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有些哀伤,再次抱紧了我,“朕最想要的是和你的孩子。”
……
快乐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那段时间,我们生存在虚幻的空间里,以为是一对只有彼此的寻常夫妻,直到太后派人前来催促皇上回宫。
皇上留恋地看着这里的灵山秀水,白云飘飘,见我沉默不语,忽然想起什么,神色很是兴奋,“你不用担心,淮南王妃诞下了一个男孩,连名字都取好了,叫萧天熠,这个名字好,既显出皇家气派,又威武霸气,将来必定文韬武略,是国之栋梁,朕也很喜欢,皇弟上奏请求封为王府世子,王妃嫡出,封为世子,顺理成章,朕已经准奏了,如今皇家多了这桩喜事,母后很开心,以前的事情早就不计较了。”
我眼底深处有抹深不见底的冷笑,太后那么喜欢若岚,定然也会疼爱她的孩子,我的天熠,果真是生活在人世间最幸福的天堂。
我随他回了宫,那个我心中深深抵触却不得不再次踏入的地方,我看到了皇后雍容华贵的笑脸上掩藏的深深嫉妒和不忿。
我的回宫让她们如临大敌,她们大概是不会忘记我的,但我无所谓,我曾经被太后赶出宫去,对一般女人来说,那就是生命终结的地方,可没人能料到我还会回来,也没人想到皇上对我的感情那样深,在争奇斗艳万紫千红的后宫,君王居然这样恋着一个女人,这样喜爱一个女人。
我依旧住在静姝宫,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最初离去时候的模样,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仿佛晨安寺的岁月只是梦一场,静姝宫的气势甚至比怀孕容妃的流云宫还要更胜一筹。
后宫的确进了许多新的美人,成群结队地来拜访我这个名噪一时的静妃,曾经是皇上的旧爱,如今是皇上的新宠。
回宫之后,我主动去求见太后,这个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是请罪的举动,在我心里却不是,我只是想看看太后到底怎么对待我?
半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在永寿宫,她见了我,笑容浅浅,不带一丝感情,“你回来了?”
“是,臣妾回来了。”我的声音也很冷淡,天底下的事情真是巧,或许是母子连心,我在永寿宫的时候,若岚居然抱着小世子进宫来觐见太后。
太后见了若岚,和我完全不一样,满心欢喜,“快来给哀家看看,哀家的好孙子。”
她把我丢在一旁,当我不存在,我忽然紧张起来,再次看到了那个正在甜甜微笑的襁褓婴儿,果真有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的漆黑如珠的眼眸,清澈得像天底下最纯净的湖水,他正在对太后咧嘴微笑,圆了我心中看一看他眼睛的渴望。
若岚看见我眼神的时候,忽然忍不住抱紧了孩子,那个下意识的举动让我心下隐痛不已,谁都知道,她爱极了这个孩子,而我,居然又回宫里来了,现在如果我把孩子要回来,对她来说不啻为骨肉分离的剧痛。
我知道她的担忧,朝她一笑,给了一个只有我们彼此才能明白的安心眼神。
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朝我微微一笑,婉约道:“静妃娘娘回宫,我还没有送去贺礼,实在失礼。”
任何人这个时候,都会给小世子备上礼物,至少也说说上几句恭喜的话,可我没有,只是冷淡道:“王妃太客气了。”
我冷淡的语气让太后很不高兴,觉得我在这里十分碍眼,眼神又冷了下来,若岚忙道:“母后,你看天熠又笑了。”
孩子的笑吸引了太后的视线,她懒得看我,曾经把我赶出去的时候,也没想到我会回来吧。
离开永寿宫的时候,若岚抱着孩子和我一起离开正殿的门,见若岚逗着孩子,我却当着孙秀的面,冷冷丢下一句不阴不阳的话,“不过是生了个孩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若岚愣了一下,脸色黯了下来,她那么聪明的女子,自然是意识到了我的用意,她身边的侍女却忿忿不平,小声道:“王妃娘娘别理她。”
我说完这句话,就扬长而去,我的嫉恨落在了孙秀眼中,我知道会传到太后耳朵中去,我不得不这样做,我不能再和若岚走近,不能再让任何人怀疑到我和若岚的关系,因为这对天熠来说,是一个灾难。
若岚和我心有默契一般,她很少再来我这里,也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她已经诞下世子,日渐忙碌,不可能经常进宫,我们的疏离并没有引起她人的怀疑。
她偶尔来的时候,我也是冷言冷语,不理不睬,在他人眼中,我们终究是疏远了,我自己生不了孩子,所以恶毒地嫉妒别人,但若岚短暂的轻柔目光让我明白,她懂我的用意。
淮南王偶尔会为我带来孩子的消息,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足以慰藉我孤寂的灵魂。
我学会逐渐忘记天熠的存在,因为他的存在,无时不刻不在提醒那些将我扎得鲜血淋漓的伤痕,加重我愈加深浓的罪恶感。
尽管天熠无辜,可他身上毕竟流着仇人的血液,我无颜面见曾经不惜一切代价为我保留一线生机的九泉之下的父亲,除了在晨安寺的那些日子之外,我的心没有一天是平静的。
我多年的医术并不是毫无用处,回宫没过多久,我就在我的饮食里面发现了麝香的痕迹,冷冷一笑,这么怕我怀孕?
