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南桥,最近过得好吗?”
三个月没有与他说过只言片语了。
三个月都麻痹自己把他抛在脑后,告诉自己随时准备好接受他和卢雅微的结婚喜讯吧。
三个月都很平静坦然地想着,反正也就这样了,时间会治愈一切的,半年后再相见时,也许她真的就只把他当成嘉言哥哥了。
可是三个月的谎言也不过薄纸一张,轻轻一戳就破了。
她拿着电话,浑身发抖地站在原地,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天气太冷了,还是心情太微妙了?
易嘉言像是察觉到了她的难以开口,轻声说了下去:“之前你忙,也没有接过一次电话,我只能从黄姨和我爸那里得知你的近况。南桥,我很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她红着眼睛,努力克制着那些就要盈眶而出的热泪。
直到听到他缓慢而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用那种无可奈何的语调说出那一句:“还有,我很想你。”
一瞬间,泪水就忽然断了线。
她真是一个矫情到无法言喻的人,这么容易就哭了。
南桥一边拼命擦眼泪,一边用平静到令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声音说:“我也很想你,嘉言哥哥。”
你说过的,只是我的嘉言哥哥。
如果放弃才能靠近你,那我索性彻彻底底地投降吧。
忍了三个月,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什么抗衡着,但这一刻我才发现,与其日日煎熬,克制自己不与你相见,不与你通话,还不如若无其事当你的南桥妹妹。
这样想着,好像终于又找到了和他亲近的理由。
南桥听见他在那头轻轻笑了起来,如释重负地说:“这样很好,南桥。这样很好。”
她擦着那似乎永远擦不干的眼泪,笑着说:“这样是怎样?我们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年轻的男子笑声不断,一声一声撞击在她的心脏之上,蠢蠢欲动,却又不能动。
她长呼一口气,冷空气快要把肺冻住了,可心情却又愉悦起来。她想问一问他的近况,却忽然听见他说:“帮我开门,南桥。”
六个字,猝不及防地闯进耳朵,南桥惊呆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问:“什,什么?”
“我说,帮我开门,南桥。”易嘉言重复了一遍她刚才听到的话,“我在门外。”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仿佛被全世界的流星砸中了脑袋,南桥晕乎乎地站在那里,晕乎乎地走进室内,晕乎乎地一路来到大门口,再晕乎乎地打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
不是……不是说好在门外的吗?
南桥一下子清醒过来,刚才那股突如其来的狂喜将她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狂喜。而此刻狂喜褪去,她才发现一颗心迅速下沉,像是撞击到冰山的那只游轮,沉入冷冰冰的海底。
早该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了。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头顶的白炽灯冰冷耀眼。于是又拿起电话,佯装愠怒地说:“好哇,你居然敢骗我!?”
手机里传来他低低的笑声,也许是太过想念,温柔缱绻竟好似来自身边,回荡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万籁俱寂中,她听见他含笑说了一句:“南桥,回头。”
那种晕乎乎的感觉又来了。
她猛地转过身去,看见有人从转角处慢慢地走了出来,一步一步(似爪牙似魔鬼的步伐……),像是踏着一地白月光。
而她心底的某个角落也终于被照亮。
“嘉言哥哥!”她大声叫着,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易嘉言张开双臂迎接她,恍惚中看见了初到吴镇那一天,小姑娘打开家门,不可置信地看着立在院子里的母亲,然后像只咋咋呼呼的小麻雀,一边连连尖叫,一边猛地扑进母亲怀里。
他含笑抱住了她,隐约觉得这样的一幕其实由来已久。
他其实早就想给她一个拥抱的。
头顶的感应灯光只有十秒。在两人相拥之后的十秒内,因为没有声音,灯光又很快熄灭。
黑暗里,南桥不敢吱声,只是紧紧抱着他,生怕灯一亮,这个梦就会结束。
他是真的。
是真的在她怀里,踏踏实实地存在着。
好半天,她才听见头顶传来他饱含笑意的声音:“南桥,虽然不想煞风景,但是我从下机到现在都没吃过任何东西,要不,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尽尽地主之谊让我饱腹一顿?”
南桥笑出了声,后退两步,眨眨眼:“你求我啊!”
“……”易嘉言注视她片刻,摇摇头,“调皮。”
已是夜里九点过,食堂早已关门,校外除了些小馆子,高档一点的也几乎不再营业。
南桥不确定地问他:“面条可以吗?”
“可以。”易嘉言从善如流。
从寝室楼一路走到校门口,十来分钟的路程也变得格外短暂。
南桥注意到身边来来往往的有很多成双成对的情侣,他们十指紧扣,谈笑风生。而她低头看着路灯下她与易嘉言的影子,心里也霎时间柔软一片。
易嘉言问她:“刚才在干什么?”
