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又恢复了平静。
杜晓瑜把儿子抱在怀里,想把他哄睡着,谁料这孩子没有要睡的意思,平复了好久才带着哭腔道:“娘亲,离忧不想死,离忧害怕……”
杜晓瑜心疼不已,“傻宝,说什么胡话呢?”
“可是……可是梦里面……”
梦里面他死了,他才六岁就死了。
这个梦从一岁半就开始做,他一直没敢说,自己开智早,两岁就聪慧过人,除了爹爹的悉心教导之外,还因为梦里面一直有个先生在教他,很多的东西,他都是在梦里面学的。
爹爹还没教的三百千,他已经会背,只不过因为身体小,还不会握笔,所以暂时写不了。
那位先生的长相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伺候他的下人称呼先生为“太子太傅”。
小离忧不知道太子太傅是什么意思,但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梦里面自己很迫切地想要学骑马射箭,想像爹爹一样在马背上一展雄姿,然而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心脏不好,但凡是关于消耗体力的大幅度动作,他都不能做,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他只能学文。
梦里面的六岁那年,一直向往习武渴望好起来的他终于瞒着爹爹和娘亲去了演武场,结果换来的却是悲剧,他心疾突发,当天晚上就没了命,死前满心不甘,一直揪着娘亲的袖子问他为什么会患上这个病,为什么喝了那么多药都好不起来?
“没事了,只是个噩梦而已,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杜晓瑜不停地安慰他。
小离忧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如果是梦,为什么这半年来他反复做同一个梦,虽然场景不一样,但梦里都有爹爹娘亲,不管梦了多少次,梦里的自己始终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跑跑跳跳,他羡慕所有人,羡慕他们拥有健康的身体。
那种切身的感受,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在梦到自己心疾突发死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边才是现实。
少安已经乖了下来,闭上眼睛睡着了。
傅凉枭把小儿子放回摇篮,坐到床沿边来,一言不发,像是在沉思。
过了好久,傅凉枭看向小离忧道:“小孩子做梦都是反的,你别当真,也别去想,忘了就好了。”
小离忧在娘亲怀里转过头看着爹爹,灯光下爹爹的身影伟岸又挺拔,那双眼睛显得越发深邃。
小离忧想起自己在梦里一声声喊他“父皇”时的情形。
父皇总是很忙,但每天都会抽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陪他,要么陪他吃饭,要么陪他练字读书,要么,就是坐在那发呆,眉心里隐隐露出忧愁来。
小离忧这么想着,突然从杜晓瑜的臂弯里出来,在宽大的床上爬了几步,又扎进傅凉枭的怀里。
一直以来,小家伙和傅凉枭的父子关系都不错,但从来没有哪一次他这么感性的,因为一个噩梦,害怕的同时,似乎更加珍惜某种东西。
他在傅凉枭怀里断断续续地说话,大意是他以后肯定会听爹爹娘亲的话,不会再任性了。
杜晓瑜没有前世的记忆,她一时之间想不到那里去。
然而对于傅凉睿来说,小离忧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双手,把前世的那段回忆一点一点残忍地撕开来。
他隐约觉得,离忧可能是梦到前世的事了,不过他没明说,只是伸出宽厚的大掌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离忧是在傅凉枭怀里睡着的。
傅凉枭掀开被子,动作轻柔地把儿子塞进去,再给他盖好。
杜晓瑜打了个哈欠,看向仍旧坐在床沿边的傅凉枭,暗光下,他俊美绝伦的五官更加显得立体深邃,却也更加的沧桑。
“还不睡吗?”杜晓瑜问。
傅凉枭沉默了会儿,才说:“嗯,马上。”
其实他已经没有了睡意,不过这会儿要是自己起身去书房,她必定要怀疑,前世的种种,过了就过了,今生既然是弥补,就没必要把那种氛围带过来。
“怎么啦?”杜晓瑜绕到他那边,跪坐在床上,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抬眸看他。
傅凉枭不想谈承慕的事,准备转个话题,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今天宴会上的情形,顺口问了一句,“宁王府给你送了什么礼?”
杜晓瑜如实道:“一枚花珀,还挺好看的。”
傅凉枭嗯一声,没往深了问。
杜晓瑜伸手摸摸他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色胡茬,“是不是最近政务忙,太累了?”
“还好。”他笑了笑,轻轻捉住她柔软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那种干燥的温热,让她的心慢慢归于平静。
杜晓瑜顺势靠在他的肩上,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坐了好一会才又钻回被窝里睡下。
小离忧醒来的时候,傅凉枭已经去上朝了。
杜晓瑜正坐在摇篮边,对着里面的弟弟哼小曲儿。
小离忧揉了揉眼睛,爹爹说噩梦忘了就好了,但是昨夜那一场,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因为记得,所以整个人心情都不太好。
杜晓瑜见他醒,笑问:“饿了没?”