我在宫里这样盛宠,要建立自己的力量并不是什么难事,很快我就查了出来,原来是太后暗中吩咐的,这个女人,不但可以风卷残云,杀人的手段也是这样不见血,果然阴狠不减当年。
我嗤笑,你就以为我那么爱生下你们萧家的孩子吗?诞下一个孩子,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心血和力量,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力气和勇气再去孕育一个孩子了,太后,你真是多虑了。
后来,容妃终于诞下了一个男婴,宫里接二连三有人怀孕,连皇后都再次有了身孕,她已经有了皇长子,这次再次怀孕,更是喜上眉梢,眉飞色舞。
所谓的雨露均沾,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吧,我终于不像以前一样被所有人视为眼中钉,但皇上还是喜欢来我的静姝宫,尽管他不说,可我却知道他对我的愧疚,我也不傻,他是皇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或许他说得对,这才是保护我的最好方式。
他常常留宿我的寝宫,我依然是宫里盛宠无双的静妃,依旧炙手可热,却迟迟都没有再次怀孕。
他怕提起我的伤心事,很少当面提及,只是暗中吩咐太医帮我好好调理身体,以期早日怀上龙裔,他的细心和关怀总让我感动。
于是,我开始自欺欺人地想,或许当年那桩惨绝人寰的灾祸是他父皇和母后的手笔,与他无关?
这个念头让我心惊不已,我居然开始为他开脱?极力欺骗自己,他是无辜的,这让我越发慌乱,这怎么可以?何况除了那些罪恶的手,谁不是无辜的?不管怎么说,他才是那桩惨案的最大受益者啊,就这一点来说,他就不可能是无辜的。
我越发痛苦,这些怅惘难耐的往事折磨得我快要发疯了,我r渐消瘦下去,茶饭不思。
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明白我到底悲从何来,为了照顾我的身体,连吃住都和我在一起,他以为我是怀不上孩子而痛苦,可他永远也不会明白我的痛苦到底有多深浓?
他耐心哄着我好好吃东西,却不知道那些东西里面有他最亲的母后吩咐人添加的令女人不孕的东西,他的母后绝对不会让我诞下子嗣,他却一直都不明白。
一日午后,他陪我小憩,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我依稀听到了他在帐外和太医的对话,“朕问你,静妃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调理了这么久,一直还不见起色?”
那太医抖抖索索,“回皇上,静妃娘娘身子虚弱,体质虚寒,不易受孕。”
他怕吵醒我,低沉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盛怒,“都是一帮无用的废物,给朕滚出去。”
把太医赶走之后,他回到我床边,轻轻坐下,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闭上眼睛,装作继续沉睡,却能清晰地感到他深深的目光落到我的脸上,轻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宫里已经有这么多孩子了,不会再有人专门针对你了,可为什么还没有动静,这是上天对朕的惩罚吗?责怪朕没有好好保护你?”
我忍住眼中清泪,任它在心间肆意流淌,别人的人生若是时光倒流,还有重来的机会,而我,就算时光倒流,也依旧悲壮如初。
过了许久,我终于可以慢慢醒来,他还依旧坐在我床边怔然发呆,见我醒来,他勉强堆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朕刚才问过太医了,你的身体很好,只要再养胖一点,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的。”
是吗?我强忍心中酸楚,浓情依恋弥漫心间,忽然伸手抱住他,将头枕在他的腿上。
或许是我主动的温柔让他欣喜不已,他柔声道:“今天怎么这么乖?”
想起那些散落成歌碾落成泥的往事,我强颜欢笑,“皇上,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吗?”
宫里的妃嫔都得自称“臣妾”,只有我没有,我不愿委屈自己,他也从不计较,纵容我这样无礼。
他怔了一怔,凝视我初醒的容颜,“没有原因,朕就是想对你好,就是想好好爱你。”
此刻,他的情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朴实无华,却指抵我的心脏,让我瞬间迷惘,“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我,你会怎么做?”
