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吓得一哆嗦,容绣略带责备地看着他,“在府里岂可大吼大叫,成何体统了,要是被夕宫主看到你就完了。”
“多谢容绣姑娘关心,嘿嘿。”他挠着头笑了笑,别别扭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泥人,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眼睛也死盯着地上一只蚂蚁不敢乱看。“这是送给容绣姑娘的,今儿个在集市看到,觉得跟容绣姑娘实在太像了就买了来,你看看喜欢么?”
容绣尽量压抑着,扯出一个笑容问他:“你说这泥人同我很像?”
天澈的脚尖踢着地面,扭捏地像个村姑,“是啊,特别像,我一看就想到姑娘了。”
“哪儿像?我也没有头?”
天澈大窘,猛地抬起了头,果然见她手中的泥人是个没头的,就那一截身子还少了一个胳膊一条腿。
“不,不对啊,我买的时候明明挺好的啊!”
容绣把泥人扔还给他,扭头就走。
留在原地的天澈欲哭无泪,卖泥人的小贩你等着!老子明天就去抄了你家!
一连几日夕河都没回来,绛桃还怪无聊的,听惯了她的教导,这会子忽然没人管她了,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放肆。
依着池塘建的凉亭里摆了罗汉床,天热赏鱼时能小睡,床上还摆了十二扇的屏风,能挡挡野风,此刻绛桃就躺在屏风里趴着看书,手边是驱虫的香炉,里面是她自己调配的香料。
听花弈说城里的形势越来越好,国主为了感谢他送了好几箱珠宝来,让她去挑可她不感兴趣,那国主兴许是听说她曾是配香师,让人送了十分精致的香炉来,香炉上的狻猊是纯金打造,点缀着各种宝石,简直是闪瞎眼的水平。
绛桃却不甚喜欢,让人给收了起来不用,说是等哪天离家出走就带出去卖。
下人们暗暗偷笑,这样招眼的贵重物品一看就是皇家的,谁敢收?
花弈被请去国主的皇宫里赴宴,绛桃嫌无聊不肯去,留在家里看书,反正夕河不在也没人会嘟囔她。
再说夕河说过,她可是王子妃啊!谁敢说她的不是?敢说就砍了。
风力带着池塘里清新的水味,香炉里淡淡的香像是要将人宠到无限,看着书就困了,眯了眼,却瞧见屏风上冒出个人形的阴影,吓得她一下坐了起来。
这大白天的,闹鬼不成?瞧这屏风山个影子显然是个女鬼啊!
“这位英俊的王子,请原谅我的失礼,请接收我最诚挚的道歉。”捏着嗓子学出的女声让人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怪别扭的。
紧接着一个男子样子的影子出现的屏风上,甩了甩胳膊,很是大方地说道:“本王心胸宽广,不会计较的。”
“可是英俊的王子殿下,我心中有愧,请殿下罚我吧。”
“本王宅心仁厚,不……”
绛桃哗啦一声拉开了屏风,对外面的人喊道:“你有完没有,能不学女人说话么!再说就你那个德行,还好意思说自己心胸宽广?你舌头没抽筋呐?”
赴宴早早回来的花弈收起了纸做的小人儿,非要挤上床去,可床上就那么大点地方,哪儿还有让他躺的地方,于是两人只能盘腿坐着,不能同时躺下。
“早知就该让他们送个大些的床来,你说说你,干嘛非要同我挤啊?”
天气热,她白皙的皮肤有些微微发红,不听说话只看脸,很是娇羞可人,花弈无不可惜地摇摇头,叹息道:“上天就不该让你会说话,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张美人的脸。”
☆、五十四章 咸……齁死我了……
过了这么多年,绛桃仍旧对这话题十分不喜欢,总觉得他是为自己的容颜才大费周折将她掳了来,说白了有些红颜祸水的感觉,她有些置气地去抢他怀里的纸人,拿在手里摆弄。
“真可爱,这是谁做的?”
