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我本来就长这样。”王大林放下挠头的左手,换右手去摸鼻尖,他一脸的局促,“小时候我祖母、姨祖母、姑姑们老逗我,见了我不是捏脸就是抱着我一阵搓,我烦透了,长大后就留起胡子。”
长得太好看也很苦恼,说的就是王大林。他因为自小生得俊秀,导致见到他的女性亲人全都控制不住跟他亲近的冲动,生生把他惹烦了,长大后就留了胡子,盖住那张异常俊秀的脸。
罗衣一时无言。
如果忽略掉他异常高大健壮的体格,单单看他这张脸,俊美程度居然跟周自荣不相上下。
“你怎么忽然把胡子剃了?”她问道。
王大林的眼神闪了闪,有些飘忽起来:“就是忽然想剃了。再不剃,我自己都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了。”
罗衣抿了抿唇,没说话。
“妹子觉得我这样不好看?”王大林见她的反应跟预料中的不大一样,心里有些没底,试探着道:“如果你不喜欢,我再留回去?”
罗衣叹了口气。她看着王大林,委婉地道:“我喜欢不喜欢,不要紧。你妻子喜欢不喜欢,才要紧。”
“我没有妻子!”王大林立刻道,“我最亲近的除了祖母,就是妹子你了!”
罗衣心里一涩,说不出的后悔。
她早先就不该抱有侥幸,以为他跟她只是朋友之谊。从赵仁的身上,她就应该明白,当一个男人主动跟一个女人走得近,如果不是心怀叵测,便是抱有好感。
她深深吸了口气,对他道:“大林,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王大林一愣,不解地道:“怎么了?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妹子你指出来,我改。我性子粗,说话过嘴不过脑,你别恼我。”
“不是这个意思。”罗衣抿了抿唇,尽量跟他说得明白,又不叫他难堪,“我在说什么,我想,你心里应该明白的。我当你是朋友,你也当我是朋友,好吗?”
许多话其实不必点得特别透,当事人心中早有感觉。
王大林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张,几次想说什么,又颓然闭上。
何必装傻呢?她不傻,他也不傻。
“妹子,我……”王大林此时脸上露出十分的后悔来,他就不该一时好胜,想跟周自荣那个小白脸比容貌,否则也不会被妹子点破,从此都不肯见他。
他后悔得简直想回到过去,把那个愚蠢的自己掐死。但他回不到过去,世上更没有后悔药吃。
“妹子,你误会了,没有,其实我……”他明知道狡辩没有用,可他还是想尝试一下,“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别……”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想说他对她没那个意思,他们以后还是好朋友,他还是可以见她,哪怕一年只见几回也没关系。可是他看着她乌黑的瞳仁,里面盛着淡淡的怜悯,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脸上一下子露出难过来。他不太控制自己的表情,想要强笑,最后挤出来的却比哭还难看:“妹子,你真狠心。”
他不再掩饰,任由难过爬上脸庞。
明媚的桃花眼泛着水光,眼眶红红的。有不舍,有怨怪,有痛楚。
看着他这般模样,罗衣心里也不好受。
她其实也有点喜欢他。他是个有趣的人,跟他在一起,再普通的事物也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可她不能跟他在一起。她想起赵仁,当时也是跟她说:“我不怕,就算你走了,我带着回忆,也能好好地过。”可是当她真的走了,他连笑容都勉强,眼底满是悲伤。也不知多久才能走出来?
她不希望历史重演。现在王大林虽然难过,却不到悲伤的程度。
“你走吧。”罗衣对他说道,转身回了院子。
她最近都不打算进城了。
王大林在院子外面站了很久,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远了。
这一幕也没有逃过周自荣的眼睛。
他本是外出散心,没想到回来就看到一个长得不比他逊色的男人站在院子门口,跟罗衣说话。
他虽然不认得这张脸,但是他认得那个高大健壮的身形,也认得他每次跟罗衣说话时,那种不自觉流露出的小心翼翼和呵护。
虽然最后王大林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好似受到重大的打击一般,但周自荣并没有掉以轻心。
“我们进京吧。”回到家,周自荣叫了罗衣和李氏,说出自己的决定,“明年我就要赴京师参加会试,不如提前去,早些安置下来。”
李氏自然没有意见。从来都是周自荣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周自荣这番话主要是对罗衣说的。他说完后,便紧紧盯着罗衣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异样。
罗衣平静得一如往常:“好。”
周自荣一下子笑了。
家里没有太多重要的东西,周自荣雇了一辆马车,带上细软,三人便离开了大马庄。
离开之前,自然要向村人辞行,尤其是帮助过周自荣许多的村长。
其他人也因为出了周自荣这样一个解元而感到骄傲,虽然周自荣并不是他们大马庄的人,可到底也在他们这里读过书,因此分外热情地相送。
至于胡父和钱氏,他们每次出现在周自荣面前,想要索要好处时,都被周自荣用“嫁妆”两个字打了回来。女儿跟他们不亲,女婿又是这般精明的样子,他们就算出了嫁妆,往后两家人能亲密起来吗?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也不敢跟周自荣闹,以周自荣如今的地位,他们敢闹一声,不等周自荣说什么,村长都能摁死他们。
三人顺顺利利地离开了大马庄。
只见罗衣没有跟王大林辞行,周自荣很是高兴。虽然罗衣不喜欢他,但她也不喜欢王大林啊!
