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他们听到姬姒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罢了,不去了,我们马上返回荆州城。”
听她这么说了,众部曲连忙应道:“是。”于是,车队转向,朝着来的方向返回。
车队一边走,姬姒一边回头望去,谢广望着依依不舍的姬姒,心下暗自嗟叹。他还有话没有告诉她,此刻,刘义康已经派人抓了姬氏庄园里的仆役,同时放出风声说,如果这个徐夕之前,姬越不曾出现的话,他将挖了姬氏的祖坟,焚了她那祖庙,让姬越死后也无脸见列祖列宗!
这挖祖坟焚祖庙一事,实在太过酷烈,他不想姬姒听了冲动行事,准备先与谢琅商量后再说。
这时的姬姒,自是没有注意到谢广的异常,她正抬起头,紧紧地盯着从一侧岔路上驶过来的一个车队。
这是一个极豪华极气派的车队。驶在前面的一色手持长戟,杀气腾腾的悍卒,中间则是十几个衣着华丽姿容不俗的美婢,后面,则跟了几个荆州本地的世家子弟。
这样的一支队伍,自出现时,谢氏部曲们便自发地避到一旁。姬姒本来也像谢广等人一样。瞟过一眼便不经意地低头避让的。只是她无意中一回眸。竟是看到那端坐在中间那辆最华丽的马车上,做贵妇打扮的美人,赫然竟是袁娴!
她竟在这里。竟在这支也许与刘义康有点关系的车队里,看到了那个陈郡袁氏的嫡女,看到了她的仇人袁娴!
此刻,袁娴正端坐在马车中。昔日还有点青涩的士族小姑已经完全成熟了。袁小姑原本姿色普通,可也许是心境的变化还是怎么的。现在的她,竟是艳光大盛。当然,这种艳光与她五官关系不大,更多的是来自一种士族顶尖小姑固有的雍容优雅。配上强权者才有的咄咄逼人吧。总之,这是一种奇异的气质,明明优雅。却也狠辣,仿佛一朵开得正艳的罂粟花。让看的人一眼就知道这是一条毒蛇,却又深深地被其魅力所迷。
看到袁娴,姬姒大惊。
她不明白,袁娴怎么会在这里?明明,这个袁小姑中了她的暗算,落入了那个喜欢虐杀妻妾,并喜与下属分享美人的临江王手中。都落到了那般绝地,这袁娴是怎么翻了身,还变得这般风光的?
说在姬姒朝着袁娴看去时,袁娴仿佛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转头看来。
见状,姬姒吓了一跳,她迅速地低下头去。
幸好,袁娴也只是朝她的方向瞟了那么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转眼间,那支队伍便渐渐远去。当袁娴等人的身影再不可见时,四周终于可以行走的路人,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听说那位是刘义康的侧妃,极得刘义康喜爱。”
“刘义康那人喜爱美人,他身边一侧妃也算不得什么,关健是,听说那侧妃姓袁呢。虽然陈郡袁氏没有承认过,可很多人都说,她就是早年那个死了的陈郡袁氏的嫡女。”“真的假的?以陈郡袁氏嫡女之尊,她不但嫁给一个宗室为妃,还是区区一侧妃?这,这也太羞辱人了吧?”“是啊,大伙都不相信,可听人说,便是当面质问那位侧妃娘娘,她也不曾否认。所以这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一侧,谢广等人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去的车队,他们都与袁娴熟悉,自是一眼便看出了,那侧妃便是那个陈郡袁氏的嫡女!沉默了一会,一个谢氏部曲不屑地说道:“这妇人,恁地贪生怕死!”对他们来说,袁娴这样身份的小姑,落到刘义康手中后,不去自尽,反而苟且偷生,实在是丢了她那家族的脸。
与他们的想法不同,姬姒这时却有点胆战心惊,她暗暗想道:袁娴能从那般绝境中爬出,还一步一步爬到刘义康的侧妃之位。这女人的心性城府,还真是深得可怕……
她隐隐有种感觉,似乎袁娴之所以还活着,那是因为她不曾向姬姒报复回来!