“天澈做了说是要送人的,估计是要送我的,只是他不好意思,所以我就十分体谅地将这纸人拿了来,成全他一番心意。”
这段话简单来说,就是他抢了人家的劳动成果,还大大地美化了一番。
那女娃子的纸人怎么看眉眼都有些像容绣,绛桃想起那傻大个儿一见到容绣就咬舌头的样子,心里暗暗笑了起来。
“这肯定是他送给意中人的,你赶紧给人家送回去。”
花弈拿出男娃子的纸人,掰掰胳膊掰掰腿儿,道:“容绣不喜欢这东西,再说你看那女娃的脸剪得那么胖,送过去也是讨人嫌,我跟他说了个好法子,他只要照办一准儿能讨容绣的欢心。”
绛桃好奇地凑过去问:“什么法子?”
他故作高深地转了转头,道:“自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于是这日之后绛桃就总能看到天澈,或者说在容绣身边看到天澈。她去花园赏花,天澈就恰巧在除草,她去游湖,天澈就恰巧在钓鱼,她吃个饭,天澈都要送双筷子过来。
容绣将碗筷摆好,略显不耐烦,“都拿了正好的碗筷,你送来的用不上。”
天澈嘿嘿傻笑,眼睛里的容绣是虽嗔犹娇,“殿下说他最近手容易抖,怕筷子掉地上,要我多送一双来备着。”
绛桃偷偷捏了块鸡肉扔嘴里,嚼得吧唧响,“他哪里是手抖啊,明显是脑筋乱抖抽风了,你呀,要是听他的话,这辈子都别想能跟容绣多说两句话了。”
“这不是多说了一句么。”天澈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口,看到容绣的一张脸涨得通红,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双手把筷子摆好,朝绛桃行了个礼,道:“您先吃着,我,我就退下了。”
怎么能害羞成这样,天天跟在花弈身边你好歹跟他学学厚脸皮的本事嘛。
绛桃抹了把嘴上的油,叫住他:“先别走,我这儿有事儿交代你呢,喂傻大个儿!”
天澈差点一头撞门柱子上,被绛桃唤住才站住脚,怕看到容绣的样子会更害羞,便不敢回头,半侧着脸问:“有,有什么吩咐?”
“转过脸来!怎么跟小媳妇儿似的。”
天澈很是不情愿地转了身,脸却是只看着地面,像是一抬头就要被砍脑袋一般。
瞧你这点子出息!
绛桃从袖中拿了个清单出来,上面列了一些她配香要用的东西,对容绣道:“你去帮我把这些买来,现在天也晚了,只有城外赖家或还开着,就去他那儿买。”又撇了下嘴,不怎么待见地对天澈说:“天晚了,你跟着过去顾着容绣的周全,若是有什么事儿你顶不住了好歹也能来报个信儿,喂,这点事情做得来吧?”
容绣抢先道:“城里治安挺好,我一人去就行了,王……”
“好啦,我要买的可多着呢,让他帮你提着,要是他欺负你就回来告诉我,好了,去吧。”
容绣想再说,可绛桃已经装看不见地低头猛吃了,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理的样子,容绣只好叹了声气,行个礼就出了屋。
他俩一出去,花弈恰好进来,指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问道:“天澈那小子要当国君了不成?怎么嘴能咧成那个样子?”
绛桃已经快要噎死了,喝了口汤才缓了过来,“他啊,压根儿就是个二傻子,在你这个大傻子的调教下,已经离容绣越来越远了。”
“不可能,我教得那么好,肯定是他学得不好,徒弟不好怪不得师父嘛。”
“你说说,你都教了他什么?”
