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了,”王芳长出了一口气,“孟夔支使人下药,陛下怀疑有人暗中将县主身体抱恙的事情告诉了他。换句话说,有人和孟夔里外勾结,毒害县主,而高大人——乃至整个高府,都有嫌疑。”
高孝礼脸色彻底冷了下去,眼底一派漆黑:“王芳,我口口声声说带着陛下口谕而来,我倒想问问你,陛下是要定我的罪吗?”
王芳稍稍一愣,眼睛飞快的眨了眨,一时竟有些不明白高孝礼是什么意思。
高孝礼见他这样,冷笑一声:“看起来不是了。”
“陛下是叫我来查清楚的,你们家究竟……”
“那就奇了怪了!”不等王芳话说完,高孝礼已经开口打断。
他说话时语气很重,字也要的很清晰:“如今站在我这兵部尚书府门前,你就敢同我这样趾高气昂的?要不然,眼下我随你一道入宫去,当着陛下的面好好说清楚,看看你究竟是带着陛下口谕来查案的,还是借故到我府上逞威风的!西厂的提督太监,可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一番话说完了,高孝礼犹嫌不足,冷哼了一声,继而又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其素算是你顶头的上司吧?刘光同与你分掌东西二厂,可真要论资排辈,他也靠在你前头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摸了摸下巴:“其素和刘光同二人见了我,尚且客客气气的唤一句高尚书。你倒好大的威风啊?”
王芳心里咯噔一声。
高孝礼果然难以对付。
抬出陛下的口谕,他竟丝毫无惧的吗?
入宫去?
这样的小事,如果不是牵扯到了云南,陛下怎么会看在眼里?
如今立后之事被朝臣提起,这个当口又闹出云南的不安分,陛下心里还正烦着,闹到清风殿,谁也讨不了好。
况且适才清风殿中,陛下言谈之间,对高孝礼似乎也没那样多的质疑,反倒是有意袒护的。
高孝礼说的其实不错,其素和刘光同二人对他虽算不上什么毕恭毕敬,可至少该有的尊重还是有的。
王芳摸了摸鼻子,一时有些讪讪的。
高孝礼见状,倒退了一步:“怎么样,是入宫去,还是我派人送一送王内臣?”
☆、314:信鸽被杀
这就是逐客令了。
王芳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
好嘛,他来登门,还亮明了是带着陛下口谕而来的,可是不仅连大门都没进,还叫人把他数落了一通。
王芳心中不受用,冷笑了一声:“高大人好厉害的本事,咱们自然后会有期!”
说完他便拂袖离去,头也不回的下了台阶登轿远去了。
他才走没多久,刘光同和崔旻二人便从高孝礼的身后绕了出来。
刘光同脸上满是笑意,笑声是收也收不住:“这可真是痛快,这兔崽子也有这样受窝囊气的时候。”
他说着,不由的冲着高孝礼比了比大拇指。
高孝礼蹙眉看他,错开身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刘光同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收了手,跟着他一道往府内去。
崔旻跟在他二人身后,眉头紧锁:“舅舅这样打发了王芳,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可他也知道,他奈何不了你舅舅,”刘光同回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啧的咂舌,“再过不久,他就该腾不出手来管你舅舅这档子事儿了。”
听到这里,高孝礼才侧目看他:“怎么说?”
刘光同耸了耸肩:“反正呢,陛下今儿当着他的面来议这个事,就说明不怕他跟云南通气儿。换言之,王芳的行为已经受到限制了,当初不是说贵妃跟宫外的联络被掐断吗?他现在的情况,也不比贵妃好到哪里去。等他发现自己的消息送不出去,再回过头来想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还有空上门来跟你撒野?”
高孝礼认真的想了想,这话也有道理。
王芳这会儿之所以还敢这样狂妄,大抵是给云南的消息还没送出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天下,这人心,终究都是陛下握在手里的。
崔旻见如此,知道自己不好再多说什么,转念又想起谈家大婚的事情来,轻咳了一声:“我在成娇那里,听说了一件事。”
高孝礼扭头看他:“嗯?”
“大婚那天,他在谈家见到了明乐郡主,郡主捧了好些个葡萄,那些葡萄都是宫里的贡品。她问过郡主,郡主说去派赏的太监,打的是贵妃的赏。”
高孝礼心里咯噔一声,不由的把目光投向了刘光同。
果然,刘光同摇了摇头:“你不是心里清楚了?想问什么?”
崔旻愣了愣:“我从前只以为,陛下要把谈家清出朝堂,从未想过,贵妃也在此列之中……贵妃毕竟服侍了陛下这么多年,这样做……”
刘光同冷笑了两声。
那样的笑声,让崔旻有些后背发凉,就连高孝礼都觉得有些渗人。
可是当他二人细问的时候,刘光同却又什么也不肯说了。
其实刘光同对此是早就猜到了的。
如果贞妃不死,贵妃或许还能留一条命。
尊荣保不住了,但至少性命还可以保全。
陛下纵然有雷霆手段,纵然对贵妃多年无情,可贵妃膝下毕竟还有皇子,不到不得已,陛下也不会下死手。
可是贞妃去了,还是秘不发丧,即便是来日传出丧讯,她也不可能与陛下合葬了。
贞妃生前,陛下觉得亏欠了她一生,死后还落得如此,这样的怨和怒,积压。在心头,贵妃还能够落到什么好呢?
