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绮兰,花弈一行人大大方方地住进了绮兰国主安排的宅院,也不见他有什么正经事,每日就是带着绛桃外出游玩。
其实绮兰的国主也没期待这位王子能帮上什么忙,都知道他傻得厉害,不添乱就算不错了,还好他每日自己玩得挺乐活。国主只盼望染墨国君能早些派个有能耐的人,解决这城里的灾乱。
绮兰城最繁华的地方原本十分热闹,往来的商旅很多,但绮兰的人十分好客热情,即使做生意也图交个朋友,生意是其次,所以很多人都爱同绮兰人打交道。这次花弈与绛桃在城里转了几圈,见四处是眼窝凹陷神容憔悴的人,以往的好客绮兰几乎消失不见了。
绛桃跟在花弈身后在城中走,他似乎特别喜欢小巷子,总爱拉着她一个巷子一个巷子地走,这都好几天了,他也不肯说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叫乌家巷的巷弄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绛桃有些不耐烦了,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咕哝道:“也不知发什么疯,天天老鼠似的钻来钻去,正事儿不做一件,人家的地皮倒是都快翻过来了,再走,再走脚都要断了!”
旁边不远一户人家的门忽然打开,走出个温婉非常的女子,她朝外疑惑地看了看,见离得最近的只有绛桃一人,便轻声问她:“方才是,姑娘敲门的?”
绛桃忙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道:“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嘿嘿,真是太失礼了请您别见怪。”
那女子的嘴角微微翘起,嘴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温柔得像是能融化一座冰山,“没关系,我正好在院子里摘菜,还以为是有人敲门呢,我看姑娘面生,不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吧?”
绛桃点点头,“恩,我们从都城来的,恰好走到这儿了。”
她扭头,看到花弈朝这边走了来,心里想你可千万别过来啊,这么丢人的事情不能让你看见呐!
可是天不遂人愿,花弈还是吊儿郎当地走近了,待看到她身边的女子,一下站住了脚步。
女子顺着绛桃的视线看过去,脸上的平静一下全不见了,她猛地转身回去把门“砰”一声给关上。
花弈的脸上也没了轻佻,很是严肃地站在人家家门口,盯着那扇关得很紧的门。
绛桃看看门,看看他,再看看门,再看看他。
“头都快扭断了,别看了。”
她想起以前在他住的院子里见到的那个香囊,恍然大悟:“啊,她是你的意中人吧?”
花弈无力地垂下头,这个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别瞎讲,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你的家室表示她无所谓的,别害羞,喜欢就要大胆说出来啊。”
“她已经成亲了。”
“哟,那你可够缺德的。”
花弈受不了地回头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脑袋里转了太多香料熏傻了吗?都说她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啊!”
绛桃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撇嘴道:“你倒是想有关系呢,可怜的单相思。”
花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暂时不跟她纠缠,他上前敲了敲门,道:“夕河,开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身后有人表示不满:“你明明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哪里好不容易了,撒谎都不脸红!当心晚上尿床!”
花弈不理她,又道:“开门吧,我知道你就在门后,都过去这么久了,何必呢?”
后面继续吐槽:“再久那也是别人家的娘子啊,真是不要脸啊不要脸。”
花弈转头,皮笑肉不笑,“小桃花,能安静一会儿么?我这是正事儿。”
绛桃朝他做个鬼脸,只好站到一边,心里却很是不舒服,看他对别人很低声下气的机会可不多啊,那个姐姐看起来特别娴淑的样子,又很娇弱的感觉,果然是最好的梦中情人啊。
门没开,里面的人也不说话。
花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扬声道:“你要是不开门,我就让人来砸开你家家门了啊,夕河,我做的出来你是知道的。”
“强抢良家妇女啊!”绛桃忍不住跳到他跟前,踮起脚摁他的额头,“我说你够了吧,就算你是王子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吧?”
“回去再给你解释,你误会了。”
☆、五十章 这位姐姐的气场好强大!
他俩这拉拉扯扯的,有人以为是两口子吵架开了门看热闹,还有人指指点点,说什么“张家寡妇门口”之类的,眼神也不怎么善良。
院子里的人或许也是听见了外面的非议,只好红着脸开了门,将他俩请进了院子,又将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为绮兰城里的事情?”
她的美一如曾经,只是少了当年天真的笑容,肤色神情也显得老了许多,不再是那个亶木国第一美人该有的神采。
简单的粗布衣服,最劣质的簪子,没有再多的装扮,她过的日子果然不好么?
“我来替九曜找你。”
夕河端起地上的筐子,里面是刚摘好了的菜,“夕河早就死了,你走吧花弈,我现在过得挺好,别再来打扰我了,好不好?”
她说的恳切,眼里是死灰一样的平静,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九曜的身体太差,御医说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可是他还惦记你,同以前一样。”
她就当没听见,走到井边打了水,把青菜上的泥都洗了干净,这时才看到,她当年不染纤尘的玉手,如今已是老了很多,就如同普通农妇的手,让人看不出半分的富贵。
这也叫过得很好?
