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他脉细的紊乱,罗衣微微拧眉,随即道:“他受了内伤,抬他回去休息。”
话落,练武场中一时寂静得针落可闻。
“是,师姐。”几个小弟子轻声说道,抬了那位受伤的弟子,就要离开。
方旭之也跃下台子,走过来道:“好好养着,这些日子都不要再动用内力。”
下了台子后,他便一改刚才的严厉神情,又挂上之前温和可亲的模样。
受伤的弟子看到他后,不自觉地缩了下身子,才道:“是,多谢师兄指点。”
今日的场子就散了。
罗衣对方旭之有些埋怨。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被小弟子们簇拥着,大家高高兴兴说话,讨论讨论练功,多有意思?偏他非要跟她较量,又没有多少耐心,非要逞威风,把气氛弄得这样僵。
她心里不高兴,脸上丝毫也没掩饰。
“师姐也觉得小弟子们不争气?”没想到,方旭之却误会了,以为她不高兴的是小弟子们疏于练功,这才连他一招也接不住,“我连三成功力都没使出来。”
罗衣本来没想理会他,他得意与否,失人心与否,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他把小弟子们都打伤,个个都出不了门,谁陪她说话?
她站定脚步,转身看向他,拔出剑来:“你与我过一招。”
她拔剑和不拔剑,气势全然是两个人。不拔剑时,虽然冷冷淡淡,却毫无气势可言。然而一旦拔出剑来,整个人气势锋利无匹,叫人不敢正面相抗。
方旭之的武功只是平平,他超然的地位是缘于出人意料的暗器,总是叫人防不胜防。因此,正面对上冷如霜,他挨不了几招。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师姐快把剑收起来。”方旭之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弟子们在他手下走不过一招,不是他们疏于练功,而是悟性有限,加上入门日子尚短。
罗衣这才收了剑,运起轻功离去。
次日。
罗衣指教完三位弟子的武功,便跃下比武台,来到小弟子们给她搭好的专属座位前,懒洋洋地坐下了。
小弟子们连忙倒茶的倒茶,打扇的打扇,行云流水般伺候起来。
方旭之今天也是一早就来了,他也有一个专属座位,就在罗衣的旁边。然而,享受到的最高待遇就是倒茶,其他什么打扇、剥水果、砸核桃等,全都没有。
他看着小弟子们伺候娘娘一样的伺候罗衣,心里又酸了起来。
再看居然有个女弟子站在罗衣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为她编辫子,更是不解。男弟子殷勤就罢了,为什么女弟子也如此殷勤?她们的嫉妒呢?她们的忿忿不平呢?
他看看懒洋洋歪在椅子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着小弟子们体贴到极点的服侍,脸上却连个笑容都欠奉的罗衣,眼珠一转,笑着说道:“师姐,你看师弟师妹如此奉承你,你好歹搭理他们一句?”
罗衣偏过头,懒懒扫他一眼,又把头偏回去了。
别说搭理小弟子们了,她连他都不搭理。
“嘶!”
“大师姐好美!”
“不理人都这么美!”
“一定是我们服侍得还不够好,大师姐才不搭理我们,我们还要更加用心才行!”
听到这些小声对话,方旭之的眉头直抽抽。这还叫不够好?他们打算把她捧到天上去吗?
他眼珠一转,又笑了一声,说道:“师姐,你给师弟师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他们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啊?没有迷魂汤啊!”有个弟子说道。
“如果是师姐熬了迷魂汤,我愿意喝一大缸!”
“呸!少不要脸了,师姐这么美的手,这辈子只能握剑,才不要做羹汤!”
“我就不信你不想喝?”
这简直就是无脑!无脑奉承!方旭之看着躺在椅子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奉承的罗衣,更加不明白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第84章 亲,当掌门吗
小弟子们还是很贴心的。
小人物总是更擅长于察言观色;以便让自己避开危险,过得更加顺遂。
他们发现了方旭之的疑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师姐真美啊!我真想一辈子伺候她!”
“我也是,我看到师姐就想伺候她。”
“她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想伺候她的气息。”
“看着她被我们伺候得舒舒坦坦,眉梢轻轻展开的模样;简直太幸福了!”
“我一想到以后有一天;师姐被我们伺候得露出微笑;我的腿就发软。”
“你可真能想。”
“我……我见过师姐笑!”
“什么?!”
“什么时候?!”
“怎么发生的?!”
大家本来是照顾方旭之的心情,互相闲聊为他解惑;没想到有个小师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下子全都朝她看过去。
小师妹就是给罗衣梳头发的那一位;她低了低头;见罗衣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虽然明知她肯定没有睡着,却仍旧是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说道:“就是那天;师姐头一回来练武场;两位师兄在台下打架争着谁先上台的时候,师姐笑了一下。”
“天啊!”
“你真幸福!”
“我怎么没见过师姐笑?”
“咱们现在打架还来得及吗?”
一旁,方旭之听得眉头直抽抽。什么鬼话?他一个字也不信。就没见过愿意伺候人的——除非有目的!
