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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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欢-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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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过急诊室,拐角后是一排临时病房。季冰坐在长廊椅凳上,眉头郁色深重。

“人呢?”

齐欢冲到他面前。

“在里……”

他站起来,话没说完,齐欢就已推开旁边那扇门。

左俊昊坐在椅子上,脸上有点青紫痕迹,眉角的伤被药水涂覆,掺着血泛黄。

“你来了……”

左俊昊起身。

齐欢心口砰砰跳,喉间干得发涩,视线落在他让开后,床上显出的人影身上。

陈让靠在床头,和她对视,未言语,微倦眉间略有疲惫。

她站在那没动,脸色实在说不上好。左俊昊打破沉默:“陈让左手手臂弄伤了,刀口不长,但是有点深,已经缝合,还要观察吊水……”

“你们出去一下。”她动唇。视线一瞬未移,眼里始终只有一个人。

左俊昊和季冰对视一眼。

“你们聊。”他俩出去,把病房留给他们。

齐欢把门反锁了。陈让听到声音,抬了抬眸。她走到病床边,在左俊昊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奶茶摔了。”陈让嗓音微沙。

齐欢眼一酸。这是进屋以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低头,没应答,没吭声。

陈让朝她看,她刘海垂下来,挡住了脸。他一怔,“哭什么。”

“……对不起。”她瓮声说。

“我什么都不懂,还在你伤口撒盐。”她的声线浸在泪里,“对不起。”

陈让顿了一瞬,表情慢慢沉缓。

齐欢知道,他的私事,本不该拿到他面前来说的,尤其是在未得他允许的情况下。但眼下这个场景,她忍不住。有些东西堵在喉咙,一开口就冲破限制汹涌而出。

第一次,她生出了一种浓重的自我厌恶。

陈让看着她,背靠床头,被单遮在他腰际。

“你知道了啊。”

和往常无异的嗓音,语气甚至还要更平静。

聪颖如他,只看她的表现,听这几句话,不消多想便猜得到,她大概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不管从哪知道,怎么知道,反正就是……了解了。

……

初中的陈让,成绩优异,安静乖巧,是所有老师眼中的楷模。

他平时话很少,但自律严谨,对待学习一丝不苟,也从没有什么不良行为。

初二某个晚自习结束后,回家的陈让途经不知名巷口,遇上一桩恶性事件。

一群小混混喝醉酒,把一个女生堵在小巷里。女生缩在角落哭哑了声音,呼救声音断断续续。陈让犹豫的几秒,里面传出更大的动静。骂咧、惊呼,还有女生抓狂的喊叫。

少年大抵都有纯净热血,尽管他沉闷又无趣。

陈让报了警,管了这桩闲事。

女生反抗,没有让人得逞,争执间不甚撞到他们威胁用的小刀上,慌乱的小混混们又被突然出现的陈让以报警一吓,鸟兽四散。

陈让救了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被救的女生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异多年,跟着父亲生活。

陈建戎一向以儿子为荣,不吝出力,也算给他撑腰。女孩父亲同样态度强硬,坚持追究。那些涉事的混混们有的流窜躲藏难寻踪迹,而以李明光为首的主要分子,无一例外被逮到。

一切因那个叫李明光的小混混而起,他情节最重,在一番处理后,未满十八岁的他被送到少管所服刑一年。

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为了不对受害者进行二次伤害,陈让自事情发生当晚到后来,一直缄口不言,张非墨是陈让的同桌,陈让只在他面前稍稍提过两句。

那时张非墨没想到,陈让自己也没想到,这件事后来会变成破坏他家庭的噩梦。

为表感谢,女孩的父亲几次上门,陈让母亲亦数回去医院看望那个女孩。

一来一往,时间渐久。

几个月后的某天,陈让跟他爸回省城去见爷爷,原本说在省城住几晚,临时决定提前回去。陈建戎还不忘买了套新的化妆品,带了陈让妈妈一直很喜欢,但禾城没有只有省城才能吃到的小吃。

