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人低声唤她,声音带着十足的温柔。
杜晓瑜听得到,却睁不开眼皮,她好累,好想沉沉地睡上一觉。
手被一双温热的大掌轻轻捧在掌心,时不时地放到唇边亲吻。
那唇粗糙,像是因为缺水而干裂起皮,却很有温度。
杜晓瑜嘤咛一声,从沉睡中醒来,入目是一辆华丽的马车顶棚。
这不是来城隍庙时她乘坐的那一辆。
杜晓瑜有些发蒙,呆呆地看着上方的华顶宝盖。
旁边的人见她醒来,面上满是惊喜与激动,“筱筱,你终于醒了。”
杜晓瑜转眸,对上傅凉枭热切的目光,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锦袍,脸色还很苍白,眉眼之间充斥着一股子病态的孱弱,可即便是这样,那张脸仍旧是盛世美颜,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抽回手,撑坐起来,挑开车窗帘子往外一看,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一旁有清澈的湖泊,几只飞鸟从碧湖上方掠过。
“我这是在哪儿?”杜晓瑜揉揉额头,淡声问。
“筱筱,咱们回家了。”
傅凉枭道,声音中气不足。
闻言,杜晓瑜猛地一惊,“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是在回京的路上?”
“嗯。”
像是怕她突然生气,他坐过来,轻轻将她搂入怀里。
杜晓瑜当然生气,他怎么能没经过她同意就趁她昏迷将她给带回去呢?
可是当鼻息间嗅到他胸前那锦衣华服都遮挡不住的血腥味时,她所有的怒意全都化作烟云,无声消散了。
不敢靠他太近,怕撕扯到他的伤口,杜晓瑜坐直了身子,歪过脑袋不看他,别扭地问,“伤口……还疼不疼?”
“疼。”他含笑点头。
杜晓瑜心下一紧,手指握了握。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睡乱的发丝,缓缓道:“可就是因为疼,才知道有多爱,有多舍不得。筱筱,我输了,输在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你,更离不开你,那天在你家说的话,都怪我混蛋,一时生气伤了你的心,等回了京,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成,我任由你处置,好不好?”
杜晓瑜紧抿着唇。
打他骂他就能让他收回让她绝育的心思了吗?
“筱筱,我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傅凉枭凑近她,唇瓣贴在她耳垂处,双手紧紧握着她不放。
杜晓瑜气鼓鼓地瞪着他,“你先放手再说!”
“不放。”傅凉枭不仅不松开,攥着她的力道又紧了紧,“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杜晓瑜无语,“你伤得那么重,还贴着我来,是不是想找死?”
傅凉枭从后面搂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我说过,生而为你,死由你定,若是能死在你手里,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杜晓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肉不肉麻啊?”
傅凉枭享受地在她肩膀上蹭蹭,“那你原不原谅我?”
杜晓瑜突然轻哼一声,“我只是让你不要纠缠我,你就敢在城隍庙前当着天下百姓的面用佩剑掏心窝子了,我要是不原谅,你还不得把魂都给掏出来啊?”
傅凉枭听到这话,忽然低低笑了一声,趁机咬住她的耳垂,声音含糊而暧昧,“我就知道,筱筱终究是舍不得我的。”
杜晓瑜没敢推他,只是轻轻扭了扭身子,尽量不让自己的后背磨蹭到他胸前的伤口,正色道:“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养伤,等好了再走?”
“因为等不及。”傅凉枭道:“十八就是婚期,唯有现在启程,才能刚好赶上。”
杜晓瑜又挑开帘子往外看了看,顿时皱眉,“速度这么慢,得什么时候才能到?”
“不怕。”傅凉枭道手掌轻抚她的小腹,“为了宝宝,慢一点无所谓,只要能赶上婚期就行。”
“你说什么!”
杜晓瑜满心震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转过身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傅凉枭幽怨道:“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在外面生下我的孩子自己养了?”
“不是……你等等,什么宝宝?”杜晓瑜仍旧处于一脸茫然的状态。
“你忘了,那天在浴池,完事之后,你没喝药就回家了,我当时就觉得不保险来着,你瞧,还真没防住。”
“那你的意思是,我怀孕了?”杜晓瑜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傅凉枭挑挑眉。
杜晓瑜当然是刚知道,激动得都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因为孩子的事,他们大吵了一架,闹到分手的地步,万万没想到,老天爷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让她怀上。
这算不算是对她的弥补,算不算是给该不该生孩子这个无解难题的一个答案?
瞧见她小脸上的喜悦,傅凉枭也跟着扬起唇。
杜晓瑜突然想到什么,急忙护着小腹往后退了退,防贼似的防着他,“你要是敢伤害我的孩子,你信不信下一次流血的就会换成我?”
傅凉枭苦涩一笑,“经过了这么多事,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孩子?”
怀上便怀上,好好养着就是,不管将来生下的是不是承慕,他都已经做好了和她一起面对的准备。
比起孩子,他更不愿意失去的,是她。
杜晓瑜有些动容,试探着开口,“那这么说,你是准备接受这个孩子了?”