他眼神闪了闪,站起身:“今日是哪几位师弟师妹上台?快来吧。”
不就是武功高强,能够指点小弟子们武功,并且愿意指点他们武功吗?他虽然武功比不上她,但是指点小弟子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迟早;他会比她更受欢迎——他可比她温和可亲多了!没道理他们就爱热脸贴冷屁股!
这样想着,他飞身跃向比武台。
空气顿时安静。
一瞬间,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如石像一般。
下一刻,才有三位师弟垂着头,磨磨蹭蹭往外走。
有人推了他们一把,小声道:“快去吧,早死早超生。”
很快,三人在台下排好队,挨个上去。
今天比昨天好一些,至少他们没有被一剑挑飞,每个人都能在方旭之的手里走过十几招。他们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地应对着,直到被挑飞,又是遗憾、又是松了一口气。
方旭之肯指点他们,是他们的福气。可是每次被他指点,都是痛苦大于喜悦。他总是严厉地挑出他们的错处,把他们批评得灰头土脸,虽然最后都能有所收获,可是太难堪了。
他们忍不住对比罗衣指点小弟子们的情形。她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哦不,她从来不说话。除了第一天,她对他们说过几句话,后来再来练武场,便再也没有开口了。
她往比武台上一站,他们就知道她要指点他们了,不用她开口,就兴致勃勃地往上爬。等她收了招,他们就自觉下台,然后下一个上台。从头到尾,用不着她开口,她也懒怠开口。
但大师姐虽然从来不开口,可她出招特别用心,每次出招,力度都拿捏得特别好。他们听师兄们讲过,她的指点是润物细无声的,不知不觉中引导他们出招,每次打完之后,他们都能恍然大悟,甚至还能有所突破!
同样是大弟子,怎么差别这么大呢?他们心里悄悄想着,嘴上却不敢说,仍旧待方旭之十分恭敬热情,只是待罗衣更加热情殷勤。
三场很快就打完了,方旭之回到座位上。
他掏出帕子,擦鼻尖上的汗,蓦地想起罗衣刚下台时,三四个女弟子围着她,争先恐后地献上各种漂亮手帕。想到这里,他动作一顿,陡然有些气愤不平。
他出力比她多,又说又教,怎么小弟子们偏偏买她的账?
她一定是在背地里多做了什么。想起她每次离开练武场,都是运起轻功离去,把他一个人丢下,方旭之认为自己明白了什么。
“师兄,擦汗。”这时,一个女弟子走到他跟前,双手奉上手帕。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恭恭敬敬,脸上写满崇拜,心下顿时舒坦起来。接了过来,他笑着点点头:“多谢师妹。”
很快,又有两个女弟子走到他跟前,送他手帕。
方旭之更加高兴了。
他一共收到三条手帕,仅比罗衣少一条。
等等!
他心头忽然闪过什么,低头看着手里的帕子,一共有四个女弟子给罗衣送手帕,她收下了其中一条,那这三条是……
他心头一堵,再也不觉得这几条手帕可爱了!
今天没有人受伤,气氛一直其乐融融,罗衣心中夸赞了一声方旭之识相,便沉浸在这些热闹的声音当中。
很快,她听到小弟子们渐渐吵了起来。
一开始是崇拜大师姐的武功,在同辈中没有敌手。又说方旭之还从来没有被人打败过。说着说着,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方师兄立于不败之地,是因为他暗器精妙。那他对上大师姐,究竟会是谁赢?”
有说大师姐会赢,有说会打成平手。
只见没有人说自己会赢,方旭之有些不快。他因为天资平平,练武总是进展缓慢,便自己研究了暗器之道。他于此道,简直是如鱼得水,无师自通。他对自己的暗器还是很有信心的,说句狂妄的话,就算是掌门师父,淬不及防之下,也要栽在他的暗器上。
他见小弟子们都瞧不起他的暗器,心下冷笑一声,面上做出跃跃欲试的模样:“师姐,既然师弟师妹们如此好奇,不如咱们比试一场?”
一声落下,小弟子们都露出兴奋的神色。
罗衣只是闭目假寐,并不是真的睡着了。听到这句,她睁开眼睛。
见她睁开了眼睛,小弟子们都很兴奋:“师姐,你要跟师兄比一场吗?”
罗衣看了他们一眼,缓缓坐起身,右手握住剑柄,慢慢拔出长剑。
耀眼的寒芒霎时间迸出,如同有形一般,刺得人睁不开眼,连连后退。
随着剑身拔出越多,冰冷的锋利的气息愈发浓厚,逐渐逼迫得人连呼吸都艰难起来,只见剑气还在增加,而罗衣此时尚未出手,一干弟子们全都以佩服、崇敬的目光看向她。
只是剑气就如此惊人,不知师姐真正出招,会是什么情形?
