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下的手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青筋都鼓了起来,他就像是大山下压着的一只蚂蚁,动弹不得,哀嚎不得。
母后,儿子知晓这些大道理,可是您为何不能给儿子一个机会呢?
那边云霓看出他脸色不好,忙道:“母后您这话说的多让人寒心啊,哥哥自小何时让母后操过心?他会有数的,母后就别啰嗦啦。”
王后正色,“这岂是啰嗦?你年纪还小且只是公主自然不必多虑,可是你哥哥他是太……”
“太子嘛,云霓知道的,他是我哥,我什么不知道啊。”云霓握着王后的手,抿嘴一笑,“母后就别再啰嗦啦,当心把哥哥逼急了他狗急跳墙哦。”
这话亦真亦假,云霓故意开了玩笑,以为弗云会接过去,可他只是坐着,动也不动,云霓看出态势不对,他这是要……要摊牌?
“哥哥,上回你身上带的那香我十分喜欢,还有么?送我些吧?”
弗云艰难地笑了一笑,“有,在殿里了,我去拿来给你,那些宫婢不知道放哪儿了,让她们去取怕是太浪费时间。”
他起身朝王后行了一礼,拉起绛桃的手就往外走。他的态度十分明显,可王后却没拦他,只装作看不到的样子,转过头去问云霓:“还有哪里不舒服么?要吃什么喝什么告诉阿杳,让她去准备。”
绛桃让弗云拉得手有点疼,可是她不想告诉他,就让这手疼着吧。疼点儿好。
进了太子殿,他的黑脸吓走了屋里的宫婢,进了内殿将门甩上,连绛桃都不让进。
她站在外面好一会儿,转身靠到了门上,身体慢慢下滑坐在地上。
“喂,你不给云霓送香去啦?”
里面没有声音。
弗云在屋里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当着她的面儿说他的婚事,明明此生唯一想娶的人就在眼前,可他不能说,还要让她听到王后嘴里的,一句句残忍的事实。
等父王身体好一些,他就能如愿娶了她?
或许能,但必定不能给她太子妃的身份。
他握紧了拳头紧靠在门上,她就在身后他知道,离他咫尺之遥,又千里之远,明明回个身就能牵到她的手,可他不能转身,只能往前走,如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是太子的身份还是未来的王位。
绛桃,你等我,我一定要亲手为你打造一个,以你为王后的世界。
他也慢慢蹲了下来,二人隔着雕花的木门,背靠背。
☆、三十一章 大胆宫婢,还不快参见我的太子妃
“绛桃,我一定会娶你的。”他喃喃道。
她都听到了,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她都听得很清楚。
“哦,我会等你的。”
外面的绛桃都明白,这事实她刻意不去想,如今仍是摆在面前无法逃避。
你既然是太子,纵然我不走不动站在这里,也不能离你更近了。
你无须多言,我也勿用多语,但愿你我心相知,愿相守。
“回来啦?嘿小怪物你蹲那儿干嘛啊,王后怎么罚你的啊?”
绛桃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恨恨地瞪着沈鹤白。且不说你这完美的破坏意境的功力,就你这语气,怎么好像很期待似的?
“扣月钱,闭门思过。”
“就这样?”
“对!”
“哎哟可惜了,我还以为好歹要关地牢夹手指跪钉扳什么的。”他甚是可惜地摇了摇头,还咂巴咂巴嘴。
“还真是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沈鹤白摆摆手,“我倒还好,只是少了弗云兄英雄救美的机会,我跟你说啊小怪物,那天他一听说你被关起来了,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外跑,还撞倒了那边很贵重的花瓶。”他用手指了指角落空空的脚架,示意那里曾经是有东西的。
“你要是真被夹手指什么的,估计弗云兄会急得摔个狗啃屎吧,哈哈哈。”沈鹤白脑补了弗云着急忙慌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仰天笑得完全看不到绛桃给他打的手势,和那扇缓缓打开的门。
“上官家的三小姐温柔娴淑贤良淑德是不可多得的佳人,传我口谕,赐沈鹤白明日同上官小姐吃一顿饭,好好探讨一下人生哲学!”
