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三郎,谢隽春,给你托过梦的谢大人,她很有可能还活着,陛下正在想法子救她。”卫婻悄声道,语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这个秘密一直压在她心里,无人可以分享,现在说给和三郎这么有缘的叶宝葭听,一定没事,“天可怜见,三郎若是还活着,我一定去烧香拜佛。”
脑中“嗡嗡”作响,叶宝葭呆立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整整一晚,叶宝葭辗转反侧,半宿没有睡着。
卫简怀就在她身后沉睡,她很想把人叫醒,问问他到底是在哪里找到活着的谢隽春了?这不是在骗卫婻吗?卫婻好不容易从谢隽春之死中振作起来,到时候要是不能变出个活的谢隽春出来,只怕卫婻又要伤心过度了。
可再仔细一想,卫简怀怎么也不可能和卫婻开这种玩笑,难道卫简怀真的发现了谢隽春的魂魄就在她的这具身躯内?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脑中一团乱麻找不出个出口,一直到后半夜才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睡得分外沉,一早醒来的时候,卫简怀已经起了,叶宝葭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这不是在宫中,而是明山行宫。
等梳洗完毕出了卧房,卫简怀刚刚练剑回来跨入园子,从叶宝葭这里看过去,只见他一身玄衣,脸庞的薄汗晶莹,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一层金色的浅光,显得愈加气势卓然。
心跳不由自主地便加快了几分。
叶宝葭不自然地避开眼去。
“宝葭醒了?”卫简怀招呼了一声,将手中的七星龙渊剑一掷,卢安抬手接了,挂在了墙壁上,“围猎辰末巳初开始,宝葭一起去看个热闹?”
来都来了,自然要去的。
叶宝葭点了点头:“陛下要亲自入场吗?”
“那是自然,”卫简怀傲然道,“等朕猎头熊来,为你博个头彩。”
叶宝葭迟疑了片刻,忍不住提醒:“安王爷也在,陛下小心些。”
卫简怀意味深长地笑了:“宝葭真是事事都考虑得周全。”
叶宝葭心里打了个突,这阵子她听卫简怀说话,总觉得是话里有话的,琢磨得人头疼。她强笑着道:“陛下一定早有安排,是我多嘴了。”
卫简怀神情自若地俯下身来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笑着道:“怎么会是多嘴?宝葭如此关心朕,朕开心都来不及。不过,宝葭不用担心,朕敢让他同来,必定是有了万全之策。”
叶宝葭觉得自己的疑心病太重了些。
就算卫简怀还怀疑谢隽春活着,也猜不到她身上来,顶多就是觉得谢隽春可能和她有什么关联罢了。
若是知道谢隽春的魂魄就在这具身体上,卫简怀怎么能这样坦然自若地和她亲热?
