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相忽然笑了:“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你呢?你是吗?”梁楚生顿时被他问住。
“寵妾灭妻,嫡庶不分,你觉得你做的哪点有比为父好?”梁相收起笑容,逼视着他问:“你是不是在计划着,想如何将嫡次子从世子之位上扒拉下来,扶你和苏姨娘生的那个庶子上位?”
梁楚生的脸色变了又变,声音极其压抑:“你都知道些什么?”
“不要以为为父呆在锦园就不知府里是个什么状况。”梁相话说的顺畅,心里却甚是苦涩,毕竟再怎么说,眼前站着的也是他的嫡长子,是他曾期盼来到这世上的孩子,更是他引以为傲的家族掌舵人,虽说这些年发生了好多事,他们父子间的情分渐变淡薄,但他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撂下狠话,说不想做他的儿子……
儿子在恨他,在恨他啊!
光阴荏苒,距离曾经那些事儿已过经年,他还在期盼什么?又想期盼什么?
难道非得为心里的执念,失去这个儿子?
梁相敛目,静静地在反省。
“寵妾灭妻,嫡庶不分,我若真背上这样的名,自有皇上降罪,可事实上我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梁楚生平复下心气,翻了翻眼皮子,仍然要提步离去。“别走。”梁相冲着他的背影道:“坐下陪为父好好说会话。”
梁楚生听出他声音里的涩意,脸色变得尤为难看,但站在原地的脚步却并未挪动。
“我确实不是个好父亲,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可有些事不是我想控制就能控住得住。你要知道,你的出生是我所期待的,在我心里,一直有把你当儿子,却不成想,在不知不觉中,你从心里不再将我当父亲,这……这不怨你,是我自己造的孽,也只能由我自己尝苦果。”
梁楚生怎么也没想到梁相会说出这些话,他静静地听着,越听心里越五味杂陈,暗忖:“淡薄的父子情,就凭他这几句忏悔之语就能挽回么?”
“我不会让梁府出事,更不会让你出事。”梁相声音里夹带着深深的疲惫,他长叹口气,道:“回过头想想,多年前的我确实荒唐,但是……即便我不帮那人,事情该发生还是会发生。”
“你口中的那个人就是白子归,对不对?什么叫你即便不帮那人,事情该发生还会发生?”梁楚生不知不觉间走到一旁的椅上落座,一连问出好几个疑惑。
梁相道:“除掉铭亲王,这是那人要做的事,而我因为对其有那么点特别的心思,就想着帮他成事,或许会达成所愿,于是,一个计划便形成,铭亲王,乃至整个轩辕一族因为我们那个计划,很快从京城消失不见。其实,只要先皇有心彻查,铭亲王和整个轩辕家族根本就不会背上叛逆之名。”
“照你这么说,铭亲王的死,轩辕家族的覆灭,纯属是被冤枉的。”梁楚生表情错愕,道:“先皇和铭亲王可是结义兄弟……”
梁相心里又苦又涩,喃喃道:“铭亲王有生之年战功赫赫,说起来,我对他是相当敬佩的,奈何他娶了一个不该娶的妻子,从而将他自己,将整个轩辕一族拖进一个注定的深渊。”
乌云遮月,两抹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先后飘入锦园。
“这园子还真大。”
“嗯。”
“往深处前行。”
“嗯。”
“咦?那片竹林后好像有灯光。”
云轻舞许是脑袋一抽,不顾夜里寒凉,与宫衍潜进了梁府。
“没搞错吧?已死多年的人竟然还活着!”
“如果咱们没听错,那就没搞错。”
两人藏身在竹林中,以密音入耳之术相互传话。
“铭亲王娶了个不该娶的妻子?”梁楚生狐疑地看着梁相:“众所周知,铭亲王和其王妃鹣鲽情深,是对很恩爱的夫妻,怎能说他娶了位不该娶的妻子?”
