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待见她,我不想说你,可到了外面,我们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若是有个闪失,你能有什么好处?”
“我……”叶云茗的眼里含泪,抽噎了起来,“我这不是都叫你们过去了吗……也没出什么大事……”
“云茗,”叶慕彦语重心长地道,“你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了,哥不想你背上一辈子都脱不掉的枷锁,明白吗?”
叶云茗擦了擦眼泪,低头嗯了一声。
除了这一晚的虚惊一场,接下来两日在别庄里韩宝葭过得很是开心。
当天晌午,一家人香火鼎盛的六丽寺享用午膳,那里的素斋美味,一道糖醋素排酸甜可口,素排惟妙惟肖,烧出了肉的鲜美,让人惊叹。用罢午膳,韩宝葭跟着兄姐一起诵经礼佛,为侯府家人祈求平安。
跪坐在静谧威严的大雄宝殿里,眼前是高大庄严的如来圣佛,耳边是肃穆的喃喃经文声,听了一会儿,韩宝葭有点困了,打了个盹。
云雾缭绕中,一骑宝马绝尘而来。
“谢隽春,任你千变万化,我也不会放过你!”卫简怀阴冷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你还是乖乖地给我出来,要不然我把你谢府的人都杀了!”
韩宝葭吓了一跳,慌忙看自己的身子,还好,还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
下巴一下子被攫住了,卫简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眼前:“韩宝葭,你还要骗我吗?欺君之罪,满门抄斩,你这是要把武宁侯府上下全都连累了是不是?”
韩宝葭慌忙求饶:“陛下,不不,和他们没有关系,你要杀便杀我一人!”
“我偏要把他们都杀了,然后留下你一个人,看你还跑不跑。”卫简怀用力地一推,韩宝葭踉跄后退几步,倒在了地上。
她呆呆地看着卫简怀,眼里流下泪来:“小殿下,你为何变成了这幅模样?你这样下去,北周江山如何能万年长固,北周百姓如何能安居乐业?”
“谁稀罕这劳什子江山?”卫简怀冷笑了一声,“我只想报仇雪恨,这江山是你硬逼着我要的,你成日里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都是为了我好,结果呢?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呆在那破皇宫里,冷冷清清的,你等着吧,我要把皇姐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把你的母亲、继父给拆散了,还有那些个不听话的大臣,一个个都要……”
“不!”韩宝葭猛然叫了起来,抬手想去抓住卫简怀却扑了个空。
她惶然四顾,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澹然的眸子。
“阿弥陀佛。”有人宣了一声佛号。
韩宝葭猛然清醒,后背凉飕飕的,手心额头全是冷汗。
居然会在这清修之地梦见卫简怀,真是奇怪。
“十妹你怎么了?”叶慕兴在一旁压低声音问,不远处的叶慕彦也看了过来。
“没什么,”韩宝葭有点心虚,“我打了个盹,做了个梦。”
叶慕兴哭笑不得:“你这丫头,不可如此不敬佛祖,普善禅师在看你呢。”
韩宝葭侧脸一看,刚才那双眸子的主人正含笑看着她,正是一名不惑之年的中年僧人。
普善的法号她从前也听说过,据说是位博学的高僧,经常开坛宣讲、扶助弱小,很受佛教弟子和当地百姓的敬重。
她不由得双掌合十,颔首向禅师致意。
普善禅师笑着道:“小施主无须介怀,佛祖面前,本性即可,只要心中有佛,便是躺在这里睡了,也是无妨。”
“多谢大师点拨。”韩宝葭释然。
“我看小施主的面相,乃福缘深厚之人,”普善禅师凝视了她片刻,“日后若是有什么困惑难解之事,不妨过来一叙,我虽不能通天入地,倒也可开解一二。”
韩宝葭心中一凛,几乎以为他看破了点什么,然而眼前的这双眸子如古井般深幽睿智,并没有半点惊愕的情绪,她定了定神,再次鞠躬:“多谢大师,若是日后有缘,还请不吝赐教。”
普善禅师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串手珠放入了她怀中:“我与施主有缘,这串手珠便赠与施主,愿能庇佑施主逢凶化吉、顺遂一生。”
韩宝葭想要推却,普善禅师笑了笑,和叶慕兴又说了几句,便闭目合十,端坐在蒲团上不再出声了。
“收着吧,”叶慕兴笑道,“禅师素来深居简出,今日你能得他青睐,的确有缘。”
一旁的叶云菲盯着那手珠,目露艳羡之色,忍不住在叶云茗的耳边又说了一句:“你说这是不是邪门啊?怎么禅师偏偏看中她了?”
