回头之后,她在心里不免想道:这个郎君可真够俊的,光论外表风姿,比起萧奕和三皇子几人都毫不逊色,也不知他是建康五美男中的哪一个?
姬姒的身侧,孙浮一边划着舟,一边也在朝那美貌郎君张望,孙浮看了又看,转向姬姒赞叹道:“小姑,这个郎君不但长得极俊,而且他那身气派也让人感到舒服。看着他,就让人觉得这世间不那么窘迫了。”
能让一个本身没有多少才学的下人说出这样的话,这个郎君那一身的盛世奢华之气,还真是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就在姬姒如此想来时,突然的,孙浮惊叫出声,“小姑,小心!”
孙浮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