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天正准备吹灯,外面突然有不同寻常的风声,随即传来一个在寒菲樱心底百转千回的醇雅声音,不冷不热,还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冷,“虽然长夜漫漫,可也没有必要这么早就寝吧?”
寒菲樱手指下意识一顿,听到这个声音,并不意外,早就猜到他在这家客栈里面,明明没什么客人,掌柜却偏偏说客满,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包场了,包场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问题是掌柜又说只剩下一间上房,真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能干出这种无聊的事,也只有闲得发慌的妖孽一人了。
妖孽说了这句话之后,外面又陷入了奇异的安静,不知道为什么,寒菲樱忽然觉得很生气,提高了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什么时候休寝是我们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阁下深夜前来,扰人清梦,实非君子所为。”
石中天抱起双臂,眉目上扬,眸光晶亮,他自然知道这家客栈不简单,也猜到了小凤儿跟他住一间房的原因,既然是好意,那何不欢欢喜喜地接受呢?
“阁下?”外面的声音微微停滞了一下,随即带着一丝冷笑,还有几分愠怒,“才几天的时间,夫婿就变成了阁下了?”
寒菲樱嘴角抽搐了几下,几乎无语,懒得和这无聊至极的人计较,伸手一弹,屋内的灯光就灭了,一片黑暗,“对不起,我们没你那么好的雅兴,也没时间陪你闲聊,以后不要再玩这么无聊的游戏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一阵厉风猛然而过,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吱呀”一声,被疾风闯开,然后,一阵细微响声,油灯又重新亮了起来,照亮了室内的一切,也照亮了寒菲樱和石中天两张不善的脸。
妖孽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俊美出尘的面容,潇洒绝尘的姿态,嘴角还有抹似笑非笑的冷笑,那冰冷至极的眼神,仿佛是寒菲樱正在偷人,被人捉了现行一样。
寒菲樱心下一怒,怀里的雪贝已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萧天熠疾驰过去,从百毒教出来的,能有什么好玩意?雪贝自然是有毒的,蓝心彤说以前妄图触摸它的人,都被咬了,寒菲樱就知道雪贝有剧毒。
转瞬间,迅猛无比的雪贝已经到了萧天熠面前,猛地一跳,尖利的牙齿就朝着萧天熠咬去,寒菲樱的心猛地一揪,一股没来由的担忧陡然升起。
雪贝虽然灵活敏捷,动作飞快,可萧天熠更胜一筹,雪贝还没有近身,他眉眼一沉,一只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的两只耳朵提了起来。
雪贝立即被吊在空中,嗷嗷嗷地叫着,小小的身体拼命扭动,想要反口咬萧天熠,可从来没有遇到这样厉害的对手,所向披靡的它此时竟然毫无用武之地。
寒菲樱和石中天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对视一眼,无论是谁,深更半夜闯到人家房里来,都不会得到一个友善的眼神,俊美出尘的萧天熠也不例外,石中天面寒如水,淡淡道:“世子爷夤夜闯到我们房里来干什么?”
石中天说得很*,萧天熠面色一怒,眼神锐利如刀,有种令人恐怖的寒冷,将雪贝一扔,可怜的雪贝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就准确无误地落到了寒菲樱手上,乖巧的小家伙似乎有些害怕阴狠的萧天熠,不满地叫了两声。
萧天熠直接当石中天不存在一般,眸色阴沉,“樱樱,你一个有夫之妇,深更半夜和另外的男人同处一室,有没有考虑过为夫?”
寒菲樱安抚着受惊的雪贝,冷冷一笑,反唇相讥,“我和石中天同处一室,不是你自己的手笔吗?这样天寒地冻的夜里,离京城也不近,还劳烦世子夜辛苦设下这么大一个局,我要是不承这个情,岂不是辜负了世子爷一番美意?”都已经休了她了,还这样纠缠不休,什么意思?
萧天熠迈着潇洒的步伐进入了这间不大的上房,连看都没有看他曾经的救命恩人石中天一眼,还似乎觉得他在这里很碍眼,自来熟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准备喝茶,可马上就觉得这客栈的茶水太过粗陋,不能入口,皱着眉倒在了地上。
寒菲樱和石中天看着他优雅的动作,高华如冷月,还以为是在自己的王府,两人都觉得满腹疑惑,对视一眼,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天熠没有说话,寒菲樱和石中天也没有说话,只有雪贝偶尔的叫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寒菲樱没有冷着脸赶他出去,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此人无利不早起,也根本赶不出去,在没有弄清楚他的意图之前,不能轻举妄动,她握着雪贝的手有些紧,从离开淮南王府到今天,不过短短数日。
今夜再见,竟然如同恍如隔世,离开他之前那个激情四射的夜晚,还有在王府里的一切玩笑嬉闹,忽然重新浮现眼前。
这短短数日,居然就像过去了数十载那么漫长,幸好期间各类事件层出不穷,没给她时间兀自黯然神伤。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满那些内心的空虚,才能掩盖低落伤感的心情,才能忘记繁华光鲜背后的落寞,不愿去想过去,也不敢去想,担心自己一想,就会无休止的*下去,只能把此事尘封在心底。
这段时间,她有不舍,有懊悔,只是不敢轻易触碰,只要一触碰,就会有绵延不绝的疼痛。
既然他已经潇洒远走,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在原地守候,可是现在,他近在咫尺,英俊冷冽的面容,高贵优雅的气质,还有那双修长如玉的大手,寒菲樱不自觉想起了两人在承光阁那些耳鬓厮磨温情脉脉的夜晚。
承光阁的杏花烟雨,沉潭月影,碧波秋水,冬日飞雪,都在记忆的深处,被牢牢压制住。
她愿意承认也好,不愿意承认也好,那些过去的恩爱依稀还在眼前,并没有随着冰冷休书一张而烟消云散。
只是这种繁华深处的寂寞,才是真正的寂寞,寒菲樱从未想过,像她这样比男人还要男人的女人,居然也渴望一个心灵深处的港湾?
