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看这玉佩,雕工多精美啊,只要一钱银子就够了。”
……
卫简怀停下了脚步,在那折扇的摊子前站住了,矜持地道:“拿一把和她一模一样的瞧瞧。”
摊贩连忙取了一把递给了卫简怀,“啪”的一声,卫简怀打了开来,在胸前装模作样地扇了扇:“如何?”
他的模样英挺,浑身上下都有着一股子锐气,这读书人装斯文用的折扇也被他摇出了几分宝剑的感觉,很不搭调。
摊贩却睁着眼睛说瞎话,连声称赞:“这位公子简直是风流倜傥,堪比潘安。”
卫简怀半信半疑,询问着看向叶宝葭。
叶宝葭抿着唇忍着笑:“四公子若是喜欢,那便买了吧。”
卫简怀欣然收了折扇,一摸口袋,没带银子,叶宝葭连忙从兜里掏出了几个铜板递给小贩。
小贩连声道谢,终于口吐真言:“这位小公子摇起扇子来,是我见过最雅致的,大公子若是能跟着再多学一学,想必能更进一层。”
离了那折扇摊子,卫简怀的脸还有点黑。
“四公子何必在意他的话?”叶宝葭只好劝慰道,“我倒觉得我这模样一看就是文弱秀气的,远不及四公子的气势。”
“那些文人们大冬天的摇把扇子,也不嫌冷吗?”卫简怀很是嫌弃地道。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一定要买。
叶宝葭忍不住想笑。
瞧着她笑吟吟的模样,卫简怀好似也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当年谢三郎也喜欢这样装模作样,我总是想着,哪日要是火烧眉毛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叶宝葭怔了怔,收了折扇往腰带上一插:“不扇了,的确有些冷。”
卫简怀一听,解开了大氅,挥手将它披在了叶宝葭的身上,皱着眉头道:“天冷便要多穿些,明儿我让人送些狐毛过来,让人给你做件狐裘。”
身上一暖,凛冽的寒意被阻隔在外。
一股浅浅的龙涎香传来,大氅带着卫简怀的体温裹住了她。
叶宝葭有一瞬间的呆滞,定定地看着卫简怀片刻,忽然脸上一热,仓促地扭过了头去:“四公子……我该回了……”
“再走一会儿。”卫简怀还有些不舍,“瞧,那里有个首饰摊子。”
前头的首饰摊子还挺大,物品齐全,簪、钗、环都有,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娘,笑容满面地道:“公子可来得正好,今年最后一日了,我们这里的都便宜卖了,瞧这梳篦,是常州的精品,刚好买回去送给相好的小娘子讨个好彩头。”
卫简怀拿起了瞧了瞧,不解地问:“为何梳篦可以讨个好彩头?”
“这个公子你就不懂了吧,”大娘得意地卖弄了起来,“梳篦乃是梳发用的,自古有云,结发同心,以梳为礼,送给相好的小娘子,自然就是白头偕老的寓意,那还不是好彩头吗?”
卫简怀的心中一动,不由得向叶宝葭看了过去:“结发?”
叶宝葭的脸“腾”的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说法……那白角篦可不是我要的……是你硬要塞给我的……”
这可真是天意啊。
卫简怀心怀舒畅,斜睨着叶宝葭道:“不管是不是你要的,反正你收下了。”
叶宝葭又羞又恼,忍不住辩解:“我敢不收吗?不收你砍我的脑袋怎么办?”
“我怎么舍得砍你的脑袋?”卫简怀凝视着她道,“你若是不收,我便亲手替你把白角篦插在发髻上。”
一旁的大娘瞠目结舌,看着这两位公子呐呐地道:“这……你们这……”
叶宝葭瞪了卫简怀一眼,快步朝前走去。
“莫慌,赏你一锭银子压压惊。”卫简怀对那大娘笑着道,示意李德赏银,自己则大步朝着叶宝葭追了过去。
两人一路闲逛着,将这条小道一路走到了底,又重新走了回来。
眼看着天色渐晚,逛庙会的人也渐渐散了,就算卫简怀再恋恋不舍,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微服出行,卫简怀是骑了他那匹踏雪宝马出来的,这庙会离武宁侯府还有些距离,李德便问,要不要替叶宝葭去叫辆马车。
“会不会骑马?”卫简怀拍了拍踏雪的马鞍问道,“踏雪很听话,让它送你回府。”
他自然是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让叶宝葭骑他的踏雪回去,两个人又可以一起走一段路。
叶宝葭有些跃跃欲试。
还是谢隽春的时候,平时有各种公干,又多次出使南周,为了方便便学会了骑马,虽然不能疾驰,但骑着走路却是娴熟的。现在身为侯府千金,万事都被拘束着,连出门都被限制,连碰马的机会都没有,让她甚是想念。
她摸了摸踏雪的毛,果然,踏雪还算乖巧,只是凑过来嗅了一下她披着的大氅,便“恢恢”地叫了两声。
“以前没骑过,不过,我想试试,行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佳人软语恳求,卫简怀还能不允?“行,”他慷慨地道,“李德,过来伺候十公子上马。”
李德“喏”了一声,上前扶住了叶宝葭,叶宝葭扳鞍认蹬,顺势坐在了马背上,而卫简怀也上了一匹属下的马,两人一路慢悠悠地朝着武宁侯府骑去。
卫简怀一路讲解着骑马的要领,骑出一段路后,叶宝葭已经能顺着马的颠簸而动了。
忽然,卫简怀的目光凝住了。
挂在马镫上的粉底皂靴靴头随着马势轻轻抖动着,一派悠闲的模样。
握着马缰的食指一下一下地击打着马缰,仿佛在奏乐一般。
自从刚才遇见叶宝葭后,一直盘桓在心的若有似无的熟悉感一下子仿佛拨云见日,尽数涌了上来。
叶宝葭骑马的这几个小动作,和当年谢隽春几乎相差无几。
作者有话要说: 紧脏吗?兴奋吗?会掉马吗?
