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开始。”李福扬声道。
殿中诸人凝神静气,盯着殿中央,站在画案后的那抹白色身影,只见其俊秀的脸上,表情闲淡,并未立刻执起画笔。
月明泽温润的嗓音这时响起,打破了殿内的静寂,听到他报出吉原秀野的落子方位,云轻舞唇角微启,淡淡道出一句,接着,她执起画笔,开始做起画来。一温润,一清越,两道声音在殿中一前一后不时响起,而在此期间,云轻舞手中的画笔一刻都未停。
盲棋对弈,对弈两人都不能看棋盘,只凭记忆走子,而且往往是多盘同时进行,但为免五国使臣面子上太难看,云轻舞才决定让他们先行比试,决出获胜者,再与她比试。会下盲棋,下好盲棋,这是云轻舞在现代时就有的秘密,也是她唯一的秘密,没有告诉那个她曾经很爱,很依赖,被她称之为哥哥的那个人。
除过她自己,除过她偶尔技痒,乔装去参加盲棋比试,认识的对弈者,再无人知晓她懂盲棋。
而下盲棋,不仅考验的是下棋者的棋力,更是看双方各自的记忆力,也就是说,下盲棋是对弈者的棋力和记忆力的双重较量。
在围棋中,盲棋下法,无疑是最高境界了。
时间分秒划过,云轻舞从容镇定,神态自若,画笔一刻都不曾停滞,且声音清晰,向月明泽发出自己的落子棋路。而月明泽的面部表情,与她如出一辙,亦镇定从容得紧。再反观吉原秀野,他额上竟隐约渗出汗珠,落子的速度正在逐渐减慢。
偶尔从他脸上还能看出犹豫之色。
原本平淡的定式开局,起初还是中规中矩,这下了不到一半,已渐渐突起凉意,仿若殿外的冬日寒意侵入棋盘。
书画比试的时间尚未过半,而云轻舞却优雅地放下画笔,抬眼扫了眼笔架,伸手拿下一支自己中意的墨笔,开始准备为自己所绘的画题诗。
“明泽,你再看看你报的棋子坐标位置。”
月明泽刚报了吉原秀野落子的方位,就听到云轻舞清越的声音响起。
“啊?”他惊了下,很快歉声道:“对不起,我刚报的落子坐标有些微偏差。”月明泽抬袖抹去额上渗出的冷汗,还好她没有立时下指令,还好他没有擅自落子,否则,他只怕会大乱她布下的棋局。
其实,月明泽想多了,以云轻舞的脑子,他报错不要紧,她纠正过来就是,反正目前棋盘上的局势,都印在她的脑中,而她,是万不会让自己下错指令的。
“没事,你现在按我说的落子,听好了……”
云轻舞边说落子方位,边在画上瞅准的位置执笔写下一首诗。等到她放下墨笔,吉原秀野还未落下手中的那一子,那和她书画比试的百济马公子,神情专注,仍握着画笔在作画。
☆、321:绝了,技惊四座(一更)
321:绝了,技惊四座(一更) 为了不影响对方,她放轻脚步,走到一旁,在宫人事先备好的水盆中洗了洗手,然后接过宫婢递上来的布巾拭去手上的水渍,负手朝殿门口走了两步,才顿住脚,凝望殿外徐徐飘落的雪花,候月明泽报吉原秀野的棋子坐标。
“这就好了?”
“云公子短短工夫就完成了书画,太不可思议了!”