等收拾完毕,帝后二人缓步而出,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出了行宫,拾阶而上,不一会儿便到了观猎台前。
女眷们一个个拾掇得十分娇美,说说笑笑坐在观猎台的两侧,文官们三五成群列在观猎台前,闲散地聊着家常,而参加围猎的武将们一个个都精神抖擞,身下的良驹昂首挺胸,蓄势待发。
叶宝葭一眼就瞧见了她的六哥叶慕彦。
在一群粗犷的武将中,叶慕彦显得分外出挑。他一身雪白戎装,后背一把穿云弓,□□一匹枣红马,身姿挺拔,眉目清俊却气势夺人。
他身为翰林院的文官,却上马能射箭、下马能提笔,文武双全,纵观整个北周也少有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叶宝葭心中骄傲得很。
帝后携手登上了观猎台,武将们纷纷下马,和文臣们一起上来见礼。叶宝葭的目光一一扫过,在秦桓的脸上停顿了一瞬,旋即便避了开去,落在了为首的卫简铎身上。
“三皇兄也准备来露一手吗?”卫简怀也看向卫简铎,淡淡地问。
卫简铎面带微笑:“臣也就是银样镴枪头,骑着马散散步是没问题,上马围猎这辈子就不想了,还是在一旁为陛下呐喊助威吧。”
“那便有劳皇兄了,”卫简怀客气了一句,又看向叶慕彦,笑着道,“慕彦这一身倒是英武。”
叶慕彦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谬赞了。”
“六哥,好久不见,这一向可好?”叶宝葭在一旁笑吟吟地跟着问了一句。
叶慕彦这才抬头看向叶宝葭,心中激动。
算起来有三个多月不见了,十妹看上去越发娇美可人,和陛下站在一起,一刚一柔,看上去郎才女貌,宛如天生一对。
平日里只能听伯母和婶娘说十妹的近况,今日亲眼得见十妹过得很好,他这一直惦记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有劳皇后娘娘牵挂,臣身康体健,万事皆好。”
“待会儿围猎的时候小心些,别冒进,稳妥为上。”叶宝葭关切地叮嘱。
叶慕彦傲然道:“皇后娘娘请放心,些许畜生,还不在臣的眼里。娘娘喜欢什么?臣去猎一个献给娘娘。”
这个小舅子真是不懂眼色。
朕还在这里呢,居然要抢朕的功劳。
卫简怀在一旁轻咳了一声,正色道:“皇后不喜欢这等血腥之物,慕彦不必费心了。”
叶宝葭瞟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血腥地说要猎个黑熊来送她头彩。
战马嘶鸣,热血沸腾。
武将的骨子里都有征伐四方、纵横四海的血性,如今天下太平,他们一时没了用武之地,这猎场稍稍重燃了几许驰骋沙场的快意。
随着卫简怀的一声令下,战马犹如离弦之箭,在一众的呐喊声中冲向了密林。
卫简怀却不着急,回头朝着叶宝葭挥了挥手,这才慢悠悠地催着踏雪入了林子。
玄衣白马,淡然从容,仿佛天下尽在掌握。
叶宝葭目送着那个背影消失在一片苍翠中,一时之间居然挪不开眼去。
“皇后娘娘,去那边歇一会儿吧,陛下这一去,可得有些时候。”卢安在一旁提醒道,他被留下来伺候叶宝葭,要求寸步不离。
围猎台的中间是一张石桌,宫人们早就放好了瓜果点心,叶宝葭坐在上首,卫婻作陪,其余的贵女们都坐在下首,而跟着来的侍女们则侍立在两旁。
何丽娘有心想去一起坐着,可叶宝葭只是扫了她一眼并未相邀,她只好白着一张脸站在了苏筱的身后,看看身旁的侍女,她衣袖中的手掌握紧,尖锐的指甲戳入手心,心中恨意上涌。
竟然这样羞辱她。
总有一日让这个女人也尝尝这样被羞辱的滋味……
席间众人自然没有理会她的这些念头,贵女们都出身尊贵,席间最差也是三品官之后,她一个奶娘之女,侍立在一旁也很正常。更何况她原本就只不过是挂在苏筱的名下,是苏筱带过来的。
在座的也都是二八年华,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见叶宝葭和卫婻温柔亲和,便也胆大了起来,说说笑笑的很是自在。
叶宝葭倒是看了苏筱好几眼,心里纳闷,这个平日最活泼跳脱的人怎么今日好像失了魂似的,一直坐在那里埋首不语?
“苏姐姐,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她随口问了一句。
苏筱惊跳了一下,抬起眼来瞧了叶宝葭一眼,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
卫婻也有些奇了:“没有你怎么蔫蔫的?”
“谁……谁说我蔫了?”苏筱振作了一下,霍地站了起来,“我也要去抓个兔子玩玩,你们等着。”
卫婻笑道:“就知道你闲不下来,别走远了,就在附近玩玩。”
一旁的何丽娘愣了一下,抬手就去拉她的衣裳,小声急促地问:“筱筱你去哪里?”
