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二门,绕过了影壁,从中间的正道上一路走去正面三间大房,左边一间就是康夫人的卧室。那领路的妈妈一边走,一遍同徐氏道:“我家夫人知道谢夫人是出自安国公府,说起来你们两个娘家还是世家呢,我家夫人的娘家是京城永昌侯府郑家。”
安国公府和永昌侯府以前曾是姻亲,据说是□□起家的时候,从一个村里一起进的成,两家向来是交好的。只是徐氏父母这一房是庶出的,到底和安国公府如今的正房断了联系了。这康夫人能弄清这些,看来因为是永昌侯府这一辈嫡出的姑娘了。
“我小时候也挺家祖说起过,我们两家原本是一个村的。”徐氏只笑着道。
那老妈妈听了,一个劲点头,又道:“我们夫人常说,若不是身子不好,她也听想出来走动走动,和这边的夫人太太们聊聊家常,听说这江宁人杰地灵的,出了好些有头有脸的,况且这一年我们老爷在这儿上任,没少了各位的帮助,我们夫人心里都记着呢!”
谢玉娇听了这些话,到底有些伤感,女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躺在病床上还想着男人的事业,贤妻良母到这份上也确实天下少有了。
说话间人已经进了正房,老妈妈招待徐氏和何太太还有马家少奶奶坐了,命丫鬟去沏茶,自己进了帘子低头,谢玉娇耳力好,只听见里面传出低低的说话声音道:“夫人,谢家太太、何家太太、马家少奶奶都来看你了,还有谢家大姑娘也来了。”
里面回话的声音气若游丝的,谢玉娇也就没听得太真切了。
那传话的老妈妈瞧着自家夫人病成这幅样子,早已经老泪纵横,只听病床上的人气若游丝道:“我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见的,只是不见她们又觉得失礼了,既然她们来了,就把谢家大姑娘喊进来见一面吧。”康夫人说到一半,只微微的喘了喘,继续道:“我长听老爷说她聪慧绝伦,举世无双,我也想见一见,沾一沾她的好运。”
老妈妈听她这么说,只一味点头道:“那谢姑娘长的一脸有福的样子,夫人见了,必定也会沾上好运的,况且老爷已经派人去京城请了大夫了,这两日就要到了,夫人你可放宽些心,小少爷还这样小,您还要看着他长大呢!”
康夫人勉力点了点头,老妈妈拿了一个宝蓝色大引枕让她靠了起来,转身到了帘外道:“夫人说她病容枯槁,实在不好意思见两位太太,所以只想请了大姑娘进去见一见。”
何太太闻言,脸上多少有些尴尬,徐氏倒是淡定的很,也知道病中人性情怪一些也是常有的,便转身嘱咐谢玉娇道:“你进去稍微劝着点夫人,让她好好休息,别的也不用多说,省得吵了她养病!”
谢玉娇点了点头,转身跟着老妈妈进去,才撩开帘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道,带着房间里的窗帘都挂着,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谢玉娇瞧了一眼靠在床上披头散发的女子,没想到她即便病成这样还这样的柔美。
谢玉娇莲步轻移,走到康夫人跟前,福了福身子道:“给夫人请安。”
康夫人瞧见谢玉娇,也只觉得眼前一亮,她病体难愈,最近看什么东西都提不起精神,唯独眼前这个姑娘,让她有了一种光彩夺目的感觉。
“这就是谢姑娘吧,真是长的好看,难怪我相公常说,以前都说京城的姑娘是举世无双的,从没有想到这样的小地方,也能遇上谢小姐这样的美人。”
谢玉娇听了这话,便知道康夫人和康广寿的感情必定是好得很了,不然一般哪家的夫妻,敢当着自己媳妇的面夸别的姑娘家的。
“康大人只怕眼神不好呢,有这样好看的媳妇在身边,怎么可能瞧着别人好呢?不是康大人看错了,就是夫人您听错了!”