梁相叹道:“是啊,铭亲王夫妇确实极其恩爱,为了不让自个的王妃伤心,铭亲王生前只有铭王妃一个女人,可也就是这一个女人,害得他整族被先皇诛杀。”
“是因为你和白子归那个计划,才让先皇误会铭亲王,从而给他和轩辕一族招来灭顶之灾。”梁楚生道。
“我说了即便没有我帮白子归,没我们那个计划,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梁相语气加重,道:“是那个女人,是铭亲王妃将祸事带给了铭亲王,带给了她夫家一族。”
梁楚生怔住。
“我现在就将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梁相看着他,神色尤为怅惘:“故事比较长,那年我尚不到而立,刚被先皇升任为丞相不久。”
云轻舞扯扯宫衍的袍袖,启用密音入耳之术:“不到而立之年,就升职为丞相,这该不会大晋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吧?”宫衍的回答是肯定地点点头。
“可就是这么个包藏祸心之人,竟然还被先皇重用,莫非先皇是位昏君?”
“先听故事。”宫衍握住媳妇儿的手紧了紧,注意力全放在了亮灯的那间屋里。
梁相语速不快不慢,道:“铭亲王妃是一江湖女子,在一偶然的机缘下,结识了铭亲王和先皇,那会子她是女扮男装,但却没有瞒过铭亲王与先皇的眼,因其性情柔中带刚,又不失灵动,加上容貌清丽,因此,在铭亲王和先皇心里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三人许是投缘,便玩笑般地以兄弟相称……”
“当时,他们三人谁都没想到,彼此会因情纠缠在一起。”
“直至有日铭亲王告诉先皇,他准备与他们的‘三弟’成亲,先皇方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以先皇和铭亲王之间的关系,以及先皇的身份,明知心里不适,也没做出过分之举。但是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得到,越是觉得她最好,加之恢复女装的铭亲王妃既聪明又漂亮,且善良纯粹,这就让先皇越是放不下心中的悸动。”
“铭亲王和先皇是结义兄弟,因军功显赫被先皇封为异姓王,这无疑令轩辕家族,以及铭亲王自己皆荣耀至极,可饶是如此,铭亲王身边始终只有铭亲王妃一个女人,哪怕铭亲王妃数年都不曾诞下一儿半女,铭亲王对其不离不弃,一直爱护有加。”
“他们夫妻情深义重,先皇面上看似没什么,心里却越发不得劲。可惜的是,铭亲王对此一无所知,回回先皇便装出宫,到铭亲王府做客,那夫妻二人间的相处,刺得先皇眼睛生痛,但先皇将情绪掩藏得很好,让铭亲王夫妻发现不了半点不妥。”
“情字伤人,爱而不得,压抑到一定程度,很容易让人走错路,做错事。”
☆、277:你想到了什么?
277:你想到了什么? “正好那时我认识了白子归,也不知道怎么的,我感觉他身上有种特别神奇的力量,牵引着我靠近,几次交往,我们成为了朋友,突然有天,他说想除掉铭亲王,需要我的帮助,那一刻,我有迟疑,有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并没有给我答案。”
“我明知不可为,却还是像着了魔一样,按着他的计划,对铭亲王进行栽赃陷害。白子归的手段很高明,不仅伪造信件,证明铭亲王在暗中与突厥私通,并且将能代表突厥王身份的信物,设法放入了铭亲王的书房暗格中。待一切布置妥当后,我上奏先皇,道出铭亲王有通敌之嫌。先皇仅迟疑片刻,连给铭亲王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便命御林军包围住铭亲王府,在其府中好一番搜查。”
“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着,最终铭亲王和整个轩辕一族因谋逆之名,被下旨午门斩首……看着满地的血,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可笑的是,我以为帮了白子归一个大忙,以为我和他之间惺惺相惜,就道出了自己的心意,却没料到被他逼着服下特制的秘药。那药折磨着我,让我只觉活着就是种痛苦,奈何没他同意,我连死都不能,否则,他会灭了咱们整个梁府。我心里很不甘,想问他为何如此折磨我,熟料,他一夕间宛若人间蒸发,再没在京中出现过。”
梁相闭上眼,半晌没有出声,梁楚生眉头微皱,问:“你是如何知道先皇和铭亲王夫妻间的事?”