让姬姒一行人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来到荆州城外时,后面,那袁娴的车队居然又出现了!
……明明袁娴是朝荆县方向去的,怎么现在追上来了?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就在姬姒心下一沉时,突然的,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优雅温柔的女声,“这几位甚是有点面熟,可否上前与小妇人说说话?”
开口的正是袁娴,她玉指所指的,也正是姬姒一行人!
袁娴这话一出,谢广等人都是一僵!
直过了一会,谢广才转过头,他与姬姒相互看了一眼后,最后,谢广等人簇拥着姬姒的马车来到了袁娴的车驾前。
袁娴正掀开车帘,怔怔地看向谢广等人。
她的眼神非常奇异,似是眷念,似是温柔,也似是回忆。
直过了一会,袁娴才朝着谢广轻声说道:“你过来。”
谢广顿了顿,还是策马靠了过去。
他刚刚来到袁娴面前,便听到袁娴用极低极轻的声音眷恋地问道:“他也到了荆地吗?”
这一下,谢广知道了,袁娴这是认出自己了。
略顿了顿,谢广垂眸回道:“夫人的话,在下听不明白。”
袁娴凄然一笑,她喃喃说道:“你自是明白的,谢广郎君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妾身的意思呢?”转眼她又轻轻说道:“我这几年里,之所以百般忍辱偷生,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还想再见他一面。”她说着说着,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谢广的头更低了。
见他不回话,袁娴笑了,她曼启红唇,徐徐说道:“你们便是不说,妾也查得到的。”
过了一会,袁娴温柔地问道:“他现在还好吗?是什么时候回到南地的?这么多年没有见他,不知是瘦了还是胖了?”
问着问着,袁娴自失的一笑,她轻轻又道:“谢广,若是刘义康得了帝位,我必保他此生平安……”
谢广打断她的话头,淡淡说道:“我家郎君不会稀罕。”
听到谢广的话,袁娴僵了好一会,慢慢的,她吃吃笑了起来,一边笑,她一边泪流满面,直过了好一会,她才喃喃说道:“是啊,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稀罕这些呢?”转眼她眼中有了神采,抬头盯了谢广一会,袁娴格格轻笑,“对了,谢广郎君可能不知道,刘义康可是答应过我的,等有一日他得了江山,会许我一个公主之位,嗯,他还会帮我把谢十八弄到我帐下,让他当我的驸马呢……”
再一次,袁娴的话还没有说完,谢广已瞪大双眼,已是不敢置信,无比震惊地盯着她了!
在谢广惊骇的目光中,袁娴又是一阵吃吃的笑。笑着笑着,她笑容一敛,只见她优雅地伸出食指,朝着姬姒的马车一指后,娇声说道:“不知马车里坐的是哪一位娇客?妾身很想见一见呢。来人啊,把这位给我请下车来!”
袁娴的声音一落,谢广等人脸色大变,而护卫袁娴的百数个精卒,则是手中长戟一举,慢慢朝着姬姒的马车围了上来。L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名声惊艳
此时的情况对姬姒来说,十分不利。
因为整个荆州城都是刘义康治下,袁娴虽然只带着百多精卒,可随时随地,她只需要高声一喊,便可引来无数兵马!
就在谢广等人悄无声息地握紧拳头,准备情形不对便强行脱围时,突然的,袁娴瞟到城门的目光一滞,再然后,众人只听到她声音发颤的低叫起来,“谢广,是,是他吗?是他来了吗?”
袁娴这话一出,刷刷刷,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城门处,五六个骑士簇拥着一辆马车正朝着这个方向驶来。而那马车大开的车帘中,露出了谢琅高冠博带,低头翻着卷简的颀长身影!