☆、第0062章
康夫人一早知道谢玉娇能干,倒是没料到她还有这样一张巧嘴,只把自己逗得笑了起来,轻轻的咳了两声,一旁的妈妈只急忙上去帮她顺背。
康夫人摆摆手,示意她走开,又道:“谢姑娘说话真有意思,我听着就高兴了,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我们两个没准也能成好朋友的,只是如今只怕是迟了……”
久病之人容易对生命产生一种不安,总觉得自己与可能逃不过那一关,康夫人也是如此,尽管她一心想着好起来,但一想到如今自己这身子,也觉得自己是好不起来了。
“夫人千万不要说丧气话,世人都说美梦成真,那就是因为先有了梦,才会成真,夫人现在什么都不要多想,只好好吃药,一心盼着自己好起来,就能好起来了,小少爷还小呢!康大人又这样年轻有为,后面的日子长着呢!夫人将来还要封了诰命呢,可有着后福享呢,如今这些不过就是小病,一眨眼也就好了。”谢玉娇虽然觉得自己说这些多少有些假,可一想这是安慰病中的人,必定还是要挑好听的说,又不能太过悲伤了,惹得她落泪。
一旁的老妈妈听了,也只一个劲道:“谢姑娘说的可不是吗?夫人你就放宽心好了,等京城的大夫一来,几贴药下去,天气再热一点,夫人也就好了。”
康夫人听了这话,多少也有些宽慰,便努力支了支身子,一旁的老妈妈只急忙就将她扶起来,略略又替她盖好了被子,康夫人只觉得眼前一晃,仿佛看见一样东西,一时也看不真切,便撑着身子没靠下去,老妈妈忙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康夫人愣了片刻,大约是身子有些虚了,只松开手往后靠了一眼,又往谢玉娇的衣裙上看了一眼,果见一个玉佩,竟然同睿王殿下以前常挂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谢玉娇显然也瞧出了康夫人的反常,只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今日身上佩戴的东西,前几日徐蕙如和大姑奶奶学了做宫绦,把谢玉娇压箱底的一些玉佩首饰都拿了出来,每个都做了一个,下面还坠着穗子,瞧着挺好看的,谢玉娇今儿就随便找了一块带上,正好是徐氏给她的那一块凤佩。
“夫人瞧着这个眼熟吗?”谢玉娇原本就不是忸怩之人,见康夫人对着玉佩有些意思,便随手取了下来,递给一旁的妈妈,让她送过去给康夫人瞧一眼:“这玉佩可有些来历,听我母亲说,是安国公府上传下来的东西,是我外公的东西,不过我外公偏疼我母亲,所以就给了我母亲,如今就到我的手上了。”
老妈妈拿着玉佩给康夫人过目,康夫人挣着看了一眼,才知道自己是看错了,这上头刻的是凤纹,周天昊那一块刻的是龙纹。不过如今听谢玉娇这么一解释,康夫人也明白过来了,这大抵是安国公祖上留下来的龙凤佩,各自给了后人,谁知道如今一块落到了谢玉娇的手上,一块落到了周天昊的手上。
康夫人抬起头眸子,看着谢玉娇,原本有些干涩的眼眸到底温润了起来,只伸手抚摸着那一块玉佩,嘴角带着笑道:“他常说将来要找个有缘的,我就不懂什么才算有缘,如今见了你,我总算明白了,兴许这世上真的有缘分这一说……”
谢玉娇听的云里雾里的,老妈妈闻言却是吓了一跳,只开口道:“夫人,你怎么了?”
