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翰林想了一下,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本书,说:“前些日子尚书大人想借一本《礼记》,你送去吧!”
林清顿时明白,王翰林这是让他去沈茹那避难,忙接过《礼记》,行了一礼,说:“多谢王老。”
“去吧去吧,沈茹那个家伙应该可以护的住你。”王翰林摆摆手说。
林清一听,觉得这事好像比他想的还要大,忙对王翰林说:“王老,那您?要不您和我一起去吧。”王翰林虽然不是他们一伙的,可王翰林是他们这一批人的教习。他们这些人出了事,王翰林难保不担责。
王翰林看着林清担心的目光,两日来一直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摸摸林清的头说:“你这孩子,倒是实诚,难怪沈茹会收你作弟子,放心,老夫没事,那锦衣卫虽然厉害,可还不会动我。”
林清看王翰林说的很是自信,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还是打算等会到了沈茹那说一下,毕竟自从他进了翰林院,在书库当值后,王翰林对他一直都很照顾的。
林清拿着书匆匆赶到礼部,找到沈茹。
“你来了,我还正打算让人去叫你过来。”沈茹关上门说。
“你知道翰林院的事了?”林清问道。
“翰林院在我的一亩三分地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要不知道,我这礼部尚书也该换人了。不光我知道,礼部和翰林院的官员都知道。”沈茹说。
“那为什么一个去书库过问的都没有?”林清问道。
“谁去过问,凭白惹一身骚么?”沈茹说道。
林清这才知道,为什么两天来,以前经常来书库找书的那些编修,学士和掌院,这两天一个都没见。
原来都在自己屋里躲着呢!
“那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抓进诏狱?”林清不敢置信的说。
沈茹看着林清,叹了一口气,说:“你都进了翰林院两年了,不会还没学会官场上的自扫门前雪吧!”
林清徒然坐在椅子上,他知道沈茹说的是对的,对于和自己无关的人和事,官场上一直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官场上好管闲事的人,一般是活不久的。
林清想了想,就算他,也说不出让沈茹去救李沣的话,毕竟李沣和沈茹非亲非故,沈茹没必要为李沣去求人。
林清又想起王翰林,忙说:“那书库的王翰林,会不会被牵扯?”
沈茹听了,说:“你说的是书库的王老?”
林清忙点点头,说:“王老一直很照顾我,所以我有些担心。”
“那老顽童居然会喜欢你,”沈茹听了笑着说:“放心,那老家伙你不用担心,翰林院谁出事他都不会出事。”
“王老很厉害?”林清没想到一直在书库看书的王翰林,居然好像也有大故事。
“那老头是两朝老臣,当初先帝在世的时候,有一次想要修个宫殿,他当时是随侍的翰林学士,负责起草诏书,先帝就让他起草修宫殿诏令,发给内阁,他觉得当时新朝初立,如果大修土木会浪费钱财,坚决不肯起草诏书,还顶撞先帝,气的先帝让近侍把他拉下去。
结果他当时也年轻气盛,看内侍要拉他下去,直接一头撞在了宫殿的柱子上,还大声吆喝说‘愿以身死祭社稷!’
先帝看到撞的头破血流的他,直接吓坏了,赶忙让御医给他诊治,才保住他的性命,从此再也不敢提修宫殿的事了,而那家伙也一撞成名,连先帝都不敢惹他,何况锦衣卫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他。”
林清听了咋舌,想不到古代真有以死相谏的,他居然还见到真人。果然不怕死的人,连皇帝都没办法。
“不过也是因为他这一撞,先帝本来一直很器重他的,也不再敢用他,就让他回翰林院了,后来他就到了书库。”沈茹说道。
林清叹了一口气,所以也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喜欢耿直的大臣。
不过听了沈茹说的,林清知道王翰林真的不会有事,也就放下心来。
沈茹对林清说:“这件事只怕还完不了,你还是在我这先避避风头。”
林清点点头,又问道:“那李沣他们会怎么样?”
