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字字清晰;口吻坚定,眼神清亮而执着;叫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他是被冤枉了。
罗衣心下暗叹,此人的狡猾远超常人。
她许久没有眨眼睛,眼里的泪水早已充盈;此时一眨眼,泪水便落了下来。
她声音颤抖着,上前去扶他:“沈郎不要这样说。你快起来。”
“公主不把事情说清楚,我不敢起来。”沈云毅避开了她。
他双目直直看着她,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对她露出怒气、威胁:“请公主说清楚,既惩了恶奴,也还我一个清白。”
“你少假惺惺了!”贺明玉虽然没看见他的小动作,但却十分维护罗衣,她上前把罗衣拉到自己身后,朝沈云毅冷笑,“公主府的下人,都是伺候公主多年的老人了,谁会待她不敬?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看着,谁敢待她不敬?就是你,你还不承认,跟我去皇上和娘娘面前分说吧!”
沈云毅不说话,他抿着唇,只朝罗衣看过去。那副神情,任谁见了,也都觉得他是冤枉的。
“不是他,不是。”罗衣挣开贺明玉的手,展开双臂,拦在沈云毅的面前,她背对着沈云毅,一副维护的模样,对贺明玉道:“都是我,是我自己弄的,不关沈郎的事,你不要问了,好不好?不要带沈郎去见我父皇、母后。”
沈云毅跪在她身后,听到这番话,气得肺都要炸了!
本来就不关他的事!跟他没关系!她这样说,叫人觉得她受了委屈还不肯说,对他一副痴情,宁可咽下委屈也不愿意定他的罪!
什么东西!什么玩意!她凭什么这么说话!
“盈盈,你……”贺明玉一脸复杂地看着罗衣,有震惊,有失望,有痛心,最终全都转为隐忍,她绕过罗衣,走到沈云毅的面前,从牙缝里挤出来道:“好!好你个沈探花!你只管哄着盈盈罢!你等着,我这回饶了你,下次可不会再饶你!再叫我看到你欺负盈盈,你等着!”
说完,她气得宴会也不参加了,道了声告辞,就气呼呼地走了。
其他的小姐妹们见状,也都到沈云毅的面前,说了几句话。
“盈盈虽然单纯,可我们不好糊弄。你再对她不好,叫我们看见,不会饶过你。”
“这次是我们撞见了,饶你一回。下回叫皇上和娘娘知道了,仔细你的项上人头。”
“你好自为之吧!”
她们跟罗衣道了告辞,相携离去。
沈云毅请来的那些同窗,也趁机道了告辞。临走之前,也都劝他好好照顾公主,别粗心大意,叫人欺负了公主,他还不知道。
虽然他们是向着他说话,但心里未必如此以为,沈云毅从他们的眼中看出来避之不及,气得胸口疼。他强忍着,好脾气地送他们离开了,然后开始跟罗衣算账。
“你怎么回事?!”他冲她低吼,“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说话?!”
罗衣仰头看着他,讷讷地道:“我没有乱说话啊。我一直都不愿意多说话,你看我被她们叫过来,不管他们怎么问我,我也没有说几句话。”
沈云毅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那时候你该说话!你该说话,你不明白吗?你要帮我解释!”
“我帮你解释了啊。”罗衣一脸委屈地道,“我说了,不关你的事,让他们别再追问了。”
沈云毅这下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脚步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一连走了好几圈,他才回到罗衣的面前,脸上被烦躁和气怒填满:“你是故意的吧?该说话的时候,你不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你似是而非,叫大家全都误会我!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她是故意的!
不然,怎么有那么恰好的事?他自己是干这个的高手,因而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巧合。他翻过来调过去地琢磨,只觉得如果换了他,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所以她一定是故意的!
“你拆散我和林氏,非要嫁给我。嫁给了我,你又不肯和我圆房。在外面,还说各种似是而非的话,毁我的名声。窦盈盈,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她逼近。
他眼中闪动着骇人的阴沉,似是黑洞里走出来的庞大野兽,犄角慢慢露出,庞大的身躯也逐渐显露出来,要将面前的人连皮带骨地吞掉。
罗衣仰着头,露出脆弱和惶然的神情,她迷茫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好半晌才挤出一点哭腔:“我没有呀……”
她声音软绵绵的,一点儿杀伤力也没有,好似最绵软无害的小绵羊,任人宰杀。
但沈云毅丝毫也不信,他总觉得自己是被她的表面给欺骗了,他愈发逼近她:“还装?窦盈盈,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骗了我一回两回,还想骗我第三回?”
“我没有……”罗衣哽咽着道,在他逼近时,往后退了一步,似是不小心,她身子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上。跌倒之前,她慌乱地伸手去抓身边的东西,一下子把烛台给抓倒了,发出“哐当”一声。而她也没有稳住身体,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一下,“哇”的哭出来。
她说话时,声音绵软可爱。然而哭起来,这声音却清脆又嘹亮。
沈云毅一下子变了脸,猛地上前,伸手去捂她的嘴:“闭嘴!不许哭!”