花弈想了下,道:“就让他日常多对容绣好一些,从细节下手,多出现在她跟前,让她习惯他的存在。”
好吧,方向是对的,只是二傻子的策略驴了点儿。
绛桃顺手给他也盛了汤,把菜的位置给换了,道:“总之啊,今儿个可是花前月下的绝好机会,他要是再搞砸了,就活该他一辈子单相思。”
花弈嘴挑得很,不爱吃的菜一大堆,在绛桃的威逼利诱之下已经好了很多了,可还有好些坚决不吃的,比如茄子。
现在油焖茄子就摆在他眼前。
本来容绣偷偷地把这道菜故意摆在绛桃那一边,谁知还是被她察觉出来,给调换了位置。
花弈坐下吃饭也不急,故意去夹绛桃那边的菜,还总是挡着她的筷子让她干瞪眼。
绛桃被他挡得急了,一掳袖子筷子直直地戳到一块鸡肉上,咧嘴一笑,怎么样,还是被我抢到了吧。她正将筷子收回,谁知花弈却“恰巧”碰到她的筷子,把肉又戳了下去。
“怎么了?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胳膊太长了。”
他笑得天真烂漫,气得人直跺脚,绛桃一拍桌子,吼道:“不就是把茄子摆你跟前儿了么,你挑食还有理了是吧?”
花弈轻轻地叹了口气,“瞧你,我也没说不吃啊。”他当真夹了细细一丝茄子放进嘴里,表情像是在受酷刑般的煎熬。
“那咱能吃饭了么?你若是再捣乱索性我就不吃了,就趁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吧?”
花弈眉头一粥,看起来要吐的样子,硬生生忍了下去,喝了半碗汤才缓过来。
“怎么了?”
他说不出完整话来,只能指着那盘茄子,“咸……齁死我了……”
绛桃夹了一大口茄子尝了尝,不咸啊,兴许是照顾这位小爷,这茄子是事先裹着鸡蛋清用油炸过的,又用各种调料腌了半天,才下锅,茄子的味道已经很淡了。
“你嘴巴有问题吧,再吃吃试试看。”
花弈吓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使劲摇头,“不吃,肯定是盐没调开,你吃吃看其他的地方,肯定咸死!”
为了打消他的担心,绛桃只好又吃了好一会儿,对他道:“看,不咸的,多少吃点吧。”一对上他那双笑眯眯的眸子,绛桃就知道自个儿又上当了。
“都这么多年了,你就没点儿别的本事。”
“这么点本事足够了。”他心情愉快地坐了下来,眼前的茄子已经被吃了大半盘子了,
“对了,有事儿要同你说。”
“说吧,明儿不吃什么。”
花弈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下,难道自己在她眼里除了挑食就没别的了?
“城里的事情多少你也知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绛桃嘴里的饭差点喷出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你在问我?”
“对呀,好歹你也是咱亶木的王子妃,这些事儿也是要学的,总不能天天在家里想吃什么不吃什么吧。”
绛桃默默地把米饭咽了下去,端着汤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怎么,真的孺子不可教,跟着夕河那么久也一点没学到东西?”
饶是脾气再好的人,被他这样的话激着也该怒了,可绛桃仍旧是置身事外的样子,喝着汤还吧唧嘴,唇上净是油光。
花弈忽然伸手将她嘴上的油给抹掉,笑道:“你呀,自从来到亶木国是一日胖过一日,可不能再吃那么多油了,改明儿我要告诉厨师,不准再送太油腻的东西过来。”
她不着痕迹地侧过脸去,继续喝汤,仿佛听不见他的话。
“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我为何要生气?”绛桃放下汤碗,慢慢地看向他的眼。
☆、五十五章 在任何地方,没有我不能做的事!
这事情本来她不想提,只当不知道,偏偏他非要自己把这事儿挑出来说,问她?她该有什么看法?
城里已经四处有人在说,这次的邪教事件是漆鹿国派来的奸细所为,绛桃自然也听到了种种传言。
但阿福的为人他知道,纵然是有关国家,他也不会拿一个城的百姓作为牺牲代价,这一点他跟染墨不同,永远不会以人命为要挟的筹码。
说到底,不过是他亶木国的王子放出去的谣言,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到国家仇恨的层面上去,借此来转移视线罢了。
她从前生活在漆鹿国的皇宫中,每日只要想想如何配出更好的香就好,可是现如今她身在龙潭虎穴,身边的环境纵然看起来简单,却没一个知根知底的,况且她顶着漆鹿国公主的头衔,稍一不慎,就可能被人给当作政治棋子了。
这些她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了解不会接触到的东西,正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她,就连夕河,也曾几次三番提醒她,能保护她的不该是花弈或者王子妃的身份,而是她自己。
如此一来,你希望我有什么看法?
