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有心事,不想多说话,进屋之后就坐到罗汉床上,神情有些呆滞,梅姨娘后面再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进去。
杜晓珍见状,便耐心地把宴席上的情形仔细跟梅姨娘说了一遍。
梅姨娘听罢,惊道,“这么说,今儿来咱们家的那位的的确确就是五小姐了?”
杜晓珍点点头,“小妹生得乖巧,嘴巴又会说话,很得老太太喜欢呢!”
话到这里,杜晓珍顿了一下,又叹口气,“只可惜,父亲说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堂堂正正地把小妹给接回来,我年底就要出嫁了,我嫁得远,若是走之前小妹还没回来,那我以后想见她可就难了。”
提起杜晓珍的婚事,梅姨娘嘴巴抿了一下,看向罗汉床上的杨氏,见杨氏没反应,这才把杜晓珍拉到自个房里。
关上门以后,梅姨娘转过身握住杜晓珍的手,一脸心疼,“珍儿,远嫁着实是委屈你了。”
杜晓珍笑着摇摇头,“父亲和老太太亲自经手指的婚,女儿不委屈。”
更何况,对方是定州忠武将军的嫡亲孙子,她一个庶女能嫁入将军府,早已是天大的福分。
梅姨娘看着杜晓珍这副样子,到底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明明可以像你堂姐们那样就嫁在京城的,他们却非得逼着你远嫁,摆明了欺负你是个庶女,我……”
梅姨娘话还没说完,就被杜晓珍一把捂住嘴巴,警惕地朝着外面看了看,确定没人听墙角之后才冷下脸来,低声警告,“我跟姨娘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老是口无遮拦,你怎的就是不听?非要把我害死你才甘心是吗?”
梅姨娘用绣帕掩面,小声抽泣着。
杜晓珍冷言道:“堂姐们能嫁在近处是她们的福分,可谁告诉你远嫁就是去吃苦遭罪的?我杜晓珍只是个庶女,一辈子越不到嫡女头上去,这一点我心中有数,能嫁入将军府,我已经很知足了,姨娘若是再闹下去,让老太太和父亲晓得了,到时候别说将军府,怕是普通的小户之家我都去不得。”
梅姨娘就是不甘心,“要我说,那五小姐别回来才好,你便是三房唯一的女儿了,到时候我再去求求三爷,没准他能看在这层面子上不忍心看着你远嫁,另外给你配一门婚事呢?”
杜晓珍看着面前这鼠目寸光利欲熏心的娘,肺都快气炸了。
难怪小妹不见以后,老太太便让人将她挪去三房嫡妻杨氏身边养着,老太太着实有远见,知道她跟在梅姨娘身边只会被养歪,这不,如今母女二人的思想观念就严重相背了。
杨氏虽然性子软,年轻时却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教养极好,杜晓珍跟在她身边,这些年学了不少本事,虽是庶女,周身的气质派头却跟嫡女没什么分别,这也是定州将军府能看上她的原因。
反观梅姨娘,虽说姿容比杨氏出众,可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眼界被困死在这座大宅院里,怎么都飞不出去,肚肠里装的都是些龌龊事儿,不是想着推翻嫡妻取而代之就是想把自己亲生女儿送去铺路助她上位。
“姨娘,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嫡是嫡,庶是庶,尊卑有别,日后你最好收敛些,否则要是因为口无遮拦被老太太抓个现行,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
看着目光决绝的女儿,梅姨娘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眼泪越发汹涌了,“好啊,被送到太太身边养了几年,你就不认我这个生母了是吧?”
杜晓珍不停地抚着胸口,想让气顺一顺。
梅姨娘还想再说什么,杜晓珍突然厉喝一声,“够了!”
梅姨娘愣住。
杜晓珍怒其不争地说道:“这些年,因着我被送到太太身边养着,父亲待你不好吗?还是祖母隔三差五给的赏赐满足不了你的欲望,你非得要把天捅个窟窿才肯罢休?那天要真被你捅破了,掉下来可不一定是名利金钱,没准儿是毒刀子,姨娘你仔细扎到自个的脚。”
梅姨娘心神狠狠一震,手指头挖着杜晓珍,你你你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杜晓珍不想再多说,整理了一下仪容,推开门走了出去。
梅姨娘的含香馆虽说距离正房远,可到底是在三房院里,保不齐会有太太身边的人过来听墙角,刚才梅姨娘的那些话一旦传扬出去,她们母女俩这辈子就得玩完。
杜晓珍可不敢拿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跟一个姨娘赌,她赌不起。
杜晓珍回到正房的时候,杨氏还坐在罗汉床上,看样子连姿势都没换过。
“母亲。”杜晓珍很快忘了之前跟梅姨娘的不快,换上笑脸,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杨氏摇摇头,“我睡不着。”
“怎么了?”杜晓珍走过去,顺手拿了条毯子盖在杨氏腿上,跟着在杨氏身旁坐下。
杨氏抬起头来,有些伤感地望着杜晓珍,问她,“珍儿,你说筱筱她要是回来,会不会怨我当年没能好好护住她,才会让她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
杜晓珍温声道:“母亲又在钻自己的牛角尖了,今日在前厅,您不也亲自瞧见小妹了吗?那么大方得体的一个姑娘,她怎么可能怨恨母亲呢?”
