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服侍的人来,薛成娇心念微动,隐隐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是被他们所有人给忽略了的,可是究竟是哪里……她竟一时想不起来。
就在谈昶年也被她的话倒噎住的时间里,薛成娇灵台一闪,登时想起一个人来。
她秀眉微蹙,看向谈昶年:“宝意和茯苓呢?”
是了,那个被所有人所忽略的,不是崔琼的贴身丫头们,又是什么?
当日崔琼出嫁,宝意从小跟着她服侍,自然是要陪着一起进谈府。
而茯苓则是早在她呕血的那一回,姨妈就放了话,要她跟着崔琼一起进京的。
谈家的仆妇们或许有不尽心的,再或者事发之后,对这位大奶奶看不上的,一时冷言冷语,都可能。
可宝意和茯苓绝不会
她们是崔家的奴才,是崔琼一个人的奴才。
因她提起了两个丫头,崔才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扫视了一圈。
照理说主人家现下都被看押在正堂之中,扫撒丫头还有外间服侍的小子们是早打发了的,但是如宝意她们这种近身服侍的,就该一起被看押起来,即便不配待在堂中,也该在院子里。
然而他们适才一路过来,却并没有看见……
这里头一定有文章。
于是崔的目光就放到了谈昶年的脸上去。
果然,谈昶年脸上的闪躲一闪而过,就连原本一直怒视着薛成娇的双眼,都在此刻稍稍别开了。
崔扯了扯高孝礼的衣角,示意他看过去。
薛成娇当然也察觉到了,就沉了沉声,又问了一句:“宝意和茯苓呢?要说休弃我表姐,她们是陪嫁丫头,自然也该让我们带走。敢问谈大爷,她们人在何处?”
谈昶年下意识的就连退了两步,离薛成娇远了又远。
只他越是如此,薛成娇就更加笃定,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她稍稍侧侧身,嗡声叫了一句表哥。
崔立时就回了意,斜了谈昶年一眼,却理都不理他,转而与其素拱手一礼:“既然是看押起来,大奶奶身边贴身服侍的两个丫头不见了人影,是不是该请人好好的搜一搜?”
其素心说你们挺可以的啊,做戏做到我身上来了。
这事儿要换了是刘光同,铁定就陪着他们把这出戏唱下去了。
可其素偏不乐意这样干。
只见他悠悠然站起身来,理了理长袍下摆处,头都不带转一下,就叫了谈昶年一声:“府上现如今既然全是大爷拿主意,话我也不想多说,人在哪里,趁早领出来叫县主她们见一见。”
谈昶年的眉头就锁的更紧了。
先礼后兵吗……?
其素这个话,实则是在警告他了。
识相的就赶紧把人交出来,要不然真的叫两厂的人动手去搜,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可是谈昶年仍旧站着没有动,眨了眨眼睛,盯着其素看。
其素嗤了两声,把话朝着李氏丢了过去:“太太是个明白人,大爷既然不拿主意,太太就做个主吧。叫两班奴才进来搜,说出去不好听,我是顾着临江王和长公主殿下的面儿,也不想叫府上太难看了,太太既然也同意休弃崔家的姑奶奶,没道理府上扣着人家的陪嫁丫头不放的吧?”
他一面说着,扭了扭脸儿看天色,咂舌两声:“天也不早了,我还要尽早回宫去交旨,太太不要叫我难做。”
对于谈氏这样的人家,其素是不怎么看得上的。
他也很少有这样冷嘲热讽的时候,况且眼下的事儿,是崔家自己跟谈家的事儿,跟他、跟宫里,都没关系。
只是这人嘛,总归有那么一些时候,是感性要强过理性的。
当初甄家也翻了,可是甄家没像他们家这样不安分。
至少当日甄籍交出了兵权,没有让陛下再为难权衡。
可是谈家呢?