他听出我语中深意,柔情百转的眼神深深凝视我,仿佛要直达我灵魂深处,窗外的花盛开了,娇艳如血,像他毫不掩饰的情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映月,唯有你,是朕想用心去爱用心去疼的女人。”
他身上的龙涎香这样好闻,这样令人留恋,我微微阖目,和他紧紧相拥,直到外面传来孙秀沉静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旖旎情思,“静妃娘娘,太后召你前去永寿宫。”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复仇天使(六)
可能是因为物由心生,我总觉得永寿宫地下有无数不愿逝去的英魂,别人眼中高贵华灿的宫殿,在我眼中总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不喜欢这里,却不得不来这里。
太后依旧凤冠凤袍地坐在上座,她一直都不怎么待见我,想不到今日还会主动召见我。
我隐约意识到,这一次找我大概不纯粹是为训话而来,因为她也很清楚,对其他妃嫔百试百灵的太后训诫,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我的礼节无懈可击,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和漠然。
她眯起眼睛,审视着我憔悴的容颜,眼中掠过一道快速的紧张,我知道她是怀疑我又怀孕了,心中嗤笑,你不是都给我下麝香了吗?还担心我怀孕,你的手段可真是密不透风啊。
她对一旁伺候的孙秀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来了一个太医,低眉顺眼,声音也低得几乎听不清,“微臣参见静妃娘娘。”
太后有些不耐烦,冷冷道:“静妃最近精神不济,给她好好看看。”
太医给我把脉之后,随即对太后摇了摇头,给了太后一个安心的眼神,太后放了心,整个人也松了一口气。
看着我波澜不惊的眼神,她挥了挥手,连孙秀都退下了,她从凤座上走下来,走到我身边,细细打量我。
她离我那么近,近到我可以看得见她眼角的皱纹,这个女人曾经也有着风华绝代的容颜,足以魅惑老皇帝,但光凭这个,还远远不能爬上太后的位子,这个宝座还染着少时恋人和无数将士的鲜血。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目光幽幽,如同针尖一样,仿佛要把我看透。
看这架势,我就知道,她不再是怀疑,而是几乎已经确认了我的身份,要不然干嘛屈尊降贵地主动见我?
我坦然直视她的目光,温柔一笑,“太后娘娘何必明知故问?”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如同冬天的冰雪,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不停的蠕动,仿佛像看见了鬼一样,后退两步,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你…真的是…她?”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人,龙腾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就那样狼狈地在我脚下,唇边扬起静静笑意。
她还沉浸在莫大的惊慌之中,嘴唇剧烈地动,却只能发出不连贯的声音,“来…人…”
我蹲下来,逼近她一步,眼中带着索命鬼的幽冷之意,“太后娘娘,你觉得是你宫里的侍卫进来得快,还是我的手快呢?”
她到底是太后,失态片刻之后就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一字一顿道:“你真的是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你连说我父亲的名字都不配,想起被湮没在风沙之下还被栽上乱臣贼子罪名的父亲,我忽然心如刀绞,就是这个女人毁了我所有的一切,我目光锁定她华美凤袍,却只是一言不发。
我平静得让她心惊,她忽然厉色起来,“你处心积虑潜入宫廷,就是为了要杀哀家吗?你以为今天你走得出这永寿宫吗?”
看她强作镇定的模样,我只是冷笑,慢悠悠道:“自从进宫之后,我就没想过可以活着出去,只是,如果我死在你这永寿宫里,你当年的罪行就会公布天下,孰轻孰重,你自己选择吧。”
她看我不像是在虚张声势,忽然踉跄爬起来,声色俱厉,“说,你背后还有什么人?”
我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慢条斯理道:“我一直都以为尊贵的太后娘娘向来是无所畏惧的,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她冷冷看我,似在思考我话的真实度,不过很快,她就明白我所言非虚,如果我真的只是一无依无靠的孤女,又凭什么能活到今天?又凭什么能偶遇皇上,顺利进宫?这当然是因为我背后还有一股她想不到查不出的隐秘力量。
明白了这一点,她的神色一瞬间变得狰狞而恐怖,“原来你早有准备,所以才这么爽快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过你以为哀家真的不敢杀你吗?”
我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我当然知道你敢,你手上的血债,十辈子都还不清,当然不会在乎多我一个,只是你以为我会怕死吗?”
她的两道目光如同利箭一样瞬间将我穿透,一把抓住我的衣襟,阴狠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力气那样大,勒得我咽喉疼痛,我想这个时候我的声音一定冷得像地狱的鬼魂,反正我的这条命也是从地狱归来的,我嘲讽道:“尊贵的太后娘娘,你还记得我的父亲吗?那个俊朗英武的少年将军,他在天上看着你呢。”
她的脸一下子褪尽了所有血色,再次颓然瘫软在地上,双瞳紧紧地收缩在一起,声音阴沉得像是从地上冒出来的一样,“你还知道什么?”
我放声长笑,“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以为那些罪恶行径真的已经完全被掩埋了吗?”
她的身子剧烈一颤,却倔强地别过头去,不让我看见她的表情,可我看得很清楚,她的手臂青筋暴起,几乎可以看得见下面的血管,不甘心道:“如果哀家杀了你,明日那些事情就会遍布天下,是吗?”
我淡笑,钦佩道:“太后就是太后,洞察力果真非常人所及。”
她话语中的寒意几乎将我冰住,“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乱臣贼子罢了,成王败寇,历史是交给后人去评说的,哀家不怕,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有恃无恐吗?”
我依然在笑,但我相信我的笑在她眼中一定比魔鬼还要恐怖,“当初太后为了取悦老皇帝,为了自己儿子可以登上皇位,自己可以成为太后,不惜计杀功臣,骗取信任,机关算尽,让万千将士枉死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