叶云茗充耳不闻,神色淡然。
叶云菲讨了个没趣,不出声了。
一行人出了宝殿,眼看着天色不早,便下山回别庄了。韩宝葭一路把玩着那串手珠,在手上戴了戴,尺寸居然和她纤细的手腕差不了多少,手珠是用小叶紫檀雕成了佛家祥云纹样,圆润而光泽,最中间的一颗珠子镶了南红玛瑙,雕成了佛像,让这串深褐色的手珠多了几分柔美和精致。
饶是韩宝葭向来喜欢色泽鲜艳的首饰,也对这串手珠爱不释手了起来。
这一趟六丽山之行,虽然出了点意外,倒也不算没有收获,普善禅师的亲近和馈赠让老夫人大感意外,她向来信佛,为此对韩宝葭越发喜爱了。而叶云茗经此一事后,那股子心高气傲被磨平了不少,对韩宝葭渐渐心平气和了起来,原本姐妹几个还时常拌个嘴吵个架,现在几乎看不见了。
唯有叶云菲依然心有不甘,背地里和叶云茗打听了好几次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叶云茗自然守口如瓶。叶云菲到底是庶子房里的,除了偶尔在叶云茗面前挑唆几句,一个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韩宝葭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除了汀水阁的学习,她最大的爱好便是收藏一些好看的首饰,现在她的八宝箱里已经有好些宝贝了。
卫简怀赏的蟠龙玉佩还被她压在最下面,卫婻赏的碧玺鎏金戒试了好几次,紫檀玛瑙手串、还有殷盈的桃花珠花……
真是越看心里越美。
日子一天天地过得很快,眨眼便到了腊月了,家里开始置办年货,几个小辈更是热闹了起来,写春联、贴福字,里里外外一片喜气洋洋。
这一日腊月二十三,既要祭灶王又是小年夜,常年在外公干的大伯武安侯爷也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一家人和乐融融地祭了灶,韩宝葭和叶云秀分了一袋子的灶王糖,吃得都快粘了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晌午过后,韩宝葭回房小憩了片刻,睡得正香呢,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惊醒,大伯母柳氏在外面叫道:“宝葭,快些起身。”
韩宝葭的脑子还有些迷糊,起身被柳氏拽着去梳洗打扮,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伯母,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贵客来了吗?”
“陛下驾临,正在厅里和你爹大伯说话呢,宣你你过去说话。”柳氏的眉头微蹙,显然也有些拿捏不准这陛下是什么意思,大过年的,怎么跑到臣子家中要见一个四房的姑娘。
韩宝葭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卫简怀来这里干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小仙女们别忘记留言哈~~耐你们!
