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今日竟然会在同一个锅里吃饭。
“除了鲁国,还有哪里能看到?”孙菲自得的笑起来。
这样的鲁国才值得他为之倾倒。
鼎食很快煮好了。
站在木台上的粗役拿长柄大铁勺在鼎中不停翻搅,肉香、酱香、谷香不停的顺风飘过来,让等候在旁边的人流口水。
“好了!”粗役拿大铁勺在鼎边敲了敲,顿时百姓们都自觉的排起了长队,老人、小孩子、女子都排在最前列。
大家都带着自家的陶碗、陶瓮、陶盆、木桶。
不管拿来的容器有多大,粗役都会把它盛满,冒尖!
孙菲拿了个桶,半点没有不好意思。他从家里出来后跑到乐城,钱已经花光了,等他好不容易钻到大王的殿上去,还没几天就被人“慧眼识珠”的给挑出来当了个苍蝇官。
当日同在殿上的人后来知道了,都很同情他。他们都知道大王喜欢在殿上的人里选官,但没有大官,都是小官,还要去管流民。
这样的官谁想做啊?
孙菲当面对着这些傻子叹气,转过头来就去上任了,造路造得不亦乐乎!
要知道他在家的时候也只是用这个办法在花园里造了一条小路而已,家里才不会支持他玩这个。
现在!大王让他造一条贯穿乐城、凤城、涟水的路!
哈哈哈哈哈!
孙菲乐歪了。
虽然这跟他预计的不同,心里多少也是有点小失落的。
但也不算太失落。因为在见过大王后,他也觉得大王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有智慧。王姻说的没错,大王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心思全放在脸上,一望即知,凡事都要身边的侍从提点。
所以,那个改变鲁国的人到底是谁?
他对大王是福是祸?
对鲁国是福是祸?
孙菲看了一眼身后鼎沸的人潮,慢吞吞的往家走。
只为了这一切,这个人哪怕是地底下的恶鬼,他也愿为牛马,从其驱使。
要过年,姜姬就和姜旦搬回莲花台来了。虽然匆忙了一点,但莲花台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迎接大王和公主的归来。
姜姬刚进摘星楼,龚香后脚就追上来了,他满脸是汗,气喘吁吁,看起来追得很辛苦。
因为进了莲花台后,除了姜旦和姜姬能乘车之外,其余的人都要步行。
——姜武可以骑马。
“大哥,你先去洗漱。”她道。
姜武看了一眼龚香,嗯了一声就往里走。龚香就当没看到,什么大将军回来以后就住在摘星楼啊之类的问题,算什么问题!
“叔叔特意追上来是有什么事?”姜姬半是戏谑,半是恼怒的问。难道他还以为她会跟姜武发生点什么?
直到现在,她都没能分得清她和姜武之间的感情到底该归属于哪一边。是亲情?还是更具有独占性的爱情呢?但他们确实都占有彼此。
不止是她,她能察觉到姜武对她也有独占欲,他们都想当对方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也都要独占这个位置,不能容许另一个更重要的人出现。
在姜武的心目中,没有姜旦,也没有姜谷,更没有姜奔,只有她。
谁说只有爱情才有独占欲?
她却觉得,感情到了极致,都是排他性的,纯粹的,不容侵犯的。
她担心姜武有了妻子和儿女后会把她放在一边,姜武也同样担心。这次回来后,他见到了绿玉,后来她就听说绿玉被他在台阶上看了一眼,当时就吓尿了。
直到现在,绿玉和其他男宠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让他看到,好像被他看到就会被杀一样。
如果说是欲望,她只能确定她有。从她见到姜武起,就没办法把他当成大哥,从年龄上说他们都比她小啊。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
当这个少年渐渐成长,变成一个伟岸男儿,他们生死相依,休戚与共,感情越纠缠越深,她很自然的就对他有了遐想。
但这注定只能成为单恋。
她不能冒险。
……如果姜武也想要她,那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其实她是很感激龚香此时冒出来的。
不过她还是要敲打他,让他别总用这种眼神盯着他们。
龚香听到公主误会了,第一次感激有姜武,看来对公主来说,经过刚才,姜武更令她垂涎。
……这更糟了。
龚香还是找出了几件事来跟公主说的。
第一,田分封千石爵的事是新年第一天宣布还是第二天宣布?第一天通常是要祭祖祭神,或比较重要的国家大事,封个千石爵,实在不必在第一天就隆重提出。
姜姬:“那就第二天再说。”
第二,公主还有别的吩咐吗?
姜姬:“没有。”
龚香:“那某就先告辞了,公主留步。”他一边说一边退出来,刚走到门外就听到姜大将军的声音。
“龚四海走了?”
“走了,怎么不擦头发?”
龚香在侍人的目光中犹豫了一下,放轻脚步走到窗前,从格窗中看到公主站在榻上,姜大将军手撑着膝盖低下头站在她面前,被她拿一张白麻布在头上揉搓。
看得龚香气血翻涌,如果不是跨下少了一物,今晚回去他能夜御十女!
