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叔叔接了电话:“喂?”
……
“嘉言?会开完了?……哦,刚开完啊。”
果然是他!
南桥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雀跃着,欢呼着。
但她一动不动,只是用力地扒着门,切切地等待着下文。
他会问一问她吧?他打来是为了关心她明天的考试吧?
万籁俱寂里,她听见客厅里的人笑着说:“南桥呀,不紧张,状态挺好的……只是你电话来得太晚了,她已经睡下了——”
“没有没有,我还没睡!”这一刻,南桥几乎是立马从门里钻了出来,赤脚咚咚咚地踩着木地板跑到了客厅,眼巴巴地望着易叔叔,“我还没睡,易叔叔,让我跟嘉言哥哥说两句话吧!”
她穿着睡衣,头发蓬松地站在原地,眼神急切得像是有小兔子要蹦出来。
易重阳一愣,一边笑一边把电话递给她:“这个傻孩子,怎么鞋也不穿……”
生平第一次,南桥发现电话于她而言有这么这么珍贵。
她小心翼翼、如获至宝地将那只白色的移动电话捧在手中,拿到耳边,怯怯地说了声:“嘉言哥哥,我是南桥……”
听筒里传来一片大海的声音。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站在圣托里尼的海边,倚着白色的砖墙,眺望着远处的夜景。
伴着海风,他的声音缓缓传来。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她深呼吸。
“很抱歉没能赶回来,之前是打算陪你一起过这两天的。”他解释,“会议延迟了一天,我没能——”
“我知道。”能说上几句话的机会太宝贵,她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她已经知道的事情上,所以迫不及待打断了他。
然后是片刻的岑寂。
最后易嘉言笑了起来,声音宛若贝壳里的珠玉,润泽温厚,光华婉转。
他说:“南桥,我等你的好消息。”
一句话,南桥捧着电话忘了回答。
短短九个字,仿佛承载了一颗心的重量,他在等她。
这一夜,她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入睡的,翻来覆去念着那一句:“南桥,我等你的好消息。”
带着他的殷切希望,她踏上了战场。
十年寒窗苦读,皆为此刻。
而她熬灯夜战,奋笔疾书,不过为他一人。
***
真正的考试其实过得太快太快,快到与高中三年的时间来比,犹如沧海一粟,转瞬即逝。
南桥最后检查了一遍机读卡,交卷离开了教室。
班主任等在门外,见她出来了,难掩情绪地迎了上来:“提前交卷了?”
看得出,她有点紧张。
南桥笑着点头:“都检查好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女人的眉头舒展了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你这孩子,都说了不要提前交卷,你怎么……算了算了,检查好了就好。”
她还在那里迫切地询问着题目难不难,有没有拿不准的,以及一系列其他问题。但南桥偶然间抬头望去,就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她是在小学的考场参加考试的,门外有很多等着考生的家长。而在一片零零散散的人里,她看见了易嘉言。
年轻的男子安静地立于大门口,白衬衣,黑西裤,袖口微微挽起,清爽得像是初秋出来的一阵风。
他不过随意地进入了那个画面里,却连周遭的空气也变成了令人难以忘怀的景致。
南桥忽然间扔下了班主任,不顾一切地朝他跑去。
“嘉言哥哥!”
她大声叫着,像是枝头乍起的麻雀,闹嚷嚷的。
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十天,半个月,还是一两个月?
也许并没有那么长,但于她而言却好像度日如年。
在南桥朝他跑去的第一时间,易嘉言就看到了她。
她扎着马尾辫,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夜空里才有的星芒,像只小麻雀一样朝他欢快地跑来。
他忍不住莞尔。
难得看见她这么活泼。
“感觉怎么样?”他帮她接过书包。
“还不错。”她红着脸看他,“你,你怎么来了?”
“迟到了一次,可不能迟到第二次了。”易嘉言笑着眨眨眼,将手里拎的纸袋递给她,“毕业礼物。”
那是一只很简单的白色纸袋,英文标示是南桥没见过的品牌。
她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轻手轻脚地打开它,蓝色天鹅绒盒子里装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手工水晶发卡。
“在圣托里尼的小镇上看见的。”他低头拿过那只发卡,想要帮她别上,见南桥下意识地浑身一僵,想要偏开,他力道不轻地按住她的肩,说,“别动。”
南桥真的没有动。
但她呼吸急促、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易嘉言拿着发卡的指尖。
他替她拢了拢刘海,然后……
然后固定住了它们,让它们牢牢地披散在她的额头上,哪怕风起,也再也没有什么会让她的疤一不小心露出来。
南桥怔怔地抬头看着他,却见他似乎一无所知地笑道:“我就知道你戴上会很好看。”
抬手看看手表,他询问她:“还是必胜客吗?”
