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他才隐隐明白,刘光同当年外放,陛下把他放到应天府去,是为笼络人心的。
崔家也许一开始不在这盘棋中,但是刘光同从小在宫中服侍,看人看的多了,他所见崔旻的确是能成大事的人才,举荐给了陛下,陛下抬举崔旻之余,自然给崔家做了新的安排。
换言之,刘光同实际上在无意之中,救了崔家一把。
高孝礼没再多与他说什么,只是敲定了上书的日子。
谈昶年和崔琼的大婚日是定在四月十六的,那之后四月二十一有大朝会,二人商定好这一日上书请立后,随后高孝礼就命人送了刘光同出去不提。
一直到了贞宁十二年四月初九的这一日,原本刘光同一手安排好的严竞案重提之事,就该在今日的大朝会上。
可是一向勤劳国事的皇帝,却在朝臣临朝半个时辰后,命人派了话出来,取消了今日的朝会。
众臣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谁也不敢多问。
唯独是刘光同得此消息后,笃定宫中一定出了事,于是连忙递了牌子进宫去了。
他所料是不差的,宫里明仁殿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一大早宫人回了话到其素面前,贞妃甄氏,殁了。
其素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皇帝才要起身,他震惊之余,惊惧更重。
贞妃没了,陛下会如何?
而皇帝在得到消息时,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静。
他在福宁宫中呆坐了许久,一言不发。
其素在旁边陪着服侍,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约莫过了有半个时辰,皇帝先开了口:“今儿朝会,散了吧。”
其素一愣:“那严竞的事情……”
皇帝一眼扫过去,惊的其素浑身一震,只是他目光很快又收回去:“改日再议。”
其素忙命人往前朝传了话,自己又匆匆回到此间,哪里敢叫皇帝一个人独处。
皇帝对着福宁宫正殿门口久久的出神:“其实朕想到了,那日去明仁殿看她,朕就想到了。只是没料到,她果真如此决然,走的毫不留情,其素——”
皇帝的声音有些哽咽:“传旨,追贞妃为贵妃,按皇后礼葬入……”
“胡闹!”
皇帝的话音未落,话自然也就说了一半未完,一道声音自福宁宫门口传入,打断了他所有的话。
其素忙低下头去,返身朝来人方向去做礼。
皇帝显然也是愣了下,从榻上起了身,拜了礼:“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是只身入的殿,冷眼看着皇帝,呵了一声:“孤若不来,岂不是由着你追封贞妃,将她葬入景陵之中了?”
“这是她应得的。”皇帝也不起身,一抬头,语气生硬的对上太后。
太后被他的态度气着了,冷笑不止:“应得的?甄氏是废后,你如今将她以后礼葬入景陵,叫天下百姓如何看你?还有,孤来问你,现如今将甄氏的死讯公诸于众,你就不怕云南反了吗?就不怕镇不住谈家了吗?”
皇帝的气焰立时弱了大半。
母子二人俱是沉默下去。
过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皇帝兀自起身来,平视着太后:“可这是儿子欠她的。”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从小孤是如何教你的?你是要君临天下的人,从来只有旁人敬着你,没有你欠了谁!你的后宫中,孤一向最喜欢的是赵氏,你道是因为什么?”
皇帝眯了眼不说话。
太后见他如此,眉心微蹙:“谈氏通外戚,甄氏与你儿女情长,唯独赵氏,十几年来恪守本分,事上以敬,没忘了她自己的身份!你说你欠了甄氏的,无非是觉得把她拉下后位,对不住她而已。但是我的儿,你是要这江山安稳,开出一片属于你自己的新局面来,还是要守着你的甄羡,白头终老?”
皇帝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他还有什么好选的呢?
太后话中深意,他是听得出来的。
从他选择了放弃阿羡的那一刻,他就该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
他想给阿羡身后尊荣,其实从一开始,他没想过要阿羡死,即便是事到如今,他还是让其素重整景肃殿,等着接阿羡回来。
太后朝他伸出手:“当日斥责贞妃的——是孤。今日,你若要给贞妃正名,你是皇帝,孤拦你不住。只是我的儿,生身之母,和你的甄羡,你要哪一个,可想清楚了。”
皇帝瞳孔放大,猛然抬头看向太后。
那张脸,那张素来就不怎么慈爱的脸,在他眼中无限的放大了。(未完待续。)
☆、302:交锋
太后素来不慈爱,可却把他护在心头上。
彼时穆贤皇贵妃专。宠。,早该属于他的太子之位,却久久的悬空。
太后隐忍多年,始终不发,只是把他教导的更加成器。
到今日,他的母亲问他,生身之母和甄羡,他要哪一个。
皇帝垂在身侧的手死死的握成拳。
太后伸出来的那只手,隐隐的在颤。抖。
良久后,皇帝终于伸出手来,握上了太后的手:“儿子知道了。”
太后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反握上去,抿唇半天,看了其素一眼:“贞妃的事情,压下不发,明仁殿的宫人都交给你来处置,若有走漏风声的,孤只拿你来问话,记住了?”
