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传出我伤重不治,死在半道的事儿,母妃和你五嫂难免受了些打击,身形是消瘦了些,如今知道是假消息,见到我这么个活生生的人,自然身体也全好了,没什么大碍。”瑞王道。
“那我那三个侄儿呢?”
“他们都挺好的,阡儿已经十一二岁了,是个半大的小男子汉了。”瑞王欣慰地道:“听说假消息传回京城,我这个儿子还挺能担得住事儿,也是靠着他,你五嫂才挺过了这一关。”
刘桐点点头:“那就好。我来中官胡同之前,有嘱咐过十四弟,让他有事儿没事的去瑞王府多带带三个侄儿,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就怕侄儿学了他们十四叔的莽撞。”
“十四弟还是有点儿谱的,没有在他侄子面前不着调。”
瑞王与刘桐闲话家常,说了些亲戚朋友的事儿,也道把姚家给解救了出来,如今姚澄西跟着他做事,算是他幕后出谋划策的一个军师。
刘桐点点头:“子经这人瞧着有时候不着调,但他想法很新颖。五哥多听听他说,可能会有些不同的收获。”
瑞王应了一声,顿了顿道:“小九,我的目的也已达到了,今后想必没有什么人能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危。下一步,小九应当也清楚。”
刘桐看向他,瑞王没有躲避,道:“太医说了,父皇的身体外强中干,因怒极而中风那一次,其实险些就没命了,这几年他操劳得多,忧思也重,颇有些积重难返。如今虽然调理身体,也积极安抚情绪,但到底伤了根本,即便暂时不会驾鹤归西,也只有几年好活了。”
刘桐微微垂下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难过吗?好像有一点。
松了口气?好像也有一点。
刘桐双手互搓着,半晌后才道:“五哥会奉养父皇终老,我不担心。”
瑞王低声叹道:“被父皇辜负了的兄弟里头,或许也只有小九你,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发自真心难过吧。”
刘桐看向他。
“废太子得知此事,吵闹着要在父皇跟前侍疾,但目的你我明知,他是想要父皇收回废太子诏令。”
“祁王和礼王只唉声叹息,大概是觉得再无翻身可能。”
“祝王身体不好,天天骂骂咧咧的,我不搭理他,他也没辙,慢慢消停了,得知此事后更是闭门不出,似是避嫌。”
“岑王大笑三声,说后宫里那么多早逝嫔妃,都在地下等着父皇临幸,包括他的生母,还道父皇让她们等太久了……好在他还知道点儿分寸,没有往外说这话。”
“其他弟弟们的反应都差不多,都观望着朝堂上的发展,视线多半都盯在我身上。”
瑞王苦笑一声:“算来算去,父皇那么多儿子,大家对他的病情倒是都不太伤心,也唯独你重情,还能沉默一二后,说一句自欺欺人的话。”
刘桐不知要怎么回答,只能沉默。
瑞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九放心,五哥不会让你见不到父皇最后一面的。”
刘桐咧了咧嘴,口是心非道:“这个我真不在乎。”
“嗯,五哥知道了。”
瑞王也不反驳他,说完此事后,气氛便轻松了些。
“上次来得匆忙,也没有和你家两个小子说说话,他们人呢?”
刘桐便往院子后头喊了一声,没一会儿后,小景阳便小跑了来,进屋后忙规规矩矩地给人行礼:“阳阳见过伯伯。”
瑞王伸手抱他,掂了掂笑道:“这孩子真壮实。”
“正长身体呢,吃得也多。”刘桐笑道,又对阳阳道:“这是五伯伯。”
“五伯伯。”
小景阳不吝惜叫人,有些腼腆地道:“十二叔和弟弟在后院儿里看野花呢。”
瑞王点点头:“平常你有带弟弟玩吗?”
