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庭照旧感叹,说真情感动天地,你矢志不渝,换我情深意重云云。
常润之看这个故事之初,就已经不感兴趣了,能看完完全是冲着那辞藻华丽的感情描述而去的,对那所谓的爱情却不怎么感冒。
瑞王的批注也极其简单,只有十二个字。
罔顾家族发妻,何谈情深意重?
最后一个“重”字的结尾笔画力透纸背,可见瑞王当时写此话时的愤怒。
常润之忍不住叫了声好。
瑞王的三观很正嘛!就冲他这条批注看,大姐姐这辈子是无忧了。
常润之满意地点点头,翻过这页,却发现瑞王写了一张蝉翼般薄的批注,夹在了这页后面。
还以为就十二个字呢……
常润之诧异了下,方才拿起这页批注看了起来。
瑞王的言辞犀利,用语直接,这么一张批注写下来,主要只说了两点。
第一点是从这个故事出发,分析了大户人家公子的出身、性格,以及那妓子的手段和心计,以此批判这大户人家的公子,说他罔顾礼法与妓子生情,动了真心,简直愚不可及;
第二点则从第一点上延伸开来,通过这个故事,论述起了当今权贵、世家等大户公子,以“狎妓”为乐的弊病。
比起第一个故事来,第二个故事显然让瑞王思考更多。
常润之在看这页批注的时候,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第三个故事则更为灵异一些,说是闲庭遇到了一个有阴阳眼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一些东西,比如鬼魂,比如古董的灵气,比如死物的死气等。
小女孩儿看到了闲庭,因知这个鬼魂没有害人之心,所以让闲庭跟着她。靠着闲庭的帮忙,本就有阴阳眼的小女孩儿渐渐长大,成了当地一带人人都知的“仙师”。
因她能看风水,断吉凶,测男女,每每都能让人趋利避害,所以深受当地百姓敬重。
逐渐长大的小女孩儿出落得越发水灵。情窦初开的她看上了一位京中来的贵族公子,希望能与他结为连理。女孩跟去了京城,因为她的好名声,成功地嫁给了贵族公子,并用自己的能力帮助贵族公子的家族更上一层楼。
但是故事的结果却是斗转直下。
贵族公子的家族为了还能更进一步,将已经没什么可利用的女孩抛弃了。贵族公子另娶豪门贵女,女孩双眼被挖,冻死在了乱葬岗。
最后,女孩化为厉鬼,附在了贵族公子新娶的妻子身上。她害死了贵族公子,并利用这个女子娘家的势力,搅得他的家族****鸡犬不宁,逐渐衰落下去。女孩儿报完仇后,用这个女子的身份一直活到寿终。
闲庭在故事的结尾上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以报,似这等恩将仇报,亦终有一报。字里行间,显然对女孩儿迫害贵族公子及其家族的事并无怪责。
常润之看得皱眉,心里有些凉丝丝的,视线一转便又将目光放到了瑞王的批注上。
瑞王在这个故事后的批注,却有些让她觉得耐人寻味。
瑞王这样写道:鬼怪之说不可尽信,然此子及其家族为上位而不折手段,实不可取。若能徐徐图之,则发妻不离,前程可望。操之过急,终作茧自缚。悲哉。
瑞王在对待这个故事上,态度有些让人迷惑。
按理来说,正常人应当同那闲庭一般,理解女孩,而痛恨恩将仇报的贵族公子和其家族。
瑞王的批注上纵然也表明了他不认可的态度,可他的出发点,却是贵族公子和其家族在对这件事的处理上。
徐徐图之,前程可望,不可操之过急。
徐徐图之……
常润之捏着书脊的手指,微微收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悲哉
让常润之说,这个故事听完,她只会觉得贵族公子和其家族的结局是“大快人心”。
而瑞王说他们操之过急,作茧自缚。
重要的是,他在最后加了两个字。
悲哉。
瑞王在为他们谋划家族前程却功亏一篑感到遗憾。
常润之做了个深呼吸,将这本《闲庭幽回录》放下。
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疲乏地闭上了眼。
躺椅摇啊摇的,常润之的思绪便有些飘远了。
瑞王在做批注的时候,泄露的是他潜意识里的想法。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随着他开始替元武帝办事,开始拥有权势,开始有大臣与他结交……渐渐的,他已经开始认可自己了。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不认为为了个人前途和家族利益而谋划是错误的。
换言之,他不认为有野心,是错误的。
常润之蓦地睁开眼睛。
“姑娘,小殿下醒了。”姚黄走过来轻声道。
常润之朝着小侄子望去,见他正双手揉着眼睛,一副娇憨模样,不由笑了笑。
站起身,常润之走了过去,将他抱起来笑问道:“阿隆醒了?姨姨抱你去嘘嘘好不好啊?”