花弈过去抢走她的菜,水溅得两人身上都是。
夕河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上的水,想要拿回筐子,可花弈不肯给她,她看着地面,低低地叹了声气:“何必说谎呢,我知道你来是为了绮兰城的事,可惜现在不比以前,我只是个农家妇人,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若是不嫌弃就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吧,菜很新鲜的。”她笑着指了指他手中抱着的青菜。
花弈看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一时说不出什么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将菜篮子放下,起身拉了绛桃给她介绍:“小桃花,这个是,是我很好的朋友,叫夕河,按理说该叫她声姐姐的,她人极好,叫她名字也没关系的,她不会生气。”又看着夕河说:“这是我新进门的妻子,叫绛桃,是漆鹿国人。”
夕河这才抬了头静静地看着绛桃,见她目光之中有些闪躲,似乎不习惯别人的注视,但也流露出她的稚嫩和不善于隐藏。
“怎的,娶了个漆鹿国的人?”这话是看着绛桃说的,说的她脸上一热,像是要烧起来。
难道她不喜欢漆鹿国的人?是了,花弈到底是一个王子,亶木国又兵强马壮,往常鲜少有娶别国女子的先例。绛桃看到夕河的眼神并不友好,冰冷冷的像是座大冰山,下意识就要往花弈身后躲。
花弈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怎么这时候倒是害羞了?夕河逗你玩儿呢,别怕。”
夕河将她的躲藏和他的宠溺都看在眼里,道:“这样的女子娶来当王子妃,身为亶木国的人真是替王子殿下不值呢。”
听了她的话,绛桃心里不舒服起来,这人方才明明是和气得如同邻家姐姐,怎么这会子成了凶恶婆婆难缠的小姑子?
她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昂首挺胸地说:“去年可是亶木国亲自到我们漆鹿国求亲呢,不然我堂堂花芸公主岂会嫁到这里来?”
花弈失笑,小丫头是被挑起了斗志么?
“一句话就能激怒,这王子妃还真是有意思。”
“你不过一个农妇,这样对待自己国家的王子妃,还真是更有意思了。”
花弈忙上前拉了绛桃一把,看她像个小猫一样瞪自己,只好朝她挤了挤眼,示意她先忍一忍,回去再细说。
“王子妃所言极是,我只是个农妇,请殿下移驾吧,这小院子不该是殿下来的地方。”
花弈笑,搂着绛桃的腰,道:“九曜也说这丫头的性格太过单纯,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担心,有我在不会让她受伤的。倒是你啊,真的不打算同我回去?”
夕河接着洗菜,“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去。”
花弈蹲下身子,小声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丫头不是适合宫里的人,身边有了坏人都不知道,我想拜托你能教她一段时间,等她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你想留便留想走便走,如何?”
夕河冷笑,“这些事与我何干,你府里能人异士那么多,岂会要有求于我?”
“夕河姐姐,你也不想她成为第二个辛芽,或者第二个你吧?”
“我已自顾不暇。”
“姐姐……”
夕河起了身,幽幽叹了口气,“我帮不……”一抬头,就看到绛桃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两颗美丽的星子,一如曾经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那个成天跟在她身后,跑不快又总想追上她的小辛芽。
到嘴边的话却不忍心说出来,生怕这朵桃花还没开,就会被狂风吹落,来不及看到这世间千百种的好。
她闭上眼,再睁开,看到一张几乎快要遗忘了的笑脸。
“好吧,我来教这孩子。”
绛桃越发觉得她是个多余的人,为啥人家说的话她都跟不上调,她要教谁?教什么?扭头看了眼笑得很开心的花弈,她心情更加不好,只能用眼睛瞪他。
花弈上前来握住绛桃的手,很是兴奋的样子,“太好了,夕河你肯回去阿九那小子也会很高兴的!我们这就回去吧,东西回去派人再来收拾。”
夕河将菜放下,回屋里转了一圈似乎什么也没带,“走吧,也没什么要收拾的,那几件衣服也不能在你王子府穿,到府里再找几件像样的衣服给我吧。”
花弈忙答应:“行,放心吧,以前的那俩小丫头都在府里呢,你见了一准儿欢喜!”
夕河没再说什么,出了门将院子落了锁。
临走再看一眼这座生活了五年的宅院,来时她正值豆蔻年华,是最美貌最得意的时候,而如今离开,她已是变了一个人,仿佛曾经那些荣华富贵纤手指兵马的时光都不属于她。
尽管下定决心,可仍旧还是要回到那里。试图用躲避来解决的事情,永远不会真正地解决,唯有面对。
回到住所,迎出来的纳锦还笑得开心,扶了绛桃下马车,“刚炖好莲子汤,王妃回来的真是刚刚好呢。”
花弈也跳下马车,回身去扶后面的夕河。
容绣也出来了,递上了帕子给绛桃擦擦汗,一看到紧跟在花弈身后的人,登时大惊失色,一下就跪了下去,很是紧张的样子,“夕,夕姐姐您回来了?”