“有。”小景阳点头道:“弟弟很黏我的。”
“陵儿知道阳阳对他心软,所以老是拿他大哥当挡箭牌。”刘桐在一边解释道:“比起阳阳来,陵儿活泼好动多了。”
瑞王与小孩儿的互动的时候也不多,没什么聊天经验,和阳阳聊了会儿后,便放他去玩儿了。
“阳阳的眼珠子好看,你小儿子也跟他一样的眼珠颜色?”
“那倒没有,陵儿的眼睛和中原人一样,棕黑的。”刘桐道:“不过都很好看。”
瑞王笑着点了点头。
“今儿我偷个闲,留这儿叨扰一顿。”
刘桐自然欢迎:“我也会炒两个菜,到时候五哥尝尝我的手艺。”
第二百九十章 顺应
瑞王留在小院儿,和刘桐喝了一顿酒后方才微醺着离开。
刘景阳对瑞王很好奇,等瑞王走了,方才迫不及待地问刘桐:“爹爹,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伯伯?”
刘桐笑着解释说:“伯伯去燕北打仗,这都去了好几年了,才回来的。”
刘景阳一脸憧憬:“去打仗是不是去当大英雄了?我也想要当大英雄。”
刘桐失笑,常润之揉了揉儿子的发顶,笑道:“阳阳还小呢,等阳阳大点儿了,也可以锻炼身体学功夫,为当大英雄做准备。”
刘景阳欣喜地点头。
夜了,家里人都睡了,刘桐却是睡不着,开了窗,静静待在窗边儿发着呆。
常润之哄睡了小儿子,起身拿了件外衫给刘桐披上,靠在他臂边。
刘桐便伸出一只胳膊,将妻子给搂住。
“在想什么?”常润之柔声问道。
刘桐笑了笑:“在想,五哥回来了,哪怕我们出不了这个院子,伙食上应当再没人苛刻,就是阳阳念书需要用到笔墨诗书,我若想要,也应当会第一时间送到这儿来。”
“嗯。”常润之点点头。
瑞王的回归,预示着他们再不用过清苦的日子。
虽然这样清苦的日子,他们也都已经习惯了。
常润之侧首看着刘桐:“这是好事,怎么看着你心情却并不太好?”
刘桐面上微顿,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听五哥说,父皇的身体熬不了几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常润之伸手环抱住他的腰,不知该如何劝解他。
父母亲情割舍不下,是人之常情。
不过易地而处,常润之觉得若元武帝是她的父亲,她应当不会对其寿命大限有太多感想。
人心是肉长的,伤过了头结了厚厚的疤,再割几刀,神经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了。
可看刘桐略有些茫然的表情,常润之心里又不禁一软。
这就是她的丈夫啊……外表冷漠,内心却比谁都柔软。
常润之伸手轻轻在他胸口上下抚摸,轻声道:“陛下年事已高,你不要太难过。”
刘桐默默点头。
他转过身,轻声对常润之道:“润之,依着五哥现在的势力,哪怕父皇不允我们出中官胡同,想必五哥要放人,父皇也没辙。但五哥没有执意将我们放出来……你会因此对五哥不满吗?”