“接电话以前吗?”南桥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花了一个多小时安装刚买回来的创意台灯,结果手残,愣是没搞明白原理。”
“手残哦……”易嘉言颇有深意地沉吟片刻,点头表示赞成。
南桥脸一红,心知肚明他是想起了当初她心血来潮买回家的一千片拼图,那时候可是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你放心,不出三天,我一定给你一副威尼斯!”
因为拼图成片便是浓墨重彩的威尼斯夜景,南桥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易嘉言笑而不语,好半天在回她一句:“那好,我就拭目以待了。”
结果呢?
结果到最后,她的一千片只完成了大概一百来片,那些颜色相近的小方块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难辨认,压根不知道往哪儿放。
最后易嘉言摇摇头,一边感叹“我们家南桥没有动手细胞”,一边把被她抛弃的拼图拿回了自己的房间。三天后,摆在南桥面前的是那副完完整整的威尼斯夜景图,浓墨重彩,令人神往。
想到那件事,南桥红着脸不吭声,易嘉言却还低声笑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那盏台灯该不会沦落到那套拼图的下场吧?”
南桥瞪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然后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易嘉言看着恼羞成怒把自己撇下的人,也加快了脚步跟上去:“没想到你这么狠心,不过逗你几句而已,竟然要把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我可不担心你会自生自灭,毕竟像易先生这种优质男青年,只要弯弯嘴角向过路的美女讨个好,多的是要帮你引路的小蜜蜂!”
易嘉言侧头看她,发现不过三个月而已,他记忆中的南桥似乎改变不少——不再胆怯,不再软弱,会说俏皮话,会变着法子撒娇——这样的她生动了很多。
他见她出门太匆忙,连围巾也没有戴,毛衣以上便是裸露在空气中的脖子,忍不住取下自己的围巾替她围上。
于是南桥尚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便是一花,那条浅咖啡色的围巾就被那双修长纤细的手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下意识地想后退两步,却被他按住了肩膀:“别动。”
她呼吸一滞,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路灯下多的是这样的情侣,也许男生只是想要帮她拢一拢衣领,或者整理一下头发,结果女生俏皮地一踮脚,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只可惜南桥不敢动,只能睁大了眼睛抬头望着他,看见他专注地替她整理好围巾,将所有露在空气里的皮肤都严严实实捂好了。
他的头顶是一盏暖黄色的路灯,从高空散落下来的光线将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色,也在他的眼睑处投下了一圈温柔的阴影。那么长的睫毛……南桥心下一动,伸手去摸了摸。
易嘉言错愕地愣在那里,片刻后收回了替她围围巾的手:“怎么了?”
纤细的手指触到他的睫毛,他忍不住眨了眨眼,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在眉眼间蔓延开来。
南桥也缩回手,惊觉自己的举动太不恰当,只得讪讪地笑:“你睫毛好长,好嫉妒……”
易嘉言失笑,看她有些面红耳赤还拼命假装镇定的表情,又觉得很有趣。但也不便戳穿她,于是摸摸肚子一脸幽怨地说:“已经瘪了……”
换南桥大笑出声,加快步伐往大门外走:“到了到了,马上到了!”
从前都是易嘉言带南桥出门吃好吃的,必胜客是常去之处。而今忽然换了身份,变成了南桥带他出去吃东西,地点也从必胜客变成了狭窄逼仄的小馆子。
南桥坐在长凳上,隔着一张有些油腻的小桌子看着对面的易嘉言吃面。
他居然要了三两!
南桥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为什么这么失望地盯着我?”把嘴里的那口面咽下去后,易嘉言从容不迫地抬头看她。
南桥感慨说:“我以为男神都只吃二两面的,三两是我们学院那些满脸痘痘体重超标的工科宅男才会点的……”
易嘉言啼笑皆非,真想用筷子敲她脑袋。
“南桥,我开完八小时的会就直接从里昂上了飞机,一路上因为时差问题都在闭眼休息,错过了午饭,也没吃晚饭。吃个三两面而已,你还要表达对我的失望和不满,我也是委屈得不行。”
竟然没吃午饭也没吃晚饭啊……南桥心里有点疼,却又不能说什么,最后只能撇嘴挥挥手:“算了算了,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你还是高高在上的易男神好了,我不会出去告诉大家你这么狼吞虎咽地把三两面解决完了。”
没过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她问他:“不是说要在法国待半年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易嘉言说:“只是休息一下,回来看看你,过几天还会回去。”
南桥一愣:“只是,只是专门回来看看我?”
“有什么问题吗?”这一次,对面的男人似乎有点不满了,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有的人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一个人跑来这么远的地方玩独立……”顿了顿,他说,“她没有良心,可我不放心。”
逼仄的小餐馆里,他褪去了新闻报刊上的浓墨重彩,只穿着灰色的休闲大衣坐在她对面。没有了西装革履,也没有了应酬式的礼貌客套。
他的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还在冒烟的面条,油腻腻的灯泡还在头顶发亮。
若是你仔细看,会发现他眼睛下的那两轮若隐若现的黑眼圈,神态里有一丝倦意,但注视你的时候眼眸清明澄澈,充满了温情。
南桥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是为她而来的。
他为她跨越千山万水,从遥远的法国一路飞了回来,不辞辛劳,只为看一看她的近况,只因为她任性妄为,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他的短信。
这世上还找得出第二个易嘉言吗?