傅凉枭低声道:“我不要孩子,你就会狠下心离开我,那我只能接受,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要。”
“真的?”杜晓瑜还是不敢相信这个性子偏执的男人会轻易改变决定。
“你看我像是在撒谎的样子吗?”他一双凤眸说不出的认真,杜晓瑜从里面看到了自己因为怀孕而欣喜的小脸。
沉郁了一个多月的面上终于露出笑容来,杜晓瑜伸出小指,与他拉钩,鼓着脸道:“说过的话,不准食言,否则我就真的走得远远的,去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急死你!”
傅凉枭脸色一白。
她说的,或许真的是自己曾经数次猜想过,那个他永远都不知道的神秘之地。
她从哪里来的不要紧,他只要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他,这就够了。
“不会食言。”傅凉枭郑重点头,“以后再也不因为孩子吵架了,好不好?”
杜晓瑜没意见,“只要你不逼我绝育,我就不跟你吵。”
“就算因为别的事情闹了别扭,你也不能说跑就跑。”傅凉枭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你这女人可真够狠心的,我说放手你就连一句挽留都没有,你难道不知,但凡你说一句软话,我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因为你而融成水的吗?”
“你都不要我了,我干嘛要挽留?”杜晓瑜撇撇嘴,“逼着我绝育,我都没说放手,你这个刽子手反倒是先提出来不要我,如今反倒埋怨我不挽留你,傅凉枭,你什么时候能不霸道?”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全名,那气呼呼的样子,有些呆萌,他的心像是被谁轻轻揉了一把,软得都快化成水了。
“不行。”沉默过后,他摇头,“对你要是不霸道,你就得跟人跑了。”
杜晓瑜低声嘀咕,“又吃醋!”
“上辈子,你们俩可是有婚约的,我能不醋吗?”
杜晓瑜叹口气,十分无语地看着他,“楚王殿下,你能不能先搞清楚年代再说,上辈子,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你拿到这辈子来说,咱们能不能与时俱进一点,我杜晓瑜是那么没志向的人吗?就算真要私奔,我怎么也得找个别国的皇帝啊,太子啊之类能压住你身份的吧?江亦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我要是跟了他,下场你也看到了,他什么都做不了,我还得被你抓回来,你不累,我也累啊!”
傅凉枭眯着眼,“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别的男人就休想靠近你半分,我就算是死了,也要拉着你一起,免得你遭人惦记。”
杜晓瑜:“……那我还得谢谢你这次大难不死啊!”
傅凉枭终于满意了她的反应,唇边笑意蔓延开,“所以说啊,筱筱这辈子都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你就乖乖认命,回去拜堂吧!”
第269章 、特殊条件,大婚前夕(一更)
不远处的山顶上,几人目送着傅凉枭的车驾离开。
慧远大师面上露出一抹慈悲的笑容来,“阿弥陀佛。”
得他所愿,则苍生安定,不必再忧血流漂杵,白骨成堆。
疯癫道人又气又骂,忍不住踹了旁边被他五花大绑住的江亦臣一脚,“臭小子,你怎么那么怂,把到手的媳妇儿给放跑了?”
江亦臣挨了一脚,微微皱眉,有些无语。
当时他本来正在和傅凉枭僵持的,谁料疯癫道人突然出现,一根绳子就把他绑粽子似的绑到山上来,他倒是想拦着杜晓瑜,可自己都这样了,还怎么拦?
“你还敢瞪我?”疯癫道人指着他的鼻子,“要不是老道出现的及时,你早就被傅凉枭那个王八羔子给剁成肉泥了!”
说到这里,疯癫道人又忍不住嘀咕,“小王八蛋可真够狠的,对自己都能下这么重的手,难怪我徒儿输了。”
一瞟旁边自己那没出息的徒弟,啐了一口,“没武力值没身份还不懂卖惨博取同情,白长一张脸了,活该你娶不到媳妇儿!”
江亦臣满额黑线,“能不能先放了我?”
疯癫道人别的不擅长,绑人的技术却是顶尖,一根绳子让他绑得,浑身动弹不得。
之前在皇觉寺,江亦臣就遭过一次,没想到又再一次落入这个邋遢道人的手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跟这个人什么仇什么怨。
疯癫道人胡子一翘,“不松!”
江亦臣道:“你不松,我怎么赶着回京去拦人?”
“就你现在这熊样,还想去拦人大婚?”疯癫道人快被他给气死了,“你乖乖跟着我回九仙山学艺,十八年后,哦不,不用十八年,三年就够了,三年以后你下山,我保证你是条汉子!”
江亦臣有些懵,“学艺?”
“怎么,你还不乐意?”疯癫道人眼珠子瞪得圆圆的。
多少人来九仙山跪求,他都懒得搭理的,能看上这个没出息的小子,是他的荣幸好吗?他竟然还敢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我要回京!”江亦臣态度坚决。
“你回去做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嫁给情敌?”疯癫道人毫不留情地往他心上戳了一刀。
江亦臣抿着唇。
“老道我看中你,那是在提携你,你说说你现在,文不文武不武的,又没官职在身,凭你一个白身,拿什么去跟傅凉枭比,就算赢得美人心,你拿什么养活她?”