这样一想,他高兴极了。
“娘子,你该跟大林兄辞行的。”等到离开安定城很远,再也没法掉头后,周自荣有些责备地看着罗衣说道。
罗衣忍不住笑了,侧脸朝他看过去,慢悠悠地拽了句文:“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不辞行?没有关系,他们哪怕隔得再远,互相也会惦记对方。
周自荣的脸顿时绿了。他看着罗衣好整以暇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用力磨了磨牙,才维持住温柔体贴的模样。
然而罗衣看着他故作的温柔,神色渐渐淡了。
有一个人,容貌俊秀,丝毫不逊于他。那个人也很温柔,也会害羞,也曾经红着眼眶,目带怨怪地看着她。但那个人的每一丝情绪,全都是真实流露。
周自荣,全是装的。
他们就好像镜子的两面。一个真,一个假。一个剖开胸膛,是红艳艳的心。一个剖开胸膛,是乌黑无光的心。
罗衣本来就不曾被他迷惑,有了王大林的对比,更是永远也不会被这个人的故作温柔所打动。
一个月后,三人在京中安顿下来。
周自荣早出晚归,联络从前的旧识,以及拜访名师,为明年的会试做准备。
他虽然十分忙碌,却也没有忽视了罗衣,仍如往常一般温柔体贴。
出门之前会跟她说话,回来后也会到她跟前说一会儿话。哪怕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也会打了洗脚水,端到她面前,一边洗脚,一边说:“走了一天路,脚都痛了。”
他皱着眉头,用撒娇的口吻,跟罗衣说着生活中琐碎的事,就好似两人已是老夫老妻一般。
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弄了钱,租下一间地段不错的铺面,叫罗衣再把胭脂记开起来。
京中的物价和安定城那种小地方可不一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一间铺子,一年的租金都要六百多两。在安定城,都可以直接买一间小铺子了。
“娘子,我知道你不信我。可你放心,我自己能赚钱。你赚的钱,我一文钱也不要。”他抽了一天时间,陪着罗衣把做胭脂的原料买齐了,又跟她打了一天的下手,“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我可以被你信任的。”
他用行动向罗衣证明,他对她是真心的。
而他的这种种种细腻,处处体贴,很快被他的朋友们知道了。
“我说周兄怎么不肯刻印章,还当他是开玩笑,原来果然是为了嫂子。”一人笑道。
其他人不明,便问他:“怎么回事?怎么还扯上了嫂子?”
那人便笑道:“他怕嫂子写一封休书,盖上他的印章,把他给休了。”
他原是玩笑话,其他人也没有当真,只以为周自荣和罗衣的感情分外深厚,才害怕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并且这样郑重其事地防备着。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罗衣,却是挑了挑眉,想起被她存起来的和离书。
李氏不知道多少回偷偷翻她的东西,想找到这封和离书。原来,周自荣也惦记着?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春闱。
周自荣信心满满地出门去赴考。临出行前,他对罗衣说:“如果我金榜题名,重新用八抬花轿迎娶你,你会嫁给我的,对吗?”
“你考上再说。”罗衣微微笑道。
周自荣对她露出一个充满柔情的笑,然后出门了。
罗衣这才搬出针线筐子,裁布,配线,描花样,准备做一件男式长袍。
“呵,这时候知道对荣哥儿好了?”李氏见了,忍不住嘲讽道。
这一年来,李氏虽然看罗衣不顺眼,却碍于周自荣那里,十分的恶意压成了两分,很少找罗衣的麻烦。
但今日她十分紧张,何况周自荣又不在,她便不忍着了,朝着罗衣开起了嘲讽腔。
罗衣头也不抬,认真地裁着料子。
李氏嘲讽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不回应,也觉得没趣,丢下一句:“现在才想起来讨好荣哥儿,晚了!等他金榜题名时,多的是大家闺秀要嫁给他!”
罗衣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很用心地做着这件男式衣裳。从裁剪,到缝制,到绣花样,全都一丝不苟。
做好之后,她又做了一套里衣,并着两双袜子。
只除了鞋子,她还没有学会,便没有做。
她收针时,恰好周自荣考完回来。
他满脸的疲惫,但精神还算好,进门便道:“我回来了!”