康夫人没有回话,眼神只怔怔的看着那一枚凤佩,忽然闭上了眸子,往后面靠了靠,似是昏睡了过去。
那老妈妈见了大惊失色,只急忙要去掐人中喊她,却听她悠悠开口道:“我没死,我还……我还清醒着。”
谢玉娇也跟着松口一口气,见康夫人实在是精神不好,便开口道:“我和夫人也说了一会儿话了,这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我先告辞了。”
康夫人想支起身子送她,一时又没有力气,只让老妈妈把那玉佩还给了谢玉娇,眼神中带着几分艳羡,看着她转身离去。
谢玉娇从房里出来,徐氏和何太太早已经和了两盏茶了,徐氏想问问谢玉娇康夫人的境况,谢玉娇一时也不好开口,便道:“母亲,我们路上再慢慢说。”
可怜何太太白跑了一趟,灌了一肚子的茶,也没瞧见人。
这边谢玉娇和徐氏正要出门,外头忽然有个小丫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道:“派去京里的人回来了,还带了杜家的太医回来,老爷正在前头待客呢,让我过来跟夫人说一声。”
那老妈妈闻言,只笑得眉毛都挑了起来,连忙开口道:“当真,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又瞧着徐氏等人要走,一时间也顾不得怠慢了,只喊了一个小丫鬟来送。
徐氏也知道他们担心康夫人的病情,便和老妈妈辞了行,和谢玉娇一起往外头去了。
康广寿的书房里头,周天昊在战场上磨了大半年,原先的锐气似乎少了许多,以前面白无须的肤色,如今也晒成了古铜色,脸上的线条越发的棱角分明了起来。
“你怎么亲自来了?皇上如何肯放你出京?”康广寿只一脸不解的看着周天昊,伸手在他的胸口拍了一掌,周天昊只假作疼的弓起身子,捂着胸口道:“别……别乱拍,这儿被鞑子开了个窟窿,还没好呢!”
康广寿顿时紧张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周天昊见自己奸计得逞,哈哈哈大笑出声,往后推了两步,往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放心,离开窟窿还差了一个小拇指呢!”
康广寿横了周天昊一眼,严肃道:“都说了战场无眼,你非要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怎么办才好?”
周天昊闻言,也只沉下了脸色,心情有些沉重:“都说战场无眼,可这毕竟是周家的江山,就算是死,也应该我当这个马前卒,只可惜技不如人啊!”要不是那棉衣里的菱花镜,他的小命可真的交代了。那东西非但救了自己一命,还给了自己机会,射死了敌方的将军,真的是神器啊!
“你身上的伤好全了吗?就这样跑出来?皇上准了?”
周天昊见康广寿又问了起来,脸上只带着几分无奈道:“别提了,战场是不让去了,皇嫂最近一直在给我物色大家闺秀,我实在看花眼了,所以就到你这边躲一躲?”
“你……你……偷跑出来的?”康广寿大惊失色,急忙道:“我马上写一封家书回去,好让他们知道你平安无事。”
“不用了不用了,我是到了你家才知道嫂子病了,所以才过来的,这回怕是皇兄也知道我在你这儿了,能躲一日是一日,顺便再办一些小事儿。”
“什么小事儿?”康广寿见周天昊那么说,倒是也好奇了几分,只开口问道。
“也么什么事儿,就是想找一个人,看看是圆的还是扁的,给她点银子,让她能把日子过好一些,将来也用不着给人做衣服挣钱了,手艺又不好……”周天昊说的模棱两可的,康广寿更是听得一头雾水,见他一时也说不清楚,便笑着道:“你要找什么人?只要是在我江宁县的,我挖地三尺也会帮你找出来的!”
“你可别,我这次是微服私巡,不能把人给吓跑了。”周天昊这一阵子没少对着那菱花镜看,听说那镜子也不便宜,这江宁县穷苦人家的家里未必会有这东西,按照云松给他的分析,这缝衣服的必定是个小姐的丫鬟,不小心将小姐的东西给落了进来,所以才会机缘巧合的救了周天昊一命。
那么问题就来了,周天昊这一回过来,到底是报答小姐呢?还是报答丫鬟?
不过周天昊想的很简单,给她些银子,让她过上好日子,这就够了,当然还得偷偷的给,不透露身份的给,吓坏了人家小村姑可就不好了。
“你悠着点微服私巡,我这江宁县可经不起你折腾,你要是敢在我这儿撒野,我还是回了皇上,让他把你给压回去算了。”康广寿只说着,外头有小丫鬟来回话道:“回老爷,谢夫人、谢姑娘还有何太太都已经走了,是不是这时候请了大夫过去瞧瞧?”