江亦臣面色微僵,继而转白。
是了,他自己曾立下豪言壮语,这辈子都不会参加科举,更不会入仕途,倘若今日赢得了她,那他们往后怎么过活?靠卖字画?这么做,只会让她更瞧不起自己吧?
像楚王那样娇养她,吃穿用度全是最好的,不仅需要钱,还需要权。
少了这两样,她便只能跟着他过苦日子。
他怎么舍得让她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江亦臣心中沉痛,缓缓闭上眼。
就算自己收回当初的豪言壮语,就算现在去参加科举,一切也都太晚了。
哪怕是能一举高中状元,他也需要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才能熬到前三品的重臣之位,况且有楚王在,楚王乐不乐意让他爬到那个位置还两说,凭那个人的权势,随便动动手指,就有可能让他拼搏了几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爬上去了,也是臣子,仍然要被楚王那样的天潢贵胄压得翻不了身。
“你现在想明白了?”疯癫道人怒其不争地看着他,“想明白就跟老道去九仙山,三年后再回来,到时候,我就不信你弄不死那个王八蛋!”
因为疯癫道人一直在骂傅凉枭,所以江亦臣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最后说的“王八蛋”就是傅凉枭,直到三年后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疯癫道人一边说,一边给他解开绳子,“老道不喜欢勉强人,你爱去就去,不去就麻溜儿的给我滚蛋!”
江亦臣活动了一下筋骨,走上前来,顺着慧远大师的目光看向山下楚王的车驾。
华丽而壮观,长长的一排,随行的护卫全都是能以一敌百的高手。
不管是钱还是权,就目前而言,他都没办法给她。
那种被对比出来的挫败感,让江亦臣忽然就坚定了跟着疯癫道人去学艺的决心。
别看这老道疯疯癫癫,还邋遢不堪,事实上,内藏乾坤,应该是个世外高人。
江亦臣的目光仍旧落在山下的车队上,缓缓开口,“之前在城隍庙前,楚王告诉我,我爹之所以会接连被贬官,全是他在背后动的手脚,还让我回去问我爹,二十年前在云州可曾对不住谁。两位都是高人,想必知道这件事不难,能告诉我吗?”
慧远大师眼眸微闪,沉默不语。
疯癫道人目光悠远地看向傅凉枭离开的方向,有些走神,转过头来,一脸暴躁,“你是江其佑的亲儿子,你爹干过些什么混账事儿,你都不清楚,我怎么会知道?”
江亦臣只好把希望放在慧远大师身上。
慧远大师道了声阿弥陀佛,说:“施主所纠结之事,便如同你从这里俯瞰山下溪涧里的一颗石子,沧海一粟罢了,施主既已决定要去九仙山,就该抛却红尘俗事,唯离于爱者,方可无怖亦无忧。”
江亦臣皱皱眉头,慧远大师这样卖关子,只会让他越发的好奇他爹当年到底做过什么事,竟然让楚王记恨了这么多年。
疯癫道人给了他一脑掌,“要做老道的徒儿,你就给我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扔出去,否则老道就一脚把你踢下九仙山,到时候见了外人,别说你是我徒弟,老道丢不起这个脸!”
——
怀孕初期,杜晓瑜孕吐很厉害,这一路上,哪怕马车走得很平稳,基本没有颠簸,她还是觉得晕眩,之后换了船倒还好一点,因为每日都有新鲜水果供应,这季节,也就皇族才能吃到新鲜水果了,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杜晓瑜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果园,等再过个两三年,她那果园里的果树就该挂果了吧?到时候想怎么吃都行。
只可惜,她自己都还来不及去看看,就被抓回来了,
船是傅凉枭专门安排来接她的,船上除了他们,就只有护卫和厨娘,再没闲杂人等。
一般的客船到晚上是要停港靠岸歇息的,他们这艘没停,一直行驶,只不过晚上的速度要慢一些。
主卧内。
杜晓瑜正在给傅凉枭换药。
看着他胸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眼皮轻轻颤了颤,这个人到底是有多狠才能对自己下得了这么重的手啊?
“你当时就没想过做做样子吗?”杜晓瑜皱着眉,伤这么重,到京城都好不了。
“做样子能唬住你吗?”他笑问。
杜晓瑜微恼,“万一你真把自己刺死了怎么办?”
“那我就拉着你一起死。”傅凉枭一本正经地道:“活着做不成夫妻,死了,总得找个地方先把婚礼给办了吧?”
杜晓瑜愤恨地咬着牙,“你混蛋!”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傅凉枭低笑,等她打好绷带帮他穿上衣服,他顺势搂住她,怀中的人儿身躯娇软,纤细瘦弱,似乎怎么抱都抱不够。
她不知道,她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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