第22章 紫檀手串(四)
圣驾莅临; 武宁侯叶正宏心中惴惴。
叶正宏为人严谨,官拜监察御史,御史台肩负着监察朝堂和地方官员的重责,平日里难免呆板无趣了些; 上奏动不动便是弹劾; 理所当然并不为卫简怀喜爱。
北周朝堂素来重武轻文; 卫简怀本就是在马背上重新夺回了属于他的天下; 身旁有一帮出生入死过的悍将,闲暇了便拉起禁军中的左右羽林卫去大营训练比武,登位也不过短短一年多,便已经下令和周边的几个外族打了两仗。
出兵前; 御史台和一些文官极力阻止,上书痛斥穷兵黩武的害处,北周刚刚经过内乱; 急需休兵止戈、休养生息,卫简怀这样下去,只怕那些要国土动荡、毁了北周数代帝王打下的江山。
当时叶正宏也联名参与了劝谏,结果到了最后,卫简怀却连理都不理他们; 我行我素; 仗照打; 人晾着,劝谏的要是好好说话,他就阴沉着脸不出声;但凡要是有人跳着脚激动了指着鼻子骂; 他也毫不客气,拖下去赏几顿廷杖。
那些官员都被打懵了,要知道,先帝是个宽厚的,鲜少有责罚劝谏的,而废帝就算内里再龌龊不堪,表面上也爱装模作样求个明君的名声,也不会这样暴戾地当众打板子。
后来的结果也出乎这些文官们的意料,那两个曾经在边陲耀武扬威的外族被打得落花流水,其中有一个还被北周军追击到了王廷,最终乖乖俯首称臣,大军胜利班师回朝的时候,上奏弹劾的文官们一个个脸色都精彩纷呈。
经此种种,叶正宏对这个小了他一辈的元朔帝,心中还是存了几分畏惧的,今日圣驾莅临,又一直沉着脸惜字如金,他琢磨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如履薄冰地陪在卫简怀身侧,一问一答,深怕大过年的出了什么差池。
而旁边的叶齐宏稍好些,他的性子放荡不羁,又没在朝堂和卫简怀对峙过,说起话来颇有天马行空的肆意。
卫简怀随意问了几句府里的近况,忽然便话锋一转:“四表舅很喜欢喝酒?”
今日圣上微服出访,免了很多繁文缛节,不过,这样直呼“表舅”的亲昵还是让叶正宏两兄弟吓了一跳,叶齐宏连忙回道:“谈不上很喜欢,只是呼朋引伴吟诗作画时,喝点酒便会文思泉涌,所以便偶尔贪杯了几次。”
“谢爱卿也喜欢吗?”卫简怀缓缓地问,眼中闪过一丝怅然。
叶齐宏怔了一下,忽然回过味来了,怪不得卫简怀会叫上名不见经传的他作陪,原来症结在这里。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实话实说:“应当是喜欢吧,不过我们俩并无深交,只在诗会上见过几面,倾盖如故,曾小酌过几杯,并无大醉。我曾约他出来饮酒,不过他都忙于国事未能履约,还特意写信向我致歉。”
卫简怀沉默了下来。
“陛下,谢大人真乃国之栋梁,英年早逝,实在让人痛心。”一旁的叶正宏忍不住扼腕。北周朝堂文官式微,一旦文武意见相左,谢隽春在的时候还能勉强在朝堂上顶上半边天,顶着卫简怀的帝威力谏,如今他不在了,这半边天也差不多塌了,卫简怀仿佛一匹脱缰的野马,政令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听说明年又有向北边的高句丽动武的打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卫简怀轻哼了一声,并没有接话缅怀几句,而是看向叶齐宏:“信呢?朕瞧瞧。”
叶齐宏怔了一下,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这信早就不知道塞哪里去了。“这信……好像塞在书房里,”他努力回忆,“不知道还在不在。”
卫简怀站了起来,淡淡地道:“听说四表舅博学多才,想必书房也一定汗牛充栋,朕去见识见识。”
叶齐宏酷爱读书习文,家里特意为他专修了一个藏书楼,就在兰亭苑的北边,以前还没和殷盈成亲前,他若不出去访友,大半时间必然是呆在这个书房里的。
然而这侯府里的藏书楼,和宫中的藏书阁相比,那必然是小巫见大巫,卫简怀说是要见识,实在是个笑话。
两兄弟陪着卫简怀到了书房,卫简怀在书架前缓缓踱步兜起圈来,叶齐宏认命地去找那封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回信。
卫简怀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么疯。
今天是小年,往年这个时候,他用心置办给南陈帝后的年礼早就在路上了。南陈皇后宁珞是他的义姐,每年的年礼、生辰礼他都亲手操办,不过,还要顾忌着姐夫景昀的心情,礼物既要彰显他的一片心意,又不能太刻意贵重了,因此必定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
然而今年直到昨天晚上,李德提了一句小年夜,他才恍然想起来,年礼还没挑选。
盛怒之下,他连夜责罚了礼部、司礼监一干人等,连李德也被他打了几板子躺在了床上,一整个晚上,他心中愧疚不安:这才分开三年多,他居然就把珞姐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他到底在忙什么?