到家时很晚很晚,快要凌晨,路口的角落停了一辆车,没谁在意。

后来……

陈让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沿着大门进去,衣服从大厅散落一地。他爸爸从进门开始手就是颤的,他跟在后面,闻到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看到客厅里散落的衣服,每个毛孔都凛然爆炸。

一楼客房里,他救过的那个女孩的父亲,跟他妈妈,两具身体纠缠,赤裸花白。画面恶心又冲击。

如惊雷一般的嘶吼,争吵、哭喊,惊起了夜里几盏灯。

而他傻站在原地,看着父母厮打。

初二下学期的末尾,陈让跟父亲亲眼目睹了母亲出轨现场,对象是他救过的女孩的父亲。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他妈妈跟那个男人和那个女孩组成新的家庭,迅速搬离禾城。她走的那天,在门口含泪摸了摸他的头。

他一动不动,没有表情,问她。

“那我呢。”

她尴尬地收起手,什么都没说。

从那个时候起,家里变得安静,一楼总是黑沉沉不开灯,地板阴凉,再也没有暖过。

他爸开始酗酒,爷爷为此气得病了几次。

他妈走了没多久,陈让升入初三。进少管所的李明光因为表现良好被提前假释,外出却因意外摔断了腿,彻底成了残废。

他哥李明启刚出狱不久,把这一切全怪到了陈让头上。

那一天晚上,黑漆漆的巷子,天沉得连半颗星星都没有,和遇见那个女生被围的时候很像。

陈让蜷缩在墙角,被十几个人打得吐出胆汁,李明启用脚踩在他脸上,狠狠碾的每一下,鞋底的沙子都在他脸上擦出痕迹。

他们点了烟,扯破他的衣领,把烟摁在他胸膛正中。一根烟接一根烟,烟尾烧得猩红,烧焦他的皮肉,星火和血混在一起,灰掺进薄薄的肉里,那一点点腥味全被烟味掩盖。

一声接一声:“操你妈!”

一声又一声:“你不是很吊吗?杂种!”

谩骂中,十几根烟,烫得他青筋爆满脖间,额头全是汗,手脚被钳制动不能动,只有腿恍然无用在地上踢蹬。

胸口的疼痛一阵接一阵,刚消下去,又被新的灼热烧疼。

李明启烫够了,把烟摔在地上,一脚踹上他的脸,后脑重重撞墙,眼前混黑。

他们笑着,说不如尿在他身上,也有说塞点泥到他嘴里,大概是看他奄奄一息没了趣味,这些后来都没做。走的时候李明启抓了把沙,狠狠撒在他脸上,骂他:“操你妈的傻逼!再给老子装逼!”

夜色下一片死寂。

张非墨从不知哪个角落冲出来,扶他,问他有没有事。

他撑着墙站起来,甩开张非墨的手,一身狼狈,一个人晃悠走回家。

他知道张非墨从一开始就在后面,因为害怕不敢出来,他不怪他。

没有什么不对。

总好过他,救了一个陌生人,然后没有了妈,也没有了正常的爸爸。

那一天晚上天有多黑。

当脸被人摁进泥里,像一条死狗一样,被鞋底狠狠碾着的时候,陈让彻底懂了。

是他多管闲事。

他活该。

活该。

……

齐欢垂头对着白棉被,一直没抬脸。

张非墨说,陈让父母离婚的事,是他在老师办公室外听老师们闲聊听到的。之后看见他被堵在巷子里,因为不敢救他,一直耿耿于怀难受了很久。

初三下学期张非墨转去坝城,转学之前,陈让已经变得独来独往,以前只是不爱说话,那会儿却连正常表情都渐渐没了。又因为座位分开,他再没机会,也不好意思去找陈让。那段时间慢慢听说陈让打架,有人见过陈让被流氓找麻烦,他戾气爆发,打架打得很凶,开始不再吃亏。

而早从挨打后的第二天,陈让就没再跟他说过话,也没跟任何人说过话。

‘我妈喜欢我考第一。’

‘如果是我,我不会管。’

两句不同语境下毫无关联的话,一齐涌进齐欢脑海里,交缠着像针一样扎心。

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是因为他一句不管,就怪他冷漠,怪他不懂得同情,怪他毫无同理心。