沈茹摇摇头说:“不好说,这就要看圣上和锦衣卫的态度了,毕竟事关先帝,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果然,没过两天,张成那一伙也进了诏狱,林清听了,顿时也慌了。
沈茹看着林清有些发白的脸,说:“没事,我和那些人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来抓你的。”
“你认识锦衣卫?”林清忙问道。
“锦衣卫指挥使是圣上奶娘的儿子,也就是奶兄,当初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是圣上的贴身侍卫,我当初在太子府做詹士,和他还算有些交情,不过这交情也只有我不出事的时候好使,要是圣上看我不顺眼,他第一个就能来抓我。”沈茹笑着说。
林清听了,这才稍放下心来。
沈茹对林清说:“你别看张成这些人也进去了,他们和李沣那些人不一样,李沣那些人是寒门子弟,无论人脉财力都不行,进了诏狱只怕就出不来了,而张成这些人,进入虽然也会脱层皮,可他们的父兄都身在高位,背后又有家族,肯定没事,不过是吃些苦头而已。”
“也就说他们很快就会出来?”林清问道。
沈茹点点头,说:“这事闹的这样,也差不多了,锦衣卫也该收手了,要是再大,后面就牵扯多了,锦衣卫也会吃不消。”
林清又在沈茹这呆了几天,就听到张成几个人被放出来了,这次事也出结果了,而结果,也让林清头一次对官场不寒而战。
张成一伙人,因为议论先帝,被革职,李沣那一伙人,除了李沣,都被剥夺功名,而李沣,因为诽谤先帝,在诏狱中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林清听完了传来的消息,就有些站不住了。
“大概是受刑不过吧,诏狱里凡是受刑不过的,最后传出来,都是畏罪自杀。”沈茹淡淡的说。
林清听了,突然感觉一股寒意直入心头,打了个寒战。
第八十二章(二更)
林清回到翰林院的书库; 推开门,进去; 看着里面冷冷清清的书库; 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冷。
“回来了。”王翰林还是坐在自己原来的位子上,看着一本书,看到林清进来; 抬头说。
“王老。”林清走过去,行礼说。
王翰林点点头,说:“回来就好。”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回来,起码还有个在书库里陪我这把老骨头的。”
“王老,晚辈”林清立在旁边;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王翰林看着林清,把林清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说:“是不是看着人都没了; 很难受?”
林清点点头,低着头不说话。
“还是年轻啊!”王翰林看着林清,感慨道:“还会因为同僚的不幸而难过,等你再在朝堂上呆些年; 就不会有此伤感了。”
林清抬起头,看着王翰林; 说:“这样的事很多么?”
“不说别的; 就说这次的这件事,历朝历代,这样的事难道少吗?
西汉杨恽因《报孙会宗书》中的文字触怒汉宣帝而遭腰斩。曹魏末年; 嵇康因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令权臣司马昭闻而恶之,而被斩于东市。苏学士因乌台诗案而险些被杀,最后虽被救,却受百日牢狱之灾,更不要说宋朝的同文馆之狱、车盖亭诗案、胡铨奏疏案、李光《小史》案、《江湖集》案等等,几乎尽人皆知,这些史书上都有,难道你都不曾看过?”
林清听的几乎想哭,他当然看过,可他只是当典故,也没想着自己亲身经上一次。
“是不是看书的时候觉得只是个故事,甚至还觉得里面的臣子很倒霉?”王翰林问道。
林清忙使劲点点头。
“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知道唐朝太宗皇帝为什么说这句话吗?因为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不只是书中的一个个典故。”王翰林说。
“晚辈受教了。”林清忙说。
“所以说为官一定要谨慎,记住祸从口出,你觉得李沣无辜,其实何尝不是他平日里太过争强好胜所致,他明明是状元,本就在同科中风头最胜,却还不知收敛,处处想压别人一头,虽然一时看起来风光无限,可何尝不是阻了别人的路,招人记恨,要不他这次为何出事?”王翰林提点道。
林清听了一惊,忙瞅了瞅四周,小声的说:“李沣这次真是被人告发的?”
“你觉得呢?”王翰林喝了一口茶,说:“虽然锦衣卫确实无处不在,可人力终究有限,这里是书库,除了借书的,要不是你们帮庶吉士来,一年都没人说几句话,锦衣卫会吃饱了撑的在这插人手?”
“那是谁告发的?张成虽然天天和李沣争,可晚辈真不觉得张成会干这种事。”林清皱眉道。
“当然不会是张成。”王翰林说:“当初先帝之所以立锦衣卫,就是为了对付南方前朝遗留下的世家,所以凡是世家,简直闻锦衣卫色变,张成身为世家子,哪怕在心怀不满,也不敢打锦衣卫的主意,毕竟世家都知道,锦衣卫一旦插手的事,那就牵连甚重,张成他自己就在翰林院,又和李沣同科,哪里会跑的掉,他就算看李沣不顺眼,也不会舍得把自己搭进去。”
“那是?”