第54章 白角篦(八)
卫简怀一直将叶宝葭送到了武宁侯府; 看着她下了马; 看着侯府中急急迎出来了她的六哥,最后又目送着她的背影入了侯府。
刚才那两个动作很短,稍纵即逝,让卫简怀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臆想出来的。
可站在寒风凛冽的青石路上; 他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没有半点混淆的可能。
回宫的路上,无数念头纷至沓来; 却找不到一个出处; 以至于他的脑中开始乱哄哄了起来。
身着男装的背影除了今日; 他还在浮白居前见过一次,那时他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只是稍纵即逝便被忽略了,而如今仔细回想,熟悉的感觉愈加清晰。
拿着折扇时那风流倜傥的模样。
一双和谢隽春酷似的桃花眼。
劝解卫婻时,说谢隽春曾和她托过梦; 卫婻轻而易举地便信了。
花梨子和她亲密无比,连养着它的卫婻都比不上。
……
这一桩桩一件件; 从前他并未留意太多; 可今日一串起来; 却无一不透着古怪。
然而,他清清楚楚地明白,叶宝葭是个不折不扣的娇弱女子,那娇嫩的唇瓣、胸前呼之欲出的柔软、还有绵软无骨的柔荑……完全无法和谢隽春这样一个男子联系在一起。
他越想越头疼; 索性起了身,一路来到了卫婻的紫云宫中,或许,和卫婻说说话,能把他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消除一些。
卫婻正在修剪花枝,屋子里烧着地龙,暖洋洋的,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目光温柔地落在花瓣上,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霍家已经来求亲了,再过不了多久,卫婻便要再嫁。
这个谢隽春曾经最亲密的枕边人,也要离谢隽春而去了,那个惊才绝艳的身影,将会在世人心中一点一滴地渐渐消失。
不知怎的,卫简怀心中有些难过。
一见卫简怀,卫婻连忙放下剪子迎了上去:“陛下怎么有空过来了?外面冷得很,快喝杯热茶。”
卫简怀朝着四周瞟了一眼,果然,花梨子懒在墙角,看到他进来了,只不过睁开眼看了看,“喵呜”了一声,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卫婻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忍不住笑了:“这只懒猫,也就是宝葭在的时候还会往她身上窜,旁的人来了,真是连眼角都不抬一下。”
“宝葭和花梨子真是有缘,”卫简怀试探着问,“当年谢隽春和花梨子也这样吗?”
“是啊,花梨子就喜欢三郎,旁的人去抱它都被它呲,”卫婻笑着回想,“我还笑她,要是把花梨子送给了你,只怕她要日日去陪着才行,花梨子只认她。”
卫简怀神情复杂地走到屋角,抓着花梨子的脖子拎了起来,花梨子素来怕他,不敢反抗,只是瞪大了一双猫眼委屈地“喵”了一声。
会不会是猫能通灵,看到叶宝葭和谢隽春有什么神秘的联系?
卫简怀暗自思忖着。
“说起来,宝葭逗猫的模样都和三郎差不多,”卫婻感慨着道,“都喜欢摸她耳朵挠它的嘴,还爱给它舔手心,若不是三郎已经不在了,我都要怀疑宝葭是不是三郎扮的呢。”
说到最后,卫婻自己也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我这异想天开的。”
卫简怀的眉头皱了起来。
卫婻这才发现了不对,狐疑地问:“陛下,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没什么,在想宝葭的事情。”卫简怀随口应了一声。
卫婻笑了:“你呀,若是喜欢宝葭,便尽早宣她入宫便是,省得夜长梦多,我也好有个伴。”
卫简怀怔了怔,忽然便往外走去。
“哎,你这是怎么了?没说两句怎么就走了……”卫婻纳闷地在后面追问道。
“皇姐你且歇着,我有些急事,处置好了再来陪皇姐说话。”卫简怀边说边出了门匆匆离去。
南书房中,卫简怀紧急召见了霍雎。
霍雎匆匆而至,只见南书房正中间摆着一张方几,卫简怀端坐在上方,神色凝重,在方几中间摆着一些奏折,看上去却有些泛黄,好像有些年头了。
一旁李德和卢安都垂手而立,一见霍雎,李德便迎了上来:“霍大人快请,陛下等你很久了。”
“坐。”卫简怀沉声道。
“陛下有何吩咐?”霍雎连忙在下首跪坐了下来。
“宝葭和你很熟?”卫简怀若有所思地问。
“十姑娘冰雪聪明,曾提点过微臣,臣对她敬佩得很。”霍雎恭谨地答道。
“她和你是怎么说的?如实和朕说说。”
霍雎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当时叶宝葭两次的提醒说了一遍。
卫简怀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一下一下地扣着方几,发出“笃笃”的敲击声。“你再仔细想想,你在核查谢隽春一案时,宝葭她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十姑娘可疑?”霍雎失声道,“这不可能,十姑娘对长公主尽心尽责,她又是一个娇弱的女流之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谢大人的死有什么牵连。”
“朕不是说她害了谢爱卿,”卫简怀淡淡地道,“你不必担忧,仔细想一想。”
霍雎搜肠刮肚想着和叶宝葭见面的点点滴滴:“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我都是在宫中见到她的,她和我聊的也都是长公主,只除了……”他一拍脑袋,“对了,有一日我在谢府门前看到过她!那是她的兄长陪着她,我只和打了个招呼便走了,也没什么可疑的……”
卫简怀骤然挺直了背,目光锐利地盯着霍雎:“是不是皇姐在谢府门前传讯的那段日子?”