康广寿一想起康夫人的病,眉头又皱了几分,只站了起来道:“我这就和杜太医一起过去,你们先服侍好夫人。”
周天昊见康广寿愁容满面的,也忍不住问道:“嫂子的病竟然这么重了吗?”
康广寿脸上一片怆然,只点了点头,叹道:“你也去看看她吧,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我知道她从小就对你……”康广寿说到这里,也觉得有些不堪回首,只转过了身子,抬起头眼角一滴泪滑落下来。
周天昊沉吟不语,他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儿子,从小风流倜傥、桀骜不羁,欠下无数桃花债,若不是打起了仗来,他甚至还沉沦在京城的那片花天酒地之中,压根不知道这世间的疾苦。
周天昊抿唇。眉梢略略添了一丝郁色,点头道:“好,一会儿我去看看她。”
康广寿转身,伸出手来,在周天昊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掌,千言万语,也只尽在不言之中。
☆、第0063章
谢玉娇和徐氏回到家中,就瞧见家里的下人正搬着一框框的芦苇叶子往里头去,原来过不了几日就是端午节了。去年端午的时候,谢家还守着热孝,所以家里头也没有怎么筹备,今年端午可就不一样了,谢老爷身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爱好,唯独喜欢看划龙舟的比赛,每年都要在南山湖上举办一次龙舟比赛。
今年陶来喜特意问过了谢玉娇,要不要再办划龙舟比赛,谢玉娇将比赛的规程问清楚了之后,便也决定把这比赛接着办下去。原来谢老爷办这个比赛,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每个村或者几个村合力组织一个龙舟队,要是得了冠军,那这个村明年就可以少交一层的田租,这都是老例了,谢玉娇也不想坏了这规矩,一层的田租对谢家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对那些穷苦百姓家,那就是一笔巨款了。
不过往年的龙舟比赛都是谢家宅赢的,因为谢家宅村子大,人口多,壮汉也多,其他几个村子比不上也是有的。而且参加龙舟比赛的也不只有谢家的佃户,这远近几个大地主家的佃户也都参加,谁家的赢了也体面,说明地里丰收,乡亲们吃饱穿暖有力气。
谢玉娇一直都觉得这些活动,比起现代的那些什么运动会什么的,似乎更有意义。当然,最难得的是,她听说端午节的时候会有很多姑娘们出门,若是瞧上了划船的小伙子,就能成就一对好姻缘呢!这村里的姑娘,到底比她这种整天在大宅子里的姑娘幸福多了。
“太太,今年的芦苇叶特别好,我们在湖边摘了几框下来,嫩嫩的。”几个干活的婆子见了徐氏,只恭恭敬敬的开口。徐氏便笑着道:“辛苦你们了,今年就多抱一些吧,给族里的叔伯兄弟家也都送一些,送人的粽子就抱咸蛋黄肉的,红豆粽子自己家留着吃。”
徐氏知道虽然族里的叔伯家里头过的不一定清苦,但若是想要天天吃肉肯定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就给他们预备一些肉粽,而谢玉娇和自己平常都不怎么喜欢吃肉的,反倒喜欢吃清淡一点的红豆粽子,稍微蘸一点白糖,当真是好吃的很呢!
谢玉娇等徐氏吩咐完了,又开口道:“还有舅舅家和两位姨娘家都要送一些过去,舅舅家人少,就少送几个意思意思吧,两位姨娘家按人头每个人送三个。”
那婆子闻言,只急忙应了,几个人抬着框子就往里头去了。
徐氏进了正房,就瞧见大姑奶奶正抱着谢朝宗在外头遛弯,看见徐氏回来了,只笑着迎了上去道:“朝宗,快看谁回来了……快给母亲和姐姐作揖。”
徐氏见了,只急忙道:“我们去了病人家,回来还没换衣服呢,就不抱他了。”徐氏说完,转身对谢玉娇道:“你回去洗洗,换一身衣服,别把病气带回家里来。”
谢玉娇虽然知道这是老迷信,但也不忍心反驳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