恰在这时,姜大将军偏了下头,公主说:“耳朵进水了?”然后低头给他擦耳朵。
但黑发之中,姜大将军目光如电,直射向在窗外偷窥的他!
龚香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一缩脖子,低头提着袍子,快步三两级蹦下台阶,走了。
“有点涩,用蛋清抹一抹吧。”姜姬拉他坐下给他梳头。
“不抹,那是吃的,浪费。”姜武就要把头发再绑起来,被她拉住:“湿发不能绑!要晒干!你在外面不会也是洗一洗就直接绑起来吧?”
“我在外面不绑头,回来才绑。”他说。
“那用油吧,不梳通不行。”姜姬让人拿来她的发油,挖了一勺温在掌心,然后抹在他的头发上。
毛燥、凌乱的长发披在他的背上,让他从背后看起来像一头雄狮。
梳顺以后,倒是不怎么像了。
“你披发很好看。”她笑着说。
“真的?”姜武偏头问。
“真的。”她笑道。
“比那几个男人还好看?”他转过去,又转回来,盯着她的眼睛问出这句话。
“……我没有碰过他们。”她干涩的说。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是不信,又带着一丝凶气。
他转回去不说话了。
“真的没有。”她在他背后喃喃说。
殿中安静下来,此时的安静却让人烦躁。
她突然说:“你的府里有很多女人。”
打破了安静。
直到他的头发已经变得顺滑,他才转过来说道:“你不就是不想让我回去吗?”
迎向他的眼睛,她第一次辞穷了。
他竟然看透了她!
她在他面前毫无矫饰!
让她像被剥光了一样!
姜武看她张着嘴不说话,不解道:“我不是来了?”
她的眼睛半天才眨了一下。
“我不会回去住的。”他又添了一句。
这下应该行了吧?
第383章 兽性
姜姬发现姜武太坦然了,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她这么想有什么不对。这比他能发现更让她吃惊。
不过接下来两人又谈了一些“公事”后; 她从他的讲述中慢慢懂了。
姜武比起这个世界的道德与伦理; 先体会到的是上位者的肆无忌惮。所以,他不但不认为她有什么不对; 连他想做什么——同样没有不对。
这么说吧; 他连她把姜元干掉的事都能接受; 别的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一直以来,她在他面前做的超出常理的事太多了; 与那些相比,“不想让他有女人”显得不值一提。
想通以后,她顾不上失落; 更让她好奇的是……他为什么反过来对她也有了占有欲呢?
他像喜欢一个女人一样的喜欢她吗?
姜姬从来不缺乏行动力。
于是,她以“烟气会对身体不好”为理由让人把殿中用来取暖的炉子全挪出去了,再拉着姜武谈“正事”谈到深夜。等该上床睡觉了; 她钻进冰冷的被子后,打着哆嗦对姜武说:“大哥,我冷!快来帮我暖被窝!”
……
多么天真正直的要求。
姜武没有怀疑(可能是他没长那根神经),脱了罩衣就掀起被子进来了; 一进来就把她搂到怀里; 火热的身体像一个超大暖炉,把她冰冷的手脚都裹进了一团热意中。
她的脸蛋瞬间就感受到了热度。
然后?
然后她就神他妈的秒睡了。
已经很久,她都没办法睡一个好觉,似乎觉总是特别轻,说是睡着了; 但心里总有无数的心事缠绕,就算睡了一觉起来,仍然像是没睡一样。
但昨天晚上,她睡得格外满足。品尝到了熟睡的滋味后,她才发觉以前的睡眠质量有多糟。
她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冬天的太阳本来就升得晚,她看着透过窗格的太阳光,从高度判断——
小童哒哒的捧着热水来到榻前,“公主,已经是中午了!”
果然。
“将军呢?”她起身披上皮裘喝水。
小童说:“将军在跟大王踢球。”
姜姬起床洗漱更衣,在这个时间里,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就算为了每天晚上都能睡个好觉,她也不能再放姜武出去打仗了。偶尔可以出去练兵,但离开她太远是不行的。
以目前的布置来看,未来鲁国附近就算发生战争,也不是以鲁国为主,而且鲁国还会占据在有利的位置上。
既然这样,大可以让姜武现在就开始习惯鲁国的政治环境,以前国内的政事他也听了不少,现在上手也不算匆忙。
她想了一圈,坐下道:“请叔叔过来。”
等早饭送上来,龚香到了。
龚香一进来就看到公主红润的双颊和水润有神的双眼。
……不意外。
公主想做的事,什么时候落空过?
他来的时候还看到姜大将军在庭前和大王踢球呢,这样看来,大将军也没被“吓跑”。
既然已经成就好事……
龚香堆起笑容进殿来,拱手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姜姬:“……”
龚香坐下,很快想到了后续问题,“公主以前就有乘神鸟降世的神女之名,我看,不如让大王封公主一个护国神女的名号,再在宫中建造神殿,命各城百姓供奉神像,传颂神名。之后,公主就可以住进神庙,必要时……”他压低声,“一年两年不见人也不会有人怀疑。”
姜姬:“……叔叔真是思虑周详。”她都不知道该不该笑了。
不过这个主意倒真是不错。
反正都到这一步了,再往下是个什么结果显而易见。
姜姬点头,“那,我就都交给叔叔了。”
龚香痛快应下,心怀大畅。虽然一开始觉得公主与将军这件事有点不太好,但真到了今天,他却觉得这是件好事!
