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群臣沸腾了。
京兆府尹心里面咯噔一下; 立时就傻眼了:等等; 他们要对簿公堂; 那就是要摒弃各自的身份,正常地告官。那岂不是……
完了!
他暗自哀嚎了一声,差点白眼一翻晕过去。
谁也没想到顾觉非与薛况之间第一轮对掐就这样劲爆,一时间竟是连上朝的心思都没有了; 巴不得找个人聊聊对这事儿的看法。
但精通律法的官员却都不由皱了眉头。
在他们看来; 这官司根本没什么打头啊; 于情于理顾觉非都不算错; 只是寡妇改嫁这件事本身存在争议。
真要公堂对辩; 薛况难赢,更不用说对手还是顾觉非了。
谁不知道顾觉非?
年少时便是天纵奇才,过目成诵; 似大夏律例这些东西他也应该倒背如流; 且自小口才极佳。
他往公堂上一站; 那就是公理本身!
你觉得不讲道理; 要问个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很简单啊; 你说不赢辩不过; 身上就是背了一万的冤屈,那对不住,没法子帮你申。
所以近些年朝堂上有一句话叫做:顾让先若要跟你讲道理,那这天下就真的没道理可讲了。
众人心里一时是好奇,一时是疑惑。
本以为今日朝议,总应该告一段落了,没想到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接下来说话找事的就不是顾觉非,也不是薛况了,但后面出来说话的这些人所提到的事情,却字字句句都与这两人相关。
薛况还朝,乃是大事。
匈奴一去十年,还带回了新单于兰渠公主的降书,个中要商议的细节可是不少。
朝堂上谁也不是傻子,自要揪着薛况问个清楚明白。
从他如何去到匈奴,如何结识兰渠公主,又是如何建立起自己在匈奴的势力,以及匈奴王庭争斗的细节……
甚至是还朝。
他凭什么能连叩三十六关入京一路长驱直入?
种种的种种,虽然没有指着薛况的鼻子说“我怀疑你”,可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是怀疑,就差没明说“我们觉得你有问题你怕是别有所图要谋反”了。
在这种情况下,朝堂上的□□味儿当然很重。
只是薛况也绝不是省油的灯。
面对着来自一干文臣的攻讦,他处变不惊,对答如流,在谈到连叩三十六关入京的时候只说是自己快马加鞭,且沿途的城池里都有能验证他身份的人,更不用说他还身携当年失落的一枚虎符。
有朝臣信不过。
虎符是死的,人才是活的,若仅凭一枚虎符就能有这样大的威力,那还要皇帝、还有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说法!
于是质问薛况:“难道不是你拥兵自重,把控了沿路边关要道?!”
“大人此言差矣!我乃大夏子民,还朝之时,孤身一人,不带一兵一卒,又何来的本事拥兵自重、把控边关要道?”薛况凛然地冷笑了一声,锋锐地反问道,“还是说,大人要怀疑的,其实是旁的事情呢?”
“……”
朝堂上一下就安静了。
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怀疑,在万民都敬仰一个薛况的前提下,谁又敢光明正大地站出来质疑他有犯上作乱之心?
这一天的朝议,从天没亮开到了大晌午,外头雪水滴滴答答掉了一屋檐,最终也没论出个什么结果来,无疾而终。
散朝的时候,薛况坦荡荡地告退。
顾觉非只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淡淡道:“你并不爱她,也从没将她当成一个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可我钟情她,属意她。所以要恭喜并肩王,你找到了我的软肋。”
也触到了我的逆鳞。
薛况怎能听不懂这言下之意?
只是那又如何?