常沐之三个儿子,长子刘景阡,次子刘景陌,三子刘景隆,常润之唤他们时,都叫他们的小字。
刘景隆木木地看了常润之一会儿,方才出声道:“深深,不是一一。”
刘景隆还不到三岁年纪,说话吐字尚不十分清楚。一旁的奶娘帮忙翻译道:“小殿下是说,皇子妃是婶婶,不是姨姨。”
常润之便笑了起来,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道:“既是婶婶,也是姨姨。”
刘景隆疑惑地偏头看她。
常润之喜欢极了小孩子偏头卖萌的可爱模样,顿时忍不住伸手掐了下他水嫩嫩的小脸,对一旁伺候的丫鬟道:“去打水来,给小殿下擦擦脸和眼角,伺候小殿下漱个口。”
丫鬟们忙依言去了,常润之又问他要不要嘘嘘。
刘景隆一本正经地点头,常润之便抱着他去了盥洗的小屋,拿了恭桶。
刘景隆嘟了嘟嘴,推常润之出去。奶娘笑道:“小殿下害羞呢。”
“蓝孩子嘘嘘,雨孩子啾啾。”
这话不用奶娘翻译,常润之也听明白了。
他是说,男孩儿尿尿,女孩儿看就羞羞。
常润之顿时失笑,到底是尊重小娃娃的意见,避到了一边。
很快丫鬟们端来了水,伺候着刘景隆漱了口,擦了脸,常润之又哄着他喝了点儿水,道:“屋子里热,太干了,得补水,不然嗯嗯难受。”
刘景隆又羞她:“嗯嗯不能嗦!”
“好好,不说嗯嗯。”常润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凑上前去“啵”了他一下。
刘景隆对这个倒是接受良好。
午膳也是在瑞王府用的,一下午的时间一会儿就晃过去了,刘桐一直没有回来。
天色渐晚,常润之便对常沐之提出了告辞。
常沐之皱眉道:“九弟还没回来,多半真的往兖州跑了。那王爷……”
她脸上的焦急表情越发沉重。
常润之安慰她道:“大姐姐别自己吓自己,咱们等消息便是。”
常沐之叹了口气,也不再说瑞王,只道:“明日我们申时初就要进宫,差不多用过午饭就得走。你明日起了身,便带着人过来吧,咱们一道进宫去。”
常润之应了一声,常沐之又道:“若是九弟回来了,你就不用过来了,和九弟一道进宫去。”
常润之本想说什么,见常沐之已经一脸心不在焉,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回了九皇子府,刚好撞上正急匆匆从府里出来的铨大。
铨大赶紧行了个礼,又往马车里看,没见到刘桐,忙上前问道:“皇子妃殿下,九殿下呢?”
“有事儿出去了。”常润之正搭着姚黄的手下马车,闻言有些奇怪地道:“怎么,总管有事儿要找殿下?”
“可不是吗!”铨大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道:“刚到的书信,应当是瑞王的。”
常润之顿时肃面,接了过来。
信封上只写了个九字,并没有其他字迹。常润之犹豫了一下,还是当即将信撕开了。
信不是瑞王写的,而是瑞王带去兖州的良朋写的。信上说,瑞王在刚出兖州境准备往京城赶的时候,便遭了埋伏,之前查证到兖州暴乱暗里情况的一些证物、证词,都被人或截取或销毁。瑞王受了点儿伤,暂时无法动身,留在了当地一个小村里养伤。
这信算不上是求救信,写来似乎也只是报个平安的。
常润之松了口气,人没出大事儿就好……
“送信的人呢?”常润之问铨大。
“是信差送信,驿馆那边直接送了过来。”铨大回道,又问道:“殿下,信上说了什么?要不要让人立刻去通知九殿下回来?”
常润之想了想,刘桐都已经走了一个白天了,他那样的性子,想必是一直不停地往兖州赶,现在派人去追,想必也是追不到的。何况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走到哪儿了……
叹了口气,常润之将瑞王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又道:“九殿下那儿就不用通知了,他暂时回不了府。”
瑞王受伤的消息,不知道瑞王妃知道了没有。
若是知道瑞王受伤,瑞王妃会不会扛不住?
常润之脑子转了一圈儿,先让铨大派几个可靠的人,带足银两和名贵的伤药,去到信上说的那个小村子,并嘱咐他们留意路上是否会碰到刘桐。
另外,常润之让铨大去小心打听瑞王府是否也收到了信。
铨大应声去办事。
派去瑞王府的人直到快宵禁了才回来,铨大听了他们办事的经过后前来禀常润之说,瑞王府那边没动静,至少在派去打听的人回来之前,他们那边多半是没收到信的。
看来瑞王果然是不想让大姐姐知道此事。
不知情况下,大姐姐或许还稳得住。知道瑞王受伤,恐怕她是稳不住的。明日进宫若是露出一点儿半点……
常润之心里很清楚,瑞王让良朋写信给刘桐,且只写给刘桐,而不是像从前一样,王府里一封,刘桐一封,必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常润之心里思索着,对铨大点点头,道:“这事儿你也守口如瓶,别泄露了出去。”
“小的明白。”铨大颔首。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年
常润之这晚睡得不安稳。
成亲已有二十多天,哪怕是她小日子的那几天,刘桐也都是和她睡在一起的,或搂着她,或抱着她,耳鬓厮磨,如胶似膝。
忽然这一晚上只她一个人睡在床榻上,常润之竟觉得不习惯了。
常润之叹了口气,坐了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头。
“糟糕,我竟然把瑞王的书给带回来了!”
那本《闲庭幽回录》她看完前三个故事后就放下了,不知道是怕看到瑞王的批注还是为什么,反正她有些不敢再去翻后面的故事。
她带回来的,是没来得及看的《桂香枝记》。
当时她是想着这本书没看,便让姚黄拿了。
后来见到常沐之,倒是将这茬事忘到天边去了。
而姚黄那边将书交给了盼夏拿着,小丫鬟也不懂,回府时直接就给一并带回来了。
常润之趿鞋下榻,举了烛台去看,果然,内室放针线篓子那儿,《桂香枝记》正静静地躺在那儿。
守夜的是寻冬,听到动静,忙进来,怯生生问常润之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没事。”常润之摆摆手,道:“你去外间歇着吧,我睡不着,看会儿书。”
寻冬应声,又觉得这般就走不大好,便又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给姑娘准备茶水点心?”
“大晚上的吃那些伤胃。”常润之笑了一句,抬头看寻冬道:“你把烛芯剪剪便歇着去吧,若有事我会叫你的。”
寻冬这才高兴应了声,挨着将燃着的蜡烛烛芯都给剪了一遍,方才乖乖的出了内室。
常润之自己披了件厚实的棉氅,就着烛光看《桂香枝记》。
内容是在说才子佳人,但比起《闲庭幽回录》来说,《桂香枝记》的内容更加详实丰富,看着有点儿戏曲的味道。写此书的人应当是个读书人,因为里面用了大量的诗作和骈赋,读起来有些涩口,却能感受得到诗作的魅力。没两把刷子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文的。
常润之自然也知道这是一篇好文,可她看不进去。
一翻开《桂香枝记》,她就忍不住联想到《闲庭幽回录》,然后忍不住就想起了瑞王写的那四个字。
徐徐图之。
这真是一种折磨。
常润之放下书,盯着烛光发呆。
也不知道阿桐到了哪儿了,夜晚的时候是否也在赶路……
晚睡和失眠的结果,便是常润之第二日起来脸色很差。
姚黄忧心道:“今儿可是要进宫去的,姑娘这气色瞧着不大好啊,莫不是病了?”
寻冬听到后顿时打了个哆嗦,生怕是因为昨天晚上常润之半夜起来,她却伺候不周所致。
“没,昨晚有些睡不着。”
常润之坐在菱花镜前闭着眼睛,由着人给她梳发,心想能再多睡一会儿便再多睡一会儿。
直到出了皇子府,坐上马车,常润之还是昏昏欲睡的。
瑞王府里,常沐之已经带着三个儿子等着了。
三位小殿下都给常润之行了礼,口中称婶婶。
常润之笑着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脸,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常沐之问道。
常润之颔首。
“是担心九弟吧。”常沐之笑了笑,表情又沮丧了下来。
“看来今个儿大年,王爷是不能和我们母子几个一起过了。”
常润之嗫嚅了下唇,道:“我也没阿桐陪,正好咱们姐妹俩一块儿守岁得了。”
“那敢情好。”
常沐之笑了笑。
今个儿是大年,商户都已关了门,学堂也不授课,所有人就等着晚上和家人一块儿团聚过年。
瑞王府也张灯结彩的布置了一番,可惜男主子到这时候还是没个人影儿。
常沐之也没什么事儿要做了,她带着三个儿子和常润之坐了下来,闲话家常。
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大年初五元武帝寿诞的事上。
“阿桐说往年他都送字画,今年不知道能不能送点儿有新意的。”常润之道:“大姐姐想好送什么给圣上贺寿吗?”
“王爷早就想好了,寿礼也都准备好了。”常沐之笑道:“王爷说,圣上年岁渐大,最希望得到的祝福便是万年长青了。他让送一棵长青松的盆栽。盆栽也是长青松木所制,王爷自己在上面刻了‘万年长青’四个字。”
这份礼物不贵重,可胜在心意,且又是瑞王亲手所制,意义非凡。
常润之也觉得这礼物好,由衷感叹道:“王爷真是巧思。”
“你呢?”常沐之反问她:“想好送什么寿礼了吗?”
常润之摇了摇头:“阿桐也不用靠寿礼在圣上面前搏脸面,他让送点儿有新意的,我想着,只要不是他往年送的那些字画,那就算是有新意了。”
常沐之顿时笑起来:“那你的新意是什么呢?”
“圣上是天下之主,能缺什么?”常润之叹道:“送贵重的东西,也不过是得一句好,然后就让人搬去搁着了。我还是中规中矩的,送点儿稍微值钱些的吧。比如一件小型的古玉雕件什么的。”
常沐之颔首道:“古玉雕件倒是可以,不过寓意要好,别让人抓到把柄。”
常润之笑道:“大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姐妹俩说笑了会儿,常润之趁机说起昨日误拿了王府的书,将《桂香枝记》还了回去。
常沐之笑话她道:“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丢三落四。”
“是,幸好误拿的是大姐姐的东西,不然还不知道会被人怎么编排呢。”
“你呀……”常沐之无奈地摇头。
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