大晋诸臣子,及诸位夫人,公子小姐,无不心里暗叹。但五国使臣却露出嘲讽的目光。
“那狂妄的小子肯定是脑中没料,否则,不会这么快就离开画案。”
他们的想法云轻舞自然不知,呵呵,就算知晓,她只怕暗自翻个白眼就还回去了。
吉原秀野终于落下手中那一子,月明泽扬声报其落子位置,云轻舞稍加思索,就发出指令,月明泽修长的两指夹起棋子,便利落的放下,看得吉原秀野一怔,心神不由又紧张了两分。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吉原秀野的棋势已明显趋于劣势。
双方落子的声音在此时、就似高手的宝剑森森出鞘,锐利的剑锋开始闪烁着上手击杀对方于死地嗜血光芒,让人窒息的时刻愈来愈近……
整个太和殿内的起伏尤为紧张,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吉原秀野和月明泽身上,反倒一瞬间忘记那一抹白衣的存在。
吉原秀野眼里划过一抹精芒,修长的两指间夹着棋子,唇角微抿,准备一子定乾坤,熟料,云轻舞本到嘴边的指令陡然间顿住。
静,周遭死一般的静寂。
云轻舞双眸微阖,倏地又睁开,脱口便给月明泽传出落子坐标。
这是一剑封喉,没错,就是一剑封喉。
吉原秀野的的十多个子被强行锁在早已成形的布局内,额上汗珠涔涔而落,他嘴角紧抿,目中神光如无底深潭,将注意力全部锁定在棋盘上,奋力冲击、分割、追杀。
然,云轻舞布下的棋局,就似天罗地网一般,让他根本无处可破。
良久,他长叹口气,指间棋子脱落,暗忖:“输了,我就这么输了,为何每每快要破局时,却发现被围堵的严实,他是有意的么?”吉原秀野认为这局棋,是云轻舞故意‘玩’他。
否则,为何给他机会的同时,又掐住他的咽喉,让他憋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棋艺比试,云公子获胜!”
李福高昂的声音在殿内扬起,但却久久未见有人鼓掌。
“这就赢了!”
“盲棋,云公子下的盲棋,却未到指定时间,便赢了五国棋艺比试的胜出者,这……这是真的?”
“赢了!云公子赢了!”
“音律,棋艺,云公子已获胜两局,书画比试,一定也是云公子胜出,一定是!”
……
诸位大臣及他们的家眷,激动得难以自已,他们从怔愣中回过神,开始热烈的鼓掌。
“不可能,这不可能,吉原君的棋艺在岛国可是无人能及的,怎会输给一个狂妄的少年?”倭。国使臣的神色看上去,个个如霜打的茄子,认为自己听错了,但事实就是事实,那不绝于耳的掌声骗不了人。
月明泽注视着棋盘,听着耳边雷鸣般的掌声,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
他笑了,笑容从未有过的愉悦。
“我输了!”吉原秀野呆怔地盯着棋盘,喃喃道。
如此完美的布局,平静下来的他,是真真自惭形秽。许是为平息不可思议的失败,又许是为再考验云轻舞的记忆力,他捡起最后丢掉的那粒棋子,落在自己要下的位置上,跟着又走了十几手接触紧密的贴身战。
月明泽则主动配合着他,向云轻舞报着他的落子位置。
云轻舞依然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
清越的声音自她口中漫出,陪着吉原秀野下了起来,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滴水未漏。
“不够了,太神了!”呵呵!败局其实早已注定,他却在结果出来后,又挣扎着走出这十多步,而那风华卓然的少年,没有轻视他,竟陪着他继续走下去,此刻,手边棋子已经不够,他是真得心服口服,输给对方。
吉原秀野苦笑。
云轻舞这时转过身,提步走至棋盘旁。
“你可以这样下。”她对吉原秀野道。
俊秀的脸上表情轻松,她伸出芊芊玉指,复盘指点,仿若不是刚下完一场有关国家威严的棋局比试,而是刚刚和老友聊完天的样子。
事实上,云轻舞在下盲棋时,周围无论如何喧闹,都对她的棋盘布局,及落子判断影响不了分毫。
“云公子,你的棋艺和人品皆令我甚感佩服!”从云轻舞的指点中,吉原秀野知道自己布局错在哪里,且从其指点中学到很多东西,待云轻舞落下指间最后一枚棋子,他由衷地道出一句。
云轻舞只是云淡风清地笑了笑,并未多言。
响彻大殿的掌声再度响起,久久不曾平息。
“云公子……云公子……”
闺秀们看着那一抹秀挺的白衣,捂住嘴,激动得泪眼婆娑,无不在心里一遍遍地呐喊‘云公子’三字。
翩翩少年,技惊四座,触动了多少女儿心。这一日,这一刻,相信会被这些官家小姐,会被殿中所有人记住一生,哪怕是生命终结之际,他们怕是也难以忘怀。
棋艺比试结束前的一刻多钟,百济的马公子完成了他的书画。
此刻,两幅书画被宫人展示在众人眼前,骤时引起一阵又一阵吸气声。
“妙!妙啊!”