“我的剑,不对着同门。”说完这句,罗衣将剑柄一拍,顿时锋锐寒芒没入剑鞘。
周围冰冷迫人的气息也刹那间消失不见,弟子们全都得以顺畅呼吸。见她并没有跟方旭之比试的意思,并不觉得失望。能近距离感知大师姐的剑气,已经很知足了!
罗衣扫了他们一眼,懒洋洋地倚了回去,只是左手仍然握着长剑,没有松一分,没有紧一分。
弟子们看向她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崇拜:“原来大师姐的武功如此高强!”
“我终于知道同辈之中无敌是什么意思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全都在赞颂罗衣的武功高强,听得方旭之十分不快。
机灵些的弟子发现了,连忙道:“大师姐平时指点我们武功,根本连一成功力也没使出来。想来方师兄也是如此,根本没有用多少力气。方师兄在江湖中与大师姐齐名,一定也不差的!”
听到这里,方旭之才心里舒坦了两分,他手心里出现一只纤细的竹管,一边把玩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里面有三根涂了麻药的银针。当初收拾红衣老怪的时候,我就是靠它保命。”
嵩山派是名门正派,掌门师父又很关心江湖上的事,一旦哪里有危害百姓的恶人出现,他都会让门中弟子去除恶。因此,三大弟子每个人手里都有不少人命。
小弟子们听到这里,全都很佩服:“师兄好厉害!那红衣老怪武功高强,二十年前就成名了,师兄居然能从他手下逃生,还把他给治服了,实在厉害!”
崇拜声连连响起,再也没有人去奉承罗衣,方旭之心下得意,又问他们:“有没有人想学暗器?”
“有!”
“我想学!”
“师兄教我们吗?”
不少人围在方旭之的身边,要他教暗器。
方旭之刚才拿出来的玩意儿,只是他七八年前,刚踏足暗器一道时,制作的最简陋、最没有杀伤力的暗器。他见小弟子们喜欢,并不怎么心疼就教给了他们。
小弟子们分成两派,一派学了麻针,一派没有学。
没有学的那些弟子们,认为暗器不够光明正大,非正道。
“命都没了,还管什么正道?”
“就是,我们又不拿来害人,只是用来保命!”
两派人吵了起来。
一派说:“像大师姐这样武功高强的剑客,根本不需要暗器!”
一派说:“就算是武功高强如大师姐,猝不及防之下,也要栽在暗器上!”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两派人吵得不可开交。
罗衣闭着眼睛假寐,好整以暇地听着热闹。直到一股微弱的却不容忽视的阴风袭来,她袖袍一拂,将那股阴风卷在袖袍中,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
“大,大师姐,我不是故意的……”
一个小弟子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厉害。他手里恰好捏着那枚竹管,而此时,竹管正对着罗衣。
罗衣低头看向袖袍,上面赫然落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
第85章 亲,当掌门吗
场中一时寂静得针落可闻。随即;弟子们纷纷朝那位失手的弟子指责起来。
“你怎么回事?”
“你差点害到大师姐!”
“幸亏大师姐反应敏锐,不然你罪过大了!”
“还不向师姐道歉?”
那位弟子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哆嗦不已,哭丧着脸道:“对不起,大师姐;都是我的错;您责罚我吧。”
嵩山派是有门规的;最轻的责罚是杖责二十。
杖是铁杖,由刑律堂的弟子执杖;结结实实地打下去;最少也要在床上趴半个月。
刑律堂由万斩风掌管;他素来是铁面无私;从不宽饶任何人。真要定了罪,这位弟子绝对跑不了一顿杖刑。
差点冒犯到大师姐;他丝毫不敢抱怨,老老实实地认错求责罚。
其他弟子也不为他求情;这可是放倒过红衣老怪的暗器;真要射中了大师姐……
“还说暗器不会害人?这就是不会害人?”
“一旦不留神,就会误伤无辜!”
本来就不支持学暗器的弟子们,更是理直气壮。
这点小事,也值得吵成这样?罗衣将袖袍一拂,众弟子只觉眼前银光一闪,随即那道银光没入竹管不见了。
手持竹管的那名弟子,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连发抖都忘了;急急忙忙打开竹管。就见里面躺着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整整齐齐,好似根本没有射出去过。
他一脸震惊地看向罗衣,失声叫道:“师姐?!”
其他弟子看到这一幕,也都愕然看向罗衣,目光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灼热,几乎快要把人融化掉。
唯有方旭之,垂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薄唇抿了起来,脸色有些难看。
刚才那枚银针,其实不是小弟子失手,而是他暗中使了手段。
他看着她懒散歪在椅子上,不管周围吵成什么样,都始终不肯睁眼,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下意识地弹出一股气劲,打中持着竹管的小弟子。
他不想看到她如此淡然。凭什么他费尽心思笼络小弟子们的心,努力经营威风的形象,她却如此淡然处之?
他只想借小弟子的手发射出暗器,却没想过后果。因此,看到她居然接住了暗器,顿时愕然。等到她随手挥袖,将银针原样返回竹管,却是震惊了!
她……居然如此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