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大门在望,殷盈长吁了一口气,责怪道:“蕤蕤你也太大胆了,知道那是谁吗?那是万万不可直视的。”
“娘不是也看了吗?”韩宝葭心情稍稍放松了些,轻声取笑道。
殷盈想想也是好笑,抿唇一乐:“那是娘不知道,知道了便不敢了。不过,倒是以后倒也能和人吹吹牛,咱们也亲眼目睹过龙颜了。”
她顿了顿,凑到韩宝葭耳边小声道,“陛下长得真是好看,我原本以为谢大人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却原来还有陛下这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好看……”
是啊,卫简怀的确是龙章凤姿、气度天成,而且,他过目不忘、聪慧异常,天生天潢贵胄,乃先帝最宠爱的嫡出四子。自南陈归来后他便运筹帷幄,将他那个使出龌龊手段害了他的草包大哥戏弄得疲于奔命,短短一年多,便势如破竹杀回京师,重新站在了这天下之巅。
然而,相比起来,韩宝葭却更喜欢从前那个良善天真的小殿下。
回京之后,卫简怀便大开杀戒,不仅处死了同父异母的废帝卫简裕,更将卫简裕手下的亲信、重臣全都一并处死,以至于冀城内一度人人自危。她和卫简怀为此大吵了一架,激怒之下,都说了一些无可挽回的偏激之语,最终埋下了两个人心底第二根刺。
那第一根刺,不提也罢。
不过,此时前尘往事已去,韩宝葭心如止水。
那样的男子,天生就是帝王,从今往后,和她犹如云泥之别,再也不会有任何纠葛。
殷盈显然比来的时候精神多了,悄悄回头望了幽深的宅院一眼,充满希冀地自言自语道:“你说会不会谢大人真的没死?”
韩宝葭含糊着应了一声,不忍心戳穿她的美梦,谢隽春都被大火都烧成灰了,自然是没有遗体。
“都没找到遗体呢,说不定真没事。菩萨保佑,阿弥陀佛。”她虔诚地闭目合掌念了一声。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殷盈吓了一跳,本能地便拉着女儿后退了一步,只见墙角的一株梅树下,有名男子傻呆呆地看着她,一罐酒砸在地上破了个角,正“汩汩”朝外冒出酒来。
殷盈慌忙侧过脸去,拉着女儿朝外疾行了几步,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男子居然跟了上来,扬声叫道:“夫人请留步,敢问夫人是谢府的吗?我怎么以前从来都没见过?”
能在这府里走动的非富即贵,殷盈得罪不起,只好停下脚步,低头福了一福,柔声道:“民妇并非谢府之人,只是前来吊唁谢大人的,天色已晚,民妇归家心切,还望海涵。”
那男子紧盯着殷盈,眼中惊艳难以掩饰。
今日殷盈特意收拾过了,穿了一身素白的褙子,挽了一个最普通的发髻,仅在鬓发处戴了一朵白花以示哀思。然而殷盈不知道的是,她这样的打扮,骨子里原本就有的柔媚越发地散了出来,随着那袅娜的腰肢一摆一摆地勾着人。
一旁的韩宝葭忍不住好笑。
她认得此人,那是武宁侯府嫡出的四爷,姓叶名齐宏,快到而立之年了,才华过人却不愿入仕,成日里吟诗作画,出入烟花之地,早些年夫人过世,也没留下个一子半女,他索性就更放浪形骸了,武宁侯老夫人最疼这个小儿子,愁得头发都白了,一直想在世家中相看个中意的儿媳妇,把这批脱了缰的野马给拽回来。
这位叶齐宏和谢隽春有过几次交往,都是在书会时以文会友,人倒是不坏,就是太过不羁了。
这幅馋样,是上辈子都没见过女人吗?