听她一唤,纳锦也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跟着跪了下去,“夕宫主万福!”
夕河走到她俩身边,浅浅地一笑,竟是几年前的风采回来了似的,她俯下身搀起容绣,道:“以前的夕河宫主已经死了,就别再向我行礼了,今后我同你们一样起居,大家还是姐妹相称,可好?”
往日最活泼是纳锦却拘谨得很,低头道:“怎可跟夕宫主没规矩?咱们不敢。”
“好了,都说不要再叫我宫主了,叫声姐姐就好。”
“是!夕姐姐。”
夕河点了下头,跟着花弈和绛桃二人往屋里走去,一路遇到他们的人表情都出奇的一致,先是笑盈盈地要打招呼,一见他后面那人就猛地紧张起来,规规矩矩地唤一声:“夕宫主!”
绛桃咗舌,这位姐姐的气场好强大!
☆、五十一章 啊呸!我巴结你们家人啊?
她不知道,在很久以前,那时候宫里还没有染墨国君,只有太子和王子,一位病弱却地位很高的九公子,还有就是先王钦赐的钟河宫宫主夕河,以及辛芽。
两个姑娘从小在宫里陪伴太子学习,因先王没有女儿,见夕河自小就十分端正,就赐了宫中的钟河宫给她。
宫里的宫婢都知道,夕河看起来淡然,但心计不在九公子之下,甚至比他还要出色,在她面前万不可失礼半分。那个九公子是个病秧子,偏偏性格也不好相处。唯有辛芽小姐最友善,对人毫无防备,也不摆架子,总爱跟一群年纪相仿的宫婢荡秋千。
现在提起当年的事,太多人都唏嘘不已,王子傻了,九公子的身体越来越差出了宫,万人之上的夕宫主嫁了个江湖剑客不知所踪,而那最让人心疼的辛芽小姐,嫁了个什么将军的儿子,没多久就被家中的妾室给逼死了。
听说死的极惨,葬礼又很简陋,宫中这些人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就草草地给埋了。
如今失踪了几年的夕宫主又出现了,还变化得这样大,让众人一时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定睛一瞧确是她本人无误,才赶紧行了礼。
绛桃带夕河回了屋,拿了自己的衣服要给她换上,夕河连退几步不肯收,“岂能穿王子妃的衣服,我去找那两个丫头借身衣服换了就好,王子妃不必费心。”
门外有人敲了几声门,推门而入见是花弈,“夕河你随我来,城里最好的裁缝已经请来了,让他帮你量一下身形,尽快送两套新衣服先穿着。”
“不必麻烦。”
“就别客套了,多年未见你,就当我送你的礼物可好?”
花弈领了她出去,留绛桃一个人在屋里坐着,有点反不过神来。好像夕河一来,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现在连个搭理她的人都没了。
哎,没办法,谁让你是漆鹿国的人呢。她苦笑着出门想自己找乐子,弄点书看看也好,一出门,就撞到了花弈的怀里。
“你怎么回来了?”
“给她量尺寸又不用我量,我为什么不能回来啊?你要去哪儿?”
“你管得着么。”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越来越乖张了,让他们这群亶木国的人给惯出了脾气,居然还会拽起来了。怪不得以前花弈张口闭口都是“本王”,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原来是有渊源的。
花弈扑哧一笑,拦住了她,“先别走,跟你说说夕河的事情。”
她用鼻孔表示不稀罕,那是你们家的事儿,跟我无关,别挡我我要看书去!
“怎么不说话了?是觉得夕河太强大了对吧,没关系,虽然你在她跟前儿就跟个小孩似的,不过她慢慢教给你就好了。”
“啊呸!我巴结你们家人啊?拉倒吧,你们家的事儿我不感兴趣。”
“这话说的,现在也是你家啊。”他不容置喙地拽着她回了屋,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茶,又端了瓜子什么的,忙活了老半天。
“你是要唱戏啊?还准备这么多零嘴。”
花弈翘起二郎腿,边嗑瓜子边说:“比戏文可有意思多了,九曜你还记得吧?就以前在山上遇到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
“记得啊,阿九人很好,他家还养了个随时要吃掉的兔子。”
——我才不是要被吃掉的兔子!
瓜子皮沾到嘴上,花弈呸了两声。
“怎么,你讨厌阿九?”
“你要是能叫他九曜或者九公子,我就不讨厌他了。”他想了想,那两人之间的故事一天两天可说不完,只能挑重点说了。
“他们两人在宫里的地位都很高,可谓仅在我之下,当年也是青梅竹马人人看好的一对,谁知有一年忽然冒出个什么剑客,好像是夕河出宫游玩的时候遇到的,从此一心就要跟那人走,抛弃了宫里所有的荣华富贵就离开了。”
“没了?”这故事太短,绛桃表示不过瘾。
有是有,但那段往事连花弈都不甚清楚,比如夕河是如何遇到那人,她向来有分寸怎会就那么走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为了她的事情,阿九一夜之间病得简直是眼都睁不开,过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