她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猜测着他究竟是知道,还是仅仅是装作不知道。
☆、第08章
第八章
易嘉言回来了三天。
第一天,他带南桥去吃了晚饭,一起散步回家。
第二天,他有事出门,下午的时候带了奶茶和外卖回家,和南桥一起在家看了一部电影。
第三天,他收拾行装准备回公司开会。
南桥听说他又要出差,站在他房门口问:“这次是去哪里?”
“法国。”
“那么远啊……”她忍不住失落。
“很远吗?”易嘉言回过头来笑,“没办法,这是工作。”
南桥不说话了。
片刻后,易嘉言想起什么,又问她:“高考成绩多久出来?”
“十七号。”
“到时候我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回家恭喜你的。”
南桥忍不住反问:“万一我没考好呢?”
“没考好?”易嘉言把充电器放进行李中,拉好拉链,侧头看她一眼,“没考好,我就更要努力工作了,不然怎么养得起混吃等喝的你?”
他要养她啊……
南桥涨红了脸,忽然就不吭声了。
易嘉言觉得奇怪,走到她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脸:“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这么烫?”
南桥的脸红得更厉害了,转身就跑,边跑还边说:“热死了热死了,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热啊!”
易嘉言侧头看窗外,阴雨连绵,秋风阵阵……
热?
***
十七号晚上,南桥在电话里查到了高考分数。
六百四十七分,比一本线高出了一百三十二分。
易嘉言说到做到,第一时间打了越洋电话回来。她像个急功近利的孩子一样匆匆报出分数,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直到终于等来那句:“恭喜你,南桥。我早就知道你可以做到。”
是中规中矩、一丝不苟的夸奖,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简单到还比不上班主任在电话里的充沛情感。
南桥却握着电话呼吸急促,胸口一起一伏,波动得很厉害。
他的平静,源于他对她的信心。
她可以这样理解吗?
***
南桥报了北市的C大,以她的分数,其实可以去更好的学校,可以出省,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在妈妈和易叔叔给予的自由之下,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C大。
不是不想离开,而是因为他在这里。
她越来越多地把易嘉言当成了远处的灯塔,望着他,盼着他,日复一日地试图接近他。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朝着他奔去,只知道有一种无法遏制的力量在驱使着她。
军训,入学,上课。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人生的正常轨迹在进行。
易嘉言每月回家一次,其余时间在国内外飞来飞去。而每月他回来的那几天,便是南桥最愉快的日子。
***
有的人说走就走,可恨又可气。
南桥不告而别后,沈茜只从她的亲戚那里打听到她随母亲一起来了北市,其余的一无所知。
她气急败坏之下,却仍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填报大学时选择了北市的大学,一直有意无意地打听着南桥的消息。
十月初,国内著名的青年建筑师在她就读的A大演讲。
当时沈茜正与室友在一起说话。
陈楠欣说:“喂,不是说工科多屌丝吗?这男的长这么帅,简直不要太有违常理好吗!”
李倩用书挡着,拿着手机开始三百六十度地拍照:“发朋友圈发微信发微博发空间发人人!”
沈茜一脸“呵呵你们全家”的表情,烦躁地扒拉了一把板寸,不耐烦地说:“狗屁学校,一天到晚开演讲。有这功夫不如把请人开讲座的钱用来整修宿舍,妈的六人间居然连个厕所也没有,每次去厕所都被无数人的大号熏得神魂颠倒……”
“你怨言真多。要是每个开讲座的都是今天这种大帅哥,我可乐意天天来听讲座。”李倩习惯性地照完相打开天天P图的APP,却又摇摇头,“肤白貌美身材好,根本不用P。”
沈茜不耐烦地玩着手机,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一些被她有一搭没一搭听进去的内容。
建筑师说他几乎一直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
——搞笑,飞来飞去做什么,机票不用钱买吗?好好地在工地上待着不行……
他说他大学的时候并没有谈过恋爱,一是因为时间不够,而是因为精力不足。
——呵呵,这年头还有这种死学霸?不知道情商该有多低……
他笑着说:“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这么年轻就这么拼。大概是因为我还有个妹妹吧,想要做她的榜样。”
——这也太矫情了好吗?做妹妹的榜样,他当他在演偶像剧啊?
台下有人提问:“那您的妹妹今年多大了?您作为一个好榜样,她有没有受到您的影响?”
年轻男人没有多想,下意识地说出了妹妹的名字:“南桥本身就是个很出色的孩子……”
这一刻,沈茜忘记了吐槽,猛然间一怔,倏地抬起头来。
他说什么?
南桥?
他的妹妹叫南桥?!
沈茜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在数百人的大礼堂里鹤立鸡群。
室友被她吓了一大跳,拉着她小声说:“干啥呢干啥呢,人家在讲话,你干啥啊?”