那些赏赐到谈家去的贡品,当然不是贵妃的手笔,只是谈家人知晓不了了。
从此事之后,贵妃和宫外的联系,只会被彻底的掐断。
高孝礼看着刘光同神色几变,又见崔旻似乎还有话想说,就一抬手,压到了崔旻的肩头上去:“你父亲和母亲什么时候动身?”
他有意岔开话题,崔旻抬头看过去,果然见他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于是崔旻心下了然,吸了吸鼻头:“父亲说难得入京一次,京中还有些旧友需登门拜访,大约要到四月底才动身了。”
高孝礼眸色暗了暗:“那你们就还先住在县主府吧,回到家里记得告诉你父亲,走访旧友,也别忘了我这个做弟弟的啊。”
崔旻微的一怔,旋即明白了过来。
父亲自入京以来,尚未到高家来小坐。
舅舅不是计较,只是要提醒父亲,不要太过露了锋芒的好。
他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再说王芳那里怒气冲冲的回到家中,又把丫头奉上来的茶水点心挑剔了个遍,喊了总管来,打发了好几个丫头,才稍稍出了些气。
可是不多时,他手底下的亲信入了府内,神色慌张的来找王芳。
王芳一见了他,就问道:“信送出去了?”
来人神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到了他脚边去:“送不出去。”
王芳心头一凛,一脚照着他肩头踢过去:“什么叫送不出去?”
“送信的信鸽,都叫射杀了,”那人生受了一脚,却也不敢喊痛,忙跪好了,继续道,“一开始死了两只,后来才发觉不对劲,所有送出去的鸽子,都死了。”
“胡说!”王芳大喝一声,拍案而起,“你怎么知道鸽子死了的?又怎么知道,就是你们养的鸽子?”
来人颤着声,肩头还不停地抖着:“死了的鸽子,全都给送回来了……腿上绑的信,也没拿走,怎么送出去的,就怎么给送回来的……奴才们实在慌了神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鸽子究竟是叫什么人盯上的……”
王芳脸色霎时间惨白一片。
他第一反应想到了刘光同,可念头在脑子里转过,立马就否决了。
如果是刘光同,鸽子腿上绑的信不会一起送回来,只怕此刻就已经呈送陛下面前了。
有人射杀了他和云南联系用的信鸽,这不可能是巧合。
他在京城行事虽然张扬,可是和云南的联系,一向都低调的很。
安排此事的人,能够这样精准的射杀他每一只鸽子,说明是早就盯上了他的。
是谁?究竟是什么人,能在京城里,对他下这样的手,做这样的监视。
皇、帝。
这两个字,登时浮现在王芳的心头。
除了皇帝,谁还能做到不露声色的全面监视。
又在这样的关头,断绝了他和云南的来往?
陛下监视他?!陛下早知道了他和云南勾结不清?!
这样的想法在王芳脑海中定了型,惊的他一身冷汗。
☆、315:死局和入宫
这意味着什么?
王芳几乎是下意识的脚下一软,再也不敢深思。
来人仍旧跪在地上,抬头时见王芳脸色煞白,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王芳的思绪转的很快。
这个消息,是一定要给云南送过去的。
孟夔和崔溥一出事,下一个倒霉的一定是云南。
而且陛下现在把他限制起来,说白了,这是要对云南动手了。
派人出城?
王芳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云南和京城相距甚远,只怕一两个月都未必能把消息送到。
等送过去了,什么都晚了。
王芳眼中微微一亮:“信鸽一只都没有了吗?”
来人并不知道他心中过了这么多的念想,因他问了这样一句,便认真的思考起来,想了半天后,嘶了一声:“倒是还有两只,之前养的时候,这两只还小,就一直没有放出来用过。”
王芳啧了一声:“一回都没用过吗?”
来人点点头:“前头养的鸽子也多,不差这两只,就想着先慢慢养起来。”
王芳轻声叹了口气,顿了有片刻钟,才又问道:“能不能带出城去,到城外再放飞。”
来人啊的一声,抬头朝王芳看过去:“您还要给云南送这个消息吗?”
听到此话,王芳便愣住了。
这件事情来的如此古怪,饶是这些不知道内情如何的奴才们,都隐隐感觉到,这个消息,不能再给云南送了。
可是他呢?
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事到如今,他可以算是赶鸭子上架了。
如果他只是刚刚和云南接触上,他大可以甩开手来自保。
可是陛下什么都知道,也全都看在了眼里。
十几年来不动声色,难道如今还会给他一条活路吗?