“可我还是担心……”杨氏满脸忧色。
“母亲。”杜晓珍打断杨氏的话,“以前没找到小妹的时候,您日盼夜盼,每年小妹生辰那天都要去她走丢的那条街待上个把时辰,怎么如今找到人,您反而越发的害怕了呢?难道不希望小妹回来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氏不停地摇头,“我哪里是不希望她回来,我只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她,无颜面对她罢了。”
“小妹是个通情理的人。”杜晓珍道:“我想,她要是知道真相,一定会原谅母亲的,毕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便是母亲再有不是,她也会酌情宽恕的,更何况,母亲已经因为此事伤心落泪了十年。”
“真的吗?”杨氏不敢确信地握住杜晓珍的手,一遍遍地问。
“嗯,我相信小妹不会怪你。”杜晓珍笑着点点头。
“她要怪我,我也无话可说。”杨氏忽然松开杜晓珍,无措地用左手搓着右手,低喃道:“只要她肯回来,哪怕是怨我一辈子,我也认了。”
杜晓珍看了看外面,柔声道:“母亲,天色不早了,您该回房歇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好。”杨氏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在杜晓珍的搀扶下回了房间歇下。
而另一边,老太爷把杜程松叫过去问话,“楚王怎么来了咱们府上?”
想想刚才在宴席上的情形,杜荣凯到现在都还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杜程松道:“爹,楚王在我们之前找到了筱筱,儿子去汾州的时候,他已经在筱筱身边了。”
杜荣凯脸色明显僵了一下,“此话从何说起?”
杜程松摇头叹息,“儿子也不知道,不过我猜想,他大抵是动了免死金牌的心思了,所以才会先我们一步从筱筱身上下手,试想一下,以筱筱的出身和经历,怎么配得上亲王妃的名分,除非,有免死金牌作为陪嫁。”
杜荣凯陷入了沉思。
免死金牌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是杜家的保命符,只要免死金牌在的一天,不管谁掌权,都不会轻易动杜家。
可如今竟然有人动了免死金牌的心思,按说就算要动心思,也该是其他皇子,怎么会是名声最臭最没希望夺嫡成功的楚王呢?
联想到了某些可能,杜荣凯忍不住地冷笑了一声,“想不到啊,所有人都看走眼了,都以为继后所出的宁王是头猛虎,谁料更猛的还躲在后头呢!”
楚王要不是动了免死金牌的心思,他为什么要去接近一个从京城失踪了十多年的姑娘,而这姑娘不偏不倚正是杜家幺女?
要说楚王对杜晓瑜上了心?
这种可能性直接为零,那楚王府里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何至于大费周章一把火烧了皇后寝宫借机离开京城去乡下。
为了一枚免死金牌,不惜把自己变成声名狼藉的纨绔皇子,不惜隐姓埋名入乡野接近那个最有可能让免死金牌作为嫁妆到他手里的姑娘。
如此野心,简直太可怕!
杜程松忧心忡忡,“原本儿子想着来了京城以后找个机会让筱筱无意中撞破楚王的真实身份,然后借此拆散他们俩,可是后来反复琢磨,这么做实在太冒险,楚王既然能隐藏得这么深,就证明他绝非良善之辈,一旦有所察觉是杜家在背后动的手脚,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儿子担心把整个家族都赔了进去,所以在这件事上纠结了好长时间都没想到办法。”
杜荣凯默了默,“为今之计,只能你找个合适的时机跟晓瑜相认,尽快把她接回来,再把楚王利用她得到免死金牌的真相告诉她,一旦晓瑜死了心,楚王即便再有本事,他也强迫不了杜家嫁女,更何况,楚王上头还有当今圣上压着呢,笑话!圣上能允许他有机会拿着免死金牌去造反?”
杜程松点点头:“儿子知道了,会尽快想办法跟女儿相认的。”
——
换了环境,杜晓瑜有些认床,没怎么睡好,天刚亮就醒了,在院子里做做简单的晨练。
春燕过来的时候看到杜晓瑜在院里,惊了一跳,急忙跑过去,问道:“姑娘怎么起得这么早?”