他们把穆贤皇贵妃的明儿都坏完了,临了了还要怨怼君上……
其素不由的摇了下头:“太太,给个话吧?”
李氏也不知怎么地,突然就打了个哆嗦,颤颤的看向了其素。
☆、447:冤屈
她打量的眼神,其素自然看见了。
然而他勾了勾唇,没说话。
李氏心里打了哆嗦,自个儿也不由得琢磨。
从前从没有听说其素有过这样偏帮谁的,可眼下这个情形,他摆明了是站在了薛成娇他们那一头。
李氏拧眉:“其内臣既然也说起两位殿下,也该看着两位殿下的面儿上,不要插手我们自己的家事吧?”
其素啧了两声,这就无怪谈家的子孙们会出言不逊了。
李氏身为当家主母,如今都落了难了,还敢对着他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指手画脚瞎指使呢,就更不要说谈家从前风光时了。
只可惜啊……
只可惜这人是其素,他不是外强中干的草包,更不会听了李氏三言两语就撂挑子不管了。
李氏越是这么说,他越是来了兴致。
其素整个人往椅子上靠了靠,也不是实打实的靠上去,就是虚借了力。
他双手环在胸前,似笑非笑的乜了李氏一眼:“太太说话可留神闪了舌头,难道以往谈氏就是因如今还有两位殿下在,才敢在京师重地横行霸道?才敢口出怨怼之言?”
他话到最后,声音陡然放冷了。
李氏登时感觉有数道冷箭朝着她射过来,浑身都抖了抖,竟哑口无言。
她本意不过是想叫其素不要插手家里的事情罢了,况且两位殿下都不在京城,更不要说公主还是远嫁番邦的,难道真的还能帮一帮她们?
要是能帮,谈家又何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她冒出一头的冷汗来。
可其素的耐心,显然也叫她们消耗光了。
他一扬声,朝着外头叫了一嗓子。
外间是有人把守的,听见其素喊,立时就猫着腰进了内来:“老祖宗,您吩咐。”
其素看也不看,仍旧斜着眼,眼风从李氏扫到谈昶年身上:“带着人去搜,从前谈家大奶奶身边服侍的两个贴身丫头不见了,给我搜出来。”
来人应一声,一溜烟就要往外退。
可是他人还没退出去,谈昶年已经跳着喊了出声:“不必去了。”
薛成娇随着他这一嗓子,心下咯噔了一声,就连崔也是脸色一变。
其素扬眉,向他看过去,顺带着叫住了先前的小太监。
谈昶年眼神躲了躲:“宝意在她们自己那个小院子的小厨房里关着。”
小厨房里……
谈家出了事,连崔琼都自尽了,把人关到小厨房,显然不会给什么好的待遇了。
崔跨出来一步:“茯苓呢?”
谈昶年吞了口口水,没吱声。
其素哟了一声,指了指猫腰站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你去。”
“她死了。”谈绩很适时的替她兄长接了话。
只是她简单的三个字,犹如平地惊雷一般,叫在场的众人,都变了脸。
茯苓从前在家里时,是润大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李氏来往崔家几次,不是不知道的。
虽然她们家里人清楚,茯苓是犯了错,才会跟着崔琼进的京。
可是谈家人并不知道!
他们怎么敢害死茯苓!
果然连其素都冷了脸:“好嘛,这还摊上人命案子了。”
“不是的……”谈绩小嘴儿一撇,就要说话。
谈昶年压了她一把,把她整个人往身后藏了藏:“没人害她,她知道崔琼自尽后,自己上吊了。”
不会的……
薛成娇一双小手死死地捏成拳。
要真的有人会上吊,也该是宝意。
宝意是从小就跟着崔琼的,感情当然比茯苓深。
而且出了这样的事,茯苓一定还想着崔家,她定然想着来日要回到应天府,再不济的也要通知崔一声。
究竟崔琼在谈家受没受过委屈,只有她们能说话了。
茯苓怎么会上吊……
薛成娇大口的喘着气,许久后稍稍平复了一些,往高孝礼身边儿凑了凑,扯了他衣袖摇了摇。
高孝礼略低头看了她一番,沉声开了口:“先带宝意来。”
他的话掷地有声,连同李氏在内都是肩头一抖。
这样的反应,说没内情,鬼都不信!
