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说,这个家是牢笼,所谓的亲人,都是把她囚禁在牢笼里的狱卒,打着关爱的幌子来看她,也不过是想瞧瞧这朵娇花在经过暴风语的摧残之后,还能不能再站直身子,为她们发挥最后一点余热。
“不知祖母来孙女院儿里,有什么事吗?”
只不过转瞬的工夫,许如月的声音已经比刚才冷漠了不少。
“三丫头,这些日子罚你禁足,你不会怪罪你祖父心狠吧?”
老夫人的问话,真真让许如月觉得讽刺。
罚都罚了,如今才来问这些,还有什么用?
再说,她一个小辈,难道敢当着祖母的面说祖父的不是吗?“孙女不敢。”
“不让你出去,也是为了你好。”老夫人语重心长,“外面的流言蜚语实在难听,我们是不想你被恶言恶语中伤,想让你待在自己院子里安安心心地待嫁。”
许如月淡笑,“只要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相信我,就算外面的流言蜚语再难听,如月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伤到我。”
言下之意,中伤我的不是外面的流言蜚语,而是你们这些亲人的不信任。
老夫人脸上笑容淡去几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坠入悬崖,次日被人发现和另外一个陌生男子待在一处,能没事儿吗?“祖母自然是相信你的,否则,也不会在你祖父面前万般求情了。”
许如月垂眸,老夫人所谓的“信任”,就是吩咐她母亲不准给她安排嫁妆,非要等着杜家来下聘以后才决定嫁妆去多少。
之前被赐婚给楚王的时候,丞相府给她准备的嫁妆那叫一个殷实,为了让她顺利成为楚王妃,老夫人恨不能把压箱底的物件儿都给拿出来为她添妆。
可现在呢?
因为要去的是杜家,所以原先准备的嫁妆就一减再减,听红玉说,但凡贵重的,大件儿的,全都收回去了,如今箱笼里剩下的嫁妆,还不到原先准备好的一成。
这是有多看不起杜家,有多看不起她这个失了清白的孙女才能做到如此地步啊?
“孙女多谢祖母信任。”许如月含着泪,蹲身行礼。
老夫人当然不知道许如月的心里在想什么,只当这个孙女是真心感谢她,忙伸出手虚扶了一把,摆出一脸慈和的样子来,“你放心,凭借你的容貌和本事,去了杜家以后,那边的人不敢亏待你的。”
许如月苦笑。
都说嫁妆是女人的底气,她本来就是因为毁了清白才会入杜家的门,哪怕嫁的是自己心仪的男子,可婆家那边的人都不认识她,恐怕还会觉得当初在崖下是她不要脸地先勾引了杜晓骏,若是嫁妆少得可怜,那她往后在婆家还如何立足?
祖母要真是心疼她,就该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在嫁妆上给足了她面子,又何必假惺惺地拿她的容貌来说事?
长得再好,嫁过去以后不也得居家过日子吗?
杜家又不是除了你许家的姑娘就娶不到媳妇儿了,兴许人家宁愿娶个家世普通长相一般的,也不愿意来受你许家这份闲气。
“至于嫁妆……”老夫人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接着说:“等杜家来下了聘,再给你重新安排,毕竟之前给你准备的那些,有一些是不能入庶民之家的,只能留给四丫头了。”
许如月嘴里发苦。
之前为了她入楚王府准备的那些嫁妆她又不是没得见过,能去王府不能去平民家的真心没多少,就算把那一部分拿了,剩下的嫁妆也是足够殷实的。
何以这一拿就拿了八九成,剩下的那一成,怕是连许如眉嫁妆的零头都比不上。
“听说杜家已经在请人看日子来过礼了,你就安心等着吧!”老夫人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
许如月抿着唇。
“祖母知道你心里苦。”老夫人贯会做好人,“你是个好姑娘,凭你的条件,嫁入杜家的确是委屈了,可是你坠崖的事儿闹得太大,祖母也是没办法,为了你的清誉,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你嫁过去。”说着,抹了抹本就没有的眼泪。
听听,做完好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罪名扣到她头上来。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明显吗?——本来能做高高在上的楚王妃,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那都是你自个作的,怨不得我们心狠。
许如月很想大声告诉她,嫁入杜家,她求之不得,心甘情愿,不甚欢喜。
“外面天凉,你也别杵在这儿了,仔细身子,回屋吧,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你了。”老夫人道。
许如月颔首,什么话都没说,目送着老夫人走远。
进屋之后,红玉便嘟嘟囔囔起来,“这一个个的,都把姑娘当成什么人了?奴婢原还想着老夫人来了,就算不说宽慰的话,至少在嫁妆上多添些,让姑娘有底气吧,没成想,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许如月瞪她,“红玉,你那嘴巴是越来越关不住风了!”
红玉瘪了瘪嘴,“姑娘,奴婢只是为您感到不平,以前您还清清白白的时候,谁不疼着捧着,走个路都怕您摔跤,如今倒好,连那起子下作的粗使婆子都敢给咱们脸色看,真真儿是要翻天了!”