杜晓瑜不好意思说自己认床,淡笑道:“我习惯了早起,想着没事,所以活动活动筋骨。”
春燕快速回房拿了一件披风出来给她披上,“晨起天寒,姑娘还是注意些,免得再病倒就不好了。”
杜晓瑜随意笑了笑,其实她身体强健得很,只是昨天刚来,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所以着了道,不过人家主动投来的关心,她自然不可能拒绝。
吃过早饭以后,杜晓瑜去外书房找杜程松。
说是书房,这里倒不如说是药房,因为里面放的并不是什么经史子集,而是药典医书,杜家的很多秘方都是杜程松一个人研究出来的,那些方子总会有一两味至关重要的药材是不写在方子上的,每每到了配药的时候,杜程松才会来书房关上门把剩下的药给掺和进去。
所以说,杜家外书房是个十分重要的地方,平日里是禁止任何人随意入内的。
杜晓瑜得了春燕提点,知道外书房是禁地,不敢往里迈进一步,只好在院门外等着。
好半晌才见到杜程松从里面出来。
杜程松显然没想到杜晓瑜会来找他,愣了一下,“杜姑娘这么早就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杜晓瑜道:“我今天想去国子监见我二哥,不知三爷可有时间送我去,你要是没空也不要紧,我去外头租辆马车就能去了,如今过来,就当是跟你辞行。”
“这么快?姑娘身子还没大好,从这里去国子监又有些远,我怕你吃不消。”杜程松是真的担心她会在路途中受罪。
“我没事,已经大好了。”杜晓瑜坚持,“原本这次跟着三爷来京城就是为了见二哥,一天见不着,我便心难安,吃不好也睡不着,还是早早去的好,免得再生变故。”
杜程松自知劝不了她,点头道:“那好,我这就让人备车,马上送你去国子监。”
杜晓瑜弯起唇角,“谢过三爷。”
杜程松颔首,回头又亲自拿了一些救急的丸药带上,以防万一。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杜晓瑜去把傅凉枭叫了出来,两人跟着杜程松坐上杜家的马车,很快朝着国子监而去。
今天马车里多了一个可以开口说话的人,气氛便没有昨天那样闷,杜晓瑜也不觉得困乏,再加上杜程松此人十分擅长借机找话题,所以这一路上杜晓瑜都跟他有说有笑的,不知不觉,时间就混过去了。
到国子监的时候杜晓瑜还觉得惊讶,“不是说杜家距离国子监很远吗?怎么就到了?”
杜程松笑了笑,“姑娘觉得近,是因为你刚才一直在聊天,没注意时间,你要不信的话,自个看看,是不是快过去一个时辰了?”
杜晓瑜掀开帘子看了看,果然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马车停顿在国子监集贤门前。
杜晓瑜走了下来,看着那漆黑色的大门和漆黑色的柱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庄重感,让人远远观之就心生敬畏。
杜晓瑜不禁瞠目结舌,果然是皇家培养人才的地方,这装潢都跟别处与众不同。
没见着傅凉枭下来,杜晓瑜又走回马车边,敲了敲车窗,问道:“阿福哥哥你怎么不下来?”
傅凉枭挑开帘子比划说自己就在马车里等她。
杜晓瑜“哦”了一声,没做他想。
杜程松却是清楚的,国子监祭酒以及下头的司业主簿这些人,全都认识楚王,他要是进去,不出一炷香的工夫,整个国子监就得鸡飞狗跳。
毕竟,名声太臭没办法。
杜晓瑜没来过国子监,不认识路,跟着杜程松跨进集贤门,一直走到太学门前才停下。
再往里走,就是国子监的教学核心区域了,他们是进不去的,不过能花点银子让人打听一下丁文志所在的学舍并将他给带出来。
这是丁文志第二次被通知有人找了,上次是在年前,杜三爷打算接他去杜家过年,他婉拒了。
原以为这次也是杜三爷一个人来,没想到会在太学门前见到了杜晓瑜。
丁文志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还傻傻地揉了揉眼睛。
等确定真的是杜晓瑜,丁文志才惊喜地喊了一声,“小妹?”
“二哥,是我。”终于见着丁文志,杜晓瑜脸上也露出甜甜的笑容来,问候道:“二哥来国子监这么久,不知吃住可还习惯?”
丁文志颔首,“早就顺过来了。”
“那别的呢?也习惯吗?”杜晓瑜追问。
丁文志疑惑地“嗯”一声,“别的什么?”
杜晓瑜委婉地说道:“比如,跟同窗们相处得如何,在国子监可有合得来的朋友?”
丁文志马上反应过来杜晓瑜是想问他在国子监有没有受人欺负,他温和一笑,“放心吧,我一切安好,只不过年前忙着温书,找不到帮忙带信的人,所以没给家里写信,年后又忙着旬考,所以从去年来国子监到现在只给家里去过两封信,这第三封信已经好了,得了空我就托人带回去给爹娘。”
杜晓瑜好笑,“我人都来了你还托人带信?直接给我不就好了,我帮你带回去。”
丁文志顿时有些窘,不过他知道小妹不会真的笑话他,点头道:“那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拿书信。”
杜晓瑜“嗯”了一声,丁文志很快转身跑回学舍,去把自己刚写好封存不久的信拿了出来交给杜晓瑜。
杜晓瑜接过信,问他,“二哥今天放假的吧?”
“是,你们来得凑巧。”丁文志笑道:“今天刚好放假。”
“那咱们去外面,我请你吃顿饭。”杜晓瑜欢喜地说道:“好像我从来没在外面请二哥吃过饭呢!”
见丁文志犹豫,杜晓瑜瞪他,“你可别告诉我你要回去看书,成天读书读书,可别把自己变成书呆子了。”
丁文志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小妹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看我,本来这顿饭怎么都该我请客的。”
“得了吧!”杜晓瑜忙打断他的话,“等你以后顺利过了毕业考分配到官职出息了,再请我吃顿好的,现在嘛,我就不指望了,你别想那么多,安安心心读书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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