然而他说晚了。
一瞬间,公主府的下人们涌了进来。
只见公主狼狈地跌倒在地上,驸马捂着她的嘴,一脸凶狠。
“大胆!居然敢谋害公主!”
“来人啊!把他抓起来!”
下人们误以为沈云毅要杀人,实在是他的表情太凶狠了,叫谁见了也忍不住误会。
一拥而上,很快把他钳制住了,狠狠摁在地上。
侍女如意走过来,小心地扶起罗衣:“公主,您还好吧?”
罗衣抬头看她,认了出来,这就是几次提醒窦盈盈,最后“爬上”沈云毅的床,下场生死不知的那个侍女。
她借着如意的力道站起来,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然后一脸失望、痛心,又有些害怕地看向沈云毅。
下人们都看到她的害怕,更加认为驸马不安好心。本来只是反剪他的胳膊,押着他跪在地上,这时狠狠用力,把他上身压在地上,脑袋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脸都被压得变了形。
“公主,他想要谋害你,怎么处置他?”下人走上前询问。
罗衣抬起袖子,掩住面孔,颤着声音说道:“我今天不想看见他。”
“是!”下人立刻捂了沈云毅的嘴,手脚麻利地拖了出去。
动作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沈云毅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呜咽声。
袖子底下,罗衣面带惊异,再次暗叹。如果窦盈盈不要那么傻,也不要那么羞涩,把自己的处境多跟皇后或者朋友们多说几次,何至于落到那种地步?
“公主,奴婢伺候您歇下吧?”如意轻声问道。
罗衣调整好表情,才放下袖子,对她点点头:“好。”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醒来,罗衣在如意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朝门外走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见庭院里跪着一道人影。发冠散乱,衣衫狼狈,被五花大绑,口里塞了布团,跪在庭院中央。
看到她出来,他抬起阴沉的脸,朝她看过来。目光又怨,又毒。
他一定恨透了她。
从前窦盈盈什么都没做,一切都顺着他,他尚且对她充满恶意。如今,她这样污蔑他、侮辱他、给他难堪,他一定恨毒了她。
应该给公主府的下人多发点月薪,罗衣心里赞许,他们办事可真够漂亮的。但是面上却露出几分惧意来,甚至瑟缩了一下。
不等她说什么,如意就走到她身侧,遮住沈云毅的目光,对她道:“贺姑娘早上送来了东西,放在客厅里了,奴婢带公主去看。”
引着罗衣往客厅的方向走。
全然不把沈云毅放在眼里。
罗衣很快调整好表情,背脊挺直了,露出几分骄傲来。
虽然窦盈盈是个单纯到有点傻的姑娘,但她毕竟是公主,如果一味柔弱好欺,虽然会惹得别人怜惜,但久而久之,只会叫人瞧不起。
果然,在她对沈云毅不闻不问,并且面露骄傲之后,如意对她更恭敬了些,甚至低声解释起来:“驸马那边,会有下人照料,不会叫他吃太多苦头,公主可以放心。”
“嗯。”罗衣点点头,“我这几日都不想看见他,别叫他出现在我面前。”
如意会意:“是。”
很快,旁边有下人退下去,身后传来少许动静,是下人们把沈云毅拖走了。
第63章 你尚主啊
贺明玉送来了一盒酥糖,有方形的;有圆形的;有长条形的;滚了黑芝麻,白芝麻;裹了花生仁;核桃仁;散发着甜丝丝的气息。
罗衣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顿时;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
比她从前吃到的都要甜。罗衣又拈了一块,放入口中,然后盖上盒子:“送到我房里。”转过身,又吩咐道:“准备礼物,我要去东乡侯府。”
贺明玉人不错;昨天她那样不争气,她还惦记着她,给她送酥糖来。罗衣本来就打算去看看她;看到酥糖后;更觉得应该好好维护这份友情。
东乡侯府。
贺明玉坐在桌边,一脸的烦躁;她手里抓着一只檀木盒子,很不耐烦地摔来滚去。
“表姐,要不我再去把那人打一顿?”蒋嵘坐在桌子另一边,给她出主意。
贺明玉不耐烦地道:“打什么打?盈盈不让打!”
那个混账;盈盈护着他干什么?她一想到昨天的情景,就气得不行。
也不知道她昨天那样教训了沈云毅,盈盈有没有生她的气?会不会接下来都不理她了?
她烦得很,坐也坐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
蒋嵘道:“表姐,你别转了,我眼晕。你这么担心的话,我就每天做一盒点心,你给她送过去。我的手艺,你知道的,不出三天,她肯定不生你的气了。”
“我就怕她不吃。”贺明玉拧着眉头道,“她那个人,看起来软和,其实很倔的。她一旦生了气,就不容易哄的。”
蒋嵘托着腮,一手把玩着刚才被贺明玉玩过的檀木盒子,说道:“不像啊?”