他没有回答半句,只是负着手,沉着冷静地回了顾觉非一笑,便顺着那宽阔的台阶走了下去,一路消失在宫门外。
对朝议的结果,顾觉非没有半点惊讶。
薛况要那么好对付,就不是薛况了。
更何况朝堂上的事情就是这样。
而他与薛况都清楚地知道,那些出面质疑他的人都是他安排的,可真正的战场其实根本不在朝堂上。此时此刻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争端不过都是一个幌子一般的调剂。
暗地里,薛况在准备着什么,他也一样。
顾觉非只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回头看了一眼金銮殿上那精致华贵的龙椅,才露出几许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往宫门外去了。
他想——
若回府后,告知陆锦惜即将与薛况对簿公堂的消息,她怕是要炸。
只是没想到,无巧不巧,他从宫门出来的时候,正有一驾奢华的马车驶来停在宫门口。
上面下来的竟是有日子没见的永宁长公主。
她穿着一身华服,眉眼边的细纹又深了些许,一见到顾觉非也是一怔。
“长公主。”
顾觉非与她是旧识了,当下只温文有礼地道了个礼,见过之后,便不打算多留,只待寒暄两句便告辞。
可永宁长公主却一下叫住了他:“顾大人,还请留步。”
这一声“大人”平白叫得生疏。
顾觉非听见眉头已是微皱,脚步停下,回转身来,便对上了永宁长公主那微冷的目光。
于是他笑起来:“长公主似乎有事?”
“有,有事想要问你。”
这几日来的疑惑或者说怀疑一直萦绕于她心中,让她背后发寒,彻夜难眠,不问实在不安。
“薛况连叩三十六关入京,可是你的手笔?”
“……”
顾觉非双目一眯,瞳孔却微微缩起,这一瞬间沉默了片刻后,便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竟然直接当面嗤笑了起来,再开口回话却已冷厉至极!
“什么时候长公主竟也成了那信口雌黄、血口喷人的无知鼠辈!您本知顾某人与薛况之间的恩怨往来,怎敢毫无证据怀疑是我在背后暗做手脚!”
“好一个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永宁长公主似乎也没想到他竟这样直白毫不留情地矢口否认,一时心绪激荡,面上也笼了一层寒霜,森然地反问。
“试问方今天下、方今朝堂,还有谁最希望薛况活着回来!最渴望看他回到朝堂,挥舞刀剑,成为反贼?!顾觉非,你是真的疯了!”
“我清醒得很。”
面对着永宁长公主近乎于撕破了脸的质疑,顾觉非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眼角眉梢都是那云淡风轻的镇定与冷静,只轻飘飘没有重量地看了这一位昔日站在自己阵营上的长公主一眼,声音沉稳。
“这节骨眼,您还是顾好自己吧,告辞。”
☆、第188章 第188章 陆锦惜不舒坦
说完那话; 顾觉非便没看永宁长公主是什么表情,直接上了自己来时坐的软轿,回了太师府。
陆锦惜也已经起来了,正在屋里处理事情。
他便原原本本,将今日朝上与薛况唇枪舌剑议夺妻的事情跟她说了,末了道:“他怕萧彻站我这边; 所以提出要与我对簿公堂; 我答应了。”
陆锦惜还在看下面人递上来的新年节礼的账本; 哪里料到他最后竟然抛出这么大一个炸雷来?
一时愣住。
只是还没等她心里酝酿好情绪,刚将奏报捧过来正好听见这话的孟济先炸了锅!
他两只眼睛都瞪圆了,几乎想也不想,直接就脱口而出:“您怎么能答应他?这不是中计了吗?!”
“……”
陆锦惜与顾觉非都转过头来看他。
一个依旧没说话; 一个却是悄然蹙了眉头。
孟济也是当年名传京城的陶庵书生; 别看待顾觉非身边不显山不露水; 对着陆锦惜更是恭恭敬敬、平平常常; 可脑子转得比一般人快多了。
眼见这夫妻两个都没反应; 他差点急得去撞墙!