一阵凉意从霍雎后背泛起:“正是!”
卫简怀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叶宝葭不可能是谢隽春,无论性别还是年龄,都天差地别。
然而,两个人却有着如此诡异的联系,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有什么玄机。
卫简怀闭目凝神,思忖了好一会儿,这才睁开眼来,拿起方几上的奏折翻看了几眼。
那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正是从前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子谢隽春的手笔。
若是谢隽春没死……
若是叶宝葭真的和谢隽春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关联……
以谢隽春那狡诈如狐的脾性,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嗅到了什么危险,逃离武宁侯府、逃离冀城、逃离北周?
错了一次,万万不能错第二次。
卫简怀的手掌用力握紧。
叶宝葭还不知卫简怀已经对她疑窦丛生,今年过年,武宁侯府热闹非凡。
一来府中新添了两名孙辈,咿咿呀呀地让人忙得脚不沾地,二来正值叶齐宏高升,亲朋好友都前来恭贺。
殷盈还在坐月子,四房内室中的一些琐事,自然而然都落在了叶宝葭的身上,叶宝葭都一一稳妥地处置了。
原本老夫人还担心叶宝葭忙不过来,想派个身旁的嬷嬷过去帮忙,一瞧见这情形便放下心来,对这个孙女也越加喜欢。
正月初二,宫中开了宫宴,邀京城的皇亲国戚入宫,武宁侯府也在被邀之列,老夫人领着几个儿孙媳妇入了宫,今年叶宝葭再也不能称病不去了,便盛装打扮,和家人一起在锦福阁内向当今天子及长公主恭贺新春。
宫宴分为内外两宴,女子在内,男子在外。叶宝葭坐在伯母柳氏身旁,身旁众人有的说着吉祥话恭维长公主卫婻,有的说着皇城世家皇亲的八卦,倒也并不无聊。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敏感,她总觉得有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盯着她,可等她环顾四周搜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卫简怀在外宴并没出现,卫婻只在开始时叫她过去说了会话,此时正忙着招待亲眷,无暇顾及她,这内宴中再也没有其他熟识的人了,还会有谁在刻意注意她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的人都垫了肚子,便稍稍退了拘谨,聊得热火了起来,还未婚嫁的姑娘们自然成了大家关照的对象。
“老夫人,你这武宁侯府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的水灵啊。”
旁边有位贵妇笑着前来搭讪。
“鲁郡王家的也很出挑,尤其是你家三姑娘。”老夫人乐呵呵地道。
“也不知以后会是哪家有福气的娶了你家十姑娘,”那贵妇看着叶宝葭,眼中露出羡慕之色,“十姑娘旺父旺母,这命格真是一等一的好。”
叶宝葭汗颜,这是把母亲生了龙凤胎、父亲高升的功劳都记在她头上了吗?“夫人过誉了,宝葭愧不敢当。”
“你看看,还这么乖巧懂事,”贵妇赞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气。”
旁边又有两位年长的夫人凑了过来,笑着道:“这可得夸老夫人的眼光好,挑的媳妇一个赛一个好。”
“是啊,瞧瞧柳夫人便知道了,治家有方,家里万事和睦,真是羡煞我等了。”
“十姑娘何时有空,多来我家和我们几个姑娘亲近亲近。”
……
叶宝葭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只好微笑着连连点头,嘴角都快僵了。
“十姑娘。”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叶宝葭回头一看,是琉紫。
琉紫笑着问:“十姑娘得闲吗?想请十姑娘帮个忙。”
叶宝葭正中下怀,连忙站了起来,向几位长辈致歉:“许是长公主那里有事,失陪一下。”
随着琉紫出了锦福阁,嘈杂声被关在了门内,外面的空气冷且清新,没有了里面觥筹交错的浑浊。再拐了一个弯,琉紫带着她到了西边的偏殿外。
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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