可他明明热血过,曾经内心柔软,为不平而勇敢作为过。

他的善良却并没有得到应得的回报。

父亲酗酒,将事情怪在他头上,对他进行家暴,还有时不时骚扰他的流氓,两年多过去,时至今天,他还在为他的善良承担不该承担的一切。

齐欢在陈让面前红过眼,但真的哭出来,很少,像这次一样更是头一回。

喉头滚烫,鼻尖都红了。

她用手指勾住他的小指,一根一根将他的五指缠住,直至紧紧扣住他的手掌。

“陈让……”

她努力抑制抽噎,眼泪滴在泛药味的白被上。

“你疼不疼……”

第34章 ChenRang

齐欢哭得抽抽噎噎; 仿佛伤的是她。

陈让无言; 安静听她哭了半天; 从她掌心抽出自己的手。她怔了一下,眼泪没断; 也没有再握过来; 沉在难以自拔的情绪里,因他这个动作又有加深的趋势。

“有什么好哭的。”

他似叹非叹; 抬手将掌心覆在她眼前,齐欢一愣,捂着他的手背; 压着他的手把脸埋在白被上。

掌心温热湿润,没多久就湿了一片。

“……别哭了。”

陈让视线稍低; 她趴在他的被子上; 只能看到她一个后脑勺。

齐欢不动,呜咽声闷闷传来。

他没办法:“你这样哭别人很容易误会。”

“我就是想哭嘛……”她收不住声。

“……”陈让无奈; “我的手快抽筋了。”

声音一停; 齐欢抬起头。

“不哭了?”他挑眉。

齐欢抹了把脸; 顾不上别的; 先去看他的手,“抽筋了吗……”

“还好。”陈让动了动。视线移到她脸上; 眼睛红得不成样,眼皮都肿了,活像被人揍过。他道:“他们进来之前你最好洗把脸。”

“我锁门了。”她好像哭得不尽兴,被打断还挺委屈。

时间不早; 陈让提醒她:“你该去上课了。”他要在这吊水,今晚的自习去不了,这几天得请假。

齐欢眨着肿了的眼,没吭声。她低头,又把脸埋在被子上,但这回没继续哭。

她伏在那,棉被下压着他的腿。

良久才闷声开口:“陈让。”

“嗯?”

“你很好,很优秀,非常非常棒。”

陈让应得坦然:“我知道。”

她的声线低了,因棉被阻隔显得厚重:“你没做错什么。”

他停顿半秒,“……嗯。”

齐欢揪着被单,一动不动像闷死在了他的棉被中。或许是因为羞窘,这一天的情绪不同于以前,同样是对他的热情,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真切。

“你的事,不是闲事。”

她的最后一句和前一句间隔有些久。

病房里安静下来。

陈让睇着那个深埋不动的后脑勺,眼尾弧度不觉放缓。

“……嗯,我知道。”



陈让受伤当晚,齐欢请假没去上晚自习,离开医院后直接回了家。严书龙和几个受轻伤的也没去,到诊所处理完伤口,各自回家。齐欢一一打电话,确定他们都没事才放心。

第二天,下午放学铃打响,一堆人像往常一样等在她班门口,严书龙最显眼,手上缠了厚厚一圈白纱。

庄慕和张友玉围着看,啧啧有声。

“很英勇嘛。”

“行啊还见义勇为……”

“那当然,我谁啊,你们都不知道当时那情况有多危险。”严书龙一脸嘚瑟,迎来几道嘘声。

过了一夜,齐欢来学校时眼睛还没全然消肿,但情绪不错,他们也没了顾忌,一个两个开玩笑调侃起来。

说笑间,却见齐欢在收拾东西。

“你去哪?”他们凑上来问,平时吃饭都没见她背包。

“我去跟老师请假,晚上自习晚点来。你们去吃吧,我今天不跟你们一起。”齐欢把包往肩上一甩,拨开他们,“别挡路。”

她走得快,转眼就没影,几个人面面相觑。

“欢姐急着去干嘛?”