其素头更低了低,道了一声记住了,旁的一概不多说。
太后嗯了一声,又嘱咐了皇帝几句,才从福宁宫离开了。
待她走后,其素才上前了两步,从袖口掏出一张微微泛着桃红色的信笺来。
皇帝眼风扫过去,眼皮跳了跳:“她留下的?”
其素说了声是,而后才道:“宫人们进去的时候,只有桌上留下了这张纸,旁的……娘娘什么也没留下。”
皇帝胸口一疼,伸手去接。
拿过来看时,才发现信纸上只有“明乐”二字。
皇帝剑眉紧锁,阿羡至死,都还在替他的江山朝堂做考虑。
信纸被他捏在手中,那双手,关节处都已隐隐发了白。
其素壮了胆子,开了口:“景肃殿那边……”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双眼微合,似乎在做深思。
其素见状话音收住,只等皇帝的吩咐。
须臾,皇帝睁开眼来:“去备一道旨,赵夫人晋贵妃位,择成字为号,回头准备着给她迁宫吧。”
赵夫人的晋位,其实是在意料之中的。
太后方才话里提起她来,多半也是在提醒陛下。
如今贞妃没了,立后的事情也很快会被前朝提起,后宫之中谈贵妃一人独大,赵夫人虽生性淡泊,然则在宫中多年,深得太后喜爱,膝下还养着贞妃生的五公主,晋位是早晚的事情,只是眼下……
“拿什么由头呢?”
皇帝撑着脑袋想了会儿:“年前他父亲不是刚平了江淮一带的私盐霍乱吗?好听的话还要朕来想?”
皇帝话语之中已然有了不耐烦,其素也不敢再多说。
景肃殿中的一应摆设,全是按娘娘的喜好来的,如今要把赵夫人迁进去……赵夫人又会如何想?
其素摇着头,见皇帝冲他摆手,只好告了礼退了出去。
他才出了门,正好瞧见刘光同踩着台阶上来。
于是他快走了两步,上前去拦了他一把。
刘光同微的蹙眉:“怎么说?”
其素一个劲儿的摇头:“陛下如今谁也不想见。”
刘光同心里咯噔一声:“到底出什么事了?”
其素回身看了看殿内,拉着刘光同下了台阶走远一些,才压低了声音:“贞妃殁了。”
刘光同感觉浑身一寒,贞妃没了?
其素见他不语,才摇头又道:“太后刚才来过了,这件事叫压下不发,贞妃如今只能先拿棺椁成殓,秘不发丧。”
刘光同心头一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可以想象得到,陛下此时心中如何的不甘,又是如何的疼痛。
这样的情绪压。在心里,只怕早晚要出在谈家人头上了。
“坤宁殿呢?可知道消息了吗?”
其素叹了一声:“估计是知道了,不过太后不欲张扬,叫我去把明仁殿的宫人料理干净。坤宁殿那位精着呢,自然不会随口说了,只是这个信儿,恐怕还是会想法子送出去。”
刘光同倏尔冷笑了一声:“她如果还要命,就不会这么干。”
其素盯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陛下要晋赵夫人为贵妃,定了成字为号。原本给娘娘收拾出来的景肃殿,也要给她了。”
刘光同嚯了一声:“成啊……”
不得不说,陛下这招实在是厉害的很。
谈氏一定坐不住,消息也一定会想办法往外送,到时候触了龙鳞,谁也保不住她。
只是这样一来……
刘光同心念微动:“我跟高孝礼说好了四月二十一大朝会上折子,现如今这样看,日子是不是要挪一挪?”
其素掐指算了算:“先不急,晋位的这道旨陛下只叫备了,什么时候发还未定,估计也是要等谈家大婚之后了。”
刘光同哦了一声,待要再开口时,却见其素冲他挤眉弄眼的摇头。
他心中疑惑陡然高升,还没来得及问话,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叫人作呕的声音。
来人的话音尖细的很,还带着些洋洋得意与不屑:“今儿好巧,你跟其素都在啊。”
刘光同啧了一声,回身看去,敢这样直呼其素名姓的,除了王芳,不会再有别人了。
王芳身上穿的是四爪蟒服,脸上神情也是傲慢不羁的,近了二人身前时,才啧声对刘光同:“真是许久不见你,如今可没有当年的风采了。”
刘光同心说你这样的风光,老子也宁可不要。
只是面上冷笑一声:“是吗?那我如今也是东厂的提督太监,”他说着嘶的倒吸了一口气,“王芳啊,你最近规矩可不大好吧?”
平日里其素见了王芳,多半不与他逞口舌之快,他言辞上有些许不敬的,其素都当没听到。
故而这两年来,王芳性子养的越发刁钻,压根不把其素放在眼里。
就算是在前朝,面对着六部尚书或者众位阁臣,他也没什么好言好语。
如今刘光同乍然讽刺回去,倒叫王芳稍有愣怔。
不过他回神也快,嗤笑了一声:“是,刘提督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饶人。”
只是他话虽如此说,礼可丝毫没有要做的意思。
刘光同唇角微扬,正待要开口,其素却拉住了他:“福宁宫门口吵吵闹闹,不要命了吗?”