绛桃捂着脑门直摇头,你何止是没眼力劲,简直就是瞎了吧,我都同你使了多少眼色,眼珠子都快甩出来了,你居然愣是看不见。
沈鹤白的嘴还没合拢,僵硬地转了头,看着弗云风淡云轻的表情,磕磕巴巴地说道:“太,太子殿下也在啊。”
“太子不在,让我传话给你罢了,沈公子有什么话想同太子说明日请早吧。”他拉着绛桃的手就往外走,看也不看那个石化了一样的人。
救,救命……小怪物,嘿别走啊,救我于水火之中吧!
他内心的呼喊没人听得到,绛桃虽是一步三回头,终敌不住弗云始终往外走的步伐。死鸟你自求多福,佛祖与你同在,阿弥陀佛。
公主圣恩,对外说那松草是新来的宫婢没教导好,才不小心带进来的,无关其他宫婢的事。王后圣谕,罚绛桃闭门三月思过反悔不许配香,至于白芷,欺上瞒下之举实为大逆,贬到冷宫听差不许到前殿来,另其他宫婢轻罚自不必细说。
这让宫里一时紧张得人人如坐针毡的事,总算是平息了下去。
然宫里的事虽平,宫外的事却从来没停过。
染墨的手随意一指,几十万大军就朝东压来,与漆鹿国互相对峙中,遣去的使者回来报,染墨国君自始至终斜倚在虎皮椅上不说话,等使者说完了大段陈词,才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开口道:“贵国多虑了,我亶木国不过是来视察边境,无其他的意思。”
几十万的大军去视察边境?这话大概也就只有他染墨能轻易说出口了。
漆鹿国这边,王上的病非但不见好,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听闻夜间睡着都会坐起来咳血,然他日日上朝时的态度,似乎是放任亶木国的行为,对大臣的忠言直谏充耳不闻。
“亶木国与我漆鹿国世代交好,不会先违背盟约的。”
他一句话挡回去,让殿中的大臣都连连摇头,沉沉叹息。
如此紧绷的形势持续了半月有余,亶木国以花弈曾在漆鹿国受到的伤害为名,宣战。
王上听到这个消息,朝堂之上一口血喷了出来,“染墨你……你辜负历代君王的努力啊……”
宫中一时乱做一团,太子暂时辅佐国事,夜夜听候在王殿之中,晚上也在那里休息。
太子殿一下空了下来,只是少了他一个人,何以就如此空旷呢?
绛桃被弗云接到了太子殿居住,她本不肯,奈何他半夜潜入胭水阁,吓得蜀水差点将他当贼子给打了,弗云将她抱着便走,沈鹤白在后面一边同蜀水解释,一边整理她的行李。
行李不算多,不过是几本书,和几件换洗的衣服,蜀水帮着收拾好了交给沈鹤白,看着他三人的背影,不自觉就笑了。
你瞧,上天还是眷顾善良的人的,绛桃你会是最有福的姑娘,真是太好了。
她住到了太子殿的偏殿,弗云一走,她就卷了被子跑到他的内殿去住,睡在他的床榻上,好像这样就能睡得安心一些似的。
但她仍睡不着,偶尔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
梦里有美人款款朝她走来,看不清脸,但见那唇如娇花,朱唇轻启,“你小小宫婢还不快从本宫的殿里滚出去!”
她倔强地站着,瞪着眼前带着说不出的气势的人。
忽然,只见后面有人朝这边走来,到美人身边,托着她的胳膊,一手搂住她的腰,回头厉喝:“大胆宫婢,还不快参见我的太子妃!”
她的眼睛疼得闭不上,也睁不开,眼皮像是被什么撕扯着一般地疼,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太子妃?”
☆、三十二章 我不想再跟那小姐吃饭啦!
“什么太子妃啊,小怪物你是想当太子妃想疯了吧!”