“还能去哪,八成是去医院泡着。”

严书龙一笑,一语道破:“哪是泡什么医院呐,分明是泡陈让。”

……

齐欢跟老师请完假,没有直奔医院,而是回家。一进门,书包甩在客厅,趿着拖鞋就往厨房冲。

“姑娘哎,你要干嘛?”邹婶赶忙进去,“饿了伐?要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做就好了嘛……”

“不用了邹婶,我自己来。”齐欢搭她肩膀,推她出去让她去忙。

邹婶站在餐厅,眼巴巴看着齐欢在厨房里转。齐欢从来都没干过家务,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时间手忙脚乱全是叮当响声。

“小心点!哎哟我的妈,那个不行……当心!当心啊——”邹婶急得站不住,“你要做什么哇,跟我说……”

“煮粥。”齐欢忙活着,头都不抬。

邹婶实在想帮忙,但她不要,一个人陀螺般在厨房里连轴转。

从冰箱找出猪肉解冻,她切得费劲,干脆把切好的肉丝堆成一堆,在案板上猛剁。

邹婶看得胆战心惊:“小心点,别把手切了!”

话音刚落,就听齐欢“啊”地一声,差点把刀扔了,手被划拉出一条口子。

邹婶一惊,比自己被切了还焦心,赶紧去找家用医药箱。等她拿着药和创口贴回来,齐欢已经伸指在凉水下冲了好久。

伤口不出血了,她连创口贴都懒得贴,再度把邹婶推出去,继续切肉。怕单调,她特意翻冰箱找出两个皮蛋,举着问邹婶,“皮蛋瘦肉粥?”

见邹婶点头,她安心敲开去案板上切成小块。

“你要去探病啊?”邹婶问。

齐欢说是。

有现成的米饭,虽然磕磕绊绊,但很快就煮好。齐欢用探望病人专用的铁质保温盒盛粥,装了满满三盒,直看得邹婶咂舌。

这生病的,怕是牛吧。

……

陈让已经转入小号病房,单独一间。推门前齐欢踮脚看了眼,左俊昊和季冰都不在,他手里拿着本书,安静地看。

齐欢进去,兴冲冲到他病床边。

“我给你带了晚饭!”

他合上书,“你发消息给我让我别吃晚饭,就是忙这个?”

她说是。

扯了张椅子坐下,齐欢打开饭盒,连同勺子一起递了一层给他,“人家说生病要喝粥,你尝尝看。”

陈让接在手里,有点犹豫。

“我尝过了,味道没问题,真的。”她保证,催促道,“你吃啊。”

半晌,他缓慢舀了勺。

“好吃吧?”她殷切等待他评价。

“嗯。”他慢条斯理,一小勺一小勺吃着。

吃了几口,他想到什么,停下,“你呢?”

“啊。”齐欢怔了怔。

“你吃的什么?”

“我……”她笑笑,“忘了。等会儿去吃。”

陈让默然,把饭盒盖上,掀开棉被下地。

“你干嘛?”

他不语,拎起饭盒,拽着她的手腕出去。

齐欢不明所以,一路被他拉到一楼,拐过几条长廊,抬头一看,写着食堂两字。

陈让牵她到打菜窗口,要了几个辣的菜。食堂师傅给了分量很足的米饭,陈让单手接过铁盘,递给她,“自己拿,我这只手没力气。”

齐欢愣愣照做。

在角落找了个位置面对面坐下,他继续喝粥,齐欢对着一盘晚餐有点怔,过后才动筷,小口小口进食。

食堂的菜味道中规中矩,她边吃边盯着他喝粥,忍不住问:“好吃吧。”

他不抬头,拆台:“难吃。”

“……那你还吃那么多。”她不服。

“我不挑食。”

“哦哟。”她跟他杠上了,“那你还真是很好养嘛。”

“专心吃。”他瞥她的餐盘,不想跟她计较这个话题。

饭毕,两人回楼上病房。齐欢不满:“你都没吃完。”装的几层饭盒,他只吃完了一层。

陈让淡淡道:“你可能对我的饭量有误解。”

她理直气壮:“男生不都吃得多吗?”

“……你可能对男生也有误解。”那饭盒满得可以撑死一头牛。

齐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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