“应该就是跟着李沣的那几个人。”王翰林直接说。
“他们不是和李沣关系极好么?”林清不解的问。
王翰林嗤笑道:“不过是利益所致,哪有什么好不好,锦衣卫虽然名气大,可对付的都是世家和权贵,虽然凶名在外,其实在民间,还不如衙门来的耳熟,所以除了世家和权贵,极少有人知道锦衣卫的做事风格,这告发的以为告了李沣就可以去掉一个绊脚石,却不知道锦衣卫最喜欢的就是一锅端。”
“您说的是榜眼董肖?”林清惊讶的说。
董肖和李沣都是寒门出身,一向在翰林院很是抱团,关系也极好,林清怎么都没想到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你们这一科进翰林院的,只有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剩下的都是庶吉士,庶吉士要三年后散馆,才能授予官职,也就说庶吉士相当于比状元榜眼探花晚三年。所以你们庶吉士现在根本不可能越过这三人,又有谁会费力不讨好的告发呢!”王翰林说道。
林清听了,果然觉得有些道理,不过还是说:“虽说如此,可也不能断定一定是他。”
王翰林点点头,说:“确实不过是猜测,不过这科进翰林的就剩你一个了,再知道谁,也没什么意义了。”
林清叹了一口气,确实,人都死的死,散的散,以后也八成见不到了,确实再追究是谁干的,毫无意义了。
王翰林拍了拍林清的肩的说:“吃一堑长一智,经过这次事后,以后记得谨言慎行,省得祸从嘴出。”
林清点点头,有这次教训,他大概再也不敢多说一句犯忌讳的话了。
王翰林看着林清,说:“其实你刚开始经这么一出杀杀锐气也好,省得以后在朝堂上不谨慎,丢了性命。”
“朝堂上丢性命的很多?”林清听了一惊。
“怎么不多,这几本书你拿去看看,就知道朝堂上有多少丢性命的。”王翰林从书架抽出几本书,递给林清。
林清接过一看,是《汉书》《唐史》《宋史》和《资治通鉴》。
王翰林对林清说:“你从《汉书》开始,数数有多少个不是寿终正寝的,就知道朝堂之争有多凶险了。”
林清听了点点头,抱着几本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王翰林看着离去的林清,心道:这孩子性子太过敦厚,我帮他一把,也算给自己积德吧!
然后就接着去看自己的书了,王翰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本意是为了让林清以后在朝堂上小心谨慎一些,却没想到矫枉过正,直接把林清扭到另一条路上了。
………
林清抱着书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就先拿出第一本《汉书》开始按王翰林说的翻书,刚翻到第一篇高帝纪,林清看了一遍,就发现汉高祖刘邦杀的朝臣他已经数不过来了,等到吕后时,林清光看着数,就有些头皮发麻,再等到汉武帝时,林清感觉自己已经被麻的麻木了,再后来……林清觉得自己已经不用看了。
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朝堂太危险,他现在撤还来的及么?
第八十三章
林清翻着书; 看着书中的一个个“杀”“斩”“诛”,看的心惊胆战; 等翻完书后; 林清只觉得自己像大冷的天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从头冷到脚!
林清以前也知道朝堂危险,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对危险认识的如此深刻。
林清把书合上,然后拿着重新放回到原来的书架上。
“这么快就看完了?”王翰林用手翻了一页书说。
“只看了《汉书》,后面的没敢看。”林清实话实说。
“怎么,感到怕了?”王翰林抬头,看着林清问。
林清点点头; 说:“触目惊心!”
王翰林轻笑一下,说:“这才是史书; 那些歌功颂德的文章; 可看不出这点。”
王翰林也把书合上,然后说:“时间不早了,也到了散值的时间了,回去吧!”
林清这才发现; 不知不觉中一下午已经过去了,忙把自己的桌子上的东西也整理了一下; 然后那些东西跟着王翰林出去。
林清回到家里; 就看到小花生正在带着小黄豆玩,小花生虽然只比小黄豆大两岁,可已经一副大姐姐的样子; 平日里知道带着自己弟弟玩。
林清走过去,看着小花生正在拿着毛笔蘸着墨汁和朱砂画画,而小黄豆在一旁看着他姐姐画画。
“画什么呢?”林清笑着说。
“爹爹!”小花生看到林清,眼前一亮,直接往林清身上扑,小黄豆也有样学样,直接过来抱大腿。
林清忙先抓着小花生的手,把她手上的笔拿下来,心道,这墨汁要滴一滴在身上,今天这件官服可就废了。
林清把笔放在石桌上的笔架上,然后坐在石凳上,一边抱起一个,放在腿上,笑着说:“你们姐弟俩在玩什么?”
“我在教弟弟画画!”小花生骄傲的说。
“奥,在画什么?”林清有一丝好奇。
小花生忙从林清的腿上下来,从石桌上拿起自己画的,递给林清。
林清拿起来一看,是一朵花,虽然很简单,不过画的还是蛮像的,不由说:“小花生真厉害!”
小花生得了林清的表扬,顿时很开心,说:“娘教我画的,娘在鞋垫上也画这个。”
林清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是“花样”,难怪小花生画的如此的像。
“爹爹,你帮我画个小乌龟,好不好?”小花生拿着一张宣纸说。
“为什么要画小乌龟呢?”林清问道。
“娘那里有花,有鸟,可就是没有小乌龟。”小花生撇撇嘴说。
林清听了大汗,王嫣那的“花样”都是一些寓意吉祥的,怎么可能有乌龟,要是在纳鞋底时绣个乌龟,这不是讽刺乌龟王八嘛!
“爹爹,你快画嘛!”小花生抱着林清的胳膊晃道。
“好好,爹爹画。”林清说着,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小乌龟,递给小花生。
小花生拿到小乌龟,直接从林清腿上蹦下来,然后到石桌上去描小乌龟了。
林清看小花生去描红了,就对小黄豆说:“豆豆今天在家都干什么了?”
“姐姐一起玩,姐姐还教豆豆背了一首诗。”小黄豆举着手说。
“咦,豆豆背了哪首诗?背给爹爹听听。”林清问道。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