她心中竟然也有一股女儿柔肠,就像蓝心彤一样,身为百毒教圣女,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感情的事情,如同决堤的洪水,岂是理智可以轻易控制的?如果世间没有感情这回事,大概也会少许许多多的烦恼。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和萧天熠有什么瓜葛,可也掩盖不了内心深处的痛楚,怎么也做不到风过无痕,雁过无声,有些事情,一定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提醒她过去的点点滴滴,带来一种不可言喻的痛。
曾经不知道感情为何物的时候,从来没把感情当一回事,可一旦经历过,就会明白,在感情面前,没人可以有完全目空一切的洒脱。
所谓的潇洒,要么是不爱,要么是爱的不深,因为不在乎,才可以轻言舍弃。
等彻底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她和萧天熠已经形同陌路,天涯寂寞。
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萧天熠,也许有,但也不会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了,这份情感,在寒菲樱心底有着深深的痕迹。
但寒菲樱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阴魂不散地在此出现。
相对于寒菲樱的心潮难平,萧天熠却很有耐心,并没有马上说话,室内的三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静默。
首先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的,还是寒菲樱,清了一下嗓子,语气不善道:“你应该很清楚这里不欢迎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天熠抬起那双深邃的凤眸,忽然一沉,反过来质问道:“你身为本世子的世子妃,深更半夜,与一个男人同处一室,现在居然还问本世子想干什么?”
寒菲樱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见多识广,头一次脑袋有些发蒙,看了同样茫然的石中天一眼,面色阴冷,“萧天熠,你别忘了,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休书上面说的很明白,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你不觉得在这间房里,你很多余吗?”
萧天熠俊美的脸划过一丝讶然,很是意外,“休书,什么休书?”
寒菲樱吃惊得瞪大双眼,装得还真像,幸好她知道皇家的人大多都是天生的戏子,白纸黑字,清楚明白,是他的笔迹,难道以为休妻是小孩子过家家?都由他一张嘴红口白牙,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石中天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萧天熠为何这么有信心?用眼神暗示了寒菲樱一下,此事莫非有诈?
寒菲樱不再看萧天熠,目光锁定怀中的雪贝,冷冷道:“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如果世子爷忘了,我就来提醒你,休书上面是这样写的,淮南王府世子萧天熠,凭媒聘定寒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此妇多有过失,皆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特以此书休之,世子爷自己的手笔,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萧天熠一双凤眸依旧无比澄澈,让人觉得仿佛质疑他就是一种罪过,一脸迷惘,“本世子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寒菲樱怒极反笑,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他的笔迹,烧成灰自己也认识,休书是他亲笔所写,上面还有他的印鉴,竟然纯真无辜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石中天面色沉沉,警告道:“我医神家族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比不上淮南王府尊贵煊赫,但自问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世子若是一再对我未婚妻出言不逊,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未婚妻?萧天熠凤眸中蓦然透出令人心悸的冷然,“众所周知,樱樱是本世子的世子妃,怎么可能成了你的未婚妻?难道医神家族的人只会抢别人的女人?”
“萧天熠!”寒菲樱实在受不了了,一声怒吼,敛去灵魂深处的涩然,冷笑道:“我现在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喜欢和谁在一起,和谁*一室,以后要嫁给谁,都是我的自由,你完全管不着,我虽然不知道你今天鬼鬼祟祟的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你最好不要动我的心思,不要以为知晓了我的秘密,就可以要挟我,你应该很清楚,本座不是好惹的。”
话虽这样说,心底却止不住的疑惑,明明都已经休了她了,今夜却设局捉歼,想要做给谁看?
萧天熠闻言,唇角掠过一道狡黠笑意,“你就这么确定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吗?”