云南可保,他就可保。
云南要是完了,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他的话,也提醒了王芳。
这时候还硬是要跟陛下对着干,是逼着陛下提早动手的。
王芳沉默了下去。
屋中一时安静的可怕,连呼吸声都隐约能听得到。
许久之后,王芳摆了摆手,示意来人起身。
那人这才站起身来,许是跪的有些久,膝盖猛地软了一下。
王芳眯眼看着,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你坐着回话吧。”
那人明显怔了下,而后才顺势往凳子上坐下去,口中还不忘谢了两句。
“白启桓……”王芳念叨了一嗓子,稍稍顿了顿,“白启桓近来没什么动作?”
那人想了会儿,摇了摇头,却又哦了一声。
这一声显然就是有话要回了。
王芳挑了眉看他:“想起什么了?”
“前几天的时候他去找过奴才一次,”那人仔细的把那日情形想了想,而后又道,“他说想见您一面,但是奴才问他有什么事儿,他却不肯说。”
白启桓是个有分寸的人,他身份有些尴尬,毕竟是从云南过来的,当日入户部又是自己举荐,所以入了部之后,二人在明面上基本上是不往来的。
要知道,王芳在京城里一手遮天,所相交的都是些权贵大巨,似白启桓这样的人,根本是入不了王芳的眼的。
所以白启桓想见王芳,一向都是找到底下人那里去,再由底下的人回话上来。
只是这小半年以来,京中虽然风波不断,可是并未直接影响到云南。
就连当初贞妃被废,白启桓也没有找上门来。
此时王芳眉心紧蹙:“为什么没来回我的话?”
照理说底下人也不会这样懈怠,白启桓轻易不上门,怎么如今找上门去,他却一点信儿也不知道呢?
那人的话音戛然而止,显然是让王芳的这句话问懵了。
他眼睛快速的眨了眨,很快就接上话来:“奴才打发人来回了您的,您不是说近来陛下交办的差事忙,腾不出空来,叫奴才回了他吗?”
咯噔一声,王芳一颗心直往下沉。
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里都透着低沉和不悦:“你打发了谁来回话?他人如今又在哪里?”
那人一时哑然,想了会儿,见王芳脸色不对,忙回话:“是沈知,上回本来奴才要来的,但是养的鸽子出了点岔子,就打发了他过来。两日前他说家中老母病重,要返乡一天,已经离京了……”
王芳听后,冷呵了一声。
怪人?这已经没有用了。
来人也不必把后话说完,他就明白了。
这是个圈套。
他在西厂里培养心腹,培养可用之才,到头来却还是抵不上陛下的一招算计。
很显然,沈知是陛下放在他身边的人,平日里不动声色,可是却在紧要关头一招致命。
白启桓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王芳的思绪只是转了一下,就不愿意再去想。
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什么白启桓了。
死局。
这是一盘死局。
王芳腾地站起身来:“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即刻动身出城。”
那人见他起身,哪里还敢再坐着,旋即随之起了身:“您是说出城?离京去?”
“对!现在就走!”
王芳说完,迈开腿就往门外走。
那人在原地楞了片刻,忙跟了上去。
可是王芳还没出门,其素的声音,就已经从门外传了进来:“王芳啊,陛下传召,叫你进宫面圣呢。收拾东西?你要去哪儿啊?”
来得好快。
王芳算准了陛下不会给他活路,却没想到,其素会来得这样快。
他退了两步,略做了一礼:“大人,咱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就当没见到我,成不成?”
其素摇着头笑了两声,逼近屋中去。
王芳见他摇头,眸色一暗:“大人这是一定要押着我入宫面圣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其素吸了吸鼻子,“随我一道入宫请罪去吧。”
王芳眯了眼起来:“此一去,再难有活命之日,我自问不曾与你为难,你今日何故不肯放我一条生路?”
他说着,语气愈发狠辣起来。
其素知道,王芳这个人手上是有些功夫的。
只不过王芳和刘光同比不得,他颐养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那些个功夫,也不过是打着好看的罢了。
可饶是如此,王芳要是跟他动起手来,他这把年纪,还是吃不消的。
☆、316:替他可惜
此刻因见王芳有些狠辣姿态,其素冲他摇了摇头:“陛下叫我带了人出来的,你最好老老实实跟我入宫,不然可就要再加一条抗旨不尊的罪名了。”
听见这一句话,王芳憋着的一口气,到底还是卸了下来。
他咽了咽口水:“放我离开,于你而言,并无坏处。来年你出宫颐养,我自然有珍玩双手奉上。咱们做太监的,一辈子到头,不是为权,就是为财。我要活命,愿将我一半家产分给大人,只买我今日走出府门。”
其素笑了一声,仍旧很是平静的看着他:“你活了这么多年……不对,你的一辈子,要到头了。”
说完后,其素嘴角的笑意渐渐的隐去了:“你这一辈子,都在攀附别人。从前攀附孟朝,耀武扬威的过了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