小离忧摸摸肚皮,尔后点头,“饿了。”
那先起来洗漱,一会儿用早膳。
静嬷嬷几人进来给长公子穿戴洗漱,在桌边坐下的时候,小离忧忍不住往杜晓瑜怀里歪,黏人得不像话。
杜晓瑜想着怕是昨夜的噩梦还没让他缓过神来,顺势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问:“要吃什么,娘亲喂你。”
小离忧指了指自己喜欢的吃食。
杜晓瑜便用银筷夹起来送到他嘴边。
趁着他吃东西,杜晓瑜把自己反思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以后乖宝不要听别人怎么说,你是我们家的小天才,爹爹娘亲都以你开智早为荣,谁要是背后说闲话,那肯定是在嫉妒你。”
小离忧眨眨眼,见娘亲唇角笑意温柔,他也跟着乐,点点头,阴霾了一个晚上的小心脏终于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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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母子相认
弘顺帝之前答应了傅凉枭会考虑许丞相的事,但考虑到了现在也都没个结果。
许丞相毕竟是朝中元老,轻易换人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可想而知。
然而太医去了不少,许丞相的中风竟然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
弘顺帝心里也愁。
傅凉枭反而淡定下来,许丞相那种情况,能熬得过今年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腊月当头,本该是大雪纷飞的季节,这一夜却突然出现了惊雷。
雷声特别大,电光火闪几乎照亮了半边天,京城里不少人家的孩童被惊哭。
少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离忧虽然没哭,但整个人都被吓到了,从宝宝房跑过来,一头扎进杜晓瑜怀里就开始低声啜泣。
杜晓瑜和傅凉枭一人哄一个,然而不管用,外面的雷声实在太炸裂,连大人都害怕,更何况是小孩。
杜晓瑜透过窗缝看向外头,雷声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火闪更是越扯越大,亮得吓人。
“怎么腊月头上会有惊雷?”杜晓瑜蹙眉。
傅凉枭深邃的眸光掠向窗缝处,看了许久才出声:“坊间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十月雷,腊月雷,瘟疫战争坟骨堆’。”
杜晓瑜道:“那都是迷信。”
“是迷信。”傅凉枭接话,“不过相信的人多。”
杜晓瑜没言语,安静听着他说,自己似乎也明白了过来。
迷信这种东西,坊间老百姓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比如腊月头上打雷,而且还是这么可怕的炸雷,这种事情很罕见,迷信一点的老人就会联想到上苍指示或者是国运。
也就是说,一旦把握得当,今天晚上的惊雷将会成为傅凉枭手里的一柄利剑,给弘顺帝来个措手不及。
惊雷过后,是一场特大暴风雪,短短几个时辰就将繁华的帝都京城包裹成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窗棱被风刮得砰砰直响,廊下精致的八角宫灯一盏接一盏地被吹灭,房里的烛火也有些摇曳,火光闪烁不定。
傅凉枭和杜晓瑜都没了困意,把好不容易重新睡着的两个孩子放进被窝里暖着。
杜晓瑜披了棉袄坐到傅凉枭身边,问道:“想好怎么做了吗?”
“嗯,想好了。”傅凉枭一向不希望她为这些事过多操劳,自然的就不会跟她说太多,只是伸手搂住她,将她带入自己怀里。
杜晓瑜将侧脸贴在他胸口,鼻息间是男人身上沐浴过后的干爽味道,隔着厚厚的寝衣,似乎也能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节奏很平静,让人莫名的心安。
外面狂风大作,他的怀里就好像一处静谧的港湾。
杜晓瑜缓了缓神,主动伸手搂住他精壮的腰身。
傅凉枭唇边含笑,伸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棉袄,“怎么,你也害怕?”