这辈子,她还会遇见第二个对她这么好的易嘉言吗?
心里是喜悦难当的,也是酸楚不堪的。如果遇不上第二个,就会一直牵挂着第一个。
难道就真的逃不掉了吗?
闹哄哄的小餐馆里,易嘉言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放下筷子,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南桥也看见了。
“卢雅微。”
心里咯噔一下。
“我出去接个电话。”他起身推开玻璃门,走出去的时候贴心地又把门关上了。
南桥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看见他身姿挺拔地立于街边,一手插在大衣衣兜里,一手持着手机贴在耳边。
他的侧脸好看到频频有路人侧目的地步,说话时唇边有温柔的白雾溢出。
他在说什么?
卢雅微在查岗吗?
她也知道他是回来看她的吧?
……
南桥的脑子里乱糟糟地闪现过无数念头,连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当他结束通话,又转身推开玻璃门走进来时,她还是笑了。
女朋友又怎么样?她还是他的南桥,独一无二的南桥。
你看,此刻女朋友远在千里之外,而他好端端地坐在她对面,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这就够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结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窘事。
因为出来得太匆忙,南桥随手拿了件大衣披在身上,忘记带钱包了。而易嘉言也才刚刚回国,随身携带的欧元还未来得及兑换成人民币。因此谁也没钱结账。
一碗牛肉面十元,区区十元,竟然让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老板娘站在一旁看着他俩,没说话。
易嘉言尴尬地拿着钱包,问:“请问可以刷卡吗?”
老板娘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不太开心地说:“呵呵,不好意思啊,店小,薄利经营,没法刷卡。”
大概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来吃牛肉面还问能不能刷卡的。
南桥可怜巴巴地问老板娘:“那个,阿姨,我出来得太匆忙了,忘记带钱包,他才刚回国,包里又都是欧元,能不能先赊账,我明天一早把钱拿过来?”
老板娘说了两句上海话,南桥没听懂。
厨房里走出来她的丈夫,挥挥手:“算啦算啦,让他们走吧,一碗面而已啦,也值不了几个钱。”
老板娘不乐意了,声音抬高了些:“哦哟,一碗面不值钱,一天多送几碗,这个钱你给我补上吗?”应该早就对丈夫有气没出发,找到个理由就没完没了,女人开始不断数落丈夫,“一天到晚好吃懒做,哪天早上不是我一个人起来做生意?你就只知道睡,只知道喝,只知道享清福!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跟着你……”
巴拉巴拉一大堆。
店里还有几个顾客,见状都有些尴尬。
易嘉言眉头微蹙,从钱夹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南桥:“我在这里等你,你去附近的atm取钱。”
南桥点头,刚走没一会儿,老板娘对着易嘉言眼睛一瞪:“哦哟,没听见吗?这个死老鬼不收你们的钱!你们赶紧走赶紧走,趁着我还没反悔!”
易嘉言抬头看她片刻,没有说话,将钱夹收进大衣衣兜里,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门,追上了南桥。
“不是,不是让我去取钱吗?”南桥回过头来,有点茫然,“怎么一起出来了?”
“太晚了,不安全。”他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
南桥抿嘴笑。
易嘉言却不清不重地侧头瞥她一眼:“请客的人不带钱包,害我被人奚落一顿,请问南桥小姐,你哪里来的好心情,竟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笑你也有吃霸王餐的一天。”南桥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易嘉言也终于笑了出来,问她:“附近哪里有atm?”
南桥说:“前面转角就有一家。”伸手指了指。
最后还是取好了钱,亲自回小餐馆把面钱付了。老板娘絮絮叨叨地还在骂丈夫,也没给他们俩什么好脸色。
南桥把钱递过去的时候,老板娘还瞥她一眼:“小姑娘,别看现在的男人穿得人模狗样的。看着金贵,一碗面都想赖账,这种人跟着有什么前途啊?就跟我家的死鬼似的,当初可也是这种派头,我劝你年轻的时候还是多擦亮眼睛吧,别跟了个好吃懒做的穷酸还一副捡了宝的样子。”
易嘉言见南桥表情一变,默不作声将她护在身后,正欲说点什么。谁知道南桥忽然又扒开他的手站了出来,一点也不客气地说:“按理说你好心好意地想要为我指点迷津,我是该感谢你的。但你胡说八道一堆,我也是不知道你在说谁。你识人不慧是你的事情,但麻烦你别做人身攻击。你摊上个好吃懒做的穷酸,爱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