“我去去就来,你……你就留在这里,别跟着我。”苏筱看也没看她,把衣袖从她手里扯了出来,一溜烟跑了。
苏筱一口气走出了数十丈远,身后跟着她的贴身婢女和卫婻派来护卫她的一名侍卫。
她其实并没有心情来抓兔子。
昨日何丽娘在她耳边说了个计策,晚上还拉着她密谋了好一阵子,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却怕被何丽娘说胆小没用,硬撑着答应了下来,结果便做了一晚的噩梦。
何丽娘的这个计策算得上周全,也够毒辣,这次围猎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照她从安王妃那里听来的秘闻,秦桓和叶宝葭两情相悦,这几日在行宫日日相见,必定心中蠢蠢欲动。
找个机会给叶宝葭的茶水里下点药,然后将人引出去,让秦桓见她,到时候再引得众人观看,彻底在大庭广众下毁了叶宝葭的名声,到时候卫简怀还怎么能喜欢她?说不准就立刻废后了。
那药粉是何丽娘给她的,此刻就在她的袖中,时机一到就随时下手,何丽娘还和她示范演练了好几遍,如何不动声色地将药粉撒入茶水。
她捏着药粉的手都在抖。
她自己也知道,平日里她的确骄纵了些,半点亏都不肯吃,还常常欺负人,可就算再看不惯叶宝葭,也只不过就是那一次让婢女拿石榴砸了她的头。
现在却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心惊肉跳。
林子边有条山溪,溪水潺潺,甚是幽静,她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双手托腮,脑中一片迷茫。
叶宝葭这人吧,虽然出身让人瞧不起,可待人接物的确比她强,长得也漂亮,也难怪长公主和陛下都喜欢她。
而且,她得罪了人家这么多次,叶宝葭也就只是笑笑就过去了,虽然背后一直说她坏话,可也没做过害她的事。
她要是真照何丽娘说的做了这样阴毒的事情,会不会有报应啊?
……
不行,她好歹也是定国公的女儿,要斗就光明磊落地斗,背后使阴招算计人,胜之不武。
她下定了决心,袖子一抖,袖中的药粉掉进了溪水里,慢悠悠地往前方飘了过去。
拍了拍手,困扰了她一天一夜的烦恼随之而去,她高兴地站了起来,对婢女和侍卫道:“走,我们去抓兔子去。”
野兔精得很,哪有这么容易抓到。
苏筱在溪边梭巡了好一会儿,却只看到了几只在树林间扑腾的山鸡,深山处号角声声,偶尔传来若有似无的呼喝声,她自小就羡慕英雄好汉,要不然也不会对当时煞气逼人的卫简怀倾心。
想着卫简怀此时的英姿,她不知不觉就往林子里走去。
“姑娘,差不多了,我们该回了。”婢女听着那风声有些害怕,劝道。
“怕什么,猛兽都被往里赶了,这里安全得很。”苏筱回过头来嘲笑着看着她,“再说了,这不是有人保护——”
婢女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身子仿佛抖筛糠似的颤抖着,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苏姑娘,别动!”那侍卫哑声叫道,腰中宝剑“啷”的一声出鞘。
一股腥臭味传来,苏筱本能地侧脸一看,一只吊睛白额大虫离她五六步远,双目赤红地盯着她。
完了,报应这么快来了。
苏筱的脑中掠过这么一个念头,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肥章呢,挺胸求表扬~~
第73章 鎏金箭坠(三)
“锃——”
带着响铃的箭鸣声瞬息而至; “扑”的一声,没入了大虫的额头; 那大虫负痛吼叫了一声,居然不退反进,朝着苏筱猛扑了过来。
第二箭接踵而至,直入大虫的眼睛。
大虫的爪子搭在了苏筱的肩膀上; 只听得“呲”的一声; 苏筱的衣袖飞舞,胳膊上被抓开了几道血痕。
几乎就在同时,苏筱的身体被用力地往后一拽; 一阵天旋地转,她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再睁眼一看; 只见叶慕彦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刀捅在了了大虫的腹部。
血光四溅,喷洒了出来; 苏筱被溅得满身都是; 而叶慕彦几乎浑身浴血。
那大虫连受三下致命伤; 居然还没死; 口中发出嘶吼声; 剩下的独眸红得异样; 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叶慕彦咬了下来。
苏筱惊恐万状,嘶声大叫:“慕彦哥哥快跑!”