“铭亲王被斩第二日,先皇有传唤我到宣露殿……他喝了很多酒,挥退宫侍,独留我在旁作陪,半醉半醒间,道出了他和铭亲王夫妻间的纠葛,他说他不该怀疑铭亲王对大晋,对他的忠诚,可心魔作祟,让他不得不借机除去铭亲王,从而接铭亲王妃入后宫,不成想,铭亲王妃没了丈夫,没了儿子,没了家,又看到自己身处皇宫,聪明如她,还有什么是想不到的,于是,他趁着先皇不在身边,趁着宫婢没留意之际,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
“先皇爱铭亲王妃,心里也明白铭亲王妃并不喜欢他,只是在彼此身份之外,始终将他当做兄长,毕竟他们初识时称兄道弟,看似玩玩,实则,先皇和铭亲王对待那时的铭亲王妃,都视为小兄弟般对待。造化弄人,先帝认为自己只晚铭亲王一步,却生生错过本可相守一生的女子,由此,他对铭亲王生了芥蒂,想要将铭亲王妃据为己有,奈何理智告诉他不能那么做,于是便隐忍着……”
梁楚生道:“也就是说先皇是借你们的手除去了铭亲王,令他没想到的是,铭亲王妃经受不住打击,毅然撞柱而亡,至此后,先皇性情大变,没过多少年就驾崩离世。”
屋里静寂无声,良久,梁相启口;“当年的事基本就是这样。”
“你能确定当年轩辕家的人都被斩首了?”梁楚生眉头微拧,边思索边问。
梁相:“午门斩首时,轩辕世子并未在列,不过,云峰有告诉我,说轩辕世子和他的世子妃在御林军抄家时,不知误食了什么食物,双双中毒而亡。”云峰是云老太师的名。
“你有看到尸体吗?”
“那种小事用不着我出面。”
“他怀疑凤瑾是轩辕家的后人,怀疑对方出现在京城,是为轩辕家翻案而来。”
“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没有证据,就算那叫凤瑾的真与轩辕家有什么关系,也无法有所作为,再说了,轩辕家可是以谋逆之名订的罪,而且是先皇下旨查办,将其一族斩杀的,想翻案根本就不可能。”
“你就这么肯定?”梁楚生抿了抿唇,道:“那个叫凤瑾的年轻人现如今住在宁远侯府,且根据我知道的情况,他与神医云轻狂的关系极好,而云轻狂又是太子的人,难保他不会找太子帮忙,请求皇上翻案。”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梁沉思道:“铭亲王谋逆一案是先皇下的定论,皇上如果想为其翻案,势必对先皇不敬。”
梁楚生闻他之言,却并没感觉到心中的危机解除:“你可别忘了,当年的事,不仅仅只有你这个当事人知道。”
“子归……他,他不会的……”梁相阖上眼,喃喃道。
“你如何确定?”梁楚生眼底冷芒闪过,语声好不淡漠:“无缘无故设计取了铭亲王的命,然后突然失踪,多年后先是出现个凤瑾,接着又出现个白子归,这未免也太巧了。”稍顿片刻,他眼里染上一丝疑惑,道:“云老太师对当年之事如此上心,难道他也是知情者?”
梁相道:“云峰通过我和子归也算认识,至于他当年是否知晓子归的计划,这点我并不晓得,但从他近来的行径来看,十之八九也有参与那件事中,可奇怪的是,铭亲王谋逆一案,是先皇指派我和他一起办的,如果他有在里面动什么手脚,目的何在?”
“他很在意凤瑾这个年轻人,莫非轩辕一族中,有长得和凤瑾相像的男子,与他之间有什么仇怨?”梁楚生道出心中所想:“还有,他说轩辕世子和其世子妃死于御林军手中,说起来只能算是他的片面之词,对不对?”