殷盈慌乱地避开了叶齐宏的目光,疾步拉着女儿出了府门,上了马车。韩宝葭探头往外一看,“噗嗤”一声乐了:只见叶齐宏一路追到了谢府门外,傻呆呆地看着她们的马车,仿佛想要把车壁盯出个洞来。
殷盈哪里还有取笑的心思,前有于老爷、后有前夫,她实在害怕再招惹一个,一把拽过韩宝葭,把掀起的帘子拉下来挡得严严实实的,吩咐道:“赶紧走。”
眼看着那马车就要消失在街头的拐角,叶齐宏这才醒过神来,连忙叫来了随身的侍从,交代去看看这是哪家的夫人。
刚刚那小妇人眼波流转,抿嘴一笑,又闭目合掌,那卷翘的眼睫微颤、双唇微翕,就好比在春寒料峭中含苞的白梅,让人心生怜惜。
那马车看上去实在寒酸得很,真是委屈了这么娇艳的小妇人。
他浑身上下都兴奋了起来,也不去灵堂了,索性直接让管事直接带去了书房,提笔将脑中掠过的诗句落在了纸上,等墨迹干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带过来的一坛酒已经砸了,那是他原本想在谢隽春的棺木前以酒吊唁、一醉方休的。
虽然和谢隽春并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但他素来敬仰此人的才学和智计,如此英年早逝,实在令人扼腕。早听他的劝,早早脱身不要在皇家卖命,和他一样每日诗酒花美作伴,这人生岂不是惬意得很?下辈子投胎,万万不要再做那谢家三郎了,做个富贵闲人就好。
问管事的再要了一坛酒,叶齐宏刚要跨入灵堂的门槛,这才发现里面有些不太对劲。
谢府的人全都守在外头,一个个战战兢兢的,而灵堂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当今天子元朔帝卫简怀,一个是安南长公主卫婻,谢隽春的妻子。
武宁侯府和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叶齐宏的母亲、武宁侯府的老夫人是先帝的姑姑,论辈分,叶齐宏是卫简怀的表叔,然而,就算是名义上的长辈,他看到这位年仅十七的元朔帝也是心里发憷。
正要脚底抹油溜了,卫简怀冷冷地看了过来。
叶齐宏只好上前见礼:“参见陛下。”
卫简怀的薄唇勾了勾,如炬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落在了他抱着的那坛酒上。
“来祭拜谢爱卿?”他似笑非笑地问。
叶齐宏正色道:“是,陪谢三郎喝杯酒,愿他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看起来倒是挺高兴的啊。”卫简怀喃喃念了一句。
“是啊,脱离尘世万千业障,的确高兴。”叶齐宏原本就是个狂放肆意的,浑不在意地道。
卫简怀忽然便畅快地笑了起来,目光森冷地掠过那棺木:“谢卿啊谢卿,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来见你的爱妻好友了!”
一拂袖,他大步出了灵堂,步履如风,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叶齐宏呆若木鸡,看了看手里的酒坛,又看看安南长公主,呐呐地问:“这……陛下误会了什么?我只是一时兴起过来,难道是给谢三郎添了什么麻烦了不成?”
卫婻神色自如,淡淡地苦笑了一声:“表叔不必挂怀,陛下心伤隽春之死有些魔障了,等过上几日便会忘了。”
叶齐宏恍然大悟,劝慰道:“长公主殿下可要多劝劝陛下,人死不能复生。”
祭拜了谢隽春,叶齐宏惦记着他派人去查的小妇人,便告辞离去了,卫婻怔怔地站在灵堂前,心中不知道是喜是悲。
门外新燕呢喃,春意崭露头角,远远望去,半空中白云朵朵,湛蓝一片。
她自然是知道,她名义上的夫君,谢三郎谢隽春没有真的死,只不过是金蝉脱壳了而已,临走前的那一晚,谢隽春粗略把计划说了一遍,两人依依惜别。
山长水远,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现如今应该已经无事一身轻,过上了她想要的日子了吧?