叶慕彦来不及拔刀,只能一矮身; 钻入了大虫的小腹,握住刀柄往下一拉,那大虫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一头倒了下来,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叶慕彦惊魂未定,躺在地上,任凭那大虫压在身上,浑身脱力了似的,一动不动。
“慕彦哥哥……慕彦哥哥你是不是死了……”
外面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哭叫声,那大虫被捶得身子都微微颤了颤,叶慕彦这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一阵剧痛袭来,他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叫了起来:“别叫了,还没死呢,你这个丫头尽惹事。”
用力一撑,那大虫被他掀得翻了个身,四脚朝天。
叶慕彦感觉有点异样,回头瞥了一眼,顿时恍然大悟,这大虫这样凶猛,居然是发情了,真是稀奇了,这时候并不是大虫□□的季节,而且此时马蹄声声,猛兽们都被驱赶,附近也没有母大虫,这大虫居然还能发情?
苏筱整个人还有点懵,跟着叶慕彦往大虫那里一瞧,木呆呆地问:“慕彦哥哥,那是它的尾巴吗?怎么这么短这么粗?”
叶慕彦的脸“轰”的一声红成了猪肝色,转头朝她厉声喝道:“胡说什么,赶紧闭上眼睛,不不,转过身去不要看了。”
苏筱呆滞了一瞬,猛然间回过味来。
那是虎鞭。
大虫发了情。
她在山溪那里扔了药。
大虫就是山溪那方向过来的。
那药性居然如此猛烈!
……
此时此刻,她才忽然明白了过来,这的确是报应,她那一念之差差点真的让她丢了性命。
扁了扁嘴,一阵后怕袭来,她大哭了起来。
娇小姐太难伺候,叶慕彦头痛不已。
他一心想要猎个猛兽,也好在叶宝葭和众人面前威风一下,长长武宁侯府的脸面。得到手下的探报,发现这溪水边有大虫的痕迹,他这便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结果便撞上了这么一出。
也幸好他来了,要不然苏筱这丫头就没命了。
毕竟他和苏家的小子也是好友,虽然这丫头骄纵得要命,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呢。
他的后背被虎爪撕了一下,浑身上下都是大虫的血,看上去有点吓人,而苏筱手臂上受了点擦伤,衣服抓烂了,没法见人。
苏筱一直哭个不停,他劝不好,只好沉着脸让手下的人绑了大虫在原地等他,他则带着苏筱和婢女绕了点路,悄然去了行宫,各自处理了一下伤口,又换了件衣裳,这才准备分道扬镳,打算从不同的地方返回围猎台。
临别前,苏筱还一直在流眼泪,也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跟着他身后不肯离开,他实在被她哭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吓唬她:“好了,别跟着我了,你想让别人都看到我们俩在一起吗?”
苏筱摇了摇头,哽咽着道:“慕彦哥哥,你别告诉我家里人我差点被大虫吃了,要不然以后他们都不让我出门了。”
叶慕彦也正中下怀,他嫌麻烦,又嫌弃苏筱一直要找叶宝葭的麻烦,半点不想和苏筱扯上关系。
“行,我替你保密。”他应了一声,想要快点摆脱这位小哭包,“你别怕了,从这条大路过去,这安全得很,不会有野兽的。”
苏筱抹了抹眼泪,朝着大路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看他,小声道:“慕彦哥哥,谢谢你。”
总算知道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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