沈鹤白的声音在耳边犹为响亮,她睁开眼,看到沈鹤白一脸打趣的样子,“做梦都想着太子妃啊,小怪物你是想念弗云兄了,对吧?”
她坐起身,随意地拨弄了下头发,将一头长发拨到身后,道:“你就这么进来了?好歹我一大姑娘还睡着觉呢。”
沈鹤白捂嘴笑,“哟喂,还大姑娘呢,你要笑死我啊小怪物,快起来,我带东西来给你了。”
他起身拍了拍手,外面有人进来,似乎抬着什么箱子,放在外间。
绛桃起身提了鞋随他出去,看到正中央摆着好大一个竹木箱子,沈鹤白朝她努了努嘴,“喏,他吩咐给你准备的,这几日他太忙,过不来,怕你一人在这儿无聊,便让我来看看你,顺便将这东西给你带来。”
她去开了箱子,见里面有好些珍贵的香料书籍,还有一些配香必备的工具,“他送这个给我?”
“是啊,怕你一个人会造反拆房子,给你找点儿事情做嘛。”
“可是王后下旨不让我近期去胭水阁配香了的。”
沈鹤白一副“你傻了吧唧”的表情,道:“谁让你去胭水阁啦?再说这不是配香,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你在太子殿里玩玩就好了嘛。”他朝她眨眨眼睛,又道:“这些可都贵重着呢,弗云兄搜集了好久,本想等你生辰的时候给你个惊喜,谁知他现在忙得跟大狼狗似的,压根儿顾不得你这边,所以只好提前送你啦。”
沈鹤白看她站着不动,又补充道:“我也跟着搜寻的啊,他不过动动嘴皮子,最累的还是我。”
绛桃看着那每一件都饱含心意的器物,心里暖洋洋的,上前抱住他柔声道:“多谢你了,阿三。”
沈鹤白一把将她拉开,保持着一臂的距离,吼道:“我不想再跟那小姐吃饭啦!你别害我啊小怪物!”
绛桃噗嗤笑了笑,在他肩膀上很义气地拍了两下,“好吧,总之谢谢你啦。”
有了这些东西,她的日子就有意思了许多,日日看书研习,时间过的特别快,只是日出日落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慨,国家大事她帮不上忙,果真不能成为一国举足轻重的王后呢。
一想到这问题,她就浑身不舒服,使劲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专心看书。
小半个月过去,书看得差不多了,绛桃想试着配个新的香出来,等他回来好送与他。
这次她不想用名贵的材料,只想采用最简单的花瓣,在太子殿的院子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要么是颜色不对,要么是香味不对,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太子殿外,一条小溪环绕着半个院落,浮桥横跨过小溪,有一处还算自然的林子,不种什么名贵的花木,只保留最原始的生长痕迹,也不刻意修剪,平日有宫人去拔拔野草就好。
绛桃在林子里转了半晌,发现这里的花更好,味道浓烈,若是以人相比,就是不羁的江湖女侠,很是称她心思。
她摘了许多花瓣,决定多出来的送去御膳房,请人做些花糕。
越走越深,树木也愈加高大,遮天蔽日的树盖阻绝了外面的阳光,使空气更为清凉,绛桃走着,忽然看到在树后隐隐有裙衫。
有人来这里乘凉?
她蹑手蹑脚地转头就走,唯恐吵到人家休息。
“绛桃?”
被人叫住,她只好回头,看到那个从树后转出来的人,恰是许久不见了的白芷。
她的面色不好看,有如菜色,像是很久都没吃饱了,原本光滑的脸颊上还多了些抓痕,看得人心惊。
绛桃一时说不出话来,怎么,怎么会这样惨?
“没想到偷个懒却见到你了,真是好笑啊。”
看着她自嘲的笑容,绛桃一点点都笑不出来,这一点都不好笑,听闻冷宫素来混乱,有在那里待得久的老宫婢心理已经扭曲,就会欺负新派过去的小宫婢,轻则受些皮肉之苦,重的,送了命的也不在少。
显然,白芷的脸是被人给抓花的。
绛桃手里的花瓣撒了一地,白芷看到挑了挑唇角,“来采花啊?”