既然知道谢隽春没死,卫婻自然也就没有太过伤心,守灵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没想到卫简怀悄无声息地来了两趟没在灵堂见到她人,居然疑心了起来。
不过,谢隽春心思敏锐、计划周密,必定不会露出马脚,等过上一阵子,卫简怀日理万机把人忘了,两人总有再见的一天。
想到这里,卫婻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韩宝葭可不知道,那姐弟俩都认定了上辈子的她没死,一个默默祝愿她获得幸福,一个牟足了劲要抓她的小辫子。
和卫简怀的那一面,当时虽然惊吓,事后却差不多都抛到脑后去了。毕竟,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现如今她有更要紧的事情要操心:胡氏正四处替殷盈相看合意的人家,她的娘亲要再嫁了。
这风声一放出去,来说亲的络绎不绝。最后在胡氏和殷父的筛选下,剩下了三家。
一家是衙门里一个捕快,家里薄有田产,人也看上去忠厚老实,膝下一个女儿已经谈好了亲事准备明年出嫁了;一家是个秀才,家里并不富裕,上有老母,下有一双儿女,分别是十二岁和十岁;最后一家是个不大不小的商户,小时候还和殷盈一起玩过,倒是知根知底、门当户对。
胡氏看中了捕快,说他生得健壮,家底子也好,又是衙门里的,殷盈那个前夫就算要闹,也能镇上一二。
殷盈却对健壮的捕快心有惧意,万一一言不合,那男的又动起手来,她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可另一个秀才又是拖儿带女的,她带着韩宝葭过去,会不会让女儿受委屈呢?而知根知底的那一个,家里的母亲非常厉害,据说是儿子恳求才不得不前来提亲。
于老爷那边也不死心,托人过来递了话,说是只要殷盈进了门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虽然是个姨娘,但好吃好喝的都不会短了她,韩宝葭也一定当成亲生的一样看待,要是合了心意,能替他生个大胖小子,成为平妻也不是没有可能,要是再不肯,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这一日,过来说媒的婆子说得天花乱坠,把于老爷夸成了家财万贯、背景深厚的厉害人物,韩宝葭听得烦了,一个人出了后门,坐在台阶上手托着腮,琢磨来琢磨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虽然才当了殷盈没几日的女儿,韩宝葭却觉自己这个便宜娘亲真的很好,既温柔又美丽,配那些人都是糟蹋了。而且,崔婆子说的那几门亲,都会有隐患,她那个垃圾亲爹要是来闹一闹,只怕没一个能镇得住,于老爷可能还有点用处,只可惜这种色中饿鬼,家中小妾成群,万万可不能让殷盈入了这个火坑。
“宝葭?”有人叫了她一声。
韩宝葭抬头一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眉眼周正、身形高大,只是脸色透着一股子青白,眼泡有些肿。
“我是你爹啊,亲爹,”那男人见她不动,又凑过来了几步,从怀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包饴糖来递给她,笑着道,“可想死我了,爹做梦都梦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渣爹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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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蟠龙玉佩(五)
原来这就是那个渣父韩进,倒也是一身好皮相,怪不得当初殷盈会嫁过去。
韩宝葭打量了几眼,摇了摇头:“不要。”
“是不是你娘说我坏话了?”韩进假惺惺地抹了一把泪,“当年你娘旁的都好,就是喜欢瞎咧咧,轻轻碰她一下便说我打人,我哪舍得打你们娘儿俩,那都是吓唬你们的。现在爹后悔得很,亲生的闺女养在别人家里,真是剜了心啊。”
韩宝葭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站起身来就往家里走。
韩进贪婪地看着韩宝葭那张姣好的面孔,心里越发恨了,这女儿娇嫩得像花骨朵似的,养到现在的话,没两年就可以大把大把地收彩礼了。
“宝葭,你想想,你母亲要再嫁了,到了后爹那里,还能有你好果子吃?”韩进恫吓道,“不给吃不给穿都是轻的,到时候把你卖了你还替人数银子呢,哪有亲爹好?”