其素没再给他们说话的功夫,拍了那小太监一把:“听见了?后院大奶奶院子里的小厨房,去把人带来吧。”
那小太监喳了一声就退出了屋外。
李氏和谈昶年面面相觑,心皆是一沉。
大约有半盏茶的时间过去,那小太监带了个人回来。
只是跟在她身后的人,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裳还有血迹,且有被撕裂的痕迹。
薛成娇看在眼里,吃了一惊,待看仔细来人面容时,才确认那就是宝意。
宝意整个人还发着抖,进了屋中扑通一声跪下去,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还是薛成娇先犹豫着叫出了声来:“宝意……?”
宝意听见这道声音,竟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小脸儿扬起来,这才看见了崔和薛成娇,竟顾不上身上的伤,拖着膝行了两步,凑到薛成娇脚边儿去,抱着她的腿哭了起来。
薛成娇心头被狠狠地砸了一把,弯了腰就去扶她起身:“好丫头,不要哭,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跟着表姐的吗?怎么会弄了一身的伤,来,先起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扶着人站了起来,又觉得宝意此刻虚弱的厉害,就挪了两步,把她安置在了太师椅上。
薛成娇伸手理了理宝意散乱的头发,勉强的把她整张脸露出来,才又问:“是谁把你伤了的?又为什么把你关在了小厨房里面?”
“姑娘……表姑娘,”宝意哭哭啼啼,仿佛是心里最悲痛的地方被戳中,她忍了好久,此时见到了自己亲近的人,才敢表现出来,“表姑娘,我们奶奶好可怜,茯苓姐姐也好可怜……她们,她们受了天大的委屈,表姑娘您是县主娘娘……您要给她们出头做主……”
宝意有些语无伦次的,可在场的人却都听明白了。
什么叫崔琼好可怜?什么叫受了天大的委屈?
崔下意识的看向谈昶年,阴恻恻的问宝意:“大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谈昶年心里咯噔一声,连退了两步,手往身后一背,按在了翘头小案上,一阵吃痛,却远不及心头的震惊和害怕。
☆、448:杀人灭口
宝意的哭声渐渐地弱了下去。
大堂之中没人开口,唯独是宝意的抽泣声,仔细听时,才能觉,还有谈昶年等人那明显加重了的呼吸声。
崔旻话虽然是向着宝意问的,可眼睛却一直放在谈昶年的身上。
他在打量——
谈昶年左手死死地按在翘头案上,骨节处隐隐泛白,显然是用力过猛。
只是他自己浑然不觉一样,那仿佛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必须得握紧了,才能稳稳当当的站住脚……
宝意似乎是之前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这会儿崔旻问她话,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更把薛成娇的衣袖攥紧了些许,欲言又止的看向了谈昶年。
高孝礼和崔旻对视了一眼,紧跟着就现谈昶年目光闪躲,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宝意。
“有什么你只管说,”高孝礼拧着眉头跨出来一步,居高临下的盯着宝意的头顶看了半天,“这里没人敢拿你如何。”
“好丫头,你既然说表姐受了好大的委屈,究竟是什么样的委屈,你说出来,我们才好给表姐做主……”薛成娇反手在宝意手背上拍了拍。
她一句话说完了,想了会儿,腾出手来倒了杯茶,递到了宝意面前来。
她是做主子的,递了一杯茶过去,宝意哪里敢接呢。
薛成娇见她不接,就又往前送了送:“先喝口水,压压惊,好好的同我们说。”
大约又过去半盏茶的时间,他们也果然没有再催促宝意。
宝意心头的那种恐惧感逐渐的消退了一些,之前被关押起来的恐慌,也因此刻崔旻等人“威风凛凛”的站在堂中,而慢慢的被安全感取而代之。
半晌后,宝意的小手微动了动。
薛成娇立时就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忙低头去看,又像是怕惊扰了她,便不说话,只是目光更加柔和了些。
宝意吸了吸鼻子:“我们奶奶是金贵着养大的,表姑娘您是知道的,可是自从家里出了事之后……”她说到此处,便又有些哽咽起来,“家里头把我们奶奶圈在那个小院子里,也不叫她出门,更不叫她见人……奶奶虽然不说什么,可一日日的消沉下去,加上又是有身子的人,每日连口热茶都喝不上,底下人送来的吃食,更是平日连我们都不肯吃的那些……”
薛成娇眼底微寒:“你继续说,还有呢?”