许如月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叹了口气,“所以说女人的清白大过天,我如今名声尽毁,自然是比不得从前了。”
“可奴婢相信姑娘是清白的。”红玉面色坚定地说道。
许如月有些诧异,“你相信我?”
“嗯。”红玉郑重点头,“奴婢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姑娘是什么样的为人,奴婢清楚得很,再说那杜四少,起先奴婢觉得他一无所有,压根配不上姑娘。
不过奴婢回头一想,能在出了事之后不推卸责任,而是勇敢地站出来说要对姑娘负责,可见他是个真男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乘人之危玷污了姑娘呢?
所以奴婢相信姑娘和杜四少之间清清白白。
或许,杜四少真是姑娘的良人也说不定。”
红玉的这番话,立时让许如月阴霾的心底划出一丝亮光来,笑道:“难得还有个知心人,我也算没白疼你一场。”
红玉呵呵傻笑,挠着头,“姑娘被禁足的这段日子,院里院外的很多事,奴婢都看在眼睛里呢,四姑娘寻死觅活地不肯嫁入楚王府,想来楚王妃真如姑娘所说不是那么好当的。
杜家只是无权无势,又不是家徒四壁,姑娘嫁过去以后只管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好好当你的少奶奶,不用卷入那些勾心斗角里,奴婢觉得也挺好。”
这话就更得许如月的心了,感慨道:“连你一个小丫头都能看的这么透,怎么她们就不懂呢?已经有了泼天的富贵还不满足,非想着做人上人,那人上人要真这么好做,哪还轮得上许家?”
——
老太爷的寿辰是在中秋之后,而杜家请人看的下聘好日子是在中秋之前,这么一算,也不算冲突。
柳氏忙活了半个多月,总算是把杜晓骏的聘礼准备好了,也让老太太过了目,聘礼的贵重程度自然不敢与丞相府攀比,但数量上,绝对是对得住许三姑娘的。
而这段日子,杜晓骏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问了也不肯说,唯一的知情人杜晓瑜更是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不往外透露。
一直到纳采,杜晓骏才终于出了书房。
老太太担心得不得了,以为他是被杜程松打了一顿之后有些想不开,第一时间把人请去德荣堂,却见这宝贝孙子非但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消瘦颓废,还越发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了。
老太太很是不解,问他,“骏哥儿,你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做什么?”
杜晓骏道:“练字,小妹说,我的字不好看,帮我搜罗了不少名家字帖来让我照着好好练。”
老太太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合着这么些日子,你就躲在书房里捣鼓那玩意儿?”
“嗯。”杜晓骏笑笑,“孙儿觉得,我现在的字有了很大的提升,奶奶要不要看,孙儿给您当场展示展示?”
老太太捂着胸口,又好气又无奈,她就说,不能全信筱筱那丫头,不过十来岁的女娃儿,能想到什么好点子让杜家在聘礼上不被许家人看不起,还是她这老婆子的办法实在,给不了太贵重的,就往数量上添,这么一来,外人也能少些闲话。
纳采去的礼其实没几样,哪怕是勋贵人家,也顶多是贵重一些,要说数量,真没见多多少,但许家那头铁了心要让杜家人吃瘪,所以杜晓骏去纳采的时候,被许如月的几位哥哥弟弟轮番打击。
从许丞相,丞相夫人到许如月的爹娘,全都没给他好脸。
杜晓骏不是性情暴躁的人,他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脸皮有些厚,又深知自己污了人家闺女的清白,来纳采不得好脸色也正常。
所以即便是许家从主子到下人都没给他一句好话,他也全程陪着笑脸,该说的话说了,该行的礼行到位。
最后也是一脸笑容地走出丞相府大门。
回来以后老太太少不得要问问情况。
杜晓骏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奶奶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等以后许姑娘过了门而苛待她,所以只是简单地敷衍了两句,说许家只是那几位长辈脸色不太好,至于过分的话,倒是没说什么。
如此半真半假,倒也把老太太给糊弄了过去。
至于杜晓瑜那边,杜晓骏却是糊弄不了了。
“许家没少为难你吧?”杜晓瑜挑眉望着杜晓骏,“就算长辈不方便出面,跟你同辈的那些个舅兄舅子,怕也没少往你脸上吐口水。”
杜晓骏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三姑娘因为我而没了清白,她的兄弟们会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是很正常。”杜晓瑜笑得有些诡异,诡异里又糅合了几分冷意。
等以后成了楚王妃,许家那帮人,她定要一个一个收拾过来!