不等罗衣回应,他就直直踏进门来,待看到罗衣手里的衣裳,脸色登时一变。
“给王大林做的?”他沉着脸问。
罗衣抬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把这一套衣裳仔细叠好,然后小心地收到箱子里。
如果说,周自荣在看到的那一刻,还生出过一丝幻想,这件衣裳是她给他做的。可是看到她如此小心地把东西收进箱子里,连看也不叫他看一眼,一张俊脸顿时阴云密布。
上回,也是如此,他以为她在给他做衣裳,结果是她给王大林缝的。
那种羞耻感,他毕生难忘。
离开大马庄一年了,罗衣没有再跟王大林联系过,他本以为她已经把王大林忘在脑后,打算好好跟他过日子了。没想到……
她是不是以为他喜欢她,非她不可,不管她怎么样,他都会一如既往地对她?
周自荣沉着脸看了她一会儿,掉头走了。
很快,隔壁传来周自荣和李氏的说笑声,尤其是李氏的声音,又高昂又明亮:“我就知道,荣哥儿是有大出息的人,这次便不是状元,也差不远了!”
罗衣听着这话,微微笑了。
等到放榜后,周自荣的名次果然很不错。虽然不是第一名,却也很是靠前了。
在胡二妞的那一世,他这一年落榜了,三年后又重考的。没有胡二妞的供养,他居然没有过得落魄,反而进步飞快。罗衣想了又想,最终叹了口气。
周自荣这次生气比较久,前所未有的久,一直到他去参加殿试,也没有再主动和罗衣说一句话。
但罗衣看着屋里似乎被人动过的箱子,眼神闪了闪。
她走过去,手放在箱子盖上,想打开看一看,犹豫了下,最终没有打开。
她穿上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裳,仔仔细细挽好头发,便坐在窗边,等周自荣回来。
周自荣回来得很晚。
如罗衣预料的那样,他一回来,就猛地推开门冲进来。
他喝了酒,脸上透着绯红,整个人看起来艳光四射,格外俊美。
瞳仁又黑又亮,里面涌动着不知是骄傲、自得,或是气苦、怨恨。
他直直冲罗衣走过来,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凑到她面前说道:“你知道吗?座师看上我,问我有没有娶妻,要把女儿嫁给我。”
说完后,他直直盯着罗衣的眼睛,想从她眼里看到惊慌、害怕、后悔等情绪。
但他看到的只是一片平静,她脸上甚至带了微微的笑意,对他说道:“恭喜你。”
“恭喜?”他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都迸了迸,“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休了你?”
罗衣挑了挑眉头。她从来都不这样认为,但她也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换了个说法:“你如何回答的座师?你说娶妻没有?”
“你猜一猜?”周自荣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笑起来。
他长相俊美,五官漂亮得不像话,此时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带着笑意和狡黠地盯着人看,任是谁也难以抵挡他的魅力。
“如果你够聪明,就会说没有娶妻。”罗衣平静地道。
周自荣脸上一僵,方才还带了点轻松的笑容立刻不见了。
他几乎是用仇恨地眼神看着她,似是她狠狠地得罪了他,他再也无法容忍她一般,伸手扣住她的下巴,用力地捏住,迫使她抬起头:“你想说什么?说我傻?才对座师说我已经娶妻?”
罗衣不知道他怎么回答的。
她并不相信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无论他表现得多么赤诚,多么真挚,她都不会相信。伪装的再漂亮的毒蛇,也是一条毒蛇。相信一条毒蛇的话,她得多没有心眼?
“你应该懊悔,在你的朋友面前殷勤对我,如果座师大人调查你,很轻易就会知道你曾经有过妻子。哪怕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此事,可他以后对你的帮扶,一定会大打折扣……”
她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你认定了我会休了你?!”
他的声音有些高昂,甚至带了些许的气急败坏,好似她侮辱了他的一片真情。
罗衣顿了顿,闭上了嘴。
“呵!”谁知,他这时却放开她,摇摇晃晃地退开两步,漂亮的脸上挂起嘲讽,看着她道:“你过来!服侍我更衣!”
说完,他扬起下巴,伸开了双手。
如果她不过来,他一定休了她!
之前陪她玩了两年,不过是不甘心,他也是个好男人,有才有貌有品格,凭什么她瞧不上他?他就好好待她,让她喜欢上他,然后再狠狠休了她!让她知道,她没资格瞧不上他,他才有资格瞧不上她!
罗衣的眉头挑了挑,不发一语,走上前来,为他更衣。
周自荣看着这样温顺的罗衣,忍不住勾起唇角。他就知道,她也会害怕的。
像他这样的好男人,她上哪里去找?她早就喜欢上他了吧?之所以摆这种架子,无非就是不敢露出真心,怕被他玩弄。
哼,只要她乖乖的,温顺一点,他倒是可以叫她好过一点。
“我对座师说,配不上贵府千金。”除下外衣后,他坐到椅子上,呷了口茶,懒懒散散地道:“座师没说什么,但他家千金躲在屏风后偷偷看我,被我发现了。”
只要他点头,那位千金小姐就会嫁给他。
而他点头与否,全看罗衣怎么做。
如果她乖乖的,对他低头、服软……想到这里,他忽然皱了皱眉,盯着正在挂衣服的纤细身影,不知怎的竟觉得烦躁。
如果她真的对他低头服软,又有什么趣味呢?长达两年的狩猎,终于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