“画好,诗好,字好,云公子的寒江独钓图实在是老夫有生之年,见过的最好的书画作品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确实是好诗啊!”
“诗意与画境相契合,行笔如流水恣意,挥洒自如,落笔不刻板,转笔轻,粗笔处重按,妙,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322:姐儿可没那么傻(二更)
322:姐儿可没那么傻(二更) “确实是副好画。山山是雪,路路皆白。飞鸟绝迹,人踪湮没。遐景苍苍,迩景孤冷。意境幽僻,情调凄寂。渔翁形象,精雕细琢,清晰明朗,完整突出……上等佳作,如若有人做出相似的画,只怕很难超越!
“人迹隐匿,群山连壑,鸟绝其迹,寒江孤舟,渔翁独坐,却怡然垂钓,此非寵辱不惊,去留无意之名乎?”
……
赞美声几乎是一边倒,百济的马公子只觉脸上发烫,想要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一双眼却不自已地望向云轻舞的那副书画。
吉原秀敏望向那副寒江独钓图,双眼出奇的亮,虽说诗是老乡借用人柳大大的,可就画功和那洒脱自如的行书而言,只怕在她原先的时代,也没多少人能与之媲美。
“老乡啊老乡,我对你的佩服之情,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单你做的那副画,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啊!再说那一手了不得的行书,笔力遒劲,姿态优美,疏密得体,浓淡相容,不说画,只是这字都是上上之品!”
“秀敏,你对书画有了解?”吉原秀野不经意间留意到她眼里的亮芒,忍不住问。
“啊?”
闻他之言,吉原秀敏倏然回过神,连连摇头:“我那了解什么书画,我就是瞧那副画好看,瞧上面写的字漂亮,才多看了两眼。”原主是读过书,可也没读到能鉴赏书画的能力,她可不敢乱说,免得被这表里不一的人生疑。
对,就是表里不一,明明怀揣目的出使大晋,却脸上一派谦谦君子样,真让人鄙视!
吉原秀敏脸上的表情太丰富,看得吉原秀野不由皱眉:“你又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我就是觉得吧,云公子好厉害,如果能和他成为朋友该有多好。”吉原秀敏半真半假道。
吉原秀野一脸严肃道:“你是女子,如何能和男子私下结交,收起不该有的心思,知道了吗?”
“哦!”吉原秀敏闷声点头。
百济的马公子和云轻舞被各国使臣,还有大晋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围在其中,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听着这些人评论着两幅书画。
就在这时,新罗使臣中一位老者提高声音道:“无论从意境,还是画功,以及书法来看,云公子这幅书画都略胜一筹。”他这话一出,无疑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于是乎,不少人跟着出言附和。
想到自家王子殿下差点惹怒大晋皇帝,这位新罗的老臣在整个宫宴上一直找机会,修补和大晋王朝的关系,生怕文帝因朴启泰胡闹而迁怒新罗,继而对新罗发兵。
现在有这么个机会,他自然得抓住了。
上座,文帝轻咳了两声,深邃的目光自五国使臣代表身上掠过:“你们觉得呢?”
五国使臣代表互看彼此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揖手道:“云公子才学满腹,我等皆倍感佩服。”他说得含蓄,文帝却将话直接挑明:“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认同大家所言,这书画比试,我大晋获胜?”