很显然,袁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能这么快就看到谢琅,不知不觉中,她的粉脸涨得通红,不知不觉中她热泪盈眶。这时的她,哪里还记得查看谢广等人护着的是谁?一颗心,全部都在谢琅身上了。
谢琅的马车来得很快,不一会,一众人便驶到了谢广等人身边,就在谢广他们同时低头叫了一声“郎君”时,马车中的谢琅把卷册一放,淡淡说道:“怎地现在才回?”
说罢,他那双澄澈悠远的眸子一转,瞟到了袁娴身上。
当他看向袁娴时,袁娴竟是迅速地低下头,她涨红着一张脸,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十分害怕被谢琅认出一样。
明明,她刚才还是那么渴望能与谢琅相遇,这好不容易遇到了,她却又退缩了。
谢琅只是一瞟,那双眼便从袁娴身上移开。他转向谢广等人,吩咐道:“回城吧。”声音一落,几十骑簇拥着一先一后的两辆马车驶入荆州城。
在谢琅的身影没入城中的那一瞬,袁娴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溅到了车板上……
许久后,袁娴掏出手帕,她一点一点地拭干净眼角的泪水。抬头朝着那如织的人流发了一会痴后。袁娴哑声命令道:“派人告诉王爷,便说谢十八到荆州了!”
袁娴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明明。她刚才还是一副相思入骨的模样,还因相见不能相认而痛不欲生着。可这一转眼,她又干脆利落地把心上人卖给了他的仇敌,这女人的狠毒。还真是入了骨!一时之间,四周的人都打了一个寒噤。齐齐地低下头去。
不过,让袁娴等人失望的是,明明她亲眼看到谢琅是在荆州城的,可刘义康就算把荆州城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对方的蛛丝马迹。寻到后来,袁娴几乎要以为那天自己看到的谢琅,其实只是她想象出来的。根本就不曾存在过的幻影!
她也不想想,当年谢琅带着部曲围着这长江河岸清了几年的水匪。这里的哪一处地方他不熟悉,哪一个黑道白道他不清楚?可以说,对谢琅来说,他来到这里便如蛟龙归了海,完全可以出入无影无踪,所以,袁娴和刘义康虽然想尽办法地寻找他,可凭谢琅之能,他们又哪找得到?
……
建康,陈郡谢氏府中。
这一日,正是阳光灿烂时,一直呆在佛堂里的谢母,难得地出现在花园中。
谢王氏夫妇远远便看到自个母亲怔忪地坐在花园中,梅树疏影下,谢母那刚强惯了的身影,在这一刻竟是显出了几分佝偻。
夫妇俩本是奉令而来,此刻看到母亲这副情景,不由都吃了一惊,他们相互看了下一眼后,脚步加快,连忙走上前去行礼。
谢母一直在出神,直过了许久,她才向一侧站着的谢三郎轻声问道:“三郎,听说那姬越,最初是当着群臣和我士族俊杰的面,判断出地龙翻身的具体时辰而一举闻名?”
谢三郎一怔,他回答道:“是的。当时那事目睹者甚众,姬越当时说地龙还没有离去,还会再度翻身的事,也被他料中。”
谢母深吸了一口气,她似乎有点失神,过了一会又问道:“听说他与北魏国师比拼了一场,还打了个平手?”
谢三郎说道:“是。世人说此事神乎其神,那姬越借天地之势,把北魏国师设下的传自诸葛亮的八卦阵以摧枯拉朽之势毁了个干净!”
这一次,谢母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过了好一会,她才挥退所有婢仆,等花园中只有母子三人时,谢母才徐徐说道:“十八郎来信了。”
在谢三郎和谢王氏惊喜交加的目光中,谢母又道:“十八郎说,这世间压根就没有姬越这个人,那个姬越,一直是姬氏假扮的!”
这实在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谢三郎率先惊道:“这怎么可能!”
谢王氏也在叫道:“这绝不可能!”叫到这里,谢王氏言辞滔滔地说道:“那姬越是什么人?他可是天下间公认的高人。母亲,我看十八弟定然是表达有误。”顺了一口气,她又说道:“据我所知,前不久北魏内部发生大变,那北魏皇帝先是杀了太子,后又一连杀了七八个将领,直到现在北魏都是人心惶惶,将帅不安。据说,那北魏国师最后推断说,此事与姬越有关!母亲,那姬越的才华,可有鬼神莫测之说的!”