“后来……后来,衙门里的人来了,”宝意咬了咬牙,小脸儿耷拉着,努力的回想着那时的情景,“是大姑娘先跑到小院子里,指着我们奶奶就叫骂,说她吃里扒外,祸害了谈氏一门……说外人娶妻都娶贤,可我们奶奶却是个十足的扫把星,克夫不详,心思歹毒……”
听到这里,薛成娇不由的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崔琼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呢?
薛成娇想来,一大早的圣旨下达,抓人的抓人,问斩的问斩,谈绩肯定也慌了,且她慌乱过后,立时就想到了崔琼才是那个所谓的罪魁祸,所以她跑去质问、责难……
那崔琼呢?
那时候崔琼又是怎么想的呢?
“琼表姐后来说什么了?”
宝意却摇了摇头。
薛成娇心下一凉。
看样子,崔琼什么都没说。
谈绩骂出来的那些话,她都认了,她也觉得谈家走到今天,都是她害的。
所以她选择了自杀……是因为无颜面对谈氏,更没办法活在这个世上。
即便是来日与谈昶年和离吧,薛成娇如今想来,她只怕是连崔家都不愿意回去的了……
崔旻早已经是脸色铁青的了。
他眼底一片猩红,恶狠狠地盯谈绩,那模样像恨不能撕碎了她一样。
谈昶年看他这样,先前被他一拳拳打在身上的地方,就隐隐作痛起来。
于是下意识的又往谈绩身前挡了挡……
“好,好,好,”高孝礼怒极反笑,双手交叠着连拍了三下,口中也随着念了三个好,“谈氏嫡女,就是这么对待长嫂的?你们谈氏一族,就是这样对待怀了孕的宗妇的?你们眼里也太没人了!”
怪不得那天薛成娇来的时候,谈绩死活拦着不让她进门。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不……也许从更早的时候,崔琼就已经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了。
薛成娇无法想象在那段时间里,崔琼是怎么过的……
她原本是应天府吉祥巷崔氏的嫡长女,即便不说是天之骄女,也是诸多世家子踏破了门槛儿想求娶的贤淑女。
可是她嫁给了谈昶年,怀着孩子,要忍受下人们的冷言冷语……
高孝礼努力让自己克制着,尽量的保持着冷静。
他不能说崔琼的被谈家人害死的,走到今天这一步,孩子自杀了,崔润这个做父亲的,也脱不了干系。
可崔琼的死,谈家人绝对也是最大的推手……
是他们和崔润一起,逼死了崔琼……
“宝意,那茯苓又是怎么回事?”高孝礼压着崔旻,冷声问茯苓。
“我……我不知道……”宝意的声音却突然小了很多,“我们奶奶是上吊死的,后来他们把茯苓姐姐带走了……我不知道带去了哪里,还有几个人对我拳打脚踢……我想去看一眼奶奶,但是他们不叫我去,一边打还一边骂,后来是听见前面动静闹大了,才把我关到了小厨房锁起来,那些人就不见了……”
可是茯苓却死了!
她被人带走,现如今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