她小跑过去抱住白芷,大颗的眼泪就顺着自己的脸庞滑到了她的脖子上,“怎么会这样,白芷你怎么会成这样?”
“是啊,我怎么会成这样。”她喃喃道。
忽地,白芷扶住她的肩膀,手指用得劲几乎掐到绛桃的皮肉之中,“绛桃求你救救我吧,冷宫不是人待的地方,再待下去我一定会死的,一定会的!”她哭得声嘶力竭。
绛桃不语,眼泪还在往下掉。你的心怎么会变得这样狠毒,为何要做这些事情呢,当个宫婢不好么?当了点香女官还不够么?
兴许是猜到她的心思,白芷努力同她解释,“那松草的事情真不是我做的,当时出了事,我也只是害怕,其他的一点都没想到,其实……我以为是你不小心加进去的,绛桃你相信我啊!”
绛桃盯着她急切的神情,她的眼中写满了濒临崩溃的绝望。
白芷惨然一笑,“你不信我对吧,我知道的,这时候不管我说什么你肯定都不信我,没错,我嫉妒你,嫉妒你拥有的一切包括阿福的心,我努力想让自己更完美更夺目,为的只是让阿福能多看我一眼。”她抚着额头,任泪水往外涌,“可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没人会相信我的,连你都不信了。”
☆、三十三章 王后必然对你这个儿媳妇儿满意得很
绛桃抿嘴,她不知该不该相信这番话。
若是松草一事并非她所为,而是有人想要对她这公主身边的点香女官不利,她原本只是想借刀杀人害她被罚,不想却被弗云插手,那么……那么白芷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说这世间的事,最怕巧合二字。
“绛桃,再在冷宫待几天,我肯定会死的,以前从来没在意过,现在才知道,能过上平淡的日子才最好。小时候被几次三番卖来卖去的日子我也经历过,明明与你相似,可我的性子不肯认输,太过倔强,不然也不会到如今这步田地。”
她的表情轻飘飘的,像是看透了这世界,这种淡然让绛桃不安,不,这不该是白芷该有的表情。
“你在这里等我,别回冷宫了,我现在就去找阿三,阿福太忙,现在也只能让求阿三帮帮忙了。”
白芷紧盯着她的眼,怕她下一秒就会改变心意一般,好半晌才轻轻开口,“谢谢你绛桃,谢谢你。”
这事情沈鹤白倒是没表态,沉默着听她说完,点了点头就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道:“好了,她不必回冷宫了。”
他略微沉吟,又道:“让她去太子殿怕是不妥,弗云兄若是知道必然不会同意,不如就让她回胭水阁吧。”
绛桃想了想,道:“她的资质我是知道的,这几年又没怎么下功夫,若是回去不出半月,就会被阁主赶出胭水阁,倒不如先留在我身边,我来教她,等她积累得足够了,再回去。”
沈鹤白想也行,临走仍不忘嘱咐她:“保护好自己,别让弗云兄担心。”
绛桃笑着打趣:“瞧你紧张的,我还以为你会嘱咐我别欺负白芷呢。”
话一出口她自觉失言,捂着嘴看他的眼神飘忽,忙又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
沈鹤白摆摆手,“都过去了,如今只愿你这只小怪物千万别出任何差错,不然一百个我也没法赔弗云兄一个你啊。”
她也顺着话开起了玩笑,“那你就嫁给他呗,论家世论相貌,你可都是上乘,王后必然对你这个儿媳妇儿满意得很。”
他装作发火,笑嘻嘻地追着她打,人高马大的,却始终与绛桃有一定距离,不曾追上她。
白天有了白芷作伴,绛桃有种仿佛回到刚入宫那时的错觉,为了恶补白芷这几年落下的功课她可下了不少功夫,偏偏她又不擅长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