只看大王的资质就知道他的子孙也不会太好;太子这辈子在公主和大王之下,也难有成就。
只有公主的后代才有可能延续鲁国的辉煌!至于公主并非姜氏血脉一事,无关紧要!
因为鲁国不是姜氏的,相反,姜氏是鲁国的。姜氏险些误了鲁国百姓,罪大恶极!公主以姜氏之名替鲁国续命,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她有功于鲁国!
问一问乐城底下的百姓,有哪个不喜欢现在的鲁国?不崇拜现在的姜氏?
只看这些百姓,姜氏就不该对公主有任何怨恨。鲁国更是欠公主一个公道!
而且,龚香觉得,如果公主不能得到的王位,由她的子孙得到,说不定公主能得到安慰,鲁国也就会避免一场劫难。
姜姬邀请龚香一起用饭,龚香欣然陪着她吃了一碗炖猪肉。
早饭给她上炖猪肉是因为这是最高等级的美食,她的每一顿饭里都会有一碗猪肉,大半都是炖的,也有烤的,还有酱的、腌的、熏的。
她都吃不下,一般就是随便赏给身边的人。
龚香一边吃着,她一边说想把姜奔接回来。
龚香点头:“应该的。”
姜姬说:“那我一会儿就去。”
吃完早饭,姜姬听说姜武还在跟姜旦踢球就让龚香一会儿告诉姜武,她坐上车,带上随从出发了。
关于怎么消除姜武回来带给乐城的不安,她的做法是:让一个更讨厌的人来挡在姜武前面。
舍姜奔其谁?
于是,乐城中的人第二天听说姜奔突然出现在大王身边了!跟着就有人说,昨天下午,公主悄悄出了一趟城,晚上才回来。
“公主回城时我见过,没有看到带着人回来啊。”有看到的人反驳道。
“想必……公主是将人藏在了自己的车中。”
姜奔在山陵数月,已经完全不见了当日的威风,他现在看起来跟任何一个奴隶没什么不同。骨瘦如柴,头发花白,浑身都是泥污,连牙都掉了好几颗。
他被姜姬带回来后就半点不见怨恨她或姜旦,嘴里只是不停的咒骂蓝家和蓝如海。
到了第三天,他被姜旦带在身边见人时,看到殿下诸公,眼神像狼一样恶狠狠的。
姜旦那么迟钝都赶紧让他下去了,下来后对姜姬说:“姐姐,我都怕他在殿上打人。”
“殿上有侍卫。如果有人打人闹事,你就叫侍卫把他们抓起来,说一句死活不论,就不会有人敢闹事了。”她安慰他道。
然后夸他见机快,做得好。
姜旦被夸得很开心,她反倒觉得姜智离开一段时间说不定是好事,姜旦在没有姜智以后,成长了不少。等姜智回来一定会吓一跳的。
她回到摘星楼,姜武正埋首在山一般的书卷中,他的手劲大,用不惯纸牍,所以他看的都是木牍。
木牍使用的文字都是原版纪字,字少词少,非常难以读通。她注意到她离开前他就在看这一卷,到现在还没看完。
她走过去,他立刻放下木牍,问:“是姜奔的事吧?他是不是心眼不好了?”
姜姬笑道:“他变聪明了。”
姜奔被侍人送回暂居的宫室内,等门关上后,他立刻躲到榻的后面,用长长的帷帐盖住自己。
他的心到现在还在狂跳。
他应该没有露馅……大王和公主都没有怀疑他……都没有……
“他应该是发觉了我当日骗了他,或者还要再加上阿旦。”姜姬笑着说,“可他又不敢骂我们,也不敢让我和阿旦发觉他心存怨恨,所以他就假装他只恨蓝家。”
姜武冷笑,“他是真的恨蓝家。”
姜姬点头。没错,在姜奔的心中,蓝家当然也很可恶,因为蓝家没有救他啊。
蓝家毕竟还是很有底蕴的,在姜奔被“问罪”又被拉到山陵之后,蓝如海在狱中发力了,蓝家倾全家之力把蓝如海搭救上来后,蓝家现在正在努力找另一个靠山。
这些世家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不过,蓝家在得知姜奔回来后,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蓝家的大门自从那时后就一直紧紧关着,不过也没什么客人上门了。
蓝如海经过那一场灾难,元气大伤,他在羊圈里挨了打,又冻又饿又吓,出来后就大病了一场,到现在还缠绵病榻起不来身。
不过听说姜奔回来了,他挣扎着坐起来,叫来人:“快!扶我起来!”奉命守在榻前侍药的蓝家子孙连忙上前扶着他:“叔叔,你不要动,不要起来!”一边赶紧喊人,“快把大伯他们请过来!”
蓝家其他人匆匆赶来,一看蓝如海喘得不行都快走到门口了,立刻把他拦住,硬是把他给抬了回来。
“你就安心休养吧,我们都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