谢母打断了谢王氏的话,她转向两人,徐徐说道:“十八郎说了,姬越就是姬姒!”
几乎是谢母这强调的声音一出,谢王氏便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一时哑了声。
谢母也是,她的脸色变幻莫测,出了一会神后,谢母喃喃说道:“那个预测地龙翻身,借天地之势辗压北魏国师设下的八卦阵的姬越,那个令得北魏国师大为忌惮,令得北魏人自相残杀的不世奇才姬越,居然会是姬姒那个女子?”
谢母实在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可她却也更相信自己的儿子,在自言自语了一阵后。谢母退后几步,慢慢坐在了榻上。
过了一会,谢母说道:“那姬氏,语态轻柔眼神绻缱,这样普通的一个女子,居然会是姬越?”
也不知怎么的,听到她的话后。谢三郎在旁边突然说道:“有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谢三郎这话,令得谢母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谢母说道:“十八郎说。那清河崔氏的崔玄,一门心思想算了姬氏去,便是那崔玄的祖父,清河崔氏的族长。也一心想把姬氏留在北魏。他们小动作频繁,险些使得十八郎两人没能准时返回。”
谢母说这话时。脸色真是很不好看,当然,一侧的谢王氏,那脸色更加难看。
她们无法想象。在她们眼中,那个不值一文,低贱得不值得她们看一眼的姬氏。居然会是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准国师姬越!而那北地第一士族,居然连族长也要为了留她而算计于她!
两女更知道。清河崔氏在北魏,便如陈郡谢氏在刘宋,那崔玄的风姿气度,也与自家十八郎不相上下……
这时的谢母和谢王氏,真是百般滋味都在心头,她们无法相信,那个她们看不上眼,觉得百般配不上自家门第的姬氏,原来在许多人眼中,她竟是高华的,是值得千方百计求娶入门的……
谢王氏在心里说道:听了十八郎这话,好似我这些年一直是瞎了盲了似的,她一张脸时青时白煞是难看。
她想,这世间的事,真是离奇了。
可谢母也好,谢王氏也好,便是再难堪最不相信,这时刻也说不出贬低姬姒的话了。
就在这时,一惯严肃的谢三郎在一侧问道:“母亲特意提及此事,可是十八郎在信上说了什么?”
谢母转头看向这个长子,沉默了一会后,徐徐说道:“十八郎在信上说,他与那姬氏,在阳夏祖庙之前结为夫妇了!”
谢母这话一出,谢王氏立马张大了嘴。她正在尖声质问,可因为有前面的那一系列铺垫,那质问的话到了口边,竟是说不出来了!
她能说什么?说姬氏门第不行,配不上自家十八郎,十八郎那样做,是被迷崇了?可姬姒就是姬越的话,可连清河崔氏也一门心思想娶其为妇的话,那姬氏,又哪一点配不上他陈郡谢氏了?
母子三人相对无语了一会后,谢母闭上双眼,喃喃说道:“我虽从来不喜那种无风也能搅出三尺浪的女子,可连清河崔氏也……罢了罢了,许是我年纪大了人也枯朽了。”
过了一会,谢母命令道:“按十八郎的行程估计,他现在应是到了荆州。现在刘义康窃居荆地,十八郎若是在那等地方停留,只怕难以安生。三郎,母亲这次叫你过来,是想你带一些人马前往荆州,亲自去把你弟弟接回家来。”略略犹豫一会,谢母迟疑地说道:“至于十八郎与姬氏成了亲的事,你们就当做不知道……若是见了那妇人,也别不敬,也不四处传扬!”
谢母这话,却是默认无视的意思?一时之间,谢王氏心沉了下来,她好几次张开嘴,最后又悻悻地闭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