沈茜比较毛躁,爱说脏话,动不动像个男人一样撸袖子拍桌子。室友怕她听讲座听得不耐烦,要公开造反。
她却跟傻了一样忽然间开始上下挥手,吸引台上人的注意。
“喂,沈茜你中邪了?”李倩死命拉她,“公众场合不要跳广场舞好吗?”
“卧槽,系主任在瞪你,系主任——”
台上的男人看见了沈茜,人群之中,胡乱挥舞双手的她格外引人注目。
“请问那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易嘉言停了下来,微微抬头望过来。
沈茜开始激动地大声嚷嚷,可是离主席台太远了,她没有话筒,台上的人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她急匆匆地越过拥挤的人群,朝主席台的方向挤过去。
“让一让,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走得太匆忙了,快到主席台前时踩到好些人的脚,被踩的人好像有点不满意,刻意不相让。
情急之下,沈茜爆了粗口:“你他妈挡什么挡啊?让我过去行不行!”
吓得对方一愣,不由自主地缩回了脚。
因为所有人都在注视她,所以全场都很安静。而她的声音太洪亮,就连台上的男人也朝听见了。
她费力地越过人群来到他面前,情绪激动地说:“南桥是你妹妹?是从吴镇来的南桥吗?瘦瘦的,不太爱说话的南桥?大概这么高,总是留着刘海,爱看书,不爱吃苦瓜,动不动就脸红,怕蟑螂怕得要死,但是不怕老鼠……”
她噼里啪啦说着一大堆。
系主任的脸都要黑了,却见易嘉言诧异地看着她,终于问了一句:“你认识南桥?”
沈茜都快哭了。
“我他妈不止认识南桥,我还要揍死她这没良心的傻逼丫头,操!”
易嘉言:“……”
***
那天夜里,南桥端坐在餐桌前,与妈妈和易叔叔一同等待着易嘉言的归来。
他上午才从国外回来,下午就应邀去A大发表演讲。她本想去看看他,第一时间和他说上几句话,却无奈下午课满,逃都逃不掉。
她伸长了脖子望着大门的方向,盼着他快些回来。
终于,大门口传来开门声。
她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呼吸也不由自主乱了节奏。
门开了。
年轻的男人拎着行李箱走了进来,哪怕风尘仆仆,却依然气质出众,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的视线越过父亲,越过继母,直直地停留在南桥面上。
南桥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下一刻,他忽然侧身,让出了身后的人。
一头扎眼的板寸,凌厉出众的五官,还有那双充满怒气和感情的眼睛。
南桥的眼神蓦然一动,整个人都震在了原地。
“沈,沈茜?”
大门口,那个像女汉子似的姑娘鞋都不换地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着:“南桥你这个没良心的傻逼丫头!你他妈一声不吭把我扔了,看我不打死你!”
一室寂静,妈妈和易叔叔震惊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女生,大门口的易嘉言几乎忍俊不禁。
而沈茜气势汹汹地一路杀到南桥面前,正准备朝她脑门儿上重重地砸几下时,却猛然间看见了她泛红的眼眶。
那双眼睛里有热泪蕴出。
沈茜又忽然间顿住了脚,高高举起的手也落不下去了。
南桥又哭又笑地扑进她怀里,带着哭音嚷嚷着:“沈茜!沈茜!你终于来了……沈茜!”
一声一声,叫得人心颤。
沈茜莫名其妙地吸了吸鼻子,朝她背上重重一拍:“你他妈叫魂呢?我又没死,你这么哭得肝肠寸断地叫什么叫啊?”
南桥又笑出了声,尽管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
易嘉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从餐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她,笑而不语。
她尴尬地接了过来,胡乱擦擦眼泪,抬头再看沈茜时,眼睛又红了。
这一晚,沈茜留了下来,和她睡在一张床上,说着那些她走以后的事。
学校扩建了,校长换了,第一名考上了清华,那个在本班谈了六个朋友的女生最后一个也没跟,嫁回老家去了……
太多太多。
不过半年时间,好像很多事情都变了。
南桥一直小心翼翼地听着,直到沈茜终于停了下来,呼吸沉重地说:“南桥,你真狠心,一声不吭就把我扔了。”
南桥侧过头去看着她,黑暗里,沈茜的眼睛格外亮,像是黑夜里的星子。
她闭上眼睛,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小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知道吗,跟你一起待了那么多年,我以为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的。阿婆去世的时候,我哭得昏天暗地,却想着如果你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阿婆——”南桥浑身一僵,“阿婆她……”
“她去世了。”
“……”
沧海桑田,也不过就是弹指一瞬。
在南桥连说点什么也做不到时,却听沈茜侧过头来沉声说:“你为什么不问问靳远怎么样了?”
南桥浑身冰凉地躺在那里,所有尘封的回忆都朝她涌来,像个溺水的人一样,她说不出话来,惊慌失措。
黑暗里传来沈茜的声音:“你走以后,靳远都快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