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似又瘦了。”李长庚抱着她,不由道。
这是自然,江素好容易才调养出一点起色的身子,因了这一次的伤,便又都倒退回去了。失了气血,要补回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自然就瘦下来了。
江素的容貌本来就是纤长秀致,搭配上袅袅亭亭的身材正是相宜。人越是瘦,就越是显得仙姿邈邈,高洁出尘。
所以这会儿李长庚虽是将人抱在怀中,但一眼看到江素冷冷淡淡的样子,总怀疑继续讲她留在这山间,她早晚有一日画作神仙精灵,飞升而去了。
所以似是试探又似是玩笑的道,“等到回了宫,你该多吃些才好,养出点儿肉来。”
“妾又不是徐姐姐,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江素毫不客气的道。
这话要是给徐玉容听到,怕不要疯?须知她生得珠圆玉润,十分福态。这样的容貌身段自然得长辈们喜欢,觉得有福宜生养,可是对男人来说,就未免过于丰满了。只是她就长那个样子,天生如此,就是想改也不成。
所以徐玉容十分忌讳胖瘦的话题,宫中都已经习惯了。
李长庚闻言也是一愣。因这样的玩笑话,他是绝不会对着徐玉容说出口的。否则徐玉容必定撒泼耍赖,指天发誓,非要他将这番话收回去不可。
不过他想到徐玉容的身段,跟江素比起来,的确是显得十分有肉,自己也不由笑了。
其实徐玉容未必胖到这样的程度,只是这时女子总以纤巧为美,这宫中的美人就更是如此了。别人都比她瘦,便越发的显出她的丰满来。
“也罢,”李长庚笑个不住,“你若是吃成了徐妃那样,朕可抱不动你了。”
“如此说来,我倒比徐姐姐有福些。”江素道,“其实以容貌论是否有福,委实荒谬。不过是贫寒人家,寄望孩子能吃好吃饱,便觉得是有福气了。陛下是一国之君,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若是照这种说法,陛下该是最有福气的,岂不是要长成个大胖子了?”
说到这里,自己抿唇笑了起来。
李长庚佯怒,“好啊,原来是在编排朕!”
“这是陛下自己说的。”江素可不会承认。
正说笑间,忽然听得前头有人笑问,“陛下和娘娘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江素抬起头来,原来是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銮舆所在,赫连辙骑在马上,英姿勃发,正低头朝他们这里望过来。
不知为何,江素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心虚。不过片刻后便转为了恼怒。她跟赫连辙不过见过两次面,什么关系都没有,为何要在他面前心虚?这么想着,江素面上的笑意慢慢的敛了起来,就靠在李长庚怀里跟他对视。
赫连辙却是与她相反,原本是面色严肃,跟她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唇角缓缓扬了起来。
然后他便转开了眼,不再看她。
而江素也被李长庚送到车上。因为换了个姿势,也不能够看见他了。等到两人重新坐下来,往外看去时,却只能瞧见赫连辙的背影了。不过李长庚很快撩起帘子叫道,“阿辙。”
赫连辙立刻打马过来,就停在銮舆外面,侧身听李长庚的吩咐。
李长庚转头看了江素一眼,含笑道,“这一次多亏了你,素素有话要跟你说。”
李长庚这才再次往这边看过来。他唇边的笑意早消失不见,唯有一双眸子深深沉沉,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江素微微敛容,低头道,“多谢赫连将军相救之恩,妾实无以为报。回宫之后,欲请陛下置酒道谢,还请将军莫弃。”
“好啊,你自己道谢,何必要拿朕做筏子?”李长庚笑道,“素素的手艺极好,莫如亲自下厨,以表诚意?”
赫连辙闻言笑了一声,也不听江素回答,便自顾自道,“那臣就愧受了。”
随即又道,“陛下,天色不早,该起驾了。”
“走吧。”李长庚扶着江素靠在自己怀里,避开了伤口免得震道,然后才开口。
赫连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拨转马头,扬声令众人起驾。
江素转头看了几眼,有些好奇的问,“陛下,高总管呢?”高有为身为御前总管,时时刻刻都是跟在李长庚左右的,今日竟不曾见到。
李长庚道,“朕命他提前回宫,替你收拾住处去了。”
江素当年住在宫中时,因为喜静,住的是西内的绛雪轩。后来李长庚曾经为她在绛雪轩周围遍植梅树,号称“梅苑”。这十年来她不在宫中,因徐妃忌讳,所以绛雪轩中没有住过新人,荒废至今。
☆、第21章 仇人见面
江素以为李长庚说的收拾住处指的是绛雪轩,所以也不意外。这里虽然荒废,但每年宫殿都有修整,想来还能住人。不过提前打扫布置一番,显然也是十分必要的。
回宫之后,徐玉容自然早就收到了消息,率人来迎。
江素坐在銮舆里,远远的看着她带着后宫妃嫔叩拜下去,嘴角不由微微弯了起来。行这样的大礼,真是让人愧不敢当。
李长庚扶着她下了銮舆,一抬眼就对上了徐玉容的视线。
江素微微一笑,便见徐玉容脸上的表情一僵,很快低下头去。显然即便知道自己要跟着李长庚一起回来,她大约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够乘坐銮舆。
其实徐玉容自己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殊荣,正因为这样,对于能够拥有同样待遇的江素,她才越发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
尤其是,就在前来这里迎接李长庚之前,徐玉容刚刚收到了一个消息,更让她心中暗恨不已。若非多年宫廷生活,恐怕早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因为江素站在李长庚身侧,徐玉容率领众人迎上前来时,免不了又对她行了个礼。寻常人在这种时候,总该侧身避一下,表示不敢受。可江素的态度却是落落大方,受之无愧的样子,更令徐玉容眼眶发红。
这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刚刚入宫时的事。
那时江素才是最为得宠的一位,至于徐玉容,谁知道她是谁?