王芳愣了下:“是了,陛下今儿是身体不适吗?还是心情不好?怎么大朝会都散了。”
他说着,迈开腿就要上台阶去。
其素身形一晃,拦在了他的面前:“你和刘光同如今都掌着宫外事,陛下没有旨意,你敢擅入福宁宫?”(未完待续。)
☆、303:和王芳一样的路
其素的声音也不尖锐,只是平静的叙述着他要擅入福宁宫这个事实,可却自带着一股大太监的气势。
王芳脚步顿住,显然是有些吃惊的。
其素今日与以往相比起来,很是不同。
他下意识的眯了眼,看向福宁宫大门口。
刘光同脑子转得快,几步上前来:“我也被拦在了门口,你还想擅入?”
王芳扭头看他,却很快冷笑了一声,咬重了声音同其素道:“那就请你进去回个话?”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其素也不由的拧了眉。
看来这两年,陛下对王芳放纵的有些过,他今日这样明显的拦着,王芳却仍端的一派非进不可的姿态。
刘光同站在王芳身侧,比他稍稍靠后了一些,几不可见的冲其素点了点头。
其素自然看在了眼里,想了会儿,才默不作声的扭头进殿去。
王芳见他进了殿,才笑着看刘光同:“从前你是陛下身边最贴身的近侍,如今离开两年,竟也连福宁宫都进不得了哦?”
这样的挑衅在刘光同看来有些可笑。
王芳似乎是想要极快的证实他已经失。宠。这个事实,殊不知这样的急躁,只是更让他自己先露怯而已。
其素很快从殿内返身出来。
还未及王芳开口,他先摇了头:“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又有些吃了风,你若没什么要紧事就出宫吧,前几日陛下交办的差事,你可还没个说法呢。”
“我……”王芳显然不服气,张口有话要说。
其素唇角微扬:“大家都是聪明人,应该听得出来,陛下今天不想见你。”
王芳的脸霎时间就黑了下去。
刘光同仿佛还能听到他握拳的手骨节处作响的声音,下意识的皱眉看了其素一眼。
王芳心气儿高,其素都这样说了,他也不会碘着脸还待在这儿,于是遥遥做礼,返身离去。
等他走后,刘光同才摇头叹道:“你跟他说的有些多了。”
其素说了一句不是,引得刘光同向他看来,他才继续道:“是陛下说,他这样进宫,必定是得了信而来,只是知道的未必周详,所以想到福宁宫来看一看。”
刘光同眉头紧锁:“所以陛下叫你透出这样的话,叫他心中疑惑更重?”
其素先是点了点头,抿唇想了会儿:“你进去吧,有什么话,陛下自会跟你交代清楚。”
刘光同不多做耽搁,提步进殿而去。
他进去时,皇帝还坐在西暖阁的炕上。
皇帝余光扫过门口,见了刘光同进来,压了压太阳穴:“你是从哪里听的信?”
刘光同眉心跳了跳,俯身下去请了安,跟着回话:“奴才没听得什么信,只是见陛下今日散了大朝会,料想宫中一定出了事,才递了牌子进宫来的。”
皇帝眉眼之间仿佛舒展了些,又看的不真切。
他叫了刘光同起身,才说道:“要不要猜一猜朕为什么叫其素说那些话给王芳听?”
刘光同抿唇。
以往皇帝叫他猜,他总是猜了,还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可是如今,他却有些不敢开口。
一个弄不好,妄自揣度上意的罪名就会扣在他身上,给他致命的一击。
皇帝见他许久不语,笑了两声,稍稍坐正:“怎么?不敢猜了?”
刘光同心头颤了颤,抬头向皇帝那里看过去。
果然,皇帝唇边是一抹冷笑,又继续说道:“那你应该知道,朕上次叫你不要急着表忠心,是话里有话了,”他一边说着,手指一边在大。腿上敲了敲,“你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
刘光同不知道皇帝今天为什么会把话挑明了,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而且他知道,贞妃一死,王芳又急匆匆进宫而来,陛下的心头一定憋着一团火。
这团火暂且无处发泄,他又刚好撞上来,一个弄不好,火就全得撒在他身上。
“奴才七岁进宫,九岁那年就跟在陛下身边服侍了,到如今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是啊,都二十年了,”皇帝叹了一声,“你其实比其素更懂朕的心意,所以朕才会奇怪,是不是在京中压抑的太久了,你到应天府短短两年,风生水起,名声大噪。其实朕对你,终归还算是狠不下心去怀疑的了。”
刘光同稍稍愣了愣——说这个话,意思就是说,他暂时不再被怀疑了?
这着实让刘光同有些意外了。
近来他什么也没做,除了不与朝臣世家子走动以外,可正经的什么都没做。
“知道朕起初是为什么怀疑你的吗?”
听到皇帝这样问,刘光同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皇帝呵了一声:“朕当年送你麒麟白泽二刀,麒麟刀现在何处?”
刘光同大惊不已,慌忙之中抬眼看过去,果然见皇帝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正盯着他打量。
原来陛下什么都知道——
“你是什么样的人,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