不就是谢隽春跑了,他牟足了劲要把人抓回来,然而这都快一年了,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跑了就跑了,没了他谢隽春,天也没塌,北周朝堂还是稳如泰山,用得着这样一直挂心吗?
半夜里睡不着,他起身披了件外衫,信步到园子里吹风,身后跟了一群诚惶诚恐的宫人。
月华似水,那张熟悉的脸庞渐渐浮现在他眼前,一如从前地朝着他浅笑着,那双桃花眼雌雄莫辩,风流无双。
骤然之间,卫简怀头一次对自己的判断起了怀疑:会不会……谢隽春真的死了呢?
坦白说,对谢隽春的感情,卫简怀很复杂。
卫简怀还是孩童的时候,谢隽春便已名满京师,和几个快到耄耋之年的老师不同,他年少风流、才华过人,教授功课时往往引据用典、风趣幽默,卫简怀对他仰慕依恋不已,时常黏着他。
若是就这样下去,说不定他们俩会成为君臣典范,从此开启北周盛世。
然而没有如果。
他被废帝陷害沦落异国,历经磨难早已性情大变,重逢后谢隽春虽然一如既往对他忠心耿耿,但他心中却明白,谢隽春喜欢和效忠的,是从前那个小殿下,并不是现在这个喜怒无常、阴狠无忌的元朔帝。
两人无可避免地起了很多冲突,然而说也奇怪,他对别人都狠得下心,唯独对着谢隽春,滔天的怒火也能暂时压下来,到最后不了了之,最厉害的一次,也只不过是他拿剑指了谢隽春的咽喉,出了两颗血珠罢了。
这样的纵容,可能是因为谢隽春陪伴他的时间太长,可能是因为谢隽春他太多秘密,更可能是因为他内心深处明白,这个人所做的选择,都是以他的利益为出发点,是真心为他好的。
他一直以为,他和谢隽春就算做不了一对明君贤臣,也应该这样一直下去,说不定有朝一日两人发白齿摇,也能一起心平气和地坐在宫殿里聊聊他的父皇母后、聊聊他在南陈的义兄义姐。
他从未想过,谢隽春会真的离他而去,甚至离开这个人世,任他是天子帝王,也无法让他到自己身旁再见一面。
这一整个早上,他的心中都烦躁不安,最后临时起意,来了武宁侯府。
虽然不能看到谢隽春,看看那双酷似的桃花眼也是好的。
那个小丫头也挺有趣的,见到他一定会很惊喜吧,听她说说笑、聊聊天,说不定这心中莫名的烦躁就会烟消云散了。
“陛下,找到了。”叶齐宏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将笺纸递给了卫简怀,万幸,他在一堆压箱底的信笺中找到了这封回信。
卫简怀接过来一看,果然,上面的字迹风流俊雅,是谢隽春的亲笔:谢君邀鉴,然近日俗务缠身无法脱身,待来年秋后菊黄蟹肥,再邀君共品诗画,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
看看落款,谢隽春也是言而无信之辈,今年菊黄蟹肥时,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卫简怀冷哼了一声,随手把信笺揣进了怀里,朝着四周满满当当的书架打量了几眼,看向叶齐宏:“四表舅才华横溢,为何至今仍是一介白丁?”
“这……”叶齐宏略有些尴尬,当着天子的面,他总不能放荡不羁地说“一介白丁自由自在,不用被高官厚禄束缚”之类的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