杜晓瑜顺势“唔”一声。
她不知道是不是小女生恋爱的那股新鲜劲头还没过去,哪怕成亲三年多,每次被他抱着,还是会觉得这样的怀抱让人相当的有安全感,也相当的迷恋。
哪怕没有甜言蜜语,只是句简单的关心,只要他在,她就有一种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感觉。
杜晓瑜本来是想陪傅凉枭的,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床上空无一人,傅凉枭不在,傅离忧也不在,旁边的摇篮里,少安咿咿呀呀地自己挥舞着小爪子抓边上的流苏。
门外时不时传来声音,仔细听是傅离忧的欢笑。
杜晓瑜穿上衣裳下床,推开窗。
昨夜风雪太大,院子里低矮一些的树基本都受到了摧残,细枝断了不少,七零八落的,小公公们拿着笤帚正在扫雪。
傅离忧在外面玩雪,傅凉枭陪着。
他穿了一身便于运动的窄袖常服,挺拔有型,袖口卷起,露出小臂,垂眸专心地团着雪团,色泽晶莹的雪没多久就在他的掌心成了馒头大的雪团。
而对面戴着瓜皮帽的傅离忧手掌小,半晌团不起来,眼瞅着爹爹团了一个,他心下一急,抓了把散雪直接朝着傅凉枭扔去,雪太散,力道又小,都没打到傅凉枭,飞到一半就落在地上了。
他也不气馁,蹲下身专心滚雪团。
傅凉枭走近他,把自己手里的雪团递出去,面含微笑,“给你的。”
“我不要!”小家伙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为何不要?”傅凉枭挑眉问。
“我要自己团,我可以的。”小家伙挺了挺胸脯,表明自己的志气。
他不要做梦里面只能看着别人跑跑跳跳的废物,娘亲说,他很健康,心脏没有问题,等将来长大了,还可以跟着爹爹学骑马射箭。
所以他要努力,哪怕只是个雪团,也不要爹爹给自己弄。
看着小家伙低着脑袋认真把散雪捏成团的模样,傅凉枭无声笑了笑,站起身来,把雪团扔向一旁正在扫雪的小公公,小公公知道太子殿下今日心情好,很配合地哎呦一声,捂着屁股。
傅离忧见了,捧着雪咯咯直笑。
父子俩玩了好大一会,傅凉枭才牵着傅离忧走进来,拿来干毛巾,仔细地给小家伙擦手,然后把那双小手捧到自己掌心里,哈了口热气,轻轻搓了搓,之后才取来杜晓瑜亲手做的棉手套给他戴上,再塞个暖手炉给他抱着。又把傅离忧抱到高椅上坐好,吩咐下人把长公子的麂皮短筒靴取来,半蹲半跪下去给他换上。
小家伙穿得跟个棉球似的,被抱下来以后三两步蹦到内室,跟杜晓瑜炫耀自己能打雪仗。
刚才傅凉枭给傅离忧穿鞋的那一幕杜晓瑜见着了,当时男人背对着她,微微俯下头,后背宽阔,窄袖半卷,露在外面的小臂因为动作而坟起肌肉,不同于他在处理政务时的雷厉风行,这里处处彰显成熟男人的责任感和力量感,让她心里一阵熨帖。
杜晓瑜摸摸宝贝儿子的额头,问他,“冷不冷?”
小家伙笑得很开心,说不冷。
杜晓瑜的目光落在跟进来的傅凉枭身上,“今日不上朝吗?”
“已经回来了。”
杜晓瑜讶异,“这么快?”
“昨夜暴风雪前的那场雷电,西山皇陵被雷劈,死了几个守灵人,这件事一大早闹得沸沸扬扬,外面的百姓都在传这是老天爷发怒了,为当初蒙冤被废的先皇后鸣不平,父皇在金殿发了火,都没等后面的大臣上奏,就直接让退了朝,估计这会儿气得够呛。”
杜晓瑜想想不对啊,傅凉枭一整夜都在自己身边,外面那么大的风雪,就算真有什么安排,暗卫们也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效率,感觉不是傅凉枭做的。
瞧出杜晓瑜眼中的疑惑,傅凉枭抿唇,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皇贵妃。”
杜晓瑜问:“你是指,谣言是皇贵妃散出去的,还是说,皇陵被雷劈的事也有她一份?”
“或许二者皆有。”傅凉枭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杜晓瑜更不解了,“这么好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谋别的,而是想着为娘平反?难道仅仅因为她以前跟娘走得近?”
杜晓瑜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深宫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姐妹情,如果皇贵妃真当秋霓裳是姐妹,她就不会理所当然地把傅凉枭当成笼络圣宠的工具,而是真心实意地替秋霓裳把这个孩子养大。
皇贵妃对傅凉枭或许有些母子情分,但绝对大不过她想得圣宠的那份心思。
所以说,隔着血脉隔条沟,皇贵妃的感情并不纯粹,当然,这是能理解的,毕竟因为要收纳傅凉枭这个养子,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若是都这样了还能全心全意地对傅凉枭,那才叫不正常。
“皇贵妃此前都没跟你通过气吗?”杜晓瑜记得,这二人是合作的,既然有这么大的动作,皇贵妃该提前告诉傅凉枭一声才对,毕竟她处在深宫,掣肘太多,很多时候反而没有傅凉枭这边来得方便,一人出谋划策,一人付诸行动,这样的合作才叫天衣无缝不是吗?
“没有。”傅凉枭摇摇头,面色讳莫如深,看不出有没有因为皇贵妃擅自行动而不满。
——
皇陵的事,把已经沉寂下去的秋氏废后再次推到舆论上来,因为有霓裳从中引导,外面百姓的风向一边倒,认为弘顺帝当初是为了转移百姓的注意力,帮那具可疑棺木里面的尸体做遮掩,所以才故意污蔑的先皇后,甚至不惜损坏亡妻名节。
弘顺帝气得心脏病都快犯了,哪还有心思上朝,让人出去堵住那帮百姓的嘴,只可惜闹得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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