他见过那个端荣公主,长得很好看,皮肤精致如细瓷,声音又轻又软,可爱极了。
看起来就不像是心硬的人。
“你知道什么!”贺明玉扭过头,冲他竖起眉头。
蒋嵘冲她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端荣公主来了。”
“什么?盈盈来了!”贺明玉惊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提起裙子就跑了出去。
两人见面。
“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贺明玉抓着罗衣的手,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
罗衣反握住她的手,软声说道:“怎么会呢?你是为我好,我知道的,谢谢你维护我。还有,你送来的糖很好吃。”
“糖啊?是蒋嵘做的!”贺明玉挽着她的手,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道:“你知道他吧?就是那天在茶馆,打了驸马的那个小子。他是天生的厨子,别看年纪轻轻,做东西可好吃了!你中午别回去了,我叫他做一桌好菜给你吃!”
说到蒋嵘,罗衣眉头轻挑:“我听他喊你表姐,怎么从不曾听你说有个姓蒋的表弟?”
“啊?哈哈!”贺明玉的眼神有些飘忽,“哎呀,他就是个厨子,我看他做菜好吃,叫他喊着玩的。不说他了,盈盈,昨天我们走后,驸马没欺负你吧?”
她不想提蒋嵘。罗衣微微挑眉,明明说起蒋嵘的厨艺时,她的语气亲近极了。可是一问起蒋嵘的身份,她就开始打哈哈。
她们的关系这样要好,她还要瞒着她……这个蒋嵘的身份,很有意思。
不过,罗衣也没有什么兴趣。虽然在窦盈盈的记忆里,蒋嵘跟沈云毅有一段争执,但这些不在她的任务范围中。她只要保住窦盈盈的名声,再跟沈云毅和离就是了。
因此,她没有多问,而是跟贺明玉说起昨天的事。
她的脸上带了点黯然:“他很生气,觉得我故意给他难堪。”
“什么?!”贺明玉一下子拔高声音,她眼里带了怒气,“他怎么敢?盈盈,你可不要纵着他,就算你不是公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也不该这样惯着他!你们才成婚,他就敢这么压着你,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罗衣点点头:“我没有惯着他。我跟他说,我这几日都不想见他,跟他分房睡了。”
“做得好!”贺明玉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有骨气,比她想象中的有气性多了,一时很高兴,“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别总是仗着你喜欢他,就敢对你不尊重!”
她又想起昨日沈云毅说的“公主皮肤细嫩”的话,心里突突的冒火气。但她看着罗衣黯然的神情,想了想,压了下去。
慢慢来,她心想,盈盈现在很不容易了,她性子本就这样软,一下子叫她做太多,她受不住的。因此打起精神,说些好玩的事情给她。
中午,果然叫蒋嵘做了一桌子好菜。
“好吃吧?这小子天南海北地走,到处学菜,就没有他不会做的!”贺明玉骄傲地道。
罗衣点点头,满眼的赞许:“很好吃!比我吃过的所有菜都好吃!”
她这么给面子,贺明玉更高兴了:“你喜欢吃,改日我还请你来!今日你来得突然,府里好些食材都没有,等改日我买齐备了,再请你来!”
“好。”罗衣笑着道,“也别只请我一个,把孙秀秀她们也叫来吧,昨天说是我宴请你们,结果都没吃好。就借你的地方,咱们再聚一聚。”
“没问题!”贺明玉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高高兴兴地玩了一天。
罗衣只字不提沈云毅,虽然偶尔脸上露出黯然,却没有失去一个公主应该有的骄傲和仪态。下人们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得自家主子实在好脾气,更加痛恨欺负她的沈云毅。
不过是个穷小子,考上了探花郎又怎么样,居然敢欺负公主,实在胆大包天!
反正公主说了,这几日不想看到他。于是,把沈云毅关在离主院很远的地方,轮番教训他。
身体吃了不少苦头,耳朵受了许多荼毒,五脏庙也被怠慢了的沈云毅,面露狰狞。
这就是天潢贵胄!以势压人,不把人当人看!
他回想着罗衣带着泪光的眼睛,柔弱可怜的姿态,以及那不经意的一摔、一抓。
他想起自己下意识地上前捂她的嘴,紧接着下人们就冲了进来。
看似一切都是巧合。
但她轻柔的嗓音,嘹亮的哭声,在他脑海中连番闪现。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小看了她。
不可能是巧合!绝不可能!一定都是她的算计!
好厉害的女人!他这样想着,面上更加狰狞起来。他缓缓舔了舔牙齿,眼中闪现出浓浓的征服欲。
本来只是想玩一玩,尝尝公主的滋味儿。现在,她引起了他的兴趣……
一转眼,数日过去。
耳边偶尔听到“驸马”、“病重”等字眼,但始终没有下人把沈云毅的事情报上来,罗衣想了想,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驸马怎么样了?”罗衣叫了下人进来,“我想见他了。”
下人便道:“回禀公主,驸马他这几日病了,正在请大夫给他看。等他好了,公主再见他吧。”
沈云毅病了?究竟是病了,还是下人们把他弄伤了?罗衣并不打算追究,她装作不知道内情的样子,有些担忧地道:“病了?重不重?怪我,一时生气,倒忽略了他。”
“驸马没有大碍,只是有些风寒,吃几服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