虽然和离已经有五年了,但韩进是明白自己这个闺女的,脾气和她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乖巧听话、胆小娇弱,记吃不记打,以前只要他的声音大一点就掉眼泪,他稍稍和颜悦色一点,这丫头能开心得不得了。
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地后悔,当初被那个谢隽春拿捏住了七寸,不得不写了放妻书,每回夜里回想起殷盈那娇媚蚀骨的低吟、峰峦叠起的娇躯,他都恨不得能一头撞死。
和离后,家里也说了几门亲,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殷盈的事情闹得太大坏了名声,看中的都被婉拒了,歪瓜裂枣的倒是一大群,他得过殷盈这样的绝色,哪里还看得中那些半老徐娘,索性也就暂时绝了再娶的心,勾搭着几个相好的过日子。
前几日骤然一听说那个谢隽春死了,他死了多年的心一下子便活络了起来,又打听到殷盈这些年都没再嫁,那心火更烧得旺了。
女人嘛,还不都是这么回事?第一个男人再坏也都念念不忘,指不定殷盈干涸了这几年,就等着他搬个台阶下来呢,他说几句好听的,陪个小心,哄上一阵,那女人就是个耳根子软的,早就回心转意了。再说了,他有韩宝葭这个女儿在,殷盈要是不肯,他去告官把女儿抢走,殷盈还能不就范?
以前把女儿给了殷盈,那是因为那小丫头体弱,眼瞅着养不活的模样,要了反倒是个累赘,现如今都长得这样如花似玉了,白花花的彩礼钱难道拱手让给别人?
还有,殷家这两年的铺子开得也挺红火的,殷家那个过继来的混小子倒是捡了现成便宜了,等弄到了殷盈,拿捏住那老两口的七寸,还怕他们俩不把银子拱手送上?
他越想越美,不过到底惧怕谢隽春,还是蛰伏了几日,去谢府偷偷打听了几回,觉得谢隽春死绝了死透了,这才兴冲冲地上门了。
恫吓的话一出,果不其然,韩宝葭的脸色白了白,一脸害怕的模样。
韩进很满意,又哄道:“你是爹的亲生闺女,爹还能害你?去把你娘叫出来……”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殷盈几乎是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把便把韩宝葭拽进怀里,朝着韩进怒目而视:“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快走!”
韩进定定地看着他的前妻,胸口的那把火简直就要窜出来了:这几年没见,殷盈居然又漂亮了几分,胸前的丰盈呼之欲出,腰肢不盈一握,脸上的肌肤也不知道是在涂抹什么,越发白嫩细腻了,半点都不像是嫁过人生过娃的,比起那些黄花闺女都要更胜一筹。
他嘻嘻一笑,含情脉脉地瞧着殷盈:“一夜夫妻百夜恩,盈盈你何必如此绝情呢?我想你和宝葭了,过来瞧瞧,你总不能不让我见女儿吧?”
殷盈哪里会信,这么多年了都没来看过女儿,连一口吃的一件衣服都没拿来过,还能忽然良心发现?
“不……不不劳你挂心,宝葭和我在一起很好。”她强撑着没有往家里逃,想要直视着韩进的脸,却被那露骨的目光吓得避开眼去,抱着韩宝葭的手都在发抖。
她害怕这个人,就算离开了这么多年了,却还是从骨子里害怕。
“盈盈,从前就算是我错了,你都气了这么多年了,也该消消气了,要不,我让你打回来泄泄愤?”韩进笑嘻嘻地往前凑着,抬手就去摸殷盈的手。
殷盈抱着女儿慌忙后退了,韩宝葭脆生生地叫了声“舅舅”,殷颢来了,拦在了姐姐跟前。
他今年已经快十八了,长得人高马大,因为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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