“我是没看到轩辕世子夫妻的尸体,但现场有御林军证实,轩辕世子和他的妻子确实是中毒而死。”梁相道。
梁楚生神色冷凝:“你可后悔?”不待梁相出声,他接道:“一旦当年之事被揭开真相,梁府的劫数恐怕也就到了,而这,无疑是你带给子孙的灾难。”
“不会的,梁府不会有事……”梁相连连摇头,但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云峰,对,云峰既然心虚,不妨就先与其虚与委蛇,如此一来,云府和梁府绑在一起,我们便没什么可怕的。”
“皇上不昏庸。”梁楚生话中有话,梁相自然听得出:“但你别忘了先后和皇后都是出自云府,而且云峰还是太子的授业恩师,皇上再怎么不讲情面,也不会拿他的恩师和岳父怎样。”
“或许吧,可你又能肯定皇上不会将诬陷忠臣之名,扣在你头上?”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梁相话未说完,就被梁楚生截断:“是,你是‘死人’没错,但只要皇上将诬陷忠臣的罪名落在你头上,我梁府还是要因你遭殃。”
“你别将事情相当这么悲观,一切不过是咱们猜想罢了。”
“那就等着看吧!”
撂下话,梁楚生从椅上站起,转身往门外走。
“你也别急,咱们先静观其变,若真出现什么苗头,从长计议便是。”
梁相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然,他并没有止步,心中嗤笑:“事到临头,再从长计议,可行么?”
夜色如墨,冷风呼呼地吹着,云轻舞和宫衍回到侯府,两人面色皆沉冷无比。
“铭亲王谋逆果真是冤案。”
“舞儿……”
“你想说什么?”云轻舞盯着自家男人,眼里喷着小火苗:“是不是想说你那已故的皇爷爷不是有意的?”
宫衍摇头,眸中神光柔和:“别迁怒我。”
“我才不会胡乱迁怒人。”别过头,云轻舞不看他:“就因为爱而不得,不彻查铭亲王是否有真得谋逆,便下旨抄家,灭了轩辕一族,先皇还真是威武呢!”她言语讽刺,听得宫衍脸庞一阵发烫:“我会请求父皇为铭亲王昭雪。”
“证据,你有吗?还是说你想将咱们今晚听到的告知皇上,你觉得皇上会信吗?”云轻舞神色稍有缓和:“对不起,我不该生这么大的气,可我就是忍不住想发火。”眸光挪回宫衍身上,她问:“要不要说与轩辕前辈?”
“暂时先别。”宫衍和她隔桌而坐,伸出手将她治愈桌上的那只手握住,表情凝重道:“轩辕前辈如果知道真相,保不住会冲动行事。他们不是要静观其变吗,那咱们就制造出一些动静,引他们出手,到时,抓他个先行,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云轻舞撇撇嘴:“你的想法很好,可你能肯定皇上会‘啪啪啪’地打你皇爷爷的脸?”为得到一个女人,就脑冲血,做出糊涂事,致使国之忠臣背上谋逆之名,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的结义兄弟,这都能下得去手,简直是自古帝王皆无情的真实写照。
“错就是错,身为明君,不会有那么多顾忌。”
“那什么梁相说的话你没忘记吧?云老头可是皇上的授业恩师,嗯,还有皇后母子,以及你,你们都与云老头有着至亲关系,皇上难道真不顾及这些,就翻案?”
“梁相并不肯定……”
“他是没肯定云老头在铭亲王谋逆的案子中有无耍猫腻,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很在意这件案子,否则,不会将目光锁在轩辕前辈身上,哦,对了,梁侯口中的那个白子归,我倒是认识,让我有些不明白的是,这个白子归与梁相口中的白子归,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摩挲着下巴,云轻舞眼珠子转啊转:“假如是同一人,他为何要设计谋取铭亲王的命?”
宫衍道:“铭亲王死后的第三年,蛮族曾有大规模侵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