当下语速都快了不少:“薛况携功归来,要的就是一个民心,且他主要还是想对付您。即便要造反; 也得给自己找一个过得去的理由;要对付您; 也得需要理由。夫人的事情不正好是个大大的把柄吗?您若真跟他对簿公堂了; 甭管您有理没理; 往上面一站; 谁都要说您能言善辩; 他薛况白得跟朵花似的。十年为国鞠躬尽瘁,对改嫁的发妻包容忍让,结果您在公堂上强夺人所爱。不管于情于理他这官司起得再不对,百姓们也觉得他可怜啊!您、您您这是何必啊?”
这话算是切中了要害。
其实陆锦惜也在想,薛况既然已经在边关上奠定了胜局,还已经收服了匈奴,真要反为什么不直接举兵,而要如此大费周章?
先前还只是隐隐有猜测,如今孟济也这样说,她便知自己所料不错了。
顾觉非听了孟济的话之后,却是冷冰冰看了他一眼,只差没一脚将这傻的给踹开:“你的意思是要我不答应了?”
“那当然是——”
最后“不答应”几个字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蹦到了舌尖上,眼见着就要跳出来了,可关键时刻孟济一下瞧见了顾觉非的眼神,脑袋后面便是一凉,猛一激灵之下求生欲疯狂上涌!
“答应了!”
中间那个“不”字被他硬生生地吞了进去,竟是在脱口而出这一瞬间做了最生硬也最完美的补救。
不答应?
那怎么能不答应呢!
这可不是什么朝堂上的利益,这是顾觉非的老婆,当初千方百计骗,啊不,追到自己手里的心尖尖,怎么可能让他放掉?
不答应薛况,那不是默认心虚气短,也让陆锦惜饱受流言蜚语吗?若顾觉非自己站出来做恶人,旁人诋毁也没办法落到陆锦惜身上。
这他娘是用心良苦啊!
孟济一想只觉得自己吃了满嘴的狗粮,憋屈得不行。
好不容易硬生生改了自己的说辞吧,心里又怎么都不得劲儿,不是个滋味儿啊!
他左琢磨,右琢磨,浑身刺挠!
嘴巴闭上好半天,眼瞧着屋里安静下来了,他一个犯贱还是没忍住——
不行,我得说!
“可是大公子,咱们在民心这一块与薛况相斗本就处于下风,再让他这么一折腾,哪里还有什么胜算?一旦他奸计得逞,那您之前的万千准备不都算是白白为他做了嫁衣裳吗?您是真的不能去啊,要不换我上?”
顾觉非气得咬牙,开口就想骂他“换你上,你算老几”,可还没等他发出声音来,旁边的桌案上已是“啪”地一声响。
是陆锦惜那账册翻不下去了。
冷淡着一张脸,劈手便将那厚厚的一册扔在了桌上,接着冷淡淡一抬眉,看向孟济,道:“这不还有我呢吗,孟先生你慌什么?”
修身养性有些年头了,这些人真当她没脾气不成!
☆、第189章 第189章 谁也别想舒坦
诚如孟济所言,薛况包藏祸心; 用的乃是一条毒计; 且还是顾觉非一定会跳一定会中的毒计。
这都是他们各自的手段,陆锦惜本也不在乎。
只不过,心底一口气实在难平。
先是雁翅山上不分青红皂白的劫持; 拿她当了诱饵; 引顾觉非上钩; 想要借机除掉自己最大的对手;如今携功归来; 又假借夺妻为名; 将她推上风口浪尖,要以此算计顾觉非。
在这个男人的眼底; 女人兴许都不算是人。
退一万步讲; 即便他因为当初雁翅山她没能辨认出他身份的事情; 识破了她壳子里并非陆氏的事实; 下手也不该如此狠毒。
她可以承受这一切; 但陆氏的几个孩子又当如何?
当年改嫁; 前前后后安排了个妥当,才没牵累着陆氏几个孩子。接下来的事情; 可以说是和和乐乐; 风平浪静。
就算有人偶尔骂她水性杨花; 也不至祸及薛迟他们。
可现在呢?