那时她妹妹见到江素,也要首先上前行礼。这本来也没什么,宫中等级森严,按照尊卑排列,低位嫔妃向高位嫔妃请安,也是应该的。
然而某一次,她在御花园里单独遇上江素,上前请安,却见江素眉头微蹙,问了一句徐玉容至今想起都会咬牙切齿的话:“你是谁?”
一同进宫,又在宫里住了那么久,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江素竟不认识她!
那一瞬间的屈辱简直无法言说,直到今日徐玉容想起来,还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狠狠的将江素踩进泥潭里,才能解恨!
或许正是因为存着这样的心思,所以当初扳倒了江素,她才没有置人于死地,大概是想要让她活着,亲自去体会一下那种被人践踏,被人侮辱,却根本没有办法改变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徐玉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当初的事,可这一刻想起来,却仍旧历历在目。
她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否则也不会将骄横善妒的名声弄得满宫皆知,沸沸扬扬。从江素爬起来之后,她就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最后才想出了斩草除根的办法。
谁能想到,就是那样的安排下,江素也能活下来,只受了一点皮外伤?
还引得李长庚如此怜惜,亲自去把人接了回来。
李长庚究竟查没查到这件事跟自己有关,徐玉容不知道。但她知道,江素肯定能够猜到这一点。等到她回了宫,站稳脚跟,两人之间,势必还有一番争斗!
所以现在江素蹭在李长庚身边占自己便宜,徐玉容才会如此厌恶。
“见过徐妃姐姐。”江素并没有错过徐玉容的表情,等到李长庚叫起,她才福了福身,随意的行了个礼。
这姿态十分明白:宫中那么多人,足够资格做她对手的人呢,唯有徐玉容一人。而她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徐玉容的敌意。
江素的称呼令其他宫嫔有些意外。
因为宫中没有人敢称呼徐妃为姐姐。毕竟人人都知道她善妒,谁也不愿意提醒她自己的身份,惹她不快。否则吃亏的不还是自己?
就连陛下也不会为这种事责罚徐妃的。
所以听到这个称呼,不少警醒的人已经明白了江素的来者不善。其中有跟她们一同入宫,知道当年渊源的,更是对即将到来的争斗有了预料。
也许,这宫中的天要变了。
徐玉容的确不喜欢这种称呼,但对江素例外。因为她自己曾经地位低于江素过,所以现在江素叫她姐姐,就相当于是对她低了头,这种感觉会让徐玉容心里好过些。
不过她也明白,逞口舌之利,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好处,更动不了江素的筋骨一分,也就只能痛快痛快罢了。
所以她上前扶起江素,含笑道,“妹妹的事,本宫在宫中都听说了。那西山脚下实在是太危险了,上阳宫又如此破旧,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入哪里有安全可言呢?这一次是猛兽暴徒,下一次还不知会出现什么呢。妹妹早日回宫才是正理。”
说着笑了起来,自责道,“都怪我,妹妹喜欢宫外无拘无束的生活,不愿意在宫中受束缚也是有的。只是我当时该劝着些,若是早早回宫来,哪里还会有这样的事?”
这一字字一句句,似乎都是在担忧江素,细细品味,却是字字诛心。
上阳宫那那样的地方,自然没有什么防卫所言,的确如同徐玉容所说,什么人都能进去。
——虽说实际上,普通百姓根本不敢进入皇家禁苑,远远的看见就赶紧绕路离开了。但是李长庚会相信吗?
如果李长庚真的觉得上阳宫是谁都能去的地方,那么住在那里的江素成什么了?现在是有人守着,之前十年没人守着,谁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一个弱女子住在那样危险的地方,却能好好的活到现在,谁知道有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徐玉容每一句话,都是引着人朝这个方向想。
否则人人都羡慕宫中的富贵锦绣,天家威势,为什么江素却独独“喜欢宫外无拘无束的生活”?她觉得宫里有什么拘束?