纳采过后,跟着就交换庚帖合婚。
杜晓骏每去一次丞相府,都没少遭到白眼冷待。
他倒是适应得快,被关在内院出不来的许如月却是听一次偷偷掉一次泪,只想着等嫁过去好好服侍他,补偿他在许家遭受的冷遇。
日子渐渐往后移,杨氏的身子大安了,杜晓瑜的妇科门诊也正式开了张,一开始大多数人搞不懂“妇科”是什么意思,就算有几个悟性好的弄懂了,也是羞羞答答的不好意思上门。
还是某位带下病缠身的妇人开的先例,她的情况比较严重,每日流下来的污秽是膏状的,还伴有严重的恶臭,见到杜晓瑜的时候哭哭啼啼,说丈夫都不敢碰她了,嫌她脏。
杜晓瑜给摸了脉,开了口服的方子,又配了一些能熬出来清洗的药给她,妇人拿回去用了四五天就见成效了,带了厚礼回来重谢。
有了先例,后面观望的那些妇人自然不会再犹豫,一个个涌进杜晓瑜的铺面。
因为是整个京城第一家妇科诊所,所有要看这方面病症的妇人都聚到了一起,有市井百姓,也有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太太,人多得那叫一个连绵不绝。
翠镯几个成天忙得脚不沾地,杜晓瑜自己也累得够呛。
不过累虽累,口碑却是打出去了。
没多久,她这位专给妇人看病的女医就红透了半个京城。
因为每天都是轻纱蒙面,铺子里的丫鬟们又管她叫“第五姑娘”。
时间一长,看诊的妇人都以为她姓“第五”,是杜家花重金请来的女医,也就跟着翠镯她们管杜晓瑜叫第五姑娘。
丞相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有些心痒痒,她的身子一直有亏损,不论请了多少大夫,哪怕是皇后让太医院的太医来帮着调理了好些日子也不见成效。
这一块一直都是她的心病。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专门为妇人看诊的地方来,那个第五姑娘的医术又被传得神乎其神,平日里往来的好友有几位都亲自去试过了,回来后个个赞不绝口。
丞相夫人听后更是坐不住了,让人去打听了一下。
结果出去打听的嬷嬷告诉她,第五姑娘是杜家花重金请来的女医,只坐诊,不上门给人看诊。
丞相夫人当即就沉了脸,怎么又是杜家的人?
可是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
所以等杜晓骏带着人抬着聘礼来下聘的时候,丞相夫人的脸色就没有前几次那么难看了。
聘礼要晒出来,所以这一日的丞相府来了不少人,有本家族人,也有其他的三亲六戚,总而言之,全都等在前院眼巴巴地等着杜晓骏开箱。
丞相夫人一眼扫过去,呵,排场挺大,想来杜家为了这次的聘礼没少出血,不过一看旁边站着一排排等着看笑话的亲戚,丞相夫人的面色又紧绷起来。
等杜晓骏让人开了箱,人群中果然爆发出阵阵嘲笑,不少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轻蔑表情。
事实上,杜晓骏带来的聘礼都是杜家顶好的,但庶民之家与权臣之家是有区别的,很多贵重的东西,庶民禁止用,所以哪怕杜程松有钱给他儿子添聘礼,也买不到很多贵重之物,御赐品就更是一件都没有了。
所以在许家这些平日里见惯了金石玉器的亲戚眼里,杜晓骏带来的聘礼哪怕再往上添十倍,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进门之前,杜晓骏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当下并不觉得有什么,面对那么多人的嘲讽,他既没有羞愧得手足无措,也没有愤怒得想跟人动手,而是满面从容地吩咐小厮,“取文房四宝,上和纸!”
等小厮把最为贵重的和纸铺展在桌面上,杜晓骏才微笑看向许家长辈,“小婿真正的聘礼,是这个。”
第197章 、打脸,轰动世人的聘书(二更)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杜晓骏的小厮拿上来的“文房四宝”跟别人的文房四宝不一样。
首先是铺在桌上的纸,是抄经文用的最为贵重的和纸,当然,这种纸设有佛堂的大户人家都有,不算太新鲜。
两管型号大小不一样的毛笔,看起来像是兔毛的,也不算太新鲜。
新鲜的是他没用砚台,而是让人取了一个没用过的广口碗,旁边放着几根长针和一把锋利的匕首。
许丞相看到匕首,当即吓得脸色一变,指着杜晓骏,厉声质问,“你,你想干什么?”
跟着来下聘的媒人笑着解释道:“四少爷是准备以血为墨,亲笔写下聘书,为了不让血变黑,四少爷已经提前半个月斋戒了,每日的饭食都是纯素斋,不放油盐荤腥。”
众人一惊,许家这位姑爷,到底想干什么?
只见小厮端来清水,杜晓骏把手伸进去洗净,用新毛巾擦干,这才拿起匕首,往十个指尖上各划了一刀,鲜红的血液顿时一滴一滴落到广口碗里。
书童拿起长针不断地搅拌,小心翼翼把里面的血筋挑去,以保证血液新鲜不凝固。
待血放得差不多了,杜晓骏才擦了手,拿起大号毛笔往广口碗里一蘸,撇去多余的血液之后,往和纸上写下两个大字:聘书。
之后再换成小号毛笔写正文。
这聘书跟一般的聘书不一样,准确地说,叫“陈情书”,是杜晓瑜让杜晓骏这么写的。
他用的是正楷,速度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今天来的人里面有不少喜好舞文弄墨的世家子,一看到杜晓骏的正楷,纷纷露出鄙夷的眼神来。
这个时代,不少人追求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字,认为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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