小灯摇曳,满室的熏香丝丝牵引着人的意识,让人心神愉悦,仿若超脱九天。
绛桃斜倚在贵妃床上看书,不时有纸张翻页的声音,一旁花弈也捧着一本书在看,他以手撑着头,神色是平日不多见的安然。
自那日晚饭无声的战争爆发以来,两个人再没说过一句话,整座府宅都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听见猫叫,和天澈不时的哀嚎。
比如他撞门上了,绊着桌子腿摔倒了,或者,据说英姿飒爽地练完剑,把剑收回时能戳到自个儿的手。
容绣在绛桃身边的时间也少了许多,貌似都在照顾那个伤患。
再看屋里这边,花弈仍旧跟平时一样在她身边待着,只是不说话,有时候会顺手帮她擦嘴或者理顺头发,绛桃不躲,也不接受,他擦过的嘴她一定狠狠地再擦一遍。
像这样的晚上,对比屋里死一样的寂静,简直是虫叫声都能吵死人。
纳锦站得浑身酸疼,偏偏他俩不喝水也不吃东西,害得她连趁着添水稍微舒缓一下脖颈的机会都没有。姐姐你真是害死我了,赶明儿我可再不在这屋伺候了,还是你来吧。
夜一点点地深了,纳锦轻声提醒道:“殿下,天不早了。”
花弈慢慢将书合上,道:“去打水来,我今儿在这屋里休息。”
绛桃没说什么,只是起了身,朝外面走。
“去哪儿?”
她不回头,道:“还早,出去走走。”
“我道你是怕了我呢。”
“是啊,我怕你,所以今儿在厢房睡。”她刚走到门边,就被人拽住了手腕,那人盯着她的眼,让她下意识就想躲闪。
“纳锦你出去,把门关起来,不用伺候了。”
“是。”
“哎等一……”
她话还未说完,纳锦就已经十分麻利地把门关了起来,听到她还交代外面的侍女也退下,绛桃头都开始疼了,这人真是乱积极。
花弈看着她略显僵硬的表情,呵呵一笑,“小桃花,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绛桃甩开他的手,他也不再纠缠,只是抱着胳膊看着她,好半晌才说:“城里的事情看来你是都知道的,既然如此,为何倒是对我这样冷淡?是漆鹿国毁约在先,妄图以这种歪门邪道来撼动我亶木的属国,你为我亶木国的王妃,心心念念向着外人可不好吧?”
他的话说的这样直接,倒是让绛桃不知该作何反应。
同他直说,她在等阿福所以对亶木国毫不关心?自然不行,她可不是曾经年少无知的少女,这点自保的意识都没有可就太傻了。顺着他的话谴责阿福?当然也不行,毕竟她还是漆鹿国的人,公然说国君的不是,可太没气节了。
花弈,你在逼我。
是,我是逼你。
我要逼你成为我亶木国的人,我要让你知道,只要你肯承认亶木王子妃的身份,就是最安全最尊贵的人,不要再惦念曾经了,起码表面上不可以。
小桃花,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保护你,但首先你要接受才好。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绛桃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漆鹿国的人最为友好善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想抹黑我们漆鹿国,殿下要详查才是。”
花弈的脸变得苍白,他的嘴角还在笑,眼睛里的波澜几乎喷薄而出。
“‘我们’漆鹿国?”他的声音很低,沉重得夹杂着呼吸声。“你还觉得自己是漆鹿国的人?”
“现在不是,因为我是你们亶木国的王子妃。”
“原来你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