“你会吗?”常润之不答反问。
刘桐想了想,道:“不会,我理解五哥,何况,我的确不觉得出去和继续留在这儿有什么区别。再者五哥说了,不会让我等太长时间的。”
“你怎么想,我便怎么想。”常润之轻声道:“在这儿,你没日没夜都陪在我身边,我叫一声,你就出现在我跟前儿。等出了这儿回了皇子府,你白日能留在家里的时候不会多,我也不能想见你便能见到你。”
常润之笑道:“所以,在这儿待着也挺好的。”
刘桐握了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微微偏头靠着她:“润之,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用尽手段,求娶到了你。”
常润之目光缱绻地看着他。
若说曾经对这桩婚事,她尚还有那么些许迷茫和不确定,那么经过这些年,她无比庆幸顺应了命运,成为他的妻。
两人靠着说了许久的知心话,直到陵儿突然哭闹起来,夫妻俩方才回了床榻,哄起了小儿子。
小院儿换了个院门,再没人给落锁,每日还有人及时送来新鲜的鸡鸭鱼肉和菜蔬水果,隔天还会送来些外边儿盛名的糕点名肴。
对于生活质量的提升最为高兴的莫过于三个孩子,他们可是过足了嘴瘾。
毕竟这一年时间里,他们吃的都是魏紫和常润之做的菜。虽然不难吃,可换来换去就那么几样,早就吃腻了。
再者魏紫和常润之的手艺毕竟是比不上大厨的。
生活水平上去了,读书的事情自然也要提上来。
瑞王让人送了一沓书来,也不管光一本书,阳阳要学完要花多少时间,就这么送了过来,笔墨纸砚更是捡最好的往里送。
魏紫以前替常润之掌管内务,自然是认得这些笔墨的价值的。
她咽了咽口水,轻声对常润之道:“大少爷用这个倒是好,我们家修明用这个练大字也太浪费了……”
“胡说什么呢,他俩一起启的蒙,用笔墨自然也要用一样的。再说之前我备着的,也都要用完了,哪能找到旁的给他们用。”
常润之想了想又道:“这些笔墨也不是什么珍贵无比的东西,瑞王送来了自然不可能给他退回去。等以后咱们出去了,寻点儿礼回送给他,算是还个人情就好。”
魏紫这才点了头,抱着一叠叠的纸张笑得合不拢嘴。
她家修明跟着大少爷读书,还是由九皇子亲自给启的蒙,将来的前途想必是不用愁了。
小院儿的生活有所变化,但小院儿里的人却还是照着往常的作息,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瑞王那头,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朝堂之事有四大臣议政,一般情况下,瑞王不会出口干预。
一开始,四大臣总是要小心琢磨着瑞王的意思,但时间久了,他们便发现,若是好的政策,瑞王不会打断或干涉,但若有不足之处,瑞王会提出来,再让他们考虑。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朝上之风似乎被肃清了一遍。
另外,四大臣本以为瑞王已掌握朝政,一定不会容许出现反对他的声音。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朝政上还真有这种敢捋老虎胡须的人,敢当着瑞王的面和他呛声。
大家都以为这样的人会倒大霉,事实却并非如此。
瑞王针对反对他的朝臣提出的反对点,能驳回的驳回,需要他接受的地方,他也虚心接受。
至于那些无理取闹胡搅蛮缠,连四大臣都看得分明的,瑞王懒得搭理。
渐渐的,四大臣主政,朝政之事再不用去看瑞王脸色。
因为只要是好的,瑞王一定不会反对,他也不会管朝中谁会因此政策受益。
瑞王根本不在意提出朝策的是谁,只要对国家、对百姓有益处就可以。
四大臣私底下不由感叹,哪怕瑞王是装相做样子,能做到这一步,也实在是不容易。
朝堂上的变化,有何旦每日告诉给元武帝听。
元武帝一直视何旦为自己的心腹,到现在仍旧深信不疑,对何旦的话也从未怀疑。
听到众臣对瑞王心服口服的赞誉之声,元武帝的心里尤为复杂。