母亲改嫁,还是孩子们当初一力支持过的。
薛况往公堂上这么一告一争; 将孩子们置于何地?岂不是要让全天下的人指着他们的脊梁骨; 唾骂他们不孝!
就算从小与孩子感情淡薄; 这也不是一个当爹的应该做的!
陆锦惜并不算是这些孩子的生母,可一如她刚借用陆氏身子时候所言,她好歹蒙他们爱重,唤过几声“母亲”,今日又怎能不怒?
在孟济愣神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上,她只转头看向了顾觉非,道:“这一笔账算不得你与他之间的,自有我来同他算着。只是对簿公堂,我不大熟,还要你把孟先生借我一用。”
顾觉非没想到她会选择插手此事。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场他与薛况之间的战争,从未想过要将其他人牵扯进来,且他也舍不得将陆锦惜牵扯进来。
“风口浪尖,千夫所指,我并不想你卷入。”
陆锦惜却道:“不是我要卷入,而是我本身在局中。即便改嫁给了你,可他对陆氏、对陆氏的孩子都不念半点旧情,也不多为他们考虑半分,我自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至于此事本身,便更不用担心了。”
薛况本就不占理,对簿公堂他怕是根本没想过要赢,所以难点只在怎样不被他利用算计。
对旁人来说,这很难。
可对陆锦惜这身份、这脑筋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不就是玩弄人心、操纵舆论吗?
薛况会。
她会的更多!
也许是被陆锦惜说服了,也许是单纯地出于宠溺,顾觉非一琢磨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更不用说眼前这女人是曾连他也戏弄过去的聪明人。
所以略略一想,他笑了起来。
接着便直接答应了下来,道:“既然如此,那孟济扔你用上两天,随你使唤。”
“那我先着手准备了。”
陆锦惜也耽搁,眼角眉梢都挂着一点冷冰冰的笑意,便要带孟济转地儿去忙碌对簿公堂的事情。
她淡定,自若,可孟济还反应不过来,他都没明白:“我这怎么忽然就被扔给夫人,成了个东西?”
前面陆锦惜一下笑出声来,打趣他:“孟先生可不是东西。”
孟济:“……”
不干了!
这活儿没法儿干下去了!
当然了。
这咆哮只能在心里面发生,事实上,孟济对上陆锦惜的时候还是很发憷的。
也不知是为什么,大约是出于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正如对生存在丛林间的鸟兽来说,最恐怖的往往不是猎狗,而是控制着猎狗的猎人。
陆锦惜就是那猎人。
孟济心里半点生不出招惹她的勇气来,一如当年认怂地屈服在顾觉非算计之下。
所以他在心里面崩溃了半天,最终也只能依依不舍地与自己在顾觉非身边做的大业暂时告别,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成了为陆锦惜鞍前马后打下手的得力打手……
啊呸。
是得力帮手。
不必说,京城又炸了。
自打薛况还朝之后就没消停过,除夕夜叩宫门而回,引得城楼鸣钟示警;随后功绩斐然,被皇帝加封一字并肩王,彻底成为大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谁料想,皇帝早上封了他,他下午便一纸诉状将顾氏一门顾觉非告上了公堂。
得,戏大了。
今年的京兆府尹姓赵,叫赵明德,也是个科举入仕的,兢兢业业在位置上坐了有快三年,眼瞧着年已经翻过,只等开春一考绩便能晋升。
天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降下这么一桩案子来!
原告是如今朝中谁也不敢质疑一句的一字并肩王薛况,被告是三年爬上大学士之位、说一不二的一品大员顾觉非,案中的主角儿是先后嫁给过这两人的一品诰命夫人、礼部尚书陆九龄的独女陆锦惜!
断案?
这他娘是断头吧!
赵明德接到状子的那一瞬间真是眼前一黑,恨不得一头磕死在惊堂木上,就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