“皇帝陛下,您说得没错,书画比试,大晋胜出。”那位使臣代表一脸恭敬道。
文帝满意颔首,朝李福看了眼。
李福会意,扬声道:“书画笔试,云公子胜出!”
“小丫头,你越是出众,我越要阻止你和阡陌王子在一起,这一世,阡陌王子只能和我妖族公主相守,只能爱我妖族公主,只能娶我妖族公主为妻!”红萼复杂的眸光从云轻舞身上一晃而过,暗自咬牙:“你让我吃尽苦头,我虽不能杀你,但你给我的我会翻倍还给你。”
与云轻舞比试用毒的,是一身量矮小,相貌没有任何特色的老妪。
聚在殿中央的各国使臣,还有大晋这边的几位老臣在书画比试定出胜负后,各自退回座位。
“小娃娃,你若不想死,现在就可以向我认输,要不然……”那代表五国比试用毒的老妪站在云轻舞数步外,眼神如一潭死水,无半点生机。她看着云轻舞就像是看着死人一般,这让云轻舞极度不悦。
“要不然怎样?”
截断那老妪的话,云轻舞单手负于身后,神态悠淡道:“说吧,说怎么个比试法,至于后果,你也大可以一并说出来,但要我认输,这只能是你一个美好的奢望。”
“小娃娃口气真大!”老妪皮笑肉不笑:“你听好了,咱们双方同时服下对方制出的毒药,两刻钟内,一方自行解掉体内的毒,便算获胜,否则,只能白死。”
殿中诸人听到老妪之言,无不倒吸口凉气。
毒!这老夫人真毒!
竟想用毒毒死云公子,毒死他们大晋的少年天才,毒死他们大晋的神医。
“云公子,您不能答应!”
“那老妇是有意要害你,才提出如此荒谬的比试方法,云公子,您别和她这般比试。”
“欺人太甚,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比试用毒,可以用家禽,牲畜试毒,为何要人亲自服食?”
……
大晋的朝臣,极其家眷们神色恼怒,议论四起,而五国使臣的脸却端得平平的,眼底深处隐藏着算计。
“轻狂,你不能答应,这分明就是个圈套。”
沐瑾启用密术,传音到云轻舞耳中。
“别答应,那老妇一看就不好招惹,千万别上当。”月明泽亦启用密术,传话给云轻舞:“你得想想,若是你有个好歹,他怎么办?”
“你们忘记我是神医了吗?既然我能治病救人,解毒又如何能难倒我?放心吧,我不会有事。”云轻舞同时给两人传音。
沐瑾:“对方的毒你一无所知,时间只有两刻钟,解起来谈何容易?轻狂,你听好了,不能冒险!”
月明泽:“舞儿……舞儿表妹,我,我不想你有事……”
☆、323:实话,爱信不信(三更)
323:实话,爱信不信(三更) “沐妖孽,明泽,你们俩忘记我身上有什么了吗?我答应比试,却并不代表对方的毒药会入我口,明白了吗?”
云轻舞摩挲着下巴,低头看着脚尖,佯装在思考老妪之言,实则在与沐瑾,月明泽两人进行密音对话。
“空间戒指!”
“空间戒指!”
沐瑾、月明泽双双眼睛一亮,旋即心神安稳下来。
“这回安心了吧?”
“你不早说,害得我担心。”沐瑾。
月明泽:“……还是要小心为上。”
“对不起啦,我会谨慎行事,你们俩安心就是。”
刚打发了沐瑾、月明泽两人,一道云轻舞不想听到,厌烦听到的声音飘入她耳里:“轻狂,用毒比试,你……你要不就认输吧!”宫澈很担忧,以至于顾不得心爱之人愿不愿听到他的声音,便启用密音入耳之术传话给云轻舞。
云轻舞没有理睬他,自动将他之言屏蔽耳后。
“媳妇儿,你有把握吗?”
“我有空间,怕个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