李长庚又不是笨蛋,在这方面尤其警醒,这会儿脸色已经有些变化了。
江素心中也赞了徐玉容一声。这种当面上眼药的能耐,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再诛心的言论,也是没有证据的,无非就是挑起李长庚的怀疑罢了。对于江素来说,实际上不痛不痒。
或者说,这样对她的计划,还更有利些呢。
徐玉容虽然在宫中所向披靡了十年,显然很懂得李长庚,但她恐怕并不懂得男人。
有时候,能够让人争夺的,才是好东西。男人骨子里都是如此,即便自己不喜欢的,若是有人在争,也会想要弄到手,何况是本来就感兴趣的?
反正李长庚只要愿意花时间去查,就会知道那些猜测都是莫须有的。
所以这种猜测,其实对自己没有任何坏处。恰恰相反,这会让李长庚在一段时间内心中含着醋意,越发的在意自己,又耿耿于怀不愿意亲近自己,如此反复纠结,才能够在她心中留下更深的痕迹。
江素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她要的不是李长庚的宠爱,而是李长庚的爱情。
如果心不会痛,又怎能称得上是爱情?
当然,爱情未必都是伤害,一定也有甜蜜的时候。但那对李长庚不管用。因为捧着他顺着他的人太多了,所以如果江素也跟那些人一样,最后在李长庚心中,自然也会泯然众人,在兴趣消退之后,抛诸脑后。
从这个角度来说,徐玉容作天作地的做法,恰恰才是挠到了李长庚的痒处。
而江素要做的,则是握住他递过来的刀,在他的心上,一遍一遍留下痕迹,让他记住疼痛的滋味,也记住施加给他这些疼痛的自己。如此,才有可能彻底的冲击李长庚之前的观念,粉碎他心中的傲气,让他对自己低头。
所以啊……江素微微一笑,自己不愿意回宫,实在是对李长庚的仁慈。
之前的那些,都还还只是开胃小菜呢。从今天开始,披在她身上那些温情脉脉的面纱,就要一点一点揭开了,希望不要将这宫中的人吓到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唔,女主的邪恶要一点点暴露了
☆、第22章 第一道痕
徐玉容上完了眼药,这才领着众嫔妃撤了。不过,她明明在这场交锋里占据了上风,可江素觉得,她离开的时候,表情却并不愉快。
等知道李长庚给自己安排的住处是哪里,江素才恍然大悟。
李长庚有脑子,自然也会去揣测,是什么人会对江素动手?——如果说之前的野猪和蛇都是意外的话,那么之后刺杀的人,就解释不过去了。所以必定有一个人,想要江素的命。
可什么样的人能够动用这样厉害的手段,对付江素这么一个弱女子呢?
江素的生活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唯一一个仇人就是自己宫中的宠妃,这一点李长庚心里很清楚。
即便他不愿意相信也不太想去追究这件事,但心中毕竟存了一个疙瘩。
徐玉容以前争风吃醋,李长庚觉得有趣,那是因为无伤大雅。就像是两只宠物在自己面前争宠,纵然有些打斗,主人也只会发笑,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若是其中一只宠物将另一只杀掉了呢?
主人还敢继续宠爱她吗?
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所以李长庚回来之后,一句话都没有对徐玉容说过。这么反常的事,如果是平常,徐玉容早就发现了。但今日因为有江素吸引火力,所以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但江素注意到了。她看了一会儿徐玉容的背影,转头问李长庚,“皇上,莫非妾出事的消息,许多人都知道了?”
“怎么会?朕已让人封锁消息,不会传出去。”李长庚道。
不管是什么原因,宫妃遇刺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尤其是江素这样的情况,若是让人知道了,恐怕只会成为笑谈。——住在宫外的罪妃遇刺,光凭这么几个字,恐怕都能敷衍出无数种起因不同结局不同的传奇故事来。
江素微微颦眉,有些后怕的道,“原来如此,我方才听徐妃姐姐说起,还以为宫里人人都知晓了呢。”
李长庚立刻明白了她话里的暗示。
已经封锁消息了的事,徐玉容从何得知?
李长庚身边肯定有徐玉容的人,替她通报消息。这件事只要略想一想便明白了。但这种事没有被揭破时是一种默契,一旦被揭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长庚不是一般人,在他身边安插人手,那时窥伺帝踪的大罪!
而且,是只打探一些跟李长庚有关的消息,还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打探到?这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可能。
不就是上眼药吗?谁不会呢。
“放心。”李长庚沉着脸,握着江素的手,“有朕替你做主,不会有事。”
“多谢陛下。”江素见差不多了,便道,“那妾也该告辞了。”
“嗯?爱妃要告辞去何处?”李长庚回过神来,似笑非笑的问道。
江素从这这句问话里听出了问题,但还故作不知,“自然是回绛雪轩,那里不是妾的住处么?”
“绛雪轩自然是素素的住处,不过如今还未收拾好,一时半会儿不能住人。你先跟着朕住一段日子,等身上的伤养好了,再搬回去不迟。”李长庚道。
江素睁大了眼睛,“太极宫?妾住在那里,怕不妥当罢?”
“朕说妥当,自然就是妥当的。”李长庚被她这个表情愉悦了,心情大好。眼看距离太极宫并没有多远,索性再次将江素抱了起来。
周围伺候的宫人见状,都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