寒菲樱脸色一红,当着石中天的面,他的话让人浮想联翩,她也知道这个看似温和实则冷冽的男人不达到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当即朱唇一抿,胸中气息难平,恶狠狠道:“都不是小孩子了,这种废话就不要说了,坦白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天熠看樱樱美丽的水眸中透着划清楚河汉界的疏离,唇角一勾,“你说有休书,不如拿出来看看,让我心服口服?”
☆、第两百零九章 你居然敢骗我?
寒菲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妖孽何以如此肯定?休书她带在自己身上,绝对万无一失,以她的身手和警觉,断然不会发生有人靠近而毫无察觉的意外。
明明休书还好好地在身上,可看妖孽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寒菲樱心底猛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腹黑男人不会真的在休书上面动了手脚,而自己全然没有看出来吧?
龙腾王朝有律,若是女子被休,必须以休书为证,作为单身或者将来再嫁的证据,若是女子再嫁,缺了休书,就等同于有夫之妇,犯了一女二嫁的重婚罪。
寒菲樱朱唇一咬,不想和他继续纠缠这些没意义的话题,迫不及待地袖子夹层中拿出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休书,当着两个男人的面打开,嘴巴瞬间就合不拢了,眼睛瞪得老大,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却像见了鬼一样吃惊。
原本写着那段公式化休书内容的笔锋苍劲字体全都不见了,只剩下白纸一张,干干净净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像她心血来潮地收藏了一张白纸。
虽然寒菲樱被萧天熠休了之后,也没想到以后要嫁什么人,但这张休书,却是她和淮南王府再无关系的凭证,再不喜欢,再不情愿,也只能保留着。
寒菲樱呆了,休书一直在自己身上,不可能有人动过手脚,怎么可能会变成一张空空如也的白纸?
一旁的石中天也瞄见了那张所谓的休书,居然是白纸一张,他眸光一沉,立即就明白为什么萧天熠这样大摇大摆地宣布小凤儿是他的女人了?原来是有备而来。
以小凤儿的身手,别人根本不可能有乘机调换的机会,唯一的可能就是休书一开始就被动过手脚了。
寒菲樱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双素手捏得关节发白,显示了她的极度愤怒,咬紧牙根,看向那个得意至极的男人,一字一顿道:“萧-天-熠。”
她堂堂月影楼公子凤,居然会在妖孽手上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这休书定然是用什么特殊墨水写的,字迹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现在手上全无凭证,根本没有办法证明他已经休了自己,那自己在名义上还是他的世子妃,难怪他这样理直气壮地前来捉歼?
房内的气息安静得叫人害怕,萧天熠见樱樱几乎把那张白纸扭成了一股绳,眼底深处掠过一抹忧色,看向石中天,淡淡道:“现在谁是多余的,已经很明显了,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这个外人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石中天置若罔闻,完全没有走的意思,因为他看见了小凤儿眼中狂烈的怒意,依旧伫立在原地,半步未动,并没有理会萧天熠的逐客令。
寒菲樱见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怒火中烧,粉拳紧握,连雪贝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这个充满灵性的小家伙,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和新主人有了默契,不满地冲着让自己主人如此愤怒的罪魁祸首萧天熠嗷嗷叫了两声。
寒菲樱忽然自嘲一笑,从淮南王府出来之后,经历的心境起起伏伏,有懊悔,有悲伤,有不舍,有痛楚,全都是因为这张子虚乌有的休书,多么可笑。
拿到休书的那天,她把休书反反复复读了三次,直到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然后就把那张象征着自己失去爱情的休书放进了袖子之中,尘封起来。
期间不是没想过再拿出来看一看,可担心每多看一次,就会伤痛一次,数次激起这个念头,最终还是缺乏勇气,那些冰冷的词语像一把利剑,刺得她眼睛疼,心也疼,最后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所以她根本不会注意,字迹的颜色在慢慢变淡,直到有天彻底消失,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一张白纸的,她竟然浑然不觉?
萧天熠的这个局并不高明,是她沉浸在别离的悲伤中不愿多看一眼休书,才使得他顺利得逞。
寒菲樱忽然有种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上的感觉,自己的心境他了如指掌,知道自己离开淮南王府之后不会再多看一次休书,所以才会有今晚的一幕。
仿佛是为了给时间让寒菲樱消化这件事,萧天熠只是平静地坐在桌旁,一言不发,石中天也没想到情势会出现急剧扭转,他垂下眼眸,盖住了眸中深沉的复杂。
房内凝重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一片鸦雀无声,过了许久,寒菲樱忽然抬起眼眸,看向石中天,轻声道:“你能先出去吗?”
石中天看着小凤儿难看的脸色,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完全没想到萧天熠会来这一招,他并不惧怕什么淮南王府,但此时小凤儿的眼中有深深恼怒,而且她一向极有主见,不用别人替她做主,虽然不情愿,但想了一下,还是默然出去了。
石中天走后,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寒菲樱压抑着胸中怒火,
拍了拍雪贝的小脑袋,竭力用平静的语调,“贝贝,你也先出去玩会儿。”
雪贝仿佛听得懂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