第二百九十一章 劝说
瑞王自归京以后,每日都会在元武帝跟前打个转,不拘说什么,总要在他面前露个脸。
元武帝最开始对他也不怎么搭理,后来御医诊治得妥当,元武帝渐渐能说上那么一两个词,对瑞王也稍微会有点儿回应了。
瑞王的归来对朝堂的影响他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成。
何旦让人将元武帝扶起身,在他颚下掖了柔软的巾帕,喂他喝药。
元武帝皱着眉头,总算将一碗药喝光,嘴唇动了动:“瑞王。”
何旦道:“听说朝堂上今个儿说起推军令之事,瑞王还在与四大臣商议,所以今儿应当来得会有些晚。”
元武帝眉头皱得更深,心里嘀咕瑞王是装了一阵孝顺就不打算继续装了。
心里是这么想,但元武帝还是盼着瑞王能老老实实到他跟前请安的。
比往常迟了半个时辰,瑞王才匆匆赶了来,给元武帝请了安后,道:“儿臣来迟,不过时间也正好,能陪着父皇用用午膳。”
元武帝如今一日不拘吃几餐,因为他只能吃流食,所以饿得快些,餐数也就跟着上涨。
瑞王亲自给元武帝舀了粥,布上爽口的小菜,喂了元武帝几口后方才交给旁边的侍人。
皇家用膳的规矩也是食不言寝不语,瑞王用着饭菜倒也不开口,只是吃饭的速度并不慢。
元武帝暗地里瞧着,心里却又忍不住嘀咕,觉得他吃太快了是想赶紧着陪了他,敷衍过今个儿的伴驾。
元武帝心里冷哼,吃粥吃得更慢了。
瑞王倒也不在意,歇了会儿后接过侍人手里的碗和勺,再亲自上阵,给元武帝喂饭。
这下元武帝便觉得如鲠在喉了,吃饭的速度显而易见地快了起来。
饭毕,一桌精致菜肴撤了下去,瑞王开始同元武帝汇报起今日的朝事。
元武帝自知自己现在没办法插手这些事儿,所以可有可无地听着。
对新推出的一些政令,晚年保守的元武帝觉得实在难以接受,比如推军令,在各地增加军防这样的大政,元武帝就持竭力反对的态度,半躺在躺椅上以愤怒的眼神注视着瑞王,同时嘴里发出“不不”的声音。
瑞王顿了顿,看向元武帝,声音平平道:“推军令不是儿臣提出来的,只是针对这几年,因鲜卑战起,各地与朝廷不是一条心的势力也颇为蠢蠢欲动,所以才有朝臣提出此令。四大臣经过商议,觉得并不危及国本,且军防一事,事关重大,所以才争论得久了些。若是运作良好,咱们大魏也可全民皆兵,让周遭诸国更加不可小觑。”
瑞王解释了一通,再次询问元武帝道:“四大臣已初步通过此令,具体实施方案还要继续斟酌。父皇还是认为,没有继续的必要吗?”
元武帝胸口起伏,一时竟不能斩钉截铁地再次表达反对。
瑞王便笑了笑:“想来父皇心里也拿不定主意,那倒不如等推军令的下一步具体实施方案出来之后,儿臣再与父皇细说细说,父皇到时可再考虑一二。”
瑞王说完这些朝事,沉默了片刻又提起了中官胡同里的刘桐。
“如今朝中正是需要用人之际,之前查处了一大批贪官污吏,新任命的官员还需要磨砺,缺少可以引导他们并为他们解惑的人。六弟、十二弟、十四弟他们虽然可以分担一些,但人多力量总归要大些。儿臣想着,父皇是不是可以将九弟放出来,让九弟也出一份力?”
瑞王淡淡道:“儿臣听闻,儿臣离开京城去往燕北之后,九弟在朝中办事的能力十分出众。九弟是个办差的好苗子,儿臣不想埋没了他。”
元武帝冷冷地看着瑞王,半晌后嘴里还是吐出两个字:“不行。”
“父皇何必这么执着,九弟当初入中官胡同,不过只是因为父皇不满九弟罢了。如今九弟被关已有两年多,父皇的气再大,也合该消了。”
“他,大,不敬。”
元武帝一字一顿地吐着:“你,休想,得逞!”
瑞王默默盯着自己的手看,父子之间沉默蔓延。
好半天后,瑞王才轻声道:“父皇既然不允,那就照父皇的意思,让九弟继续留在中官胡同里,依旧和一众太监混迹吧。自开国起,怕是也没有皇亲贵胄落魄到这样的程度。父皇不怕人看笑话,儿臣倒也没意见。”
瑞王站起身,对元武帝行礼,一边道:“不过,相信父皇对九弟没有深仇大恨,迟早父皇还是会放九弟这个孝顺儿子出来的。”
瑞王嘱咐了何旦几句,告辞走了。
元武帝手是动不得,要是动得,他早就抓了东西往地上摔